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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自己的女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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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都数不清的官邸,花园和凉亭有三四处,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盛开,供她使唤的丫头就有两三个。奶奶生前总教导她和弟弟说“人要多做好事,多积阴德”,可是奶奶死时,迎接她的只是一口绿油油的铁棺材,而且那口棺材的气味很难闻。火葬场来了辆三轮摩托车和两个瘦瘦的男人,他们将尸体装入铁棺材,棺材盖一盖,车就开跑了,抛下她和弟弟看着三轮摩托车一路颠簸而去,车尾坐着她母亲,母亲的手紧紧地攀着车棚。母亲的脸上没有泪水……健美房里播放着节奏明快的轻音乐,但光线很柔和,吊扇在顶上疯狂地搅着,发出嗡嗡嗡的旋转声。室内还有一种劣质的香味,那是为了驱赶女人身上的汗味或狐臭气味而特意洒的香水。教女人们做健美操的老师一二三、一二三地叫着节拍,喉咙都叫嘶了。
一大群爱美的女人正努力地跟着节拍跳动,跳得气喘喘的却仍然坚持不懈。你想减肥吗?你想让你的身材变得好看点吗?你想就努力跳吧。邓瑛边跳边想着教练的话,她跳出了一身汗,胸罩和裤衩都汗湿了,但她仍卖力地跳动着。她需要保持形体,她在镜子里看到了她下垂的屁股,她的乳房和腹肌也松垮了。她得恢复这些部位,让这些部位的肌体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好好呆着。爱情能使一个女人保持自己的青春,她想。她的一旁有方为,她是健身房的老“运动员”了,她把练健美看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在来体委的路上,她搭邓瑛的车,她在她耳旁说:“我们不消耗自己的体力,我们就会迅速发胖。”健美老师仍在叫着节拍,她们仍在努力地跳着。健美老师拍拍手说:“大家休息一下,休息时注意活动腰身,活动腰身是让你的腹部肌肉恢复弹性。”
邓瑛活动着,方为也在一旁活动着,两个女人都香汗淋漓。邓瑛掉转头瞥着壁镜里的自己和方为,她们都是穿着紧裹身体的泳装,方为的体型要比她的好看,臀部圆滑,腰身狭小,而她的臀部略有下垂之势,腿也稍许粗壮了点。“方为,我发现你的体型保持得相当好。”她禁不住羡慕对方说,“你其实可以去当演员。”
“我不稀罕演员。”方为不以为然地说。
做完整套健美操,两人换上衣服去冲澡。冲完澡,感觉身体舒服极了,原来肝子不舒服的,肚子也舒服了,脑壳晕的脑壳也不晕了。两人走出来,外面太阳很大,黄灿灿的。街上汽车川流不息,扬起了一阵阵灰尘,飘来一阵阵热浪和浓烈的二氧化碳气味。
那些气味让邓瑛觉得很难闻。“上个月我在深圳,深圳的大街上非常干净。”
方为说,“长沙太邋遢了,也不知防卫处的那些干部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邓瑛回答她,“坐在办公室看报纸的。我曾留意过清扫大街的,她们只是把街上的果皮纸屑和树叶扫到撮箕里了事,又不扫地上的灰。”
两人上了奥迪,邓瑛赶紧打开空调,凉风便扫荡着车内的炽热。“到哪里去?”邓瑛问方为。方为说:“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我到工地上去看看进度。”
“那你把我送到‘中心’。”方为说。
她把她送到青春中心,就开着车奔向H商业学校。她每天都去看看,虽然有李志在工地上全权代理她。她把车开进H商业学校的大门时,正碰上李志骑着铃木王摩托车出来。“老板。”李志停下摩托车叫她,脸上布置着笑意。
她说:“你到哪里去?”
“去建材公司,”李志说,“有几十箱马赛克的颜色不统一,我去找他换。”
“那你去吧。”
前面一辆车要出校门,她忙将车开了进去,停在工地前的一棵法国梧桐树的阴影里。
她下车,李志骑着摩托车折了回来,将摩托车停在汽车旁。邓瑛打量着这栋即将竣工的图书馆,现在脚手架已剥到第二层了,就是说上面五层的外墙瓷砖已贴完了,这些白色的瓷砖在七月的阳光下十分耀眼,李志对她说:“我从湘阴清来的这些民工,做事非常发狠,我把工工包给了他们……这班乡里人真做得事。”
“要讲究质量。”邓瑛说,“光手脚快还不行,到时候返工就麻烦了。”
“那当然,我盯着的,老板。”小李说,“学校的刘科长也时常来打个转呢。”
他们说着这些,邓瑛走进去四处看了遍,到处都是做事的民工,这里那里都是磕磕钉钉的声音。他们在为自己赚钱的同时也在发狠为她赚钱,他们像怵生的乡下狗盯着生人一样盯着她,她却如一位女将军扫视着他们。接着,她走出来,她看了下表,五点多钟了,太阳炽热地掷在大地上,可以感觉到一股浓烈的热气向上升腾,树木都晒蔫了,均朝一个方向耷拉着。她想起了窗前的蔷薇,她有两天没浇水了,还有可能是三天。这些天,她的思想都在大力身上,都在想怎样摆脱丈夫这条毒蛇。早两天,她曾和田胜提到了离婚,她是试探着提的,她对他说:“我们离婚吧,我给你两百万。”那是半夜里,她和大力分手后回来,他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问她到哪里去了,她说她有事去了,他逼视着她说:“你最近天天看不见人,打拷机不回话,手机手机关着,你到底在外面搞什么鬼?”她说应酬。“应酬?”他不相信地盯着她,“不是有男人勾引你吧?”他说这话时目光阴毒,仿佛是眼镜蛇准备进攻时盯着你的目光。后来她向他提了离婚的事,他冷冷地看着她,“你想离婚?”她说:“我们彼此都厌倦了,而且已经没感情了。我们离婚吧,我给你两百万。”他的回答是随心所欲的,“你想和我离婚,可以,除非我死了。”然后他冷冷一笑,“你最好还是不要做这样的梦。”
第五章
她瞧着五点钟那金灿灿的太阳,叹了口气。李志走过来,一张疙疙瘩瘩的脸上挂着笑容。她瞥了几眼花坛里的美人蕉,它们开得红艳艳的,一只黑蝴蝶和一只花蝴蝶在美人蕉的前后飞着。她对这一切淡淡一笑,又对李志交代了几句,开着车,心情沉重地向家里驶去。此刻她觉得家是她的地狱,是套在脖子上的一副沉重的枷锁,她渴望打开它……蔷薇的叶子大部分都饥渴地卷曲了,有的已经枯了。她端了一杯水倒进去,似乎能听见钵子里干裂的土吸水的滋滋声,似乎看见了那些纵横交错的根正欢愉地吮着水分。
她看了眼天空,天上已有了傍晚的云彩,一朵一朵红云向西边游去。前面那幢楼房里飘来乐曲声,那是音响里播放的,一个男中音唱着《在那遥远的地方》,那歌声震荡着傍晚灼热的空气,好像蜜蜂向你飞来。她感到她的心飞升了,飞到了一个美丽的国度,在那个国度里只有她和她爱着的大力,她和他坐在瓦蓝的天空下,身边是绿茵茵的草地和鲜花,还有奔跑着的羊只。她被这个幻想的情景迷住了,以致她丈夫开门回来她也不知道。他对着她的后脑勺冷冷道:“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她回转头,他用一双阴沉的眼睛盯着她,她感到他那两片目光像一片污水泼到她脸上。她说:“我在给花浇水。”她手里拿着浇水的杯子。
“你最近神思恍惚,”他说,“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玩什么名堂我都清白,我只告诉你,我们认识了二十多年,我还不晓得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
她自己都吃惊,从一九七三年她和他认识起,他就整个儿占领了她,犹如一支大军占领了一个岛屿似的。她看着他,他又说:“我只告诉你,别七想八想的。”
从他说话那咄咄逼人的语气里,她感觉到他好像嗅到了一点风声。他的脸黑着,身上的花花公子牌情侣衫把他的脸衬得更尖更黑了,这张黑脸上充满了猜忌,犹如菜汤上飘满了油珠儿。“别以为你的事情我不晓得,”他说,“早几天你和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在塔克堡喝茶,有人看见了。我喊醒你,你跟我小心点,你莫让我发宝就是的。”这句话是带着威胁性质的警告,这是长沙土话,涵盖着打人的意思。
她和大力经常去塔克堡坐,去那儿听年轻小伙子唱摇滚,感受那儿的音乐气氛,感受一种年轻人拥有的青春活力。她以为那里安全,以为丈夫的那些朋友不会光临那些艺术氛围浓烈的“圣殿”。她说:“我也告诉你,你要是干预我的事,我们就离婚。”
她出了门,她只想避开他的锋芒,他是个不要脸的人,他可以打人,在她身上像野狗一样乱抓乱咬,然后又伏在她膝盖上哭泣,解释他的行为是因为他太爱她了等等。她受够了他,这些套路她在这么多年里领教够了。她最开始晓得他吸毒时,要跟他离婚,他就是采取这些手段对付她这颗女人的心。毒品夺取了他的尊严,让他成了只可怜虫。
三年前一个倾盆大雨的晚上,她睡了。电话把她吵醒了。电话是丈夫从派出所里打给她的,他要她带一万元去派出所赎他回家。
“我出了点事,”他在电话那头用低沉的声音说,“派出所要罚我一万元钱,不然就不放人。”她一听,好不恼火,她以为他是在外面嫖娼被派出所的民警抓了。她生气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嫖娼被抓起了?”
他说:“不是。”
她不相信,“那是什么事要罚你一万元?”
“你来了就晓得了。”他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说。
她打开了小保险柜,拿了一万元,就开着车去了新兴路派出所,接待她的是办案的民警。这是个年轻人,高高的个子,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说话很文秀。“你是田胜的爱人?”他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盯着她。他也许没想到他抓的这个吸毒的男人的妻子会有这么漂亮和高贵吧。他又说:“你老公吸毒,你晓得吗?”
现在是轮到她惊诧了。“他吸毒?那我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是确实不知道,她解释说:“我一天到晚忙我的事,他忙他的……他现在在哪里?”
他带她走进了一幢办公楼,走到了一处走道的尽头,那里是厕所,一股难忍的臊气充斥在周围。厕所对面是一张由很粗的圆钢焊成的铁栅门,铁门里黑洞洞的。他们走到时,她丈夫像看见了救星走到了铁门前,对她叫道:“邓瑛。”她看到田胜的脸镶在铁栏杆里,同时还看见另外两张年轻人的脸也嵌在铁门上。她对这里厌恶极了,厕所里扩散出来的恶臭充斥在鼻息上。她谴责丈夫道:“你做好事咧。”
丈夫一副罪犯样的老实相看着她。民警拖拖拉拉地打开了铁门,他走了出来。年轻民警说:“要把毒戒掉啊,不然,你屋里钱再多也会吃空的。”
她逃也似地离开了派出所,她丈夫跟在她身后。回到家里,丈夫一副赎罪的样子瞧着她,目光里还有几分惶惑,就像一只讨主人厌的脏狗,不安地瞧着主人一般。“你吸毒,你居然背着我吸起毒来了。”她一脸气愤,“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我这样为这个家赚钱,你却拿我的钱吸毒,你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男人?你一点用都没有呢你!”
他闷坐在一边,垂着头任她责骂。她从里到外地骂了他一个遍,骂得自己都累了,懒得说话了。她觉得自己也骂够了,一看墙上的钟,已是凌晨四点多钟了。她重新上床睡觉。他跟着她走进卧室,扑通一下跪在床边,低着头说:“我确实没用,我确实不好。
我什么都不如你,我没有读大学,没你会赚钱,我欠你的太多了……“她不理他,扭开脸闭上眼睛睡觉,但她怎么也睡不着。他跪着,这无形中给她的大脑施加了压力,让她无法进入睡眠。她忍着,看他怎么办,他一直跪着,不再说话地跪着。也许跪了半个多小时,也许是跪了一个小时,她打开了眼睛,窗外的天空竟开始发白了。她翻转身看着他,他一脸贱相说:”你原谅我吧。“
现在她想起这一幕,她觉得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一个没有尊严的人是做得出任何事情的,就因为他没有尊严,别人不屑于做的事情他也会做,别人害怕做的事情他也敢做,一切都决定于他没有自尊心。你要摆脱的不是一个正常男人,而是一个无赖。她想,你要摆脱无赖那你就得学会做无赖的那一套,但你是女人,女人也可以成为无赖吗?
女人可以成为“鸡”,但没听人形容某个女人是无赖。
那天晚上她实现了在知青茶楼的许诺——把身体交给了大力,这之前她总是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尽管她爱上了他,但她被深深埋在她心里的道德观念制约了,就好像捍卫着村庄的大堤被纵横交错的树根牢牢地抓住了一样。那天晚上她决定听其自然,把一切都交给上帝会审判。她先是开着车在马路上疯跑,她觉得她在这座城市里有点像一只受伤且饥饿的山羊,到处寻觅绿茵茵的草地,可是迎接她的是空漠、坚固又冰冷的荒地。
她越来越觉得她在这座高楼林立的都市里,不过是一只颈脖在滴血却无人理睬的、孤立无助的山羊。她感到恐慌,感到这个世界是那么冷酷和陌生,就同一只真正的山羊打量着这座喧嚣的城市一样。她决定到塔克堡去,让音乐和年轻人的歌声冲淡她的恐慌和不安。
她把车停在了位于塔克堡前的坪上,走进了喧闹的酒吧,她希望强烈的摇滚乐能洗涤她那紧张的大脑。她觉得她的脑海里长满了海藻,而那些海藻正同她的生命一并争夺着她脑海里的氧气。她希望像风暴一样强烈的摇滚乐能扫荡她的脑海,把恐慌和晦气排泄出去。她坐到了一处小方桌前,服务小姐为她端来了一杯茶,还端来了一盘水果,水果是切开的西瓜、美国提子和一瓣一瓣的苹果。一个头发很长的年轻人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唱着崔健的歌,一边努力地弹着吉它,一群年轻姑娘围着这个年轻歌手看着。她估计这个长发年轻人只有二十几岁,她想要是她也只有二十几岁那多好啊,那她就可以重新生活,重新选择。一个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时而拿目光审视着她,猜测她是一个人还是还会有人来。他拿不准样的瞅她,那种目光是探寻女人奥秘的目光,仿佛上面装了个探测器。她不理他,就让他盯吧,我一个人太孤独了。她想。她的手机突然在她包里响了。
她拿出手机时看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正表示惊讶的样子盯着她,似乎是为她还有手机吃惊一样。她想笑,但觉得那男人长相并不讨厌。“喂。”摇滚歌声和吉它声太吵了,她听不清对方的声音。她举着手机走了出来,这时她才听清对方是大力,他说:“你那里好像歌舞升平样的。”
她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鱼腥味,那种混淆在这座空气龌龊且尘土弥漫的都市里的鱼腥味。她忽然很希望他在她身边,“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看电视,电视没味,所以就跟你打电话玩。”
她为他找的苍白的借口一笑,她仿佛看见一只漂亮的海豚腾空跃起,又跌入碧蓝的海水中隐没不见了,但它却溅起了一片美丽的白色的浪花,让视者心花怒放。“那你来一起听歌吧,我在塔克堡。”她说。她回到位置上坐下时,邻桌的男人还是用那种含勾引意味的眼光瞧她。
一刻钟后,大力穿件细格子衬衣和一条西短裤来了,他没看见她,她却看见了他。
她为自己把他想象成了一只海豚而微笑了一下,他的身材、他的脸和他身上的气味还真有点海豚的味儿。歇斯底里的摇滚歌声让她的心情变得好多了,没有目的地呆坐变成有目的地等待,这也是她心情转好的另一个原因。她太需要一种刺激了。她觉得世界在她身边舞蹈,人人都在扮演着角色,而她却如一具僵尸,没有参入感,有的只是局外人的观望。她现在想参入,想在某种寻欢作乐的过程中寻找自我。她觉得她的生活太没有阳光了,她觉得她只是站在生活岸边的一个木头人。她看着寻找着她的大力,当他快走到她身边时,她向他招了招手,对他笑。他在她身边坐下了,这时她瞥了眼那个一直拿眼睛盯着她看的男人,那个男人这时已扭开了头,目光抛到了别的女人身上。他是个在这种场合寻找女人的孤独者,他的生活肯定也同她一样一团糟。她问大力:“你喝什么茶?”
“随便,”大力说,“有两天没看见你了,一看见你就觉得很亲切。”
她很高兴他说这种亲密的含挑逗性质的话,“我看见你也很亲切。”
他的眼睛亮亮地盯着她,她喜欢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像鱼的眼睛一样黑亮黑亮的,有一种电流从这双眼睛里放出来,与她交合。
她盯着这双眼睛,昨天晚上,她梦见他长久地吻着她的脖子,让她仰着头。这个梦让她的心头颤栗。她说:“你的眼睛长得好。”
“我就是眼睛长得好?我的鼻子怎么样?”他高兴地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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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于是就端详着他的鼻子,“鼻子也好。”
他们没在塔克堡坐多久,他们现在不需要音乐了,只需要一个两人单独相处的世界,因为只有在那样的世界里彼此才会有火花碰撞。他们出来,上了她的奥迪,她问他到哪里去。他说:“到我家去,我出门时可能忘记关电视机了。”
他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她也愿意接受这个借口的欺骗。他曾三次对她说“到我家去吧”,她都拒绝了。她清楚那是一个危险的地带,对于她这只孤寂的山羊来说,那是一片有狼群出没的芳草地——也许那儿充满了节节高、勿忘我、满天星、太阳菊和兰花草等美丽的草本植物,但危险得很哪。在某些场合下,她总把自己看成一只孤立无援的高傲的母山羊,她一直拿不准她怎么会这样看待自己,也许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属羊吧。
她今天不愿意想过去,也不愿想将来。他坐在她身边,那种像海风一样好闻的鱼腥味让她陶醉,她又为自己在一小时前忽然把他想象成一只漂亮的海豚而兴奋。她其实应该把他想象成一只并没什么可骄傲的普通的狼,这只狼在这座两百万人口万众一心地制造着污染的城市里,碰巧撞见了她这只山羊,并把她叼走了。但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不愿意这样想象他,她宁可把他视为一只她能接受的美丽的海豚。她笑了。他说:“你笑什么?”
她说:“没笑什么。”
她把车开到他住的那幢楼前,她和他下了车。这是一栋七层楼的房子,楼道里黑乎乎的,没有路灯,有的只是废置在一旁的炉灶和硬纸盒什么的。他在前领路,手里举着打火机,打火机上燃着一团黄火,那团黄火的亮光在冲撞着黑暗。她跟着他,她想要是装了灯就用不着集中这么多精力上楼了。他住六楼,他开了门,拉亮了灯。这是那种一室一厅一厨一厕的老房子,房子没有任何装修,客厅的灯还是那种一根电线垂下来的灯,灯头上装着只可能只有十五支光的灯泡,墙壁已经不是白色了,透出一种灰暗的黄色,还有铅笔的涂鸦——估计是他女儿所为;一张方桌,桌上摆着台二十一英寸的彩电,电视机并不像他说的忘了关了,只是没罩电视机罩,那东西扔在了桌上;一张长沙发,棕色的人造革皮的某一处已烂了,贴着黄胶带,一张老式的茶几摆在沙发前,茶几上搁着只玻璃烟灰缸,还搁着只青龙瓷杯。这就是她走进去时扫一眼的结果。地上很干净,地做过猪肝色油漆,但一些地方的油漆已脱落了,露出了水泥本色。他说:“哎呀,电视机是关的。我忘记了。”
她笑了笑,并没为他的这个借口生气,如果她有什么顾虑,她就不会上楼来。
“我家里什么都没搞。”他解释,“我懒搞的,这种一室一厅的房子,住着没劲。”
她穿着一身土色的连衣裙,这是那种棉织品连衣裙,虽然穿着舒服,但式样很普通。
她今天并没打算和他见面,早知道如此,她应该讲究一点。客厅里没有镜子,她想看一下自己的面貌。她希望自己这一会保持的是一种姣好的面容。她希望自己是二十二岁,是刚刚读大学时那副模样,蓄着长辫子,由于年轻。随便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客厅里很热,一种闷热,尽管是六楼,又是夜晚,可是没有一丝风。长沙的夏天就是这样,气温总是持续在三十八九度,即使是夜晚,气温也不会降下来。她说:“好热。”
“卧室里有空调。”他看她一眼说。
他走到卧室门前,将鞋子脱下,走了进去。卧室铺着绿绿的地毯,几件漆着国漆色的老式家具大柜、书柜、书桌和宽大的席梦思床将卧室的空间占满了。空调装在窗子上。
他走过去,将空调打开,一种嗡嗡嗡的压缩机声音便在卧室里轰鸣不息。他把床上的毯子挪到一边,床上还丢着几本书。他说:“进来吧,站在空调前先吹一下,好热的。”
她依照他的模样把鞋脱下,走了进去。他让她站到空调前,他让大部分凉风先吹她。
这是台春兰空调。她闻到了房里有一种烟气。他解释说:“你看,我一个单身汉,什么都懒得搞。这台空调还是今年夏天才买的。”
她接受着凉风的吹抚,那种热得要流汗的感觉终止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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