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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缘-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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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几位去的,都安排着看风试船,谁肯尽言惹祸?正是各人怀揣一副肚肠,自己知道,却把那重大担子尽推在吴瑰菴身上。
且说知府行香毕,学师让至明伦堂吃茶,绅紟各行了礼坐定,说了许多话,再无一人提到山鹤野人那桩事体上去。吴瑞菴一时耐不住,先开言问道:“山鹤野人有甚事触怒老公祖,被老公祖收入监内?”知府道:“这奴才甚是可恶,以山野小民而敢讪谤朝廷。升平世界,怎容这样狂妄之人放肆?这是他自惹其祸,却与学生无干。”吴瑰菴道:“讪谤朝廷实为狂妄,治生愿闻那讪谤之实。”知府道:“他作为诗词,任意讥刺,信口唾骂,此便是那讪谛朝廷实证。”瑰菴道:“那诗句句刺的是严太师,却与朝廷全无干涉。”知府道:“太师乃天子元老,刺太师即所以讪谤朝廷也。”吴瑰菴道:“据公祖所言,此人之罪因自难逃,但念山鹤野人虽属编氓,却是一位隐逸高士,德行学问素为士君子所推重,还求老公祖法外施仁,委曲周全。倘蒙解网,不唯本人衔恩,即阖府绅紟无不感戴。”知府道:“此意出自朝廷,命我严审,审明还要解部发落,就是学生也不能作主。”吴瑰菴见知府全然没有活口,便知是受了嵩旨,要决意谋害。不觉义形于色,词渐激烈,又问道:“老公祖说是出自朝廷,那朝廷何以知道?”知府道:“这是锦衣卫堤绮访出来的钦犯,此时现有严府里人在此立等回话。学生回到衙门就要严审这个老奴才。”吴瑰菴道:“如此看来,甚么是朝廷访的?不过是那一等依媚奸权的小人,拿人性命趋奉当路、为人作鹰犬奴婢的做出来的。”知府听了此言,也变色道:“请问那依媚权奸的是谁?”瑰菴道:“或者数不到俺这无爵位之人。”知府觉吴老之言句句敲到他自己身上,便将羞成怒,拂袖而起,大言道:“我看那依媚权奸的是怎样,不依媚权奸的是怎样?”遂上轿回衙门去了。知府去后,众人也有称美吴瑰菴是个尚义的,也有劝他说,事不干己,何等这样直憨的。吴瑰菴俱不答言,与众人分路归家不提。
且说知府回到宅中,怔怔坐着,也不言语,那怒气尚忿忿未平。他有一个幕客,叫做王学益,原是个坏官,善于先意承志。见知府面带怒色,问道:“年兄外面却为何事,心下似有怏怏不乐者。”知府冷笑了一声,道:“说起来令人可恼。”遂将瑰菴之言前后述了一遍,道:“你道此气教我如何受的过?”王学益道:“他既得罪着年兄,年兄何不处他一处,以泄胸中之怒?”知府道:“我恨不的也要处他一个半死,只苦没有名色加他。”王学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既为山鹤野人出头,便是他的一党,只说他自标高致,结为党与,造作狂言,谤毁朝廷。如今国家朋党之禁最严,只把这个名色加到他身上,申到院台,那边他便舌长三尺也难置喙,那时革去功名,任我发放,就是不能处死他,也处他个半死不活。”知府听了大喜,道:“此计甚妙。”遂一面做了申文,密使人申到济南抚院,因事关朝廷,将文准了,仍着本府知府审明报院,以便题参。批文既下,知府不肯走漏风声,诈言此日要审山鹤野人,请吴瑰菴去当堂看审。瑰菴不知就里,连忙换上公服,一直到了衙门里,在堂下候着。心里安排着,知府审他时还要替他方便一言。不一时,知府打点升堂,吩咐快役将山鹤野人提出听审。快役将山鹤野人带到,知府问道:“你作这诗,言讪谤朝廷,此事是皇上亲自访出来的,你还有甚么话说?”山鹤野人道:“犯人那首诗,若说刺严嵩老贼是真的,若云讪谤朝廷,犯人素明礼义,断不为此。”知府道:“奴才还强嘴,你那讪谤之事,若一口承招,免受刑法;设或一字含糊,本府便活活敲死你这老奴才!”山鹤野人道:“宁受刑法,那讪谤朝廷四字,到底不认!”知府道:“你真个不认?”山鹤野人道:“我当真不认。”那知府将惊堂在公案上一拍,大怒道:“取夹棍来!”山鹤野人道:“你不必发威,我山鹤野人不是那怕死的。”知府见他言语抗壮,越发怒上加怒,连声大喝道:“快取夹棍来!”吴瑰菴在堂下听说要取夹棍,忙走上堂,要替他分理。那知府看见,便作色道:“学生在这里又不作把戏、提傀儡,你来此何干?”吴瑰菴道:“非是治生敢擅入公堂,承公祖之命,不敢不来。”知府道:“我叫你作甚?你既来到我堂上,我有批文一张,要借重你看看。”说着话,即从靴筒中将那申文拿出,劈面摔去,骂道:“你这老奴才,不是本府找你,是你找本府,你既找到我堂上,也不肯着你空手回去。”喝令皂役将此〔二〕人采下去,每人重责三十大板。正是:堂上一呼,阶下百诺。那些如狼似虎的皂壮走上堂去,将二人采到丹墀下边,翻按在地,去了中衣,就要重责。那知府咬牙切齿喝令毒打。可恨那无情竹板,板板打在一处。幸得吴瑰菴一腔浩气充塞身中,肉虽受苦,神却安定,打到三十,身子动也不动。就是“老爷”也不肯叫他一声。知府恨极,又加上两签,直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进流。知府骂道:“是你这一流人,自立标谤,渺视大人,以卵击石,如何能得?今日要使你知我为官的利害。”吴瑰菴道:“若顾利害,便不出来替人辨白。今既出头,莫说是不怕利害,就是死也是不怕的!”知府道:“便着你死也自不难。”吴瑰菴道:“汝能杀我,我也能作厉鬼以啖汝!”知府道:“吾且杀你,俟你为厉鬼未晚也。”瑰菴道:“吾死必流名百世,汝纵活在世间,也只落得为那嵩贼做个臭奴才。”当堂之上,对众人骂的个知府无处躲藏,遂吩咐将二人收监,恨声不绝而退。退到后堂,见了王学益道:“今日虽是处了他一顿,被他辱的我也甚是不堪。正是一不做,二不休,不免下个毒手,爽爽利利的弄死他便了。”遂吩咐刑房,将他二人俱拟了绞罪,做成招词,申到院里。抚院看了,见是从严嵩身上起的,知其冤枉,嫌拟的太重,将招驳回,着他另拟。知府只得将原招改了,山鹤野人问了个岭南永远充军,吴瑰菴问了个江西永远充军,抚院方才准了。
到了发解之日,从监中提出来,又是每人三十,吩咐当日起解。幸得解役是个好人,知他二人俱是正人君子,便松他到家中与妻子一别。瑰菴到了家中,夫妇二人恸哭了一场,还是瑰菴劝夫人道:“你不必这等悲伤,自有报仇日子。我去了,你独自在家不便,不如合我同往江西去罢。大丈夫四海为家,何处不可栖身?那梦中江西之行,今日方才应了。前兆既应,后兆必符,到那里自然得孩儿的下落。一味啼哭,反令老贼笑我无丈夫气也。”夫人到此也只得听从。遂把家产尽情变卖,同解役上路。可怜一个好好人家,为山鹤野人,竟被这何知府弄的七零五落,破产荡家,岂不可恨!这也不必替他悲伤。且说吴瑰菴同解役上路走了两三个月,方才到了地头,解役投了文书,将人交明,掣批而回。那些地方官长都知道吴瑰菴为朋友罹祸,也却重他义气。又知是个拔贡出身,全不以充军人役待他,大家还给他买了一位宅子,着他移在别处居住,不使他与那充军之人为伍。瑰菴到了此地,也甚觉得所。但不知后来毕竟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13回 谒抚院却逢故东主 择佳婿又配旧西宾
姻缘如线绾成双,欲整旧鸳鸯。看来都由天定,成就也寻常。休疑猜,莫彷徨,免思量,今朝新婿,昔日西宾,旧日情郎。
《诉衷情》
话说吴瑞生在北京别了李如白回家省亲,在路上行了半月、方才来到益都。到了自己门首抬头一看,着了一惊,有《西江月》一词为证:
但见重门封锁,不闻鸡犬声喧。层层蛛网罩门前,遍地蓬蒿长满。宅内楼房破落,园中花木摧残,萧萧庭院半寒烟,昔日繁花尽变。
吴瑞生正在门首惊疑,忽见一位邻人走到,忙将吴瑞生扯到家中,说道:“数年少会,相公几时来家?自相公去后,宅上竟遭了一场天大祸事。”吴瑞生惊问道:“甚么祸事,愿闻其详。”那邻人道:“此事就在年前,因山鹤野人作了一首诗,讥刺严嵩。那首诗不知怎的就传到本府太爷手里,这本府就是严嵩的一党,竟把山鹤野人诬了个讪谤朝廷的罪名,拿到监中,定要处死,老相公为朋友之情,邀了阖府绅紟,要替他分辨。太爷又不肯放松,老相公一时动了义气,对着众人便把太爷顶触几句,他怀恨在心,也诬装了老相公一人结党讪谤的罪名,申到院里,除了前程,拿在堂上,与山鹤野人每人重责四十大板,还拟了一个绞罪,幸得抚院老爷心下明白,知道是桩冤枉事情,嫌拟的大重,将招驳回。太爷从新又拟了一个军罪,方才准了。临发解时又是每人三十。如今山鹤野人在广东崖州充军,你家老相公在江西九江充军,就是令堂也随老相公去了。当日老相公是何等正直,是何等君子,平空里吃了一场大亏,阖府之人大大小小,那一个不替他叫屈衔冤?”吴瑞生听了这话,便放声大哭,就地打滚,哭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只哭的金刚吊泪,罗汉伤心,哭罢多时,那邻人劝道:“老相公亏已吃讫,军已充讫,便至哭死,也无济于事。如今太爷恐怕小相公得志报仇、还要便下毒手,毕竟弄个剪草除根。去年小相公差来的书童,如今现被他禁在监中,你也不可淹留于此,当急急奔走他乡以避此难。就是乡邻地保,俱担着干系,倘奔走风声,大家吃苦,当的甚么?”吴瑞生道:“我如今已中黄榜,授职四府。现有文凭在身,他总有恶,也无奈我何。但日期限定,不敢多违,我如今要取路九江,望我父母,只得也要眼下起行。”那邻人道:“相公今已中了进士,好好好!难得小相公中了进士,老相公此仇便容易报了。”说完,吴瑞生遂别了那邻人,同琴童上路而行。此时瑞生望亲之心急如星火,十日的路恨不的要并成一日走,连宵带夜兼程而进,走了将近两月方才到了九江。问了父亲允军所在,寻见父母,父子见了面,不觉喜极生悲,话未曾说得一句,骨肉三人已抱头而哭。哭了多时,吴瑰菴道:“自你去后,我为父的吃得好苦,平空受祸,几丧短躯。如今仅留余喘,幸得天心眷念,父子相聚,就是死后也觉瞑目九泉。”吴瑞生道:“不肖儿远离膝下,事奉多缺,爹爹受苦,不得替父诣阙伸冤,不肖之罪真觉擢发难数。儿与老贼誓不并生,若不剥其皮而食其肉者,是空负七尺之躯,枉立在天地间为丈夫也。”吴瑰菴道:“报仇雪耻是你的责任,我亦无容赘言。但你一去五年,全无音信到家,何也?”吴瑞生遂把那游学浙江处馆金宅、江中遇盗、庵内逢嫂、遭乱失散、路遇如白、易名中举、京中发甲、告假省亲、领凭赴任之事,自始至终说了一遍。夫人听了喜道:“孩儿你今中了二甲,你爹爹这口气便出的着了。”吴瑞生道:“爹娘你自放心,不肖儿若不能为父母报仇,誓不为丈夫!”从此瑞生在这里住了几日,吴瑰菴恐他在这里误了限期,便催他上任。吴瑞生只得辞别了父母,望南昌而发。
行到半路,那里已有夫马迎接,接到任中上任,行香后,唤礼房来问各司道乡贯历理,以便通启。及问到抚院身上,俟礼房说完,先心中喜道:“此人竟是我昔日东主,今幸有缘为我亲临上司,正好借势报仇。但只是我如今变易姓名,我认的他,他未必认的我。”遂吩咐该班人役伺后,先谒抚院。刑厅到了院门前,将启投了,金公便令打点升堂,要当堂相见,刑厅穿了公衣,执着手本,到了堂下,行了堂参礼。这金抚院将刑厅一看,心中惊道:“这位刑厅与我昔日西宾吴瑞生面庞相似,只是姓名不同,莫不是瑞生当日假充姓吴?不然天下岂有容貌这样相似的?我退堂之后,不免请至书房,问个明白,省的中心纳闷。”主意定了,又将刑厅吩咐了几句好言语。瑞生方躬身告退,上了轿,才待安排回衙门,忽院中有人赶出来禀道:“抚院老爷还要请刑厅李老爷后堂说话。”刑厅只得又复转回,到了梆门,传了梆,抚院早已迎出,携了刑厅手行到书房,行了宾主礼坐定,金抚院问道:“贤理司贵省何处?尊庚几何?是何年发甲?”刑厅打了一恭道:“卑职虚度二十三岁,乙酉举乡荐,丙戌中进士,若问敝省,老大人早已知道,岂俟今日?”抚院道:“我何由知之?”刑厅道:“卑职曾在老大人宅上扰过三年,相别仅一二载,今日便忘记了?”抚院道:“贤理司莫不是我家先生吴瑞生?”刑厅道:“然也。”抚院听说,慌忙离坐,向刑厅一揖,道:“适才堂上得罪,大是不恭,若早知先生,岂有当堂相见之理?”刑厅道:“官有官箴,此乃礼法之当然,老大人有何不安?”抚院道:“先生为问改名易姓,贻者夫以不恭之罪?”刑厅遂把那路遇如白、改易姓名便入南闱之事,说了一遍与抚院听。抚院道:“原来为此。”刑厅道:“卑职年幼才短,□有不及,倘有失职之处,还望老大人格外栽培。”抚院道:“你只管用心做好官,有可为处,没有不为之理。”刑厅又问道:“令爱昔年夜间失去,如今可有音信否?”抚院道:“不唯小女有了音信,连甥女也有了音信。此时俱接在宅中。”刑厅又问道:“老大人的甥女是谁?”抚院道:“是南康府水衡秋之女,叫做兰英。”刑厅听了抚院这话,心中喜道:“二位小姐俱有了音信,我吴瑞生姻缘该成在此处了。”说道:“此是老大人意外之喜。”抚院道:“此固足喜,此事这外更有可喜者。”刑厅间:“是甚喜?”抚院道:“去岁你徒弟金昉乡试也得侥幸,肃斋、汉源亦同科中了。你如今固是师弟、朋友,又是乡试同年。”刑厅道:“令爱有了音信,公子又得中举,老大人又蒙恩起用,正所谓喜事重重至也。可慰可贺!”抚院道:“先生若是想他,肃斋、汉源此时俱在我宅中,即同请来相见。”刑厅道:“甚妙。”抚院遂使人把三人请来,先是赵郑二人与吴瑞生作揖,次是金昉叩拜,行礼完坐定,吴瑞生道:“自别兄以后,甚是渴想,虽不能趋近台颜,而梦宸之思无日不神驰左右,二兄秋闱大喜,又欠贺礼,抱歉殊深。今幸不期而会,又觉深慰鄙怀。”肃斋、汉源道:“弟之心亦犹兄之心也。然知己契友自可不言而喻。”五人说着话,不一时酒肴俱至。大家吃了,吴瑞生方起身告别,回衙门而去。
一日,金抚院向肃斋、汉源道:“老夫人闻的新任刑厅尚未有室,吾家小女与甥女俱未受聘,刑厅年貌倜傥、大雅不群,正堪为吾坦腹。老夫蓄此念久矣,今欲借重二位,为吾作伐,敦昔日之张范,结今兹之秦晋。只望二位贤契勿推却为幸。”肃斋、汉源道:“成两家之好,笃朋友之情,一举两得,自是美事。况命出老师,此事情愿殷勤。”抚院遂把二人谢了。这且不提。
却说吴瑞生别金公回了衙门,退到私宅,心里寻思道:“我那翠娟、兰英小姐如今俱有音信,且共住一处,我终身之事似有九分可成,此一机会断不可失,我不免央一官员为我作冰,向金公亲提此事。又若无个知心之人可托,欲待央赵、郑二生,他又在抚院宅中,不便往来。”终日横在心间,连公务都无心去理。一日正在书房坐着,忽赵、郑二人拜帖传到,吴瑞生忙吩咐开门迎进,让至书房。待了茶,吴瑞生道:“弟为公务所羁,尚未往拜,怎敢望二兄先施?”肃斋、汉源道:“金公为官,号令严肃。官员不许无故参谒。凡家中随从之人,不论上下俱不许私出院门。兄既在此做官,亦当听其约束,断不可私拜朋友,乱他法纪。弟今日此来,也不是无故私出,是奉金公之命,要与吾兄提一亲事。”吴瑞生道:“蒙二兄雅爱,但不知为吾作伐者是谁人之女?”肃斋、汉源道:“就是金公的令爱,与他的令甥女。”吴瑞生听说,喜的眼花神开,就如中了一次二甲一般。说道:“金公既不弃寒微,欲成二姓之好,此固幸出望外者,小凝情愿攀乔。”说完,又吃了几杯茶,肃斋、汉源便要起身告别。吴瑞生还要留他吃饭,二人坚执不肯。辞了瑞生,回院见金公,把话回了。
金公遂到后宅,把翠娟、兰英唤至近前,说道:“男大须婚,女大须嫁,古之定理。你二人婚姻俱至愆期,我心下甚是不安,新任李刑厅年少风流,倜傥寡偶。他亦未有妻子,年庚相当,门户亦对,我已借赵、郑二位为媒,作成此事,他那里亦自情愿。但婚姻大事也不可不使你二人知道。”翠娟道:“婚姻之事虽人生不免,但孩儿区区之志,唯愿长依膝下,奉事终身,若说出嫁,固非孩儿之所愿也。”金公道:“似你说的便可笑了。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从古至今,从未见女子有终身在家者。此时不嫁,还待何时?”翠娟道:“爹爹若许孩儿奉事终身,这便是爹爹莫大之恩;若欲强逼,你孩儿唯有一死以表我志。”说罢,那眼中便扑簌簌落下泪来。金公怒道:“世间那有这般执拗女子!李刑厅年少进士,有甚亏着你?这样人不嫁,还待嫁甚等之人?”又顾兰英道:“你姐姐这样不通,你的意思却是何如?”兰英道:“姐姐既是不嫁,我也情愿不嫁。”金公道:“咦?你也是第二个翠娟!”遂忿忿而出。
金公见了夫人道:“素娟这等可恶!我方才与他议婚,他要终身在家事奉父母,宁只死了不肯出嫁。这是甚么心事?你不免去劝他一番。”夫人遂到了翠娟房里,见翠娟、兰英那里正哭,哭的连眼都肿了,夫人道:“我儿,你爹爹为你择风流佳婿,是为你终身之谋。你为甚么触怒你爹爹,令他生气?”翠娟道:“人各有志,莫相强也。你孩儿志在奉亲,不愿事夫。爹爹若要迫我,却不是打发我出嫁,竟是打发我上路。”夫人道:“为男子的在家事父母,为女子的出门事丈大,此礼古今不易。事奉爹娘是你兄弟之职,还轮不着你,孩儿你读书识字,凡古今载籍中,为女子者有几个守父母白头到老的?”翠娟道:“今日之事也用不着孩儿多说,孩儿除非死了,万事皆休。”说罢,越发哭的悲恸。夫人就是再问,他也不回言,一味只啼哭。正是:
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夫人见劝他不动,只得回房把翠娟之言对金公说了。金公道:“翠娟平日不是这样执拗之人,我听他言语,观他举动,此中似别有缘故。素梅常在他左右,孩儿有事,他没有不知的,夫人你将这丫头素梅拷问一番,事情自有着落。”夫人道:“相公所见极是。”说完,金公出门理事,夫人遂把素梅唤至近前,说道:“你老爷方与小姐议婚,小姐坚执不从。你常常在他左右,小姐心事你没有不知之理。他若果有甚么心事,你须据实说来。倘一字瞒我,适才他老爷嘱咐过的,要着我活活敲死你这贱人。”素梅心中说道:“小姐甚么心事,不过为着那吴瑞生。别人要成就夫妻,我为甚替他捱打?况小姐当日又不曾失身,便说了何害?”遂趴上前磕了一个头,说道:“奶奶既拷问奴婢,奴婢怎敢有瞒?今日小姐不嫁李刑厅,别无话说,不过为着昔年吴瑞生。”夫人问道:“怎么为着吴先生便不嫁李刑厅?”素梅道:“小姐与吴先生曾有一约,期为夫妇。当日老爷、奶奶同往姑娘家去赏花,小姐又令奴婢将吴先生约至楼下。小姐在楼上嘱他借冰提亲,那时便以死相期了。吴郎之心虽未知他何如,如今小姐坚守此志始终不移。”夫人道:“他二人当日莫不有甚么私染?”素梅道:“他未约之先虽有诗章书札往来,都是奴婢替他传递,他二人俱未见面。小姐嘱他借冰提亲,诚有此事。若说有甚私染,就是打死奴婢,不敢在诬小姐。此乃当日实情,并无一句谎言。”夫人听了说道:“这便是了,你去罢。”到了晚间,夫人便把此事述与金公。金公知女儿雅持贞念,绝不犯淫,又能坚守前约,至死不变,心中亦自重他。对夫人道:“囚短了一句话,便费了许多口舌。这位新任李刑厅,就是昔年吴瑞生。”夫人道:“他为甚又改成姓李?”金公遂把那改姓名的缘由与夫人说了一遍,道:“夫人你到明日即把这个缘由说与女儿,也省的他心中烦恼。”
闲话不必多叙,到了次日,夫人起来到了翠娟房中,说道:“夜来我根求素梅,才知你与吴瑞生有的。当日你持之以正,不及于乱,你爹爹亦自重你。我未对你说,今日在此做刑厅的固不容设。然当日只教他央媒提亲,并不曾近于亵狎,此心此意聊可对父母而无愧,只求爹娘宽恕。但如今他为甚的又易吴姓李?”夫人遂一一述与小姐。翠娟听了此言,心中也喜,还是虑是父母因他议婚不从,故设此法哄他,心中又半信不信,说道:“李刑厅如果是吴瑞生,我日寄他的书札诗章他自然不肯失落。此事别无人见,亦别无人知。如今只求把我那元札还我,我便许他这段姻缘;若无元札还我,心下到底不稳,宁至终身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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