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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缘-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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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女,试思试笺原在小姐手中,如何至于小生之手?虽是风吹落地,然默默之中必有使之者,如此看来自是天缘。既是天缘,此诗即为良谋,岂可全璧归赵?”翠娟又低低道:“奴家尚未受聘于人,先生将欲何如?”吴瑞生道:“倘蒙小姐不弃,许缔良缘,不如将此诗两下半分,各藏一半,以为后日合卺之证。”翠娟又低低道:“此事任凭先生吩咐罢了。”吴瑞生听了此言,愈觉喜动颜色,又向着楼门深深一揖道:“谢小姐不弃之恩。”翠娟亦在杰叟还了个万福,低低说道:“万望先生谨密。”吴瑞生遂将诗笺分开,取了一根竹竿,将一半系在上边,递与小姐。小姐刚把诗笺收去,忽见素梅在楼上说道:“奶奶请小姐哩。”翠娟不敢停留,遂下楼去了。
吴瑞生见小姐去了,心里当下又是喜又是闷。吴瑞生虽是十分爱慕小姐,自湖上见了一面以后,也就不敢指望再见了,就是再见,也只是图个眼饱罢了,那一段妄想之念未免也就渐渐收藏。今日不意中竟得了他的诗笺,且与他说了多少话,又蒙他许了后日的姻缘,这都是出于意料之外的事,他如何不喜?但只是诗笺刚刚还了小姐,未见他回示一言,就下楼去了,此时还是一个哑谜。虽说他不是假,也不敢着实认真,打算起来还是一肚子闷气。此时的想思比从前的想思更苦,你说教吴瑞生如何当得起?这且留着到下回说,待在下再把那郑一恒表一表。
却说郑一恒自湖上见了金小姐,细思他那一种窈窕风流,恨不得要扑个满怀,消消欲火。怎能勾到他手中,终日里思思想想、熬熬煎煎,饭也懒吃,步也懒行,半日之间不觉肌黄面瘦,竟害了一个目边之木,田下之心的单想思病。郑一恒正在无了之际,忽见计巧来看他,计巧见郑一恒这个容貌,惊问道:“这几日不曾来看,贤弟,怎么尊容这等清减?”郑一恒道:“我这病就是为金家女儿起的,再待半月,弟便为泉下之人了。大哥有甚妙法,须救我一救。”计巧道:“贤弟这病,唯金家女儿可以救的,我又不是金小姐,如何可救的你?”郑一恒道:“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兄若见死不救,平日义气何在?还求大哥为我急急设策。”计巧道:“贤弟失偶鳏居,闻的金家女儿亦未受聘于人,贤弟何不托一相知向金御史一提?倘金御史许了你的姻缘,贤弟之病就不医自愈了,又何必另寻别策?”郑一恒道:“不中用,不中用。我郑一恒为人是他平日最厌恶的,我即央媒去说,他那里断然不肯,不唯无益,兼且取辱。此策未见其妙。”计巧道:“贤弟人品虽不能取重于他,你有的是银子,便许他一个厚厚聘礼。倘金御史贪你的钱财许了,也是未可知的。”郑一恒道:“这俱是下策,金公是何等人?财利如何能动的他?”计巧道:“我别有一善策,只恐贤弟舍不的家业。”郑一恒道:“若能得了金家女儿为妻,别说是家业,就是性命也是不顾的。”计巧道:“贤弟既舍的家业,此事就容易成了。但此事我一人也做不将来,必须再得几人帮助,方能有济。”郑一恒道:“杨热铁,孙皮缠,癞蛤蟆张三,饿皮虱子李四,俱是我的厚友,若用得着他,口到便来。但不知计出何处?”计巧道:“咱杭州从春至今尚未下雨,昨日本府大爷请了一个异人来,着他推算几时得雨。他说五月十六夜间大雨。到那日无雨便罢,若是果然下雨,只这一场雨便把金家女儿得了来。”郑一恒道:“夜间下雨怎便就能得了金家女儿?”计巧遂附在郑一恒耳边低低说道:“如果下雨,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金家女儿便到贤弟手中了。”郑一恒听了大喜道:“此策甚妙,但不知又教我舍了家业却是为何?”计巧道:“贤弟即做此事,本地自然站脚不稳,少不得要改名换姓奔往他方去。这却不舍了家业么?”郑一恒道:“四海为家,何处不可栖身?难得得了人,拿着几千银子到外边另立家业,少不的也要还我一生受用。”计巧道:“既做此事,必须费个酒席,请杨热铁等四人来,先把他那嘴抹一抹,然后商量行事,省得他推辞不应。”郑一恒道:“这是不消说的。”于是择了一个日子,先把请帖投了。至日设了两个大大席面,四人挨次俱到,作了揖,各人坐定。杨热铁说道:“蒙兄见召,我兄弟们不好不来,但不知有何事见教。”郑一恒道:“因兄弟们久不相见,请来闲叙,别无话说。”说着话,一时间珍馐罗列,大家说说笑笑饮至天晚,四人即欲起身告辞,郑一恒道:“还有一事奉恳,如何就要散去?”四人道:“饭也够了,酒也足了,实不能再饮,兄有何事,不妨此时说了罢。”郑一恒道:“众兄若不坐下,弟亦不说。”四人起身告辞原是行了一个套,郑一恒既是这等恳恳相留,他有甚不肯?四人又复坐了。郑一恒令人将残席撤去,从新又摆列下围碟,将好酒斟着巡饮。郑一恒道:“弟有一事,意欲借重众兄,不知众兄肯也不肯。”杨热铁道:“俺四人蒙兄厚意,恨无报补。兄既有命,除上天之外,水里去就水里去,火里去就火里去,有甚不肯?但不知却是何事?”郑一恒遂将使用人尽行屏去,又将中门关了,回来也不说长,也不说短,在他四人面前双膝跪倒不起。他四人见了,不知是甚么原故,忙下席扯住道:“兄有甚难为事?既要命弟,俺兄弟们没有不出力的,快不要这般行径,折罪俺们,只求兄说是甚事便了。”郑一恒又不说他自己的心事,还是计巧替他说了,又把那设谋定计,要用他四人行事的勾当说了一遍。杨热铁等听了,又不敢直任,又不好推托,姑应道:“做便是做,倘日后犯了却怎么处?”郑一恒道:“众兄出力,不过是玉成小弟,就不幸犯了,也是我一身做来一身当,决不托带众兄弟们吃亏,如众兄弟信不过我的口,我已有盟章一道,少不得对天一盟以表我心。”四人道:“既是这等,俺兄弟们何虑?”于是将香案排下,六人跪倒,烧起香来,遂把他自己做的那一道又酸又俗又腐又庸又不通的盟章读去。
盟曰:
盖闻朋友居五伦之首,《同人》列大《易》之先,结盟之事非一朝一夕矣,故刘备关张盛称桃园之义,鲍叔管仲共传分金之美。如此之人,余甚喜焉。若吾六人,虽是异姓,实同一家。今者计巧等为一恒谋好逑之匹配,成夫妇之齐眉。共起狼心,同入虎穴。事成之后倘有不测,恒或连累五人,活时则七十样横死不免,死后则十八层地狱难逃,天理不容,王法不赦。竭诚以盟,敢昭告于皇皇后帝也。
盟罢,又归席坐下,重整杯盘,大家猜拳行令,狂歌豪饮,只吃至东倒西歪、杯盘狼藉的时候,方才睡了。但不知吴瑞生与金翠娟的姻缘,郑一恒与计巧定的计策毕竟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04回 吴瑞生月下订良缘 金御史夜中失爱女
望湖楼中,才过了艳阳时节,举目望,见荷香满绿,景色华奢。旧恨须凭蝶使递,新愁还仗蜂媒说。转画栏,悄向小楼东,同心结。
瑶池会,可重接,阳台梦,岂断绝。懊妒花风雨,又增离别。笑脸翻成梅子眼,欢情化作杜鹃血。叹乐昌一段好姻缘,菱花缺。
右调《满江红》
话说翠娟小姐将那半张诗捕捉收入袖中,正欲开言致意,忽见素梅上楼,说夫人请他,也就不敢停留,遂下楼去见夫人。夫人说道:“你往那里去来,着我寻你不见。”翠娟不敢隐瞒,说道:“孩儿无事,偶至后楼观望湖色,故未敢禀母亲知道。”夫人道:“我儿,你岂不闻女子言不出声,笑不露齿,手不离针指,足不越闺门,方是为女子的道理,这后楼紧告先生书舍,你岂宜孤身在此眺望?万一被他窥见,不唯不雅,亦且笑我家闺门不谨,你爹爹知道,岂不嗔怒?以后你要谨守闺范,再不可如此。”翠娟承他母亲教戒了一番,也觉正训凛然。只是他既与吴瑞生有此一见,又是他心上爱重之人,便时时盘结于心,怎能一旦摆脱得开?究竟他母亲的正训胜不过他那一段私情。自家回到房中念道:“吴郎可谓真正情种,只可惜我下楼时未及回他一言。他若知道是我母亲寻我,我即未及回言,尚可谅我之心。他若不知我下楼之故,极似不明不白舍他去了,他未必不疑我得了诗,变了卦也。那时他认真又不是,不认真又不是,弄得他颠颠倒倒,疑神疑鬼,他虽是想我,又未必不恨我。况我那半副诗笺尚在他手中,倘或水落石出,那是教我立身何地?我欲修一书札以表我心,奈我父母防范甚严,兄弟又在彼处伴读,教我甚法儿传得将去?我金翠娟这一种深心苦情你那里知道?”从此心烦意乱,思思想想,女工俱废,遂写下了一封私书,要得便寄去。孰知他父亲自入夏以来时时不离后楼,昼间在此乘凉,夜间亦在此宿卧,即有时他父亲外出,金昉又在书房,若像昨日父弟俱出之事整年整月也遇不着,所以书虽修下半月,依然还在翠娟手中。忽一日闻的金昉说先生抱病,翠娟得了此信便着了惊,暗说道:“吴郎此病必是为我起的,这分明是我害了他,我若不寄他一信,何以宽解他的相思?”左思右想,又恨无这个心腹人传去,忽悟道:“我房中素梅忠厚老成,我待他且有恩,此事可以托他。但只是这个缘故,教我如何开口?”又念道:“吴郎抱病,势在烧眉,若再迟几日必至害死,人命甚重,岂可忽视?即到此地,也说不的羞了。”遂乘间将他心事说与素梅,素梅也不推辞,便任为己责。
一日,金昉往姑娘家祝寿,金御史下楼前厅会客,翠娟得了这个信儿,便忙将前书稍更数字,另誊写了,便托素梅寄去。素梅将书袖了,避着夫人一直到了吴瑞生斋中,也不言语,忙把小姐书递于瑞生,也等不得回话,随身出书房去了。瑞生还不知是甚么来历,乘着无人,将那书札拆开一看,书曰:
书寄吴郎几右:
向者蒙惠还诗,固知君子爱妾之心甚厚也。独恨别君之际,未及一言,此非妾心之恝也,盖由迫于母命之召,故令妾之意未获尽伸耳。近闻君子抱恙,妾一时惊惶欲死,几欲飞向君前,恭为问候。但身无彩翼,情不能达,奈何,奈何!今乘便敬修只字,寄向君侧,庶或见妾之札如见妾面,更祈高明谅妾前日未及回言之故,则妾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咫尺之间,如隔万里,情长纸短,书不尽言。伏愿勉力加餐,千万保重,勿以妾为深念可也。
沐爱妾金翠娟端肃百拜
吴瑞生将书看完,心中说道:“小姐此书虽字字真诚,但他句句是宽解我的话,却把那婚姻二字撇在一边,全无一语道及。这是甚么原故?小姐,小姐,你若不把终身之事许我,似这等书札,即日日堆在我斋头,纵然表的你心明,终不能减我这相思病一毫一厘。你如今害的我不死不活,却将这不痛不痒的话儿宽我,这不是宽我的心,竟是添我的病。小姐你若把我害死了,到底是一起不结之案。如今趁我未死,少不的讨你一个明示。”遂乘着无人写下了一封回书。一日素梅偶向园中折花,瑞生因暗请他带去。素梅将书传于小姐,翠娟才待拆看,忽见夫人进房,翠娟遂把书袖了,起迎道:“母亲请坐。”夫人道:“适才你爹爹说,你姑娘家牡丹盛开,要请你爹爹去夜间赏花,还要请咱娘儿们同去。我先对你说知,你好安排梳洗。”翠娟听了暗喜道:“每欲与吴郎相约一言,争奈没有机会。今夜父母俱不在家,正好与他订盟。此一机会决不可失。”主意定了,遂托言道:“孩儿旱起想是冒了风寒,身子甚觉不快。儿似不能去的,晚上母亲合爹爹去罢,只留下素梅在家合我作伴。”夫人道:“你既身子不快,我去的亦不放心。”翠娟道:“母亲若是不去,姑娘必然怪你。你少不的走一遭去,只求母亲明日早回,免的孩儿在家悬望。”夫人听了这话,方才出房去了。翠娟遂把吴瑞生那封回书拆开细看,书曰:
前蒙作诗垂怜,登楼致语,千载奇逢,不期而遇,此时已自觉喜出望外矣。近以承华札下颁,殷勤慰问,亦何顾念鄙人之深乎!但区区之心唯欲结朱陈之好,联琴瑟之欢;非徒冀音问往来,遂以毕乃局也。今读来札,似与楼上之语迥不相符。独是未约之前,而爱慕之诚尚将托之歌章,岂既约之后,而叮咛这语竟欲付之流水。深情之人,谅不如是。旬日以来,行坐不安,寝食俱废,望救之心,势若燎原。倘仍不明不白,含糊了事,数日之间而枯鱼之索恐不免矣。敬布苦衷,复希照谅,唯愿慎终如始,不弃前约,因风乘便,明示一言,无使鄙人恐怀画饼充饥之叹。幸甚!
翠娟将书读毕,说道:“吴郎,吴郎,你错埋怨我了。我的心事今夜少不的合你说明,你性急他怎的?”遂令素梅取过文房四宝,题了一首七言绝句,俟他父母去后,要达于吴生。
闲话少题,话说到了午后,他姑娘家抬了两乘轿子来接他母子,金御史知道女儿有病不能去,因闲着一顶轿子,遂乘轿先行,临行又吩咐金昉到夜间在煎厅看管,随后夫人带着几个使女也乘轿去了。金昉到夜间在前厅看管,随后夫人带着几个使女也乘轿去了。金昉因父母不在家,外边诸事少不的也要亲去打点,翠娟乘着这个空,遂令素梅将那首诗笺寄于瑞生,约他今夜相会。吴瑞生接诗在手,展开一看,诗曰:
不负渔郎上钓台,好花到底为谁开?
今生若得成连理,还望东君着意栽。
吴瑞生看了此诗,就如得了至宝一般,喜得心花俱开,问素梅道:“今蒙你家小姐相约,不知期于何日?”素梅道:“就在今夜。”吴瑞生听了愈加欢喜。素梅去后,还指望小姐是来花园相会,因把书舍打扫洁净。又恐琴童、书童在家碍事,一个遣去问候郑汉源,一个遣〔去〕问候赵肃斋,俱是到晚遣去,不能出城。到了晚上,铺陈床帐,俱用香薰了。此时正是五月十六日,天气清爽,稍时山东月上,果然好月色也,但见:
天清似水,夜净如银。天清似水碧澄澄,玉色浸楼台;夜净如银明朗朗。瑶光穿户牖。皓魄走碧空,天风不动玉毬圆,阴精沉水底,波纹一乱宝珠碎。鸟飞云汉,疑摇凡桂婆娑影;风起广寒,恍送嫦娥笑语声。清虚境上转冰轮,馆娃宫中悬宝镜。
吴瑞生在月下走来走去等候小姐,候了两个时辰还不见来。心中疑道:“小姐你若是今夜不来,我吴瑞生这一段疑望之心教我何处发泄?”正在疑猜之间,忽听的楼门轧的声响亮,又听的楼上咳嗽了一声。吴瑞生便知是小姐在楼,还不敢向前明问。素梅在楼上低声叫道:“我家小姐在此,请先生近前。”瑞生遂至楼下,朝上一揖,说道:“仙子降鸾,小生未敢认真,乞恕迎迟之罪。”翠娟道:“如今是真仙无疑矣。郎君何惧之有?”吴瑞生道:“适蒙见赐佳章,又承亲临玉趾,小姐至诚真令人刻骨难忘。但小生有何德能,得蒙小姐这般惜爱?”翠娟道:“妾与郎君湖上之遇犹属影响,楼头之窥更得分明。至于分诗定约,自是一语终身。但适览华翰,虽是句句念妾,却是句句恨妾,前既谬以知己相许,又何疑妾之深乎?”吴瑞生道:“恨之极正是爱之极。如今小生也不疑了,只求小姐速速下楼,同至敝斋,共说相思之苦,以慰饥渴之怀。”翠娟道:“妾请问郎君,今日相会,是要求做异日之夫妻,还是求贪目前之欢乐?”吴瑞生道:“异日之夫妻也要做,目前之快乐也要求。”翠娟道:“二者却不可兼行,要求做异日之夫妻,妾与郎君只楼上一约,既约之后,君还通名于媒妁,妾仍待字于深闺,不使有室有家之愿沦于秽污暧昧。到了合卺之日,妾不愧君,君不贱妾,琴瑟之好自可永偕百年。是欲做异日之夫妻,而目前之快乐必不可贪也。若欲贪目前之快乐,妾与郎君即下楼一会,既会之后,君必悔偷香之可愧,妾亦觉荐枕这足羞,是使关睢河洲之美流为桑间濮之上咏。到了合卺之日,妾既辱君,君必鄙妾,齐眉之案必至中道弃捐。是欲贪目前之快乐,而异日之夫妻必不能做也。君若贪目眼之快乐,而不做异日之夫妻,则此楼妾不肯下,君若做异日之夫妻,而不贪目前之快乐,则此楼妾又不必下。还望郎君上裁。”吴瑞生道:“小姐此言,与前所赐之诗相刺谬矣。小姐既不肯下楼,是渔郎已上钓台,而好花犹未开也。花既未开,则连理未成,教小生从何处栽起?如此看来,是渔郎未尝负不姐,小姐负渔郎多多矣。”翠娟道:“此诗不是这样解,所谓‘好花到底为谁开’,是说到底为君开,非说今日为君开也。既期成连理,着意东君,亦是望君从今栽起,以俟君异日之攀折也。妾所言者,句句是为异日说话,岂徒取快目前?若说‘渔郎上钓台’,妾今日亦未尝不在钓台之下,妾何尝负渔郎乎?”吴瑞生道:“小姐虑及深远,小生固不能及,但一刻千金,亦不可失。如崔娘待月,卓氏琴心,昔日风流至今犹传,又何尝有碍才子佳人乎?”翠娟道:“今日妾与郎君相期,要效梁鸿孟光。如崔娘待月、卓氏琴心,又何足效法?盖妾之钟情于君者,只子为才子佳人,旷代难逢,故冒羞忍耻,约君一订。即今之事,亦是从权,但愿权而不失其正。且家父甚重郎君,君若借冰一提,此事万无一失。倘舍此不图,而必欲效野合鸳鸯,妾宁刎颈君前以谢郎君。郎君必不忍使妾为淫奔之女,陷君子于狂且之徒也。”吴瑞生道:“今闻小姐正论,使小生满怀妄想一旦冰释。非礼之事自不敢相干,但可虑者,小生即央媒作伐,倘尊公不允,那时悔之何及?”翠娟道:“郎君此言,是疑妾有二心。妾虽女流,素明礼义,今既与君约,一言既定,终身不移。即或父母不从,变生意外,则断臂之贞心,割鼻之义胆,坠楼赴焰之芳骸烈骨,妾敢自恃,君亦可以自慰。妾与郎君言尽于此,舍弟在前,妾亦不敢久谈,但所云借冰之事,耑望郎君存心注意。”说完这句话,遂下楼去了。
可煞作怪,翠娟刚下楼来,忽燃起了一阵凉风,只闻的风声悲悲楚楚、凄凄切切,如人哭泣一般,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遂觉遍体生凉。此时夜已三鼓,更深人静,翠娟也未免动了一个惧心,忙进绣房,令素梅将门关紧,钻入帐里,还未脱衣,一时风雨骤至,雷电交作,只听的:
声如地裂,势若山崩。一声霹雳,毂辘辘震动山川;两条闪电,明晃晃照彻宇宙。风卷石沙,刮在马面牛头皆闭目;雾满乾坤,惊的山精野怪尽藏头。三峡倒流,不住盆倾瓮点;银河下泻,一时沟满濠平。只使的风伯雨师无气力,雷公电母少精神。
风雨过处,只扣的乒乓一声,门窗俱裂,满室尽是火光。翠娟急睁眼一看,但见火光中无数妖怪,那妖怪近前,不由分说,将翠娟挟起往外就走。翠娟吓的三魂渺渺,七魄悠悠。只说精魂摄入魔王府,那知玉魄携归浪子村。看官你道这伙妖怪是那里来的?就是郑一恒等。自那日定下计策要劫翠娟,计巧先着郑一恒造了一只小船,泊于浙江,将家中细软尽行运入,俟人到便开船逃走。到了这一日晚间,五人俱搽抹成花脸,扮做妖精模样,身上披了雨衣,手中拿了火具,暗伏在金御史宅后,单等下雨行事。候到半夜,果然风雨齐至,他五人原是江湖久盗,凡飞墙越屋如履平地,况金御史又不在家,抢劫翠娟真如囊中取物一样。五人乘着风雨,遂破窗而入,认定翠娟,用雨衣裹起,挟着就走,不一时到了江边,将翠娟交于郑一恒,道:“幸得老天助力,一去成功,不负贤弟所托。”郑一恒先把五人谢了,然后将翠娟抱起道:“小姐别要害怕,我不是妖精,有名有姓,同是杭州府人。因慕小姐颜色,无门得入,故用此计得了小姐。咱二人就是夫妻了。”翠娟此时已惊得半死,及闻郑一恒之言,方知落于奸人之手,一时烈性暴起,骂道:“吾官门之女,千金之体,谁与你为妻?我金翠娟既到此地,必无生理,宁可碎尸万段,决不受你贼子之辱!”郑一恒笑道:“小姐,你今日既落我物,既欲求死而亦不能,在我船中,便插翅也不能飞去。我实对你说了罢,你若爽爽利利从我便可,若这等扭手扭脚,只用我众兄弟们将你缚倒,去了你的裤子,你那新新鲜鲜避人的宝货,少不的还现出来,供我一个快活。”翠娟那里听他,只是哭骂。郑一恒将计巧等调了一个眼色,五人一齐向前把翠娟按倒。郑一恒正欲安排下手,忽听得后面喊声震地而来,六人听了大惊,把翠娟放起慌忙开船,顺江洄流望西而逃。不一时,后面追兵渐渐逼近,郑一恒恐怕在船上逃走不脱,随即将船傍岸,携了翠娟由陆路奔走。翠娟喊叫之声又惊起江岸上防兵,防兵便随着喊声追出。此时东方渐白,六人携着翠娟终觉碍手,欲待杀了,又无兵刃,正走之际,忽见道旁一井,郑一恒骂道:“今日之祸都是为你这骚根起的,人既得不利亮,连家业都舍了,性命还未可保,前世冤家,今生撞着,罢罢罢,给你个囫囵尸首罢!”说完,即将翠娟投于井中,六人方金命水命逃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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