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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烟华(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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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觉得耳背在发烧啊?”
  殷九渊的耳背确实在发烧,不过却是窘的。镇南大将军虽在战场上有万夫莫敌之勇,但其性本质厚,想想于此事上委实有不妥之处,被景非焰这么一笑,笑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躲起来更不是。
  竹帘一掀,云想衣自帘后出,仍是素衣垂发,矜持自若地行到殷九渊近前,跪下:“想衣让大人难堪了,诚万千之过。”
  “你快起来。”殷九渊急急拉了云想衣起身,复又带上满面希冀之色对景非焰道,“今日请殿下过府,确是有事相求,殿下既已知之,我就明言了。”看了看云想衣,眸中漾起了柔和的神采,“云想衣亦出身于江南望族,遭祝融之灾而致家道中落,不得已栖身于明石王府,诚无谋逆之意。此次为明石王所累,列入罪籍,但恳请殿下到皇上跟前为其讨一纸赦令,免其无妄之罪,还复良民之身。望殿下成全。”
  景非焰斜斜地瞥了殷九渊一眼,眉目间似笑非笑:“为了一介罪奴,如此周折,若是惹父皇生起气来,少不得又要训斥我一番。况且,大皇兄恼你夺了他的心头好,到时必定迁怒于我,那真是冤大了。你怎么尽是给我出难题呢?”
  “这……”殷九渊的脸色黯淡了下来,望着云想衣,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云想衣却是淡然,神色间非喜非嗔,清幽似雪。
  “扑哧”一声,景非焰忍不住笑了起来,摇着头道:“九渊啊,无怪乎父皇说你武略甚佳,文韬却是颇欠,你这么直的心眼要是不改一改,迟早会被人骗的。你想想看,父皇那么宠我,些须小事,只要我肯开口,父皇哪有不依的道理。不过和你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太老实了吧。”
  殷九渊闻言大喜,但转念又略有些踌躇,小声道:“那大皇子处……”
  “哼。”景非焰冷笑,慢悠悠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好歹你也是堂堂的三军之帅,非岑纵无礼,也不敢明着到你这里抢人。若是因此气坏了他,岂不也是妙事一桩?”拍了拍殷九渊的肩膀,轻狂飞扬的少年努力地学着老成的模样,“你放心好啦,反正我们和他对着干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了。”
  玄帝共育有八子,其余六子皆已分封王侯,惟长子非岑与七子非焰尚无名号,朝中大臣揣摩圣意,必然是要在此二子中择一人继大统之位。殷九渊在朝中颇受景非焰器重,私下里两人相交甚笃,故此为景非岑所恶,此乃宿怨了。
  殷九渊人本豪爽,此心头忧虑一去,释然大笑:“既如殿下言,九渊先行谢过了。来,你我今日且把酒尽欢,不醉不归。”
  景非焰慵懒地倚着椅背,不客气地道:“我知你最爱饮竹叶青,那酒太烈,不合我的口味。可惜前日父皇赐我的那一坛胭脂女儿红没有带来,改日吧。”
  殷九渊笑笑,尚不及说话,云想衣已移步上前,语调温雅且恭谨:“今日为七皇子备下的酒水乃是由鲜果酿的,其味醇浓,倒不甚烈,殿下试试何妨?”从婢女手中取过一尊细颈玉瓶,斟了一小盏,双手奉予景非焰。
  夜光杯,琥珀色,美酒郁金香。酒香浅浅却袅袅,直如雾里幽花,隐约不真切,偏自是清甜撩人。景非焰迟疑了一下,见殷九渊殷勤之色,不忍拂之,接过,一饮而尽。
  酒绕唇齿间,如丝缎之质,细腻融润,若有花果之味,似橘、似梨,又似玫瑰、似芍药,揉成一段佳酿,熏熏然,沁香入脾。
  “不错。”景非焰啧了啧舌头,“这味道倒是从来未曾尝过。”
  云想衣抿唇轻笑:“不过是寻常的葡萄酒罢了。昨日将玫瑰置于酒中,浸了一宿,适才又掺了点荔枝菊花露,味道自是有些差别。”言语时,明媚的眼波扫过景非焰,恍惚间,似有轻丝绕指柔,然,旋及又敛去了,惟有刹那。
  烛花摇曳,火光透过琉璃灯盏,轻飘飘地散开,绯红之下染着一层浅色黄昏,掠过眼前,让景非焰觉得有几许迷离,欲细看时,烛花却灭了。
  朱衣小婢席间奉酒。云想衣退到席侧抚琴为乐,此回琴声颇低、颇缓,似乳燕呢喃,轻轻地缠在耳畔。酒不醉人,人自醉。
  景非焰斜斜地坐着,恰恰正对着云想衣。月下挑灯,醉眼看花,繁花更似锦。此际蓦然发觉,所谓惊艳,莫过于此情此景了。
  那个年轻的男子抚琴低笑,眉宇间流露着隐约不羁的倨傲,仿佛带着一点点冷酷的意味,然莞尔时,最是魅人心弦。如红梅出自白雪,梅之艳、雪之寒,不知是哪一般更甚了。
  殷九渊与景非焰交谈甚欢,每每大笑出声。云想衣仪态清悠,信手拨弄琴弦,闻得殷九渊笑时,总是状若不经意地抬眼,用温柔的目光瞟向殷九渊,而后,复垂首,浅浅一笑,苍白的嘴唇上掠过一丝浓艳的绯。自始自终,云想衣再没有望过景非焰一眼,那潋滟秋水的眸子一直追随着殷九渊的身影,那最自然不过的神态,仿佛空间里没有存在着景非焰。
  景非焰不知何故,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殷九渊粗枝大叶,自是不觉有异。云想衣自顾自笑,亦无视。
  酒过了几巡,景非焰蒙蒙地有了几分醉意,觉得殷九渊的声音小了许多,抬眸看时,却见殷九渊业已颓然醉倒在桌上了。
  “这可真是奇了。”虽然脑袋在发沉,但景非焰还是醒的,讶然道,“九渊的酒量原比我大的,为何先醉了?”
  云想衣放下七弦琴,走到殷九渊的身边,从他手里拿下酒杯,朝景非焰一笑,轻声道:“大人的酒乃是陈年的竹叶青,只有葡萄酒是特别为殿下准备的。殿下金枝玉叶的身躯,年又少小,不比莽莽武夫,那等烈酒还是不碰为好。”
  “砰!”,景非焰借着酒劲,用力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婢女花容失色,慌忙跪下不迭。殷九渊亦被惊醒了,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来,大着舌头问:“怎、怎么啦?”只有云想衣平静如故。
  景非焰亦不说话,伸手拎起殷九渊面前的半壶酒,仰起脖子,直灌入口。烈酒如火,猛地倾下,辣辣地刺过咽喉,散到五脏六肺,呛得景非焰的眼睛有些发酸,但他倔强地忍住了,一气喝干,甩手,“哐”地将酒瓶摔到地上,挑衅般地看着云想衣。
  “咦?”殷九渊尚自迷糊,听得声响,又是一跳,“殿下,你、你醉了?”
  酒劲涌上,景非焰立时觉得头重了、脚轻了,瞪着云想衣的眼神也恍惚了,一时间心跳得很快,紧忙甩了甩脑袋,敛下心神,强笑道:“是……是醉了,九渊,我、我该回府了,明日请你到我那里共饮那坛胭脂女儿红,再谋一醉。”
  “好,好……”,殷九渊摇头晃脑,踉踉跄跄地起身送客。
  外间,七皇子府上的侍从早已备好了马车。殷九渊不胜酒力,只到得门口便走不动了。云想衣倒是送到了阶下。
  夜胧明,天际间,月淡星疏。
  景非焰转身欲行,却听得云想衣在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清澈的声音恰似水晶盈耳。景非焰停步,回首。
  云想衣行到景非焰的面前,手腕轻抬,移到景非焰的领口。景非焰略一怔,才忆起适才觉得燥热,衣领不自觉地敞开了,出了门,有风,微凉。云想衣很细心地为景非焰拢好衣领,举止轻柔而缓慢,如片羽拂水。
  朦胧间,景非焰觉得有一种柔软的感觉蹭过耳鬓,比丝更浓、比水更绵,幽幽浅浅,那是云想衣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明明是个孩子,何必赌气喝那么多酒呢,平白伤了自己的身子罢了。”稍顿,似轻轻一笑,那时间,清冷的夜色竟也妩媚了,“晚上天冷,小心莫要着凉了。”而后,敛首退却,恭敬而不失高雅地施了一个礼,静静地道,“想衣逾越了,殿下恕罪。”
  景非焰醉意阑珊,一时分不清是怒还是甜,脸上烧得厉害,睁大了眼睛瞪着云想衣,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是小孩子!你若是再敢出言无状,我会杀了你的!”
  云想衣不语,只是莞尔。眼波里涟漪繁繁,映着幽蓝色的月光,仿佛要融化了夜幕的深沉。
  这么接近的距离,连呼吸都交错在一起了。景非焰忽然有了一种冲动,直想一把掐住云想衣,手收紧了,然后,又放松了,醉意更浓。他摇晃着退了几步,侍从连忙上前扶住他,他推开了,立稳,挺直了腰板,用王者般狂妄的目光注视着云想衣:“我已经是大人了!将来,我会长得比你还要高的!”
  云想衣忍了忍,没忍住笑,用衣袖掩住了口,景非焰怒愈炽。殷九渊乃骁悍武者,自然是高大魁梧,便是云想衣的身形亦是玉立修长,竟比景非焰略高些,这么面对面地站着,生性骄纵的少年直觉恼羞成怒,脸上涨得通红,恨恨地,宛如许下某种誓约般,大声地叫喊:“我会长得比你还高的,云想衣,你等着!”
  侍从见皇子醉得厉害,不敢久留,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匆匆上车去了。
  车辇绝尘,夜愈暗了。
  云想衣立于夜的风中,手指抚上自己的嘴唇,那上面似还残留着景非焰的味道,但温度却是冰冷的。甜蜜地笑了,用牙齿含住指尖,狠狠地嘶咬,口中,浓浓地有血的腥味。
  “我恨你,我恨你,恨你……”如花阴下蝴蝶的呓语,他对自己如是说着。
  夜笼烟,月浸水,人在朦胧中,看不见的温柔,或许,本就未曾有过。
  一月草长,二月鹰飞,三月未至,青空洗碧。一抹薄阳出,云散开。郁郁丛林,苍苍草野,长风掠空,角弓鸣弦,蹄声切,踏醒鹿眠狐栖。一声尖哨,白雁自荡中惊起。
  羽箭破空,贯穿雁翅,白雁哀哀而坠,扑腾了两下,便寂然了。猎犬叼置于马前,欢吠不已。
  “大皇子好箭法!”一众贵族子弟策马前拥,赞声纷叠。
  景非岑矜持的目光越过众人,定格在景非焰的身上,笑吟吟地道:“何如?七皇弟,我这边又多猎了一只,你可要居下风了。”
  景非焰气恼地甩了甩马鞭,沉沉地一瞥,众人忙噤了声。
  几位皇子打了个哈哈,笑道:“所谓胜负,不过是添个彩头,搏众一笑而已,大皇兄和七皇弟何必较真?况且春猎初始,鹿死谁手尚未知晓,急它作甚?”
  众人两方皆不敢得罪,顾左右而言他,笑了两句,  散开了,猎苑场上又是一派热腾。
  日曦明媚,春意盎然,景非焰只过了片刻便将不快置诸脑后,见那厢窜出一只灰狸,急率众驱马追赶。灰狸一头扎进草丛,仓皇鼠窜,景非焰追了一段路,近了,挽弓,矢出,正中猎标,灰狸立毙。
  从人拍马不迭,景非焰又自得意了。一个从人此时抬头,“咦”了一声,景非焰顺势望去,但见青空之上飞着一只蓝色的蝴蝶风筝,轻飘飘地在风中颤着  。
  景非焰想了想,下了马,朝那边走去。近前,闻得林中一阵悉索,原来是几个镇南将军府的侍卫在此,见了七皇子,出来行了礼又退下了。
  景非焰讶然道:“哦,原来九渊躲到这里来了,难怪一直不见他。”
  撩开枝叶,目光循着风筝的丝线落下,先入眼的是一双雪白的赤足,宛如冰玉琢成,虽无瑕,但稍显清瘦了些。精致的脚趾上绕着一截风筝线。
  白雁折翅,青鸟无踪,蓝色的蝴蝶于蓝色的天幕下独舞,翩然。
  云想衣抱膝坐于绿茵地上,回眸,见是景非焰,也不言语,自顾自缓缓地缩回了脚,修长的手指抚过趾间的丝线,意态间慵懒入骨。
  景非焰左右看看,不见殷九渊,沉下脸踱到云想衣身侧,俯身看着他:“见了本皇子胆敢不跪,莫不是九渊太宠你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云想衣仰起脸,抿唇轻笑,伸手扯住景非焰的衣衫下摆,跷起脚趾,扯了扯风筝,低低地道:“帮我把它收回来。”
  景非焰睁大了眼睛,恼怒地瞪着云想衣。
  云想衣笑意浅浅,优雅而自若,款款顾盼间,眸中似有水波盈彻:“帮我把它收回来,好不好?”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轻若絮,软如丝,象是把花揉碎了,散在风里。
  景非焰的神情仍是凶狠,脸却红了,偷眼看看四下,见从人皆敛首不敢视之,遂哼了一声,抓住长线,笨手笨脚地缠了许久,将风筝牵了下来。
  云想衣将线从脚上解下,立了起来,拂了拂衣袖,拿起风筝,一笑,复又递予景非焰:“送你。”
  “我要这个东西做什么?”景非焰板着脸作不屑状,口中虽斥着,手上却接了过来。
  蝴蝶状的风筝制得甚是精致,湘竹为骨,锦帛为翅,轻盈若羽。
  “此时春暖初霁,有风的日子,最是适宜放风筝。”云想衣淡淡地笑,淡淡地絮语,“燕都倒是少人有此闲情,在故里江南,每到这个时节,天上三山两两的,随处可见风筝,或红或绿,煞是好看。不过,这原本是小孩子的玩意,我一时手痒,做了一个,留着它也无用,想来你会喜欢的。”
  景非焰的脸铁青了,手中狠狠地几乎折断了竹骨。
  云想衣若无觉,依旧浅笑低语:“这种蝴蝶风筝是极难制的,昨日还是殷大人为我裁的竹子。”眼波流转,似是忆起了什么,眸中略有涟漪丝丝温柔,“真是难为他了,做这种事情居然那么细致,平日里也瞧不出来。”
  景非焰忽然将风筝摔到地上,泄愤般地用脚使劲踩了几下。薄薄的锦帛裂开了,只有骨头的蝴蝶,在脚下被支解。
  云想衣的眉头为难地蹙了起来,跪下,委婉地道:“不知想衣言语间有何过失,竟惹殿下如此不悦。想衣惶恐。”云也淡了,风也清了,素雅的男子状若谦卑地伏在景非焰的面前,螓首低垂,望去,隐约见那长长的睫毛生涩地颤了颤,在苍白的肌肤上掠过一道青色的影子,恍惚里,脆弱一如风中的蝴蝶,蝶舞,弱似不禁风。
  景非焰的胸口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堵住了,许是沉郁,许是缠绵,凌乱地交错着。他僵硬地扭头,走开了,却不见身后跪着的那个人冷冷地笑。
  春日暖阳,融金沾粉,浅浅地,竟也有些妩媚。狩猎正酣,风过阳关,带着血的味道。
  景非焰策马狂奔,迎面遇上了景非岑,心头忽然火大,转念一想,勒住马,朝景非岑彬彬一颔首,指了指那边的林子,慢悠悠地道:“大皇兄,你千万别再往前行了,那个地方可去不得。”
  景非岑果然不悦;“为何去不得?”
  景非焰笑得甚是无辜:“那里有一只成了精的狐狸,我怕大皇兄会被它勾了魂魄去。”
  “无稽之谈。”景非岑愠色斥之,领了从人偏往那个方向去了。
  待景非岑走远,景非焰大笑,正觉愉悦时,听得马蹄声急,殷九渊匆匆地驰向近前。
  景非焰止住笑,若无其事地看着殷九渊:“怎么现在才来?”
  “一早就来了。”殷九渊住马,行了一礼,面上红了红,“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下,适才去寻殿下,亲王们说殿下往这边来了,我就赶上了。”
  景非焰不经意地道:“多日未见了吧,这些天散朝后就不见你的踪影了,几时到我府里共饮那坛胭脂女儿红?”
  殷九渊干咳了一声:“居家有些须小事,不宜晚归,殿下海涵了。”
  “哦?”景非焰似笑非笑地瞥了殷九渊一眼,“我记得另高堂皆已仙去,尊夫人尚在老家淄南,倒不知家中有何人令你如此牵挂,竟一刻也离不得。”
  殷九渊咳得愈发厉害,见景非焰死盯着他不放,只好压低声音:“殿下休要取笑了,那一纸赦令为谁所求,你明是知道的。”
  景非焰沉吟片刻,缓缓地道:“九渊,不是我说你,你已过了而立之年,这种事情是要有分寸的。男宠之事终究不是光彩,若传了开去,怕朝中大臣非议,于你大是不利。”
  “殿下言重了。”殷九渊一时耳红脖子粗,期期艾艾地半天才挣出话来,“我与他清清白白,一丝无犯,何来‘男宠’之说。想衣气性高傲,原不是那种低下之人,我之待他,如水中观冷月,虽有思慕之心,诚不敢渎之,殿下莫要听信了小人谗言。”
  景非焰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有些动荡,急急地将脸撇开了。
  一时无言,踱马缓行。
  突然,一个镇南将军府的侍卫从远处奔了过来,喘着粗气跪在马下:“将军,将军……”
  殷九渊肃容:“何事惊慌?”
  侍卫抬头,看了景非焰一眼,又把头低下了,措辞谨慎地道:“我等奉将军之命护着府上的那位客人,适才偶遇大皇子殿下,起了些争执,小人不敢擅主,请大人示下。”
  殷九渊色变,不及与景非焰招呼,掉转马头冲了过去。
  比及到了林边,双方已经缠成一团。大皇子府上的人是跋扈惯了的,便连公卿贵族也不放在眼里。而镇南将军世袭武将之职,战功显赫,其府中侍卫亦是骁勇之士,自是不甘示弱,两相里斗得甚是热闹。
  云想衣静静地立在树下,见殷九渊来了,神色间漠然依旧,只是抓住树干的手指有些泛青。
  “住手!”殷九渊凭空一声断喝,震得枝叶簌簌地响。
  将军府的侍卫收了手。大皇子府上的从人被那气势一慑,愣了一下,看了看主子,景非岑挥手令他们且退,走过来,礼数周全地拱了拱手:“殷将军,下人无礼,让你见笑了,勿怪。有一件事正要和将军商量一下。”
  “殿下何事?”殷九渊沉声道。
  景非岑的目光瞥过云想衣,宛如盯住了上佳的猎物般,“嘿嘿”一笑:“我愿以明珠十斗换取贵府上的一介奴仆,想来将军不会驳我的情面吧?”
  殷九渊一声沉哼,手按上腰间的佩剑,神情间不怒自威。景非岑下意识地倒退几步:“殷九渊,你这是何意?”大皇子府上的人忙又拥了上前。
  殷九渊不语,“呛”然拔剑,挥刃,疾若流星,烈若奔雷,挟着万钧之势,历历风声过处,身畔那株一抱粗的梧桐木被生生地拦腰劈断,轰然倒地。寒光自刃上现了又隐,殷九渊复还剑入鞘,沉稳地看了景非岑一眼,泰然道:“大皇子说笑了。”
  景非岑惊且怒,裹足不敢前。
  殷九渊视景非岑若无物,径自行到云想衣面前,紧绷的神情转而柔和了,见云想衣赤足立于草间,眉头却是一皱:“怎么把鞋子脱了?这样的天气,乍暖还寒,小心着凉了。”
  远远地,景非焰策马朝这边来了。云想衣目光一掠,苍白的笑颜自眉目间浮起,似那雪底暗香沉,也是婉约,也是清冷,他向殷九渊伸出了手,幽然一声轻叹,在那不言中。
  当景非焰过来的时候,云想衣正被殷九渊抱在怀中,离去,他只能见那长长的黑发从殷九渊的臂弯里垂下。
  水一般的青丝流过,湿了朝阳,湿了暮霭。思切时,已非一朝一暮了。
  入了房,殷九渊小心翼翼地将云想衣放到锦榻间,略带焦急之色,低声道:“你觉得如何,可还会不舒服?”
  云想衣转过脸,慢慢地摇了摇头,脸上泛起了薄薄的红晕。
  殷九渊有几分怔了,抬手欲摸,但又惊觉不妥,缩了回来,直是手足无措。
  云想衣看了殷九渊一眼,低下了头,轻声道:“我今日让你为难了,大皇子日后必不与你甘休。”
  殷九渊想起又是恼怒,大手一拍桌子:“那景非岑真真可恨!若不是念他乃皇族御子,我今日定要斩他狗头!”稍顿,看了云想衣一眼,有些嗫嚅,“你莫不是在怪我么?是我无用,让你无端受此羞辱,我知你心下委屈,只管骂我好了。”
  云想衣缓缓地站了起来,凝眸注定殷九渊。
  殷九渊面上一红,心跳得厉害,尚自失神时,云想衣已跪倒在他的脚下。殷九渊大惊,急忙伸手去扯他:“想衣,你这又是为何?”
  云想衣拽住殷九渊的手,却不起身,头伏得更低,发丝垂落,掩住颜容如雪,但听得清音泠泠:“景非岑乃皇上长子,有望继承大统之位,此番开罪了他,于你断是有害无益。在朝为官诚然不易,你不必为了我而自绝退路,若此时将我送到大皇子的府上,也还来得及。”
  “胡说!”殷九渊暴喝,再也忍不住,将云想衣拥入怀中:“你应是生在云端中的人,我怜你还恐不及,又怎会让你由人欺侮。你快别说这种傻话,若有谁敢触到你一根指头,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不值得。”云想衣的声音弱了,颤抖着,宛然间如弦,“我不值得你怎么做。你待我好,我感激得很,委实不忍心再骗你……你当我是冰清玉洁的人,其实、其实我早已非无瑕之璧。”
  殷九渊的身体倏然僵硬,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又跌下去了,跌得生疼。半晌,咬牙道:“你、你说什么呢?”
  云想衣从殷九渊的怀中挣脱,避开了。碎玉似的牙齿咬了咬嘴唇,本就苍白的唇在那一时间透明若水晶,欲碎了,抿唇,却是浅浅一笑:“大人之待想衣,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诚君子也。想衣每思及,愧疚无以复加,下贱之身不敢承大人错爱,与其他日让大人知晓,不若想衣自陈其罪,任凭大人发落。”
  殷九渊回不过神来,呼吸渐沉,唇动,却终是无语。
  云想衣眉目间若笼轻烟,幽息如梦,低首敛眸,用宛如不关自的口吻淡然诉道:“昔日在明石王府时,想衣一人孤苦无靠,身不由己,居上位者强之,纵不愿,亦无可奈何。本拟以死蔽羞,一念之差,苟且至今,倒是让大人见笑了。”语到末了,愈低,若断。月下箫音,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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