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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烟华(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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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驳的阴影掩上景非焰的轮廓,模糊的烛光中,少年的稚气褪了色,那是仿佛深沉的狂野,凝望着,眼睛里,分不出是血还是火的影子,赤红的。
  云想衣的嘴唇动了动,从快要窒息的咽喉中挤出一点点声音:“你做给我看啊……”,冰冷的气息,带着挑衅的意味,软软地流过景非焰的耳边。
  就那样一直抱着,无言了,也无眠了,到了天明,见那西窗日晓时,景非焰却绝然地离开了,连头也不曾回。
  稍后的十数日里,云想衣没有再见过景非焰一面。
  边关的战事愈发吃紧了,玄帝急令征调各州兵马,倾力一战。铁骑兵甲在燕都的官道上行经而过,隔着高高的朱墙,隐约可闻战马的嘶鸣和金鼓的震响。
  进出皇子府的朝臣多了起来,或是来往匆匆,或是掩门长谈,面上皆是凝重之色。
  七皇子耽于政务,许是忘了东苑的那个人了,皇族贵胄多是如此心性,过眼即丢的,总当不得真。侍姬在帘外嚼着舌头,唧唧哝哝的语声也不甚大,恰恰入得云想衣的耳中。云想衣蔑然而视,信手处却挑断了一根长弦。
  蜻蜓倦倦地栖在九瓣白莲的花荫下,只有青蝉在枝头不歇地鸣着。
  琴声幽幽,坐待闻歌者,一日一日,终不见他来。
  直到那日,皇子府的总管赵项忽然径直入了东苑,吩咐将云想衣带上了马车,一路缄口不言,行到了城门下,也不问他如何地不悦,拉着他上了城楼。
  高处凭风,皇朝的十方战帜猎猎作响,帜上腾龙舞爪,霸气跋扈。
  赵项引着云想衣到了城台边上,遥遥一指。
  城门外,兵马方列,隆隆的战鼓擂响了。长戟挥拓,剑气纵横,雷霆虎步搅起尘烟成幕,马扬前蹄,踏尽百万金戈。阵前,主帅旗下一骑剽骏黑马,金剑铁甲的武将策马回望,远远地,看不真切面目,仿佛见那太阳的影子落在他的眼底,刺痛人的狂烈与骄傲。
  夏正炽,火舞艳阳。城楼高处,却有人不胜寒,美丽而苍白的嘴唇是阳光下也不会融化的雪,冰彻心骨:“为何要走?为何?”
  赵项尖瘦白净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死水般的沉静:“皇上此次着令平阳侯为主帅,七皇子辅佐中军,掌这十万兵马,即刻便要开征了。殿下说他不敢见你,只要你在这里看着他走,他便安心了。”
  长长的、尖尖的冷笑:“明明说过什么都可以为我做的,原来只是信口雌黄。”恨得深了,指甲在手心中掐出了血,云想衣也不觉得疼,“不过是狂妄竖子,凭什么掌领中军?难道殷九渊一走,景皇朝竟再找不出带兵之将?”
  “云公子言语还请斟酌一二,莫要说这大逆不道之辞。”赵项的语气陡然沉了。
  云想衣蓦然回首,青丝拂风,狂乱而清高:“赵总管是在教训我吗?”
  赵项目光深沉,也看不出喜怒,“殿下临行前有令,要小人照顾好云公子。公子的言行若有不周之处,小人自是要在意的。”
  悠长的号角声吹响了,军士的脚步震动了巍峨的城墙。
  赵项的目光注定云想衣:“殿下在下面看着你呢,请云公子回头靠近一些。”
  云想衣傲然昂首,拂袖欲走,步子刚动,却被赵项牢牢地抓住了。赵项强硬地拖着云想衣靠在城台边上,拉扯着他的头发迫他向下看去。
  黑马上的少年骑士望了过来,似乎在微笑着,飞扬的笑意慢慢地淹没在黄沙中。扬臂一挥,威严而刚烈的背影刻在了骄日的尽头,去向天方。
  待到尘烟消散,赵项放开了云想衣,跪下来,恭恭敬敬地一顿首:“一时情急,小人失礼了,公子海涵。”
  云想衣却不回头,虚脱般地倚在城墙上,良久、良久。太阳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斜斜,在青石砖上颤抖。
  竹影婆娑,古佛深禅。一盏青灯,三柱沉香,经幔上的优昙钵华已经褪却了颜色,莫道是彼岸花开。白衣人静静地候在禅房中,听隔墙木鱼声声,容颜宁若止水。
  净空随着小沙弥进得门来,合什施礼:“云施主久等了。”
  云想衣欠身还礼:“想衣不请自来,扰了大师清净,还望见谅才是。”
  小沙弥奉上了苦茶,掩门出去。净空宣了一声佛号,客客气气地道:“但不知施主所来为何?”
  云想衣微微一笑:“前次铩羽而归,想衣心有不甘。今日技痒,欲与大师再较高下,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净空参佛已深,生性淡泊,唯好棋弈一道,久已成癖,只是平日里罕有匹敌之人,总不得尽兴,闻云想衣之言自是喜甚,欣然颔首:“难得施主有意,老衲焉有推却之理?”
  当下入坐,摆上了星罗棋盘,净空抬手:“来者为客,请先行一步。”
  云想衣亦不谦让,拈黑子以连角起势,占了个头筹。
  净空捋须而笑,白子应对。
  云想衣细思量,再出手缓了缓,已不若先时轻巧。
  两下里皆是凝神,一来一往出手极慢。待得沉香散灰,苦茶凉彻,盘上渐渐现出一条长龙之势,龙困浅滩,竟又是僵局。
  云想衣停下手,慢慢地叹了一口气:“我分明是步步为营,一招一式皆在算计之中,按说断无不胜之理,却不知为何竟困于中途,成此进退维谷之局?”
  净空但笑,目中不无深意:“搏弈一技,精于变幻,方寸中便有千军万马之道,环环相扣。持子者以本身为子,甫开盘,即身陷其中不可自拔,谓之当局者迷,安言必胜?”
  云想衣垂眸幽思,晶莹剔透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盘中棋子,轻声絮语:“我苦心经营多时,本谓水到渠成之际,怎料有棋子凭空游离于掌握之外,也不知此兆是凶是吉。我冥思苦想了整一夜,终不得其解。”倏然抬眼,眸中秋水若冰晶,流转间,华光夺人,“请教大师,倘若遇此僵局,是宜放手一搏,或宜弃此残局、重新开盘?”
  “善哉,善哉。”老和尚低头,合掌念佛,“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持子者当掌本身命,岂容外人道?”手指棋盘,遥遥一点,“施主观此局当真无下手之处?”
  “极难极难。”云想衣喃喃自语,手心中捏着一颗棋子,抚摩良久,迟迟不能出,凝睛锁住棋盘,秀气的眉头不觉皱成一团愁思。欲待落子之际,却听得门帘响动。
  小沙弥匆匆地进来,对净空施了个佛礼:“师父,皇上驾临本寺,现今到了院外了,请师父接驾。”小沙弥日常侍奉净空,见惯了皇族宗室,也不见得惊慌,倒是净空一怔,不由变了脸色。
  云想衣木无表情,手中几乎捏碎了那枚棋子。
  正踌躇间,已闻得纷沓的脚步由远至了近处。净空肃容望向云想衣:“老衲视施主为君子之交,还望施主不要令老衲为难。”语声低沉,隐有尊威之意。
  云想衣悠然起身:“大师言重了,想衣不是那种不知分寸之人。”
  小沙弥掀开墙角低垂的经幔,露出一方隐室,云想衣闪身入内。
  门外的宦官尖着嗓子传禀:“皇上驾到。”
  威武的侍卫推开了门,俯首恭立两侧。黄袍朱冠的中年男子缓缓地踱了进来,步态间有行云之雅,亦有龙虎之霸,浑然帝者。
  小沙弥跪下了。净空略一躬身:“参见陛下。”
  玄帝微微地笑着,只是不经意地一颔首,深沉的尊贵透出眉宇中:“大师多礼了。朕此来不过是为了些许家事,本欲微服,倒是这班奴才偏好兴师动众的,让大师见笑了。”也无居高临下之意,却仿佛天生便是如此雍容倨傲,略一侧目以示众随,“还不下去。”
  内侍们叩了首,弓着腰退至廊外。小沙弥奉上了茶,也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净空请客上坐,玄帝至案边,见了棋盘,笑言:“看来是扰了大师雅兴了,如此未竟之局,不知对手何人?”
  净空不动声色:“不过是一方外隐者,偶尔来与老衲对弈,也是性急之人,遇此僵局,竟拂袖自去了。”忽然目光一转,带了三分深意,“陛下试观此局,有何评说?”
  玄帝沉思细看了片刻,斟酌道:“持白子者当为净空大师,棋阵规矩方谨,一路流畅通达,攻守有度,显然大家之手。”而后,眉头微皱,“反观黑子,则有诡异之态,能对大师持平手者,应有绝顶之慧性,可惜好走偏锋,招招皆险,瞻前不顾后。”望着净空,泰然笑道,“朕多言了,此人若欲举事,可成霸、成枭,不能成王、成帝,终究差了一分气度。”
  “皇上虽然棋艺逊了一筹,但却有一双慧目,评得有理。”净空长笑一声,意犹未尽,拾起棋子,“来,来,待老衲重整河山,皇上可愿奉陪?”
  玄帝摇头:“手下常败之将,岂敢再战。朕可不是来和大师切磋棋艺,而是来上香礼佛的。”语调一顿,转而有了几分低沉,“昨日非焰领兵出征封朝,朕心里始终放不下,今日来寺中求个平安,愿佛祖慈悲,佑他得胜归来。”
  “七皇子昨日出征?”净空讶然,面上渐有忧虑之色:“七皇子虽精晓文韬武略,为人亦刚勇有谋,但毕竟年尚幼,阅历浅薄,骤然之间恐怕难当此大任。皇上此番安排是否欠妥当了?”
  “大师多虑了。”玄帝目中精光炯然,“非焰不过辅佐中军,另有平阳侯王主掌帅旗。平阳侯当年有‘战神’之称,连殷九渊亦是出自他的门下,如今上了岁数,只怕少了些锐气。非焰年轻,朝气勃发,正可补平阳之缺,两者若相辅,当近乎十全。”
  净空轻叹:“七皇子自幼得皇上宠爱,娇纵惯了,此行艰难坎坷,也不知他是否吃得了这份苦。”
  玄帝端起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意态轻描淡写:“若是连这都吃不住,将来怎么承我景氏江山?”
  净空惊愕,半晌方才敛过心神,面带凝重之色:“皇上既出此言,莫非是要弃长择幼,立七皇子为太子?”
  玄帝并不明答,把弄着茶盏,自若地道:“七子之中惟有非焰有治世之才,最得朕意。长子非岑乃正宫所出,一介庸碌之辈,平日里无功无过,也不好让非焰凭空逾越了他。借此次出征,移兵权于非焰之手,若能打败封氏,凭此奇功封太子之位,谅来无人非议吧?”
  净空直视玄帝,沉声道:“若七皇子不幸败归呢?”
  玄帝仍是浅笑,眸中掠过一线森冷的寒光:“那便当朕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净空默然,拨弄着手中的念珠,暗自诵经。
  玄帝转过身子,背对着净空,昂然而立:“其实朕今日来,无非想问大师一句话。”顿了顿,一字一句极缓也极沉,“来日大师可愿登宗庙为非焰持祭祖之典?”
  净空闻言大震。景氏崇佛,历朝皆遣皇族子嗣入西禅寺为僧,是为佛老,乃帝王方外之替身。新帝即位,经由佛老开宗庙,祭先祖,方可成礼。玄帝今所言,实为明昭必传皇位于七子非焰,净空安有不解之理。当下心念百转,终只是一声太息:“圣意已决,自当如是。老衲不敢多言。”
  玄帝神色内敛,转眼若无异状,含笑曰:“好,好。此间事了,还请大师随朕去正殿点一柱香火,求个平安。”
  净空低眉,延手引客:“皇上请。”
  宦官随驾,急步上前开道,侍卫护守左右,一行人径直出去了。
  白日斜下,暗青色的竹影映上经幔,优昙钵华淡得不见了痕迹。
  挑开帷幔,云想衣静静地自后间转出,凝望案上残局,伫立久久。嘴唇边上血痕点点,竟已被自己咬得破裂,却仍是苍白一如青莲的灰。
  而后冷笑,持棋子,在盘上落了一着,点在飞龙之翼,龙舞欲腾,怎顾得前方无路。
  三伏夏暑,日头明晃晃地悬着,耀得人眼花。
  兵部尚书又到大皇子府上与景非岑商议边关战局,听得景非岑愈加烦热,却因是母氏舅父,总不好驳他的,勉强捺住性子坐着,只片刻,汗透了薄衫。好容易待到舅父走了,转过身,无端地将府上侍从骂了个遍。
  乖巧的家臣上前讨好,道是柳临山庄的芙蕖开了满池,何不去赏花纳凉?
  景非岑本闲来无事,又恐舅父再折回来,马上吩咐侍从匆匆地拾备了一下,简直是逃似也地出门了。
  庄苑里风清云淡,离了繁华,连天也净了三分。绿荫下,只留了些许蝉鸣。
  芙蕖濯波娉婷,映着碧水之幽,含露凝芳。然景非岑终不解阳春白雪之意,反觉得艳不过海棠,只稍稍瞥了一眼便意兴阑珊了。唤小僮在柳下支了张软榻,侍姬在一旁轻摇着纨扇,自顾躺着打盹。
  附庸风雅的家臣在池畔摇头晃脑,吟咏着荷花诗作,让景非岑恨不能将他们连同枝头的鸣蝉一并轰走了事。正懊恼间,忽听得遥遥的琴声自水上飘来,不觉侧耳。
  琴声清冷,霏雪飘零于深涧,沁入谷底泉。泉水潺潺流经,雪吟冰音,水溅寒石,幽幽时若泣,绵绵时若诉,九曲三折,敲晶弹玉,让人闻而忘夏。
  景非岑顿时觉得暑气消散,睡意也无了,起身循音而去。
  沿着荷花池,穿过碎石小径,再转向南苑,有一角临水小榭。一柱檀香、一张瑶琴,白衣人信手拨弦,弄高山流水之调。
  景非岑见是名男子,不由败了兴头,返身欲回之际,抚琴人抬首,微微一笑,眸中秋水潋滟,映着青莲之雅,偏又压过海棠之艳。景非岑认出了他。
  云想衣身边的两个侍从见大皇子过来了,心下直叫糟,也只好上前行礼:“见过皇子殿下。”
  景非岑并不理会侍从,径直上去抓住了云想衣的手,假作冷笑道:“好呀,一介贱奴也敢在皇族林苑中招摇,看来是非焰没有把你管教好,由得你如此放肆。”
  七皇子府上的人见势不妙,凑在一起咬了咬耳朵,便溜开了。景非岑随行的家臣尴尬地咳了两声,扭过头当作无睹。
  云想衣回眸,眉目间仍有些许笑意,却是蔑然:“殿下闻此幽兰白雪之曲,当心凉气清才是,为何动火?”
  冰玉般的声音,冰玉般的人,让景非岑恼也不是,恨也不是,空自把牙咬得痒痒的:“殷九渊犯了事,非焰也走了,再没人护着你,难道你还想逆我之意?”
  云想衣轻轻地吐出几个字:“不行么?”斜斜地看了过来,眼波流转,冷冰冰的,却是酥到骨子里的妩媚。
  被那样的美丽的眼睛望着,景非岑觉得身上真的有火烧起来了,一把推开了瑶琴,直接将云想衣按到琴案上,喘着粗气:“我此时便要了你,看说敢说个‘不’字。”扑上去,性急地拉扯着他的衣裳,便想要吻他。
  云想衣躲闪着,狠狠地在景非岑的手上咬了一口。景非岑大怒,反手拎住云想衣的衣领,甩了他一巴掌。
  嘴角边渗出了一丝血,云想衣只是轻轻地舔了舔,挑衅般高傲地望着景非岑:“七皇子早晚会回来的,大皇子殿下行今日之事,就不作明日之计?”
  景非岑嗤鼻以对:“我是他的兄长,论理他也要让我三分,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
  云想衣勾起了嘴角,浅浅地笑,那抹血色还留在唇边:“皇长子又如何?当今圣上显是偏宠七皇子的,把军机大权交到他的手中,却将你晾在一旁,明眼人一望便知分晓了,偏你还自命不凡,真是可笑。”
  景非岑变了脸色,目中阴晴不定,掐住云想衣的脖子,厉声喝道:“你若是再满口胡言,信不信我杀了你?”
  “殿下心中也是明白的,何必自欺欺人呢?”云想衣咬了咬嘴唇,似是现在方才觉得疼了,微微地蹙起了眉,露出了脆弱的神情,低低地道,“也就算我说错了,殿下您放了我吧,我终究是七皇子的人,若是因此令两位殿下反目,我可担不起这个罪过。”
  “怕什么?”景非岑心神荡漾,顺势将手探入云想衣的衣领里面,身子压了上去,笑语中带着残酷的味道,“待到我大权在握之日,莫说是区区一个男宠,我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能不给的。”
  “你要得了吗?”云想衣不肯就范,扭动着身躯,却象蛇一般妖娆,在景非岑的耳边喘息着,“做大事的男人,可不能只说几句空话……非焰现在掌了十万兵马,在沙场上驰骋风云,是何等地威风。”宛转地诉着,叹着,“你又怎及得上他……怎及得上?”
  景非岑一把扯破了云想衣的衣裳,将手伸到他的身下,粗暴地揉弄着,脸上被欲火和怒火扭曲得变了形状,嘶哑地道:“我就让你瞧瞧我是否及得上他。”
  云想衣的眼睛比冰更冷,比雪更清,眸中有水,没有流出来。不出声地挣扎着,发了狠似地踢着、咬着,想要逃开。
  景非岑被激得性起,绞住云想衣的长发,将他的头用力地撞到琴案上。很大地一声响,云想衣的身子软软地瘫了下来。
  景非岑方想欺身而上,身后传来了家臣的喧哗声,有人一迭声地唤着:“殿下,殿下……”景非岑头也不回,恼怒地喝道:“没见我忙着吗,滚下去!”
  “殿下。”家臣还是上前,弯着腰不敢抬头看,“是宫里的林公公,急着找您呢。”正说着,一个胖胖乎乎的宦官模样的人匆匆地过来了,还没到跟前就出声了:“哎呀,我的大皇子殿下,奴才可算找着您了。”
  景非岑认得是玄帝驾前随侍的大太监,平日是极熟的,当下也不起身,就那么压着云想衣,笑道:“林公公,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这会有件要紧事,还请公公稍微担待一下,容缓片刻,马上就好。”
  林公公掏出手绢擦了擦满头汗,笑得如弥勒佛一般,口气却不轻松:“凭殿下有什么要紧事也争不过我这边。皇上急着找您和三皇子,寻了一个上午了,竟不知您上这来了。皇上现下里在御书房等着呢,怕是久了,这个……”
  玄帝平日里管教极严,治事一丝不苟,景非岑向来畏惧,闻得林公公一番话,吓了一身冷汗,赶紧起来,整了整衣袍,慌道:“如此自是不容缓的,我们就走吧。”
  林公公胖胖的脸不停地冒汗,汗珠子都卡在肥肉中间,笑起来,一抖一抖的:“大皇子先行过去吧,奴才等会还要寻三皇子去。”扭头对随来的小太监道,“小福子,快领殿下过去,莫要让皇上等急了。”
  “是。”小太监应了声。
  景非岑终是不舍,指了指云想衣,对侍从吩咐道:“去,把他带回去。”而后才朝林公公拱了拱手,飞快地走了。
  待得景非岑刚刚走远,从后面转出了一队铁甲武士,领头的却是七皇子府上的总管赵项,到了近前,武士手按刀柄,欲拔刃出鞘。景非岑的家臣也机灵,讪笑了几声,带着侍从赶紧走开了。
  武士退下。赵项平板的面目上堆起了一团笑意,对林公公一欠身:“这么热的日头,还惊动林兄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得很,见谅见谅,待我明日到金玉楼上陪个东道。”
  “好说好说。”林公公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你我兄弟的交情自是不用客气的,何况七皇子府上的事情我向来是不会怠慢的,哈哈,东道就免了,七皇子凯旋之日,与他说说便是,也算一个人情吧。”
  赵项满口应承,又故意踌躇道:“过会大皇子若是真的进宫面圣,惊扰了圣驾,可能不太妥当吧。”
  “不碍事的。我已着人在宫门外候着了,自会将他拦下来,到时候他心里就明白了。”林公公嘿嘿了两声,“只可怜小福子了,只怕要被他打个稀烂。”
  客套了几句,林公公腆着大肚子告辞去了。
  云想衣还昏迷着,侍从见状欲待唤个医师来,却被赵项拦下了,只是板着脸吩咐侍从将云想衣带了回去。
  比及回府,下了马车,赵项也不说话,抱着云想衣进了洗浴之殿,抓住他直接丢到了水池里。
  “哗啦”的声响,水花溅起。云想衣呛了几口水,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摇晃着从水中站起身子,摸了摸头,手上黏黏的,有一种生了锈的味道。
  内侍们捧着沐浴的器具候在一旁,赵项指了指云想衣:“去把他洗干净。”
  内侍上前欲为云想衣解衣,手指还未触及身体,便被推开了。云想衣冷笑,很干脆地将身上湿透的衣衫褪下摔到一旁,赤裸裸地挺直了腰,傲然昂首:“哪里不干净?”
  内侍垂收敛目以示避讳。赵项的眼睛却直直地看了过来,满是鄙夷之色:“你还有脸问?枉殿下对你一片真心,他才走了几日,你便和大皇子勾搭不清,竟是如此不知廉耻。”
  云想衣长长的眉毛挑了挑,带着刻薄的味道:“我羞什么?他若是真心对我,何以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果真是少年心性,图个新鲜,事事都当不得真。将我一人独留此地,便是死了,烂成泥了,他也不会多问一声,到底是谁先负了谁的?”
  赵项皱了皱眉头:“不过是一个下奴罢了,还想攀上天不成?殿下宠你,那是主子对你的恩典,即便是一朝失宠,也只是你命中之数。作奴才便要懂得分寸,若人人都似你一般,这皇子府上下还成什么体统?”
  云想衣僵硬地站着,冰晶般的眸子里透出犀利的寒光:“我本就是低贱之辈,装不得清高,也当不起你们这番关照。赵总管若是嫌我丢了皇子府的颜面,将我撵走便是,七皇子既已离开,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赵项木无表情地道:“你难道还想到大皇子那边去献媚?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殿下此去建功立业也不过是三年五载的事,你若安分些等他,或者他回来的时候还能记得起你。”
  “你这哄人的话说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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