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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坡-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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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生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人是王政才姨妈家的侄子,曾经是兴河大队的队长,现在是兴中负责人了,这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常理了,方生带着副老实的样子,等他。见他一  
到办公桌前坐下,方生就在远远的一排长椅上坐下来,静候他的吩咐。
看来他还沉浸在刚才鸡汤挂面的鲜味中,他啧啧嘴,说:“也没什么。你从这儿拿几个文件,念给他们听就中了。每天上午九点钟到十一点,下午三点到五点,集中念。每天晚上向我汇报情况。要反复念文件,对一个观点,要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时时讲,这样才中……”方生见他确实也学习过毛主席指示了,所以就直点头。他又打开抽屉拿出文件交给方生,又叮嘱说:“今天是第一天,破例,上午九点半开始。”末了他又补充交代:“教室都让学生们搞得乱七八糟的,再说参加学习的教师不多,我看就在你的寝室吧,反正你就一个人……”方生这才明白为什么让他做学习组长了。
九点半钟,人到了几个,稀稀拉拉,全是T派的,方生坐在桌子前面拿着文件,却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恍惚找到了一种什么,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从未有过的可以让别人听自己念文件的感觉。
他环视一下几个人,让人不易察觉地一笑。
静场一会,他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这时寝室里来了五、六个教师了,都自带板凳,互相聊天,说男人打毛线比女人好,不信就试试,先是尤老师试了,接着丁老师再试,打了几针,果然花色不错。激起了女老师边艾娜的不平,她说女人的叫声比男人响,说着她就叫了一声,那声音拖得老长老长,带着颤抖,带着呻吟,带着凄冽,充满恐怖,就象一种母狼的呼嚎,甚至更为可怕……
所有的人都不吭声了……方生直觉得今天学习怎么这样古怪?
于是就有人轻声在方生耳朵上讲:艾娜很可怜……文革开始后,她是教师中第一个被揪出的“牛鬼蛇神”,因她是上海人,师范毕业先分到菲城市,菲城市不要,介绍他到菲县,菲县文教局说,留菲镇中学是不可能的。她到处托人找人,叫家里人从上海寄好东西来,东西砸上去不少,结果局里领导说了,念你是外乡人,又这么年轻,给你去个好学校吧。于是就分到兴河中学来了。
她到兴河中学不久,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起先是学文件批邓拓、吴晗还好,接着要扫“牛鬼蛇神”,她可就倒楣了,你想想看,象她那种上海小姐式的派头,一到兴河就引人注目。又烫头发,又穿高跟皮鞋,还穿过裙子呢!这下可好了,这些全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造反派把她逮去,硬给她头毛剃去,剃成男不男女不女的阴阳头,她无脸见人,一个人躲在屋里哭,没有任何人敢理睬她。那天她正关门在家里擦那双皮鞋,是准备放到箱子里收起来,永不再穿了,这也是上海人的精细性格所致。突然门被轰隆一声撞开了,一群造反派冲上来,从她手中夺回那双鞋,狠命摔到门口石板地上,用水火棍捣,用大石头砸,用脚踩跺,一人一脚,结果硬是把那双女式尖头皮鞋报销成一堆零件了。造反派又冲回她的屋子,翻箱倒柜,找出了那条裙子,用剪刀把裙子剪成几十片,把皮箱子也砸了,桌上的器具也砸了,再一人一脚跺在她床上的被子上,一时三刻被子成了黑乎乎的一片!连睡觉的地方也没有了,边艾娜蜷缩在墙角落里,象筛糠一样颤抖,她声音哭哑了,哭不出声,脸色象纸一样白,在心里流着血喊“爸”喊“妈”。可是这还是没有结束,造反派说她是最毒的牛鬼蛇神,是蛇精变的,要跟野生动物打交道睡一起才对,他们从野地里抓了很多毒蛇、癞蛤蟆、蚂蝗之类,放到她床上,再用撕成一条条的纸做封条,把她的门从上封到下,不准她出来,吃饭时派另一个牛鬼蛇神从封条缝隙中递给她吃,如果封条给碰坏了,她就要受到更重惩罚……这些情景与方生当初在菲镇中学见到林士杰老师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方生听了直是唏嘘。
多少天多少日,边艾娜没有睡觉,也很少吃东西,她一直蜷缩在墙角落发抖!她怕那些毒蛇癞蛤蟆随时从床上爬起来咬她吃她!她不能被毒蛇吃掉啊!她不想死,她还年青,还没谈对象,上海还有她的父母兄妹,她决心活下去。人的决心是很怪的,它就象一只充气球,决心等于是气,人是那张皮,决心一下,皮球鼓起来,人就挺过来了!
边艾娜刚才那阵狼叫的声音,是压在心底几年的声音,她从来没敢这样发泄过……
没有人计较,人们面面相觑,都能理解她。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来了,她站在门口说:“你们不要欺侮艾娜呀……”大家望着门外一齐喊:“巫主任!”“美睛……”方生在心里这样叫了一下,果然就见巫美睛来了。没有想到她会来,就问:“巫老师也来了?”她一笑:“怎能不来?这屋里今天都是T派的,我是代表T派的校革会副主任,能不来么?”说着走过来,坐在方生身边。
 
美人坡(十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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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生觉得他的心漾了一下。
有老师说:“辛老师与我们一样,也是T派。”
又有老师问:“辛老师,听说你与县革委会秦副主任认识?”
 
巫美睛在一旁笑着说:“你们在查档案吗?”
方生故作解释:“现在不讲派性了,大联合了……”
美睛今天显得很美,满面春风,桃色的双颊在谈话中显得更加红润,她刚才从屋外走近方生身边时的那几步路,又灵动,又敏捷,又匀称,配上她那苗条玲珑的身材,煞是让人怜爱。
气氛因美睛的到来又开始活跃起来。闲扯的话题也多了起来,话题都是“小道消息。”美睛说“九大”开过后的变化,这可是“大道消息”,林副主席作为接班人写在党章上……有人插话:“这一写上党章,就是尘埃落定了!”有人低声说起林彪这人怎样怎样,又说到了江青、张春桥、姚文元怎样怎样,都低着声音在耳朵边说。突然,门口有人叽叽咕咕,拖着一双破鞋底,扑哒扑哒从那儿经过,他嘴里咕哝着:“一代传一代,乌鸦一般黑。一人传一人,乌鸦一般黑……”大家抬眼一望,原来是“疯子”。
“疯子”正是龙家老三。有人喊他“华子良”,也确实有点象“华子良”,神神叨叨的,他是兴河中学的一怪。起先在学校做工,帮食堂拉煤的。有一次附近农民挖地时挖出个炮弹壳,上面的字母无人认得,他去瞅了下,说是日本人制造的,大家才想起抗战时日本人对兴河实行过“大轰炸”,那无疑是日本人在轰炸时留下的弹壳了。他见无人要这个弹壳,就把它扛回到学校来,用一根绳子把弹壳吊到树上,拿起棍子一敲,“当当”地响了起来,声音很响很脆,传得很远,第二天十里外的农民都说听到了。师生们都围着这吊起的弹壳望着欣赏,说是“太好了太好了,用它做学校里‘上课命令’真是太好了,老龙真是聪明,你为学校立了一功!”从此这炮弹壳就挂在兴河中学的一棵老树上,配上敲钟锤子,成了兴河中学有名的“上课钟”了,老龙也从此改行,成了专门敲钟的人了。他每次早晨、中午、晚上以及每节课头尾,都要认真地去把钟敲响。这人敲钟很怪,每次不多不少,要分三个段落,连敲三下,停一下,再敲三下,再敲三下,一定要敲九下,那声音嘹亮悠长地响了许久,别人就说他:“老龙你少敲两下吧!”他说:“要三要九,三生天下,九九归一……”人家听不懂他说什么,他也不再说什么。他平时很少说话,到了文革派性起时,干脆见人就什么话也不说,只会讲那句“一代传一代,乌鸦一般黑了。”有人说他疯了,有人建议不要让他敲钟,但除了他又找不到第二个合适人选,他敲钟准时准点,音量始终把握在最准确度,从不太轻也不太重,一年四季刮风下雨飘雪天天如此,所以也只有让他敲下去。
他的最疯处就是他的鬼癖,房间里一年到头从不开窗子,也从不打扫,灰尘垃圾堆有几寸厚也不管它,那屋子黑洞洞的,谁从门口过就会嗅到从里面透出的臭味和怪味。文革中有几个革命小将“横扫一切”扫到了他的屋子,结果刚一走进就吓得哇哇地退了出来,那满屋脏污陈垢蛛网层层不说,小将们发现他居然和一窝老鼠在一个锅里吃饭,他把锅放在地下,用勺子从里面挖饭吃,锅的四周围爬着许多老鼠,也在吃锅里的饭。一个革命小将见这情景“哇”的一声吐了,仓皇地逃出来。
从此再无人敢进他的屋。小将们后来拉他批斗,说他是“牛鬼蛇神老鼠精”。他反驳说:“老鼠是动物,人也是动物,老鼠打小洞,人打大洞……”一点没有惧怕的样子,革命小将们从此就拿他没办法。有人认为他一点不疯,是思想反动;有人就说算了,反正一个疯子。他家龙氏三兄弟不都这样么?只得随他去了。
“疯子”反倒因没人管变得名声愈来愈大了。
“龙疯子”从门口过时,有人就喊住他:“喂,疯子!你整天只会讲一句话,能不能再讲第二句!”
疯子摇摇头。
又有人说:“你今天不讲个新的句子,我们就把你关到仓库里去锁上门,不让你出来!”
疯子还是摇摇头。
“疯子最怕什么?”屋子里的人们议论起来。
“对!有了!”一个教师忽然冲着疯子喊:“疯子你听着,你今天不讲出一个新句子来,我们就夺了你敲钟的权利,把那口钟当废铁卖了,让你永远见不到它了!”
疯子听了这句话果然灵验,他的嘴唇抽搐起来,开始只是动动,接着就剧烈地抖动起来。
巫美睛插话说:“算了,你们别为难他了!”
大家不听,一个劲地说:“疯子你快说呀!不然我们就去砸钟了!”说着故意站起身,做出要去砸钟的样子。
疯子哆嗦了一下,他终于开口了,他说:“我说……你们听着……”
疯子清理了一下嗓子,终于冒出了一段话,那声音好象不是说出来的,而好象是哼出来唱出来似的。他口中冒出的话是一段民谣——
爬雪山,过草地。
不如唱个《红灯记》。
洒热血,抛头颅,
不如打打乒乓球。
南征北战几十载,
不如喊喊学大寨。
干革命,负重伤,
 
 
美人坡(十五)(4) 
刘湘如  
 
不如唱唱《沙家浜》……
疯子刚说到这里,一屋人几乎都笑了,大家好象还没反映过来就笑的。就在大伙儿正在愣笑的当口,疯子又说了一段——
一等人不说话,
 
随你打随你骂。
二等人,好生气,
气出病来无人替。
三等人,好打架,
打来打去打自家。
四等人,耍聪明,
来到世人欺侮人。
人生就象一场戏,
大幕一拉全结束……
一屋的空气在疯子的话声中全都凝固了!几乎在同时,在场的每个人都发出了同样一声感叹:“疯子不疯!不疯!不疯!真人啦……”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大家没有学习文件,却好象重新认识了两个人,这两人就在生活周围,天天见着,太熟太熟了,太熟的事反而常常埋着很深的陌生,人们不了解人,不了解同志朋友,甚至不了解家人不了解自己……这一天方生在心里一直感慨的就是这些事情。
晚上贫宣队老金喊教师们到他家玩,说他老婆会做一手好吃的“山芋圆子”,是用山芋和糯米面掺在一起,在油锅里炸熟,又甜又香。很多老师们都流着口水跟他一起去了,T派的老师几乎全去,廿幢只剩下方生一个人。他们一再喊他,他借口说自己胃疼,坚持未去,他心里很烦,不知怎么搞的,这两天他心里乱糟糟的,说也说不出原因来。
校园里人走了许多,就显得很静,晚风一阵阵吹拂园中的树木,象在絮语,周围空气清新,月亮也很好,溶溶的月光洗去了白日的喧繁,使一切变得纯净起来,他从教室里搬了几张课桌,拼在一起,成了一张不错的床,又在上面铺了块床罩,他爬到上面躺着。望着天上的星星,想起古人的诗太妙了:“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箩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晚风徐徐拂着,他想入非非,忽然有一个人从松树那边走来,她的玲珑身材,轻快步履,袅娜动态是那样熟悉。她走到他身边时,眼神朝他一望,那是两泓清澈见底的泉水,闪动的眼波象开放的蔷薇一样,他心里一愣,这两天来的烦乱全没有了。啊!原来烦乱的根源在她眼里藏着!她见到他时,浮动和悦的微笑,那浮泛于两颊之间的红晕是那样迷人。他忽然轻声惊叫:“美睛”。她低声应着那样迷人。他就问好:“你不是去老金家了吗?”她说我走到中途回来了。他就问她为什么回来了,她说我见你一个人在学校里很孤单,我就回来陪你了。她说到这里时,伸着她细白得象象牙一样的手抚他的脊背,她的手指多么纤细多么美啊,他真想捧起这手指吻含在嘴里。她忽然伸出手去抚摸他的那块伤疤,伤疤有了一阵痒痒的感觉,他在心里感动得落下了眼泪……
他真的感觉到眼睛里有些湿润,他翻身爬起,抱着两膝坐在桌面上,呆呆地望着朝北的方向,那是老金家的地址,他好象看到一群人正走在路上,美睛走在那些男人身边有说有笑,那些男教师不管是英姿勃勃或是獐头鼠目,美睛都和他们亲热,对他们笑,她对每个人都那样亲切,每个人都那样喜欢她,所以选她做T派代表,他真害怕她被每个男人喜欢着,他很忌妒。美的东西应该有她神圣的个性吗!美的东西给人的感觉虽是相同的,但她绝对不应该被每个人平分。
“瞧你熊样!”忽然这句话又蹦到方生的脑中,仿佛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他全身心一阵颤抖,整个人都清醒了。他找回了自悲,不断在心里嘲笑自己:“你是谁?你以为你算什么?你别伤疤未好就忘了疼!农村人!泥糊腿!代课教师!邋遢丕子!拣了黄驴当马骑!还未长肉就学哼!不识抬举……”
他自惭形秽,苦笑着摇摇头自我嘲弄:“荒唐,荒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笑可笑……”
他狠命地捶自己的头,揪自己的头发。
“瞧你熊样!”那句话又蹦到他的脑际……
 
      
  
  
    
      


      
  
  
    
  
       

  
    
  
  
    
      美人坡 》》 第四部分美人坡(十六)(1) 
刘湘如  
 
方生回到屋里,他的心里很乱,他想摊开纸记点什么,但什么也记不起来,他的脑里不知为何老出现她的影子,就象有根缚身的绳索,有形无形地老在缠绕他。这些日子坐在哪里学习,或走在校园的路上,只要碰见她,她总是用那双眼睛深情地看他,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它象一种魔力,象一把钩子,象黑色海洋里的波浪,闪着深不可测的诱惑。她几乎成了他心中的牵索,牵着他生活的视线。在夜间,在难眠的枕上,她常常粉饰妖艳,精灵般地走入他的梦魇。她的影子闭上眼就在眼前,他甚至时常强迫地安慰自己:不过是这样一个女  
人,并不十分美丽,为什么要扭转自己的思维?为什么要占据自己破碎的心灵?她已结过婚,有了孩子和家庭,为什么让她的媚态使自己失魂落魄?她的姿容并不比艳芳强,不如艳芳的开朗艳芳的明艳艳芳的叛逆精神,然而她的沉静她的柔媚她的眼神,却使他着魔一样地以为她就是世上的精秀,美伦美奂的佳人。
他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多么象当年菲镇中学的林士杰老师啊!
这时他微微抬起头来向一面墙上望去,那面洁白的墙上只挂着一件东西,那是林老师命运的影子,也象如今他自己的影子,它是一只竹箫,是林士杰老师赠给他的礼物。这支箫修节挺直,内质坚韧,壳面雕刻有腾腾欲飞的凤凰。它随方生来到兴河中学后就一直挂在那里,方生瞅了它一会把它取下来,在口中呜鸣地吹了支曲子,那沉闷的声音正好吻合了他此刻的心情。他开始研究它,在手上抚摸它,端祥那古铜色的釉面,心里抖然升起一丝苍桑。仿佛有某种细流向心上流来,他的耳边又响起袅袅沉闷的声音。这声音好象使他见到挥威一时的项羽与虞姬相别,又好象见到流落于吴国街头的伍子胥,用悲悯深沉的箫声呼唤知音,这些故事和这支箫,都是林老师的馈赠。在林老师下放的那一天,方生去他房间,他把箫递给方生说:“送给你吧。它的声音低沉压抑,它的时代会过去的。但你要记住,比起笛子来,它虽然不会响彻远方,但到了真正的春天里,它就能充当一只金丝鸟的歌唱……”说着,林老师又打开抽屉,把那幅刚刚写就的书法送给方生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林老师有过一个相爱很深的恋人,那是牵魂涉魄的,恋情与不幸同时降临在他身上时,他不过才三十多岁。有一次他书法了郭沫若解释屈原的诗句《哀郢》:“登上大堤向远处眺望,故乡啊有着美丽的沃壤,故乡的民俗啊多么古朴纯良,姑且这样以聊慰我的悲伤……”这封书法挂在他办公室里,被王政才看见了,马上揭发说:“你生活在新社会,你是富裕中农的儿子,你的‘悲伤’显然是反动阶级的悲伤。”那时王政才联络一些人批判林老师有典型的资产阶级右倾思想,林老师被一度剥夺了教书的权利,在食堂里当工人,他在那里与食堂师傅们一起挑水担煤送饭。但是也就是在这时候,医疗室的小梅医生为林老师鸣不平了唔,对了,你该还记得那个上海支内的梅医生吧?她救过方生的命呢。方生回校读书时,她恰巧也调到菲镇中学当校医了。老师们不喊她的名字,都喊她“小梅医生”。听说她爱人在香港定居了,家里人都叫她回上海,但她一直没回去。她的性格烂漫洒脱开朗,还很有正义感,为林老师的事向校党委指责,说把郭老的译诗当作右倾材料,其实你们自己是真正的右倾加反动,我要把这事反映到上级宣传部门,让你们丢丑。校党委害怕了,立即恢复林老师的工作。
从林老师走出厨房的那一天,他就喜欢上了小梅医生,他从没见过像她那样富有正义感同情心的人,何况她是那么漂亮、潇洒。而至于林老师自己,他是菲镇中学有名的美男子加才子,他不仅形象英俊高大,风度翩翩,而且知识渊博,多才多艺,精通诗词歌赋,会唱歌作曲,会写文章,还是菲县里有名的书法家。除了这些优点不说,他的人品也堪为人表,为人诚朴正直,不卑不亢不媚俗,在小梅医生心目中,他是菲中唯一完美的男人。
人生最大的缺陷就是完美,完美到极至就会生出不幸。林老师的不幸正在于追求人格的完美,他十分孝顺父母,他们自幼就给他在农村中订下“娃娃亲”,等到结婚的年龄,他没有违抗父母之命,勉强回家乡办了婚礼,从此就算结婚了。但那个女人形体粗俗,性格乖僻,斗大字不识一筐,他与她根本没有感情,更没有一点共同语言,所以他自打那趟回家办婚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他实际上是过着一种有其名无其实的寡居生活。曾经有一天,一个农村妇女拎着一篮鸡蛋,走到了菲镇中学门口,她要进校园。看门人见那人头上扎一条印花毛巾,腰上围一条蓝布围巾,毛巾上和围巾上都用回形针同样地别着几朵山花,看门人见她样子古怪,怕是疯婆,不让她进校园。不料那村妇大声喊叫,又哭又骂又往看门人脸上吐唾沫,一边吐一边大吼道:“你个狗养的!瞎了左眼有右眼,瞎了右眼还有屁眼!老娘就是你们林组长的老婆!你去报告组长,就说他老婆来了……”
林老师当时是菲中的语文教研组组长。
这件事让林老师大跌眼镜。他一听说那个所谓的老婆来了,慌忙从学校后门夺路而走,一直走到菲镇街上,谁知刚到街口就又吓出一身汗,原来那位正蹲在地下与一个卖菱角的人讨价还价,林老师掉转头又往回走,不料他老婆一扭头看见了他,大叫道:“老林你别走!帮我用鸡蛋换菱角!”这件事让菲镇中学的人知道了,从此都喊林士杰娶的老婆是“鸡蛋换菱角”。
 
 
美人坡(十六)(2) 
刘湘如  
 
林老师心里十分清楚,无论他有多好的才华多好的人缘,他实际上是菲镇中学最为不幸的人。那个寒假他结束了所授的课程,去菲镇街上买回了一大抱宣纸,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打算利用寒假在学校里专心潜研书法,不打算回家过春节了。一个雪后的黄昏,他练完几幅字坐在窗口的椅子上看书,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就从墙上取下了那支箫,在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箫声开始是轻如涧水,悲悯深沉,忽而节奏一转,变得深沉悲壮,雄浑激扬,他吹起了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
凭栏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他表情肃穆,倾诉着心头积压的重负,饱含烈火般的目光注视着空寂的校园。就在那时,一点红象火一样向他面前飘来:原来是戴着红围巾的小梅医生。
小梅医生一进门就说:“我是被你的箫声引过来的!”
林老师问她:“都回家了,你怎么不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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