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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藤缘(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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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子春检点过纪凌的伤处,抬起凤目,对着陆寒江微微一笑:“这一路纪凌、清漩都承你照拂了,你也辛苦了。”
他说着,玉手一挥,“我要给他作法镇魂,他一身的戾气,一旦散出恐会伤人,都退开了避一避吧。”
黎子春都这么说了,众人哪敢不听?一个个蹩到了屋角。
眼瞅着黎子春下了纱帐,依稀见他扶着纪凌坐正了,双掌在纪凌的胸前比划了一阵,放出银星点点,撞到纪凌的心口便激出团团紫焰来。
劈啪声中,白电紫火上下翻飞,小小一顶帐子里有如绽了丛烟花。
到得后来,那一缕缕紫气飞出纱帐,如条条灵蛇在屋里飞窜,划过椅脚凳背,便是一道道深口,直若刀劈斧砍的一般。
又过了一炷香的光景,那紫气才渐渐敛住了,可再看房里也没件完好的家俱了。
紫气才歇了一阵,帐子里又腾起了股白烟,迷迷蒙蒙,云山雾罩,直把两条人影都笼没了。
陆寒江初时有些担忧,渐渐记起宕拓心法里,有一招顶尖的度气延命之术叫做“云烟渡”。
依书上所记,使出来便是这个样子,这才知道宗主确实是在救纪凌,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东方的天际慢慢透出鱼肚白来,月亮越来越淡,转眼落下了山坳,窗边镇守的那对雪麒麟也见了倦色,委顿于地下。
陆寒江跟黎子忌四目相交,俱是忧色。
两人心里都明白,等这日头一上东山,雷焰派又要来轮强攻了。
黎子春尚在作法,最是惊动不得,一旦雷焰的人冲破进了气场,交代的怕不止是纪凌一条性命了。
两人正犹疑不定,却听帐中的纪凌狂吼了一声,伸起双臂直指空中。
纱帐里蓦地紫气冲天,激到房梁,喷泉似地散落开来,张成顶穹庐,把一屋子的人都牢牢罩定在里头。
陆寒江瞧着头顶,只觉着熟悉,忽然想起,那日纪凌入魔、水牢坍塌之前,就张过这紫气弯顶,一念至此,说不出的心惊,好像那粱柱、瓦片随时都会往脑袋上砸将下来。
不等这杞人忧天多久,“砰”地一声,天便炸了,只是那房梁、瓦砾、窗户,门板不是往下掉,而是向外飞,眼前一时通明透亮。
可是陆寒江才觑着一眼青天,四下里便有如点燃了万颗火雷,耳边“砰、砰、砰”急响不绝,黑烟纷涌、遮天蔽日。
浓烟的破口里间或探出几截焦木,几块飞砖,一晃眼,又不见了,远远地,似有人声哀绝……
待爆响、人声都寂定了,纪凌又叫了一声,“啪”地便倒在了床上,众人头顶的紫庐也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那紫色浅到极致,荏弱如花,说不出的娇媚,清风一吹,款摆一阵,这才袅袅娜娜地收到了帐中。
陆寒江回过神来,冲到床前,也不管黎子春会不会动怒,“哗啦”一声揭开了纱帐,抱过纪凌,便去探他鼻息。
“他睡着了。”
陆寒江闻声抬头,正对上一双凤目,黎子春神色淡然。
“纪凌没事了,可他戾气太胜,我一身的功力都定不住他,散出去了便是大祸。”他眸光一转,望着外头:“也是这朱仙镇没有造化吧!”
*
陆寒江万万没料到,黎子春所说的“大祸”竟是灭镇,
走出被紫气笼过的咫尺地界,四下俱是断壁残垣,景况比史书上记载的屠城还要惨烈几分。
纵然是屠城,总有几栋楼阁可以避过战火,总有一些人可以死里逃生,哪像眼下,繁华扰攘顷刻间全作了裔粉,房倾屋毁、死尸盈巷,当真是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陆寒江修炼百年,也会些摄魂夺魄的法术,可这刹那间化市镇为阿鼻地狱的妖术,还是头一回见识,心头一时疑云堆叠:纪凌到底是何来历?这屠城的把戏真不是黎子春的本意?!
日头挪到了中天,纪凌还未醒转。
黎子春将众人都召到床前,指了昏睡的纪凌道:“此人是个半人半妖的魔物,眼下他受了重伤,戾气弥敌,一旦他的妖气盖过人性,恐怕还有大祸,唯今之计,只有将他带回岭中,慢慢替他行正心之法了。”
黎子春说着,吩咐弟弟变出两驾马车来,自己带了纪凌坐上一驾。
陆寒江不放心纪凌,也跟了上去。
黎子春倒不动怒,只说:“你肯照顾纪凌那是最好。”打发黎子忌跟谢氏兄妹乘上了另一驾马车。
日暮时分,两驾马车穿出市镇,踏上厂平原。
陆寒江掀起车帘,朝外望去,大路尽头横着一带树林,幽深繁茂、织烟锁雾,正是那武泽林,只要穿过这林子,就到了宕拓派的地界了。
陆寒江不由吁出口气来:“总算一路平安。”
话音未落,却听“嗖嗖”一阵急响,林中忽地扑出了万道飞矢,如蝗如虻,直奔面门,唬得陆寒江“唰”地摔下帘拢,大喝一声“小心”,推着纪凌伏倒在车中。
黎子春到底是一派宗师,毫不慌乱,放出两道白符,嘴里轻轻念了个“定”字,一枝枝箭矢霎时定在了空中。
黎子春施施然卷起了帘拢,冲着密林深处,朗声言道:“都是有门有派的,背地伤人,未免有失光明磊落,有什么话,还请当面见数。”
却见一叫髯大汉率了十来个红衣人越林而出,指了黎子春的鼻子喝骂:“妤个道貌岸然的黎子春!你平我朱仙镇时,倒不说这话了?”
黎子春闻言微微一笑。
“你不过是雷焰派的一等子弟,也敢直呼我的名讳?真该打回去重学规矩。”
那红衣汉子“呸”了一声:“你藏带魔物,为祸暗华天,已犯犯下大忌!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称什么宗主?”说着,大手一挥,左右各拥出一队人马,
左边的俱着青衣,是翠微派的门人,右边的俱着白灰,不用说,自是玉门派的子弟了。
黎子春见了这架式,轻舒浓眉:“哦,三家联手我便怕了?”
虬髯汉哈哈大笑:“怕与不怕试过便知!”说着广袖一展,放出一对火雷。
三派弟子得了号令,四、五十人同时发难,一时间鱼雷滚滚、冷风飕飕,全照若黎子春招呼了过去。
黎子春定住心神,漫拈十指,放出一团青光,罩住自身也笼住了马车,把些个流雷飞火一并弹了开去。
一连三轮猛攻,都被黎子春轻轻化解,他微抬妙目。
“就这点功夫吗?好,贫道也该还些礼来。”说着两袖一振,放出两团霜雪,那雪团擦着地面越滚越大,待到了众人跟前已成了两座雪山,倾覆而下,直把人压得尸骨无存。
眼见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
黎子春淡然一笑:“学艺不精,还敢卖弄。”
他正得意间,却听身后“轰隆隆”炸开一声巨响,混乱中小汐叫声凄厉:“子忌!”
黎子春心悸莫名,猛回头去,但见一群雷焰子弟围住了谢氏兄妹所乘的马车,猛掷霹雳弹,那马车已被砸烂了半边,烈焰浓烟直冲云天。
黎子春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声东击西之计,懊恼悔恨,却也来不及了,强压住“咚咚”的心跳,飞身对着雷焰门人扑了过去,掌出如风,将那些人横扫于地下。
黎子春定住心神,再看车中,不由五内翻腾。
只见黎子忌伏在谢清漩身上,后心口赫然破了个大洞,鲜血汩汩而出,浸润了厚厚的毡毯。
一旁的小汐哭得都快傻了,“他们来偷袭……子忌护住了哥哥……可是……他……”
黎子春恍若末闻,颤着双手抱过了弟弟,死命按住他眉心,给他度气镇魂。
好一会儿,黎子忌才轻轻动了动嘴唇,看那口形依稀是在叫“小漩”,小汐忙把哥哥推了过去。
谢清漩捏住了黎子忌的手,十指交叠,心头便是…酸。
八年了,黎子忌对他深情厚意、殷殷维护,谢清漩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不知,如何不懂?
只是他是君子,他也是君子,谦谦君子,温润似玉、清白如玉,时光荏苒,匆匆而过,蓦然惊觉,却已走到了尽头。
谢清漩睫毛微颤,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泪珠滴到黎子忌唇上,那人扬了扬嘴角,薄唇翕动几下,一朵微笑还未绽开,便已凝固。
小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黎子春呆在原地,太阳穴“突突”直跳,嗓子眼一阵阵发干,视野模糊成一片,但他知道,子忌在那里,那骄傲的孩子已沉沉睡去,世间的爱恨情仇,再不能搅动他的心湖。
半晌,黎子春看住了谢清漩,“子忌说了什么?”
谢清漩轻轻合上眼帘,“子忌说,眼泪太苦,他喜欢桂花洒。”
黎子春仰天长叹。
谢清漩纳头拜倒,“师父,请您取出我的定魂珠,给子忌安上!”
黎子春摇了摇头,“定魂珠不是谁都能用的,子忌没这个造化,这也是他的命。”
谢清漩伏于地下,肩头直颤。
黎子忌总说谢清漩不肯欠他东西,可这坛桂花酒谢清漩总是欠下了。欠了,便无从偿还。
第十八章
纪凌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窗外是片黑黝黝的树林,一轮明月白树哑间洒出些清辉,直照到对面合衣而卧的陆寒江脸上。
纪凌只觉得脑子一阵阵发胀,仿佛什么都记得,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他心真烦躁,抬腿踢了踢陆寒江,那家伙哼哈了半天,总算是醒了过来,看到纪凌瞪着他,一脸的喜出望外:“你醒了?!”
纪凌嗯了一声:“我们这是在哪儿啊?出什么事了?”
陆寒江愣了愣:“你不知道吗?”
见纪凌摇头,陆寒江便将两天间的变故娓梶;道来,纪凌这才把脑中纷纭的断片,一截截地给接了上去。
陆寒江说到末了,叹了口气:“黎子春跟谢氏兄妹去埋黎子忌了,留我在此守着你。”
纪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问出一句:“黎子春怎么忍心把弟弟埋在荒郊野地?”
“不是他忍心,这是宕拓派的规矩,宕拓岭是仙家福地,不设坟冢。”
纪凌冷哼:“什么狗屁规矩!”
外头响起阵杂沓的脚步声,车帘挑起处,小汐扶着谢清漩上得车来。
那丫头两个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见了纪凌却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拽了她哥在壁角里远远地坐下。
陆寒江不免递过话头,去打圆场:“你们先回来了?宗主呢?”
小汐气鼓鼓地看着纪凌,连陆寒江也不理,倒是谢清漩接过了话来:“师父说想一个人陪着子忌。”
陆寒江点点头,刚要开口,纪凌却抢到了他前头:“谢清漩,我有话跟你说。”
谢清漩听到他的声音也是一惊,小汐牢牢地抱住了她哥的胳膊,恨声道:“别去。”
谢清漩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去去就来。”
*
静夜寂寂,偶有鸟啼,哀伤凄绝,令人心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静静无语,倒也是难得的默契。
半天,纪凌站定了步子,目光落在谢清漩的手上,“那个扳指是黎子忌的吧?”
谢清漩抚摸着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点了点头。
“这次你倒不怕欠人了?”
谢清漩淡淡应道:“更重的都欠了,也不差这一样。”
纪凌长眉一挑,“哦?说得真轻巧。你凡事都算得一清二楚,这样的情义,要怎么还呢?”
“总不劳你费神。”
纪凌冷笑一声,把谢清漩逼到一棵树前,轻轻圈进臂弯,“你可答应过我,是生是死都陪我去的。”
谢清漩并不推拒,“是,一命换一命,你肯放过小汐,我自然跟你走。”
纪凌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颔。
“谢清漩,你还真是可笑,跟谁都想撇清,末了却是跟谁都撇不清。说是不赊不久,可时至今日,你又背了多少人情债了?
“你欠我一条命、欠黎子忌一条命,到了黎子春跟前,还是欠条命,你这一缕孤魂,给了这家给不得那家,莫非还要五马分尸不成!”
谢清漩微张着嘴唇,半晌轻叹:“这几句话说得真好。是,我实在可笑,说到底,谁真能独善其身?可人总有点奢想,我贪的也就是‘清白’二字,到头来,却是不清不白。”言罢垂首,神色间透出一股倦容。
纪凌看惯了他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貌,难得见他低一回头,新鲜之外,竟也有些不忍,踌躇许久,慢慢地放开了他的下颔,“你走吧。”
谢清漩虽是聪明,此时也不免糊涂了,“你说什么?”
纪凌苦笑:“你带着妹妹走吧,不必陪我。这暗华天不是什么好地方,你那师父也不像什么好人,你要‘清白’,便离他远些。”
“纪凌……”
纪凌一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够后悔了,你别多嘴,好好给我听着。你不是最怕欠人了么,我就给你个还债的机会,等回到人世,你帮我去看两个人。答应吗?答应了,就点点头。”
谢清漩老老实实地点下头去。
纪凌看他这么乖顺:心里一勾,酸酸软软,痛成了一片,把谢清漩摁进了怀里,贴着他耳朵,低低地道:“我知道,我的事你不爱理,可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就听我一回。”
纪凌叹了口气,当下把自己的身世细细道来,他说得急了,话头跟下上思绪,难免支离破碎。
谢清漩静静听着,等他讲完了,点了点头,“你要我替你祭奠父母,是吗?”
纪凌抚过他的薄唇,微微一笑,“是。你替我上炷香,告诉他们,我这二十年虽过得糊涂,却也知道父母之恩,总算是不枉此生。”
纪凌说着抬起头来,望着枝头那勾白晃晃的银月。
“不早了,回去吧,你那妹妹怕是闹翻天了。”
“纪凌。”
“嗯?舍不得我?”纪凌看着怀里的人,扬了扬眉头。
谢清漩把手轻轻按上纪凌的心口,淡淡一笑,五指贯力,直插进纪凌的胸膛!
*
等谢清漩跟纪凌回到车中,已过了丑时。
小汐一直没睡,见了她哥,一头扑过去,水灵灵的大眼睛防贼似地瞪住了纪凌。
纪凌也不理会,慢慢地爬到车中,拣个角落,抱住胸口,默默坐着,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陆寒江晓得他连日奔波,又受过伤,只当他是累了,也没太在意。
四人合衣而眠,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晨鸟初啼、霞染林梢。
陆寒江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还是起迟了,黎子春不知是何时回来的,已在打坐了,谢氏兄妹也早醒了,再看纪凌,蜷在角落里,睡得正香。
陆寒江伸手去推纪凌,谁料那人“咕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陆寒江吓了一跳,忙去拉他,手才搭到他肩头,纪凌周身颤抖,团作个球般,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指爪乱扬,根本不容人近得身前。
见他似入疯魔,陆寒江不禁忧心如焚,连声惊问:“这是怎么了?”
黎子春想去查看,竟也挨了一下,当下罢了手。
“魔性上来了,别去动他,睡一阵就好。”说着把手一挥:“小汐、陆寒江,你们先下车,我有话跟清漩讲。”
陆寒江满腹狐疑,却说不出什么,只得带了小汐下车去。
他深知黎子春戒心极重,也不敢在车边流连,两人一脚深一脚浅,朝密林深处走去。
再说车中的黎子春,下好了帘拢,将谢清漩唤到面前,端详了一阵,才悠悠开了口:“出了这林子就是宕拓岭了,清漩,你不愿意回去吧?也是,这魔尊更迭,总免不得血雨腥风。我既答应过放你,自然不会反悔。待会儿你就带了小汐上吧。”
谢清漩倒是一怔,“师父……”
“我是一派之主,既在其位,便谋其政,总有许多的不得已。”黎子春说着长叹一声:“可我也是子忌的哥哥,子忌一辈子就看重你一个,我又怎么忍心将你拖进这场恶风波?”
谢清漩闻言摇了摇头,“师父,您的宏愿未偿,我怎么能走?”
黎子春长眉一挑,“我有什么宏愿了?”
“英雄莫不爱江山,师父雄韬伟略,岂能困居宕拓一隅?只是……”谢清漩微微一笑,“说句不知轻重的话,明春的魔尊更迭,您谋划得虽好,可玄武王身子怯弱,未必能胜过那三方的魔王吧?”
黎子春眯起眼来,望定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师父做事向来稳健,事关江山,自然得押一副十拿九稳的牌,玄武王若是不堪重任,自然得换人坐镇。”
“荒唐,”黎子春摇头:“别的不说,急切间哪里找得到这个人了?”
“二十年的运筹帷幄,不算是‘急切间’了。子忌曾跟我说过,二十年前玄武王法力盖世,合该登上魔尊之位,可就在那年冬天,突然来了个异道魔物。
“此物性情暴戾,功力非常,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一月之内,几乎荡平了暗华天,最后四派联手,围剿了一月才将那东西打了个灰飞烟灭。
“可玄武王也身负重伤,这才在春天的魇尊争霸中输给了朱雀王,四派感念玄武王的厚德,便将封了魔物元神的神壶交由宕拓处置,而宕拓门中能担此重任的便是您了。
“清漩妄测:只怕您没有将神壶封印,而是带到了瑞王府,假借纪凌的身子让那魔王还魂,为了就是二十年后横扫四方、一统天下。”
“好个玻璃心肝的人儿。”
黎子春嘴角一勾:“你既看得这么透,又侍如何?”
谢清漩纳头拜倒:“锦绣河山,都落在那魔物身上,这魔物,便包在我身上吧。”
黎子春漫拈长髯:“另立斩君者,总逃不过个骂名。我图的是江山,你图的又是什么?”
谢清漩苦笑:“我想明白了,乱世纷扰,哪有什么对错?担不得责骂,也求不到安生,我只图个兄妹平安。再者,也是为了子忌。”谢清漩说着,轻抚指间的白玉扳指:“师父,有什么吩咐,请尽管明示。”
黎子春略一沉吟,自袖间抛出个小小的纸包,“陆寒江跟得太紧,总是麻烦。”
谢清漩点点头,摸索着将纸包纳到了手心。
*
车出武泽林,又在峡谷间穿行了一阵,这才到了宕拓岭中。
纪凌仍是昏沉未醒,时不时口吐呓语,谁靠得近了,他便蹬谁,跟个疯子无异。
陆寒江心里焦躁,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掀开了车帘,看街景解闷,忽见街角闪过个金字招牌,上书三个大字“清德堂”。
他心中一动,回头拉了谢清漩道:“唉,那是秦三的药铺。他医术甚好,要不请他给纪凌看看?”
这原是句病急乱投医的胡话,谁知谢清漩听了,却点了点头,禀过黎子春,马车一拐,当真在药铺门前停了下来。
黎子春说是不想惊动店家,便没下车,单遣了陆寒江和谢清漩进店去延请大夫。
二人一踏进店堂,秦三便认出了他们,当下把药材、纹秤全丢了,忙不迭地迎上前来,一边寒喧,一边直着嗓子,让阿笙端茶送水。
陆寒江一心挂着纪凌,哪有心思喝茶,拖了老头,要拉他去给纪凌诊脉,却是被谢清漩拦住了:“主人一片盛情,却之不恭。”说着,摸索着接过了阿笙递上的茶盅,交到陆寒江手里。
陆寒江急着要办正事,“咕咚、咕咚”牛饮一番,放下茶碗。
秦三却抓住了谢清漩的手,一脸忧色,“恩公,你脉象不齐,似有毒物入体啊!”
陆寒江刚想插嘴,一张口却觉天旋地转,店堂里霎时黑了下来,隐隐听到秦三的惊呼,后脑勺一痛,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陆寒江这一倒便是半个月,等他再醒过来,满院的菊花都落尽了,潇潇秋雨也只剩了个尾巴。
秦三告诉陆寒江,谢清漩他们急着回玄武殿,留下些诊金便赶回去了,边说边嗟叹不已:“你怎么会中毒呢?一路上到底吃过什么?”
陆寒江虽然觉着这事蹊跷,可急切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更不想吓着这慈善的老者,只摸了摸脑袋,哈哈一笑,“反正活下来了,管他呢!”
阿笙刚好端了药进来,听到这话,不免白他一眼。
陆寒江自己的身子不上心,倒很牵记纪凌,一能下地,便急着要回玄武殿去。
秦三知道留他不住,给他抓了十来帖药带上,又提了笔去写方子,写了两三遍都撕了,临了叹出口气来:“我还是不放心谢公子,他身上似有奇毒,我也不敢随意开方子,你见了他,万万请他到我这草堂来走一遭。”
陆寒江答应了,秦三跟阿笙还不放心,套了家中的牛车,直把他送到玄武殿外。
不多时,却见那人垂头丧气地又回到了牛车跟前。
秦三不免疑惑:“怎么了?”
陆寒江摇了摇头,“童子们不让我进去,说我私自逃出山门,有违门规,黎子春已经把我逐出宕拓了。”
秦三唏嘘一阵,阿笙却将他一把拉上了车来,“如此也好,修什么破道,还是乖乖帮我家卖药吧!”
陆寒江万般无奈,只得随着秦三爷孙回了清德堂,一心一意当起了店小二。
小小药铺,生意清闲,却也最是养人,每日抄抄方子、拨拨算盘,再跟阿笙斗上几场嘴,也就把时日挨过了。
树上黄叶凋尽,西风一卷,就来了场薄雪。
待这雪花由细变密,年关也就近了。
这日秦三早早地关了铺子,阿笙备下个暖锅,陆寒江烫了壶热酒,三人团团围坐,刚要举箸,却听外头“咚咚”两声轻响,陆寒江待要去看,却没了动静。
阿笙心细,侧耳听了听,直推陆寒江。
“快去看看,有人哭呢!”
陆寒江只得把门开了一线,却见房檐下真立了条人影,许是站得久了,那人肩上堆了一层雪花,双手捂住了脸,看身形是个女孩。
陆寒江也不敢去拉人家,只叫了声:“姑娘。”
女孩抬起张梨花带雨的睑来,陆寒江不由一惊,这女孩不是别人,竟是小汐。
陆寒江虽不喜欢这娇纵的丫头,可看她形容凄惨,当下起了几分热阳,一把将她拖进屋来,连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小汐也不说话,单是抽泣。
秦三凑过来,问陆寒江:“这位是?”
“哦,她是谢清漩的妹妹。”
陆寒江不提谢清漩还好,一提这三个字,小汐哭得更凶,竟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两个男人束手无策。
多亏有个阿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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