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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花郎(上)-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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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叶位于热海之畔,距离大唐已经十分遥远。

    他想起女儿几个月前自西域请人历经千里送来的信上写道:……沿途进行贸易的缘故,商队走走停停,每至一绿洲,都会补、元饮水与粮食。爹无须担心,我与舅舅路上一切平安。年关前,可望抵达碎叶城……

    他担心此时吐蕃与唐军的铁骑早已在碎叶城交战。倘若商队刚好在这时候抵达碎叶,那就真的非常不巧了啊。虽说,军队一般来说不会刁难丝路上往来的商旅,但战争总是令人有些不安啊。

    此时年关方过,天候尚冷,却已不常见到雪。早发的梅花已经绽放,预示着百花盛开的时节已经不远同僚见他发呆,手上的毛笔握到墨干了都没发现,凑近身边叫了他:“吕大人,你在想些什么啊?这么入神?”

    吕校书回过神来,看见同僚调侃的表情,他干笑两声道:“没、没什么,只是在想……”馆外突然下起雨来,沙沙沙的春雨,好不恼人。

    他叹口气道:“怎么下雨了,我没带伞啊,哈、哈……”好想祝儿啊。

    同僚笑笑。心想,这吕校书真是个胡涂人。

    谁想得到,当年少年及第的探花郎,仕途上竟是如此的不得意。当官当了十几年,还在文馆里当个小小的校书郎,连个学士也构不上。

    是说,他也已经在文馆校了三年书了,不知明年升迁是否有望?希望前些日子他特地托人从南海购来的珍珠,能为他换来一个升迁的机会啊。

    趁着雨势刚收,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吕校书赶紧离开弘文馆。出了皇城后,一径往永乐坊走去。

    才刚走出朱雀门,阴霾的天空就下起了夹带雪霰的冷雨。他略略失神地站在路旁一处坊墙的短檐下,看着躲雨赶路的行人来去匆匆。

    想起女儿,又担忧起她的安危……

    “吕大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畔响起,吕校书转过头去,有些意外地看着青年那张俊雅的脸庞。

    井上恭彦撑开伞,遮在吕校书头顶上,雨霰打湿他半边肩膀,但他浑然不在意,只是有些忧虑地看着他挚友的父亲。

    “吕大人,你还好吗?”祝晶临行前,不止一次提过他很担心父亲。

    言犹在耳,因此恭彦总是尽可能在有空时到吕家探访,希望能代祝晶尽一份心力,尽可能帮忙照顾小春与吕校书。

    说来也许有些托大,毕竟吕校书是朝廷官员,年纪长他许多,见多识广,又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哪里需要他来照顾。然而他总觉得,没有祝晶在身边的吕校书,看起来好寂寞,也不再如以往那般生气勃勃,眼中挂着洞悉世情的笑意。他尽可能地将伞遮在吕校书头顶上,不让冰冷雨雪继续打湿他已半湿的衣裳。

    吕校书看着恭彦年轻的脸庞,心想,不知道这孩子听说了碎叶城的战事没有?

    他知道祝儿每回托人送信回家,总有三封信。一封给他,一封给丫头,一封给这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经常来吕家问候他的健康,与丫头一起分享对祝儿的思念。

    倘若……倘若他不是日本留学生,该有多好!朝廷虽然欢迎外国人归化,却严禁本国人归化它国。

    倘若祝儿不是短寿命格,该有多好!可人生……似总是充满了命定的无奈啊。

    吕校书的眼中满是沧桑,恭彦尽管年轻,却已能体会。他微微弯起唇,对好友的父亲鞠躬道:“雨很冷,我送大人回家,好吗?”

    吕校书猛然想到年轻人应该不知道他何时下馆,怎会如此凑巧,在皇城外的御街附近遇见他?“孩子,你在这里等多久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理由了。“我没有等太久,吕大人不必挂心。”

    果然如此。吕校书正色地看着恭彦问道:“你知道唐军出战西域碎叶的事了吗?”

    恭彦点头。“一早已经听说了。”

    崔元善素与朝中大臣往来密切,在一次聚会中,得知了这件事。早上在四门学馆诗,恭彦正好听他与其它同窗说起。同窗还颇有闲情地吟诵了一首边塞诗歌,浑然不知恭彦全身都因担忧而紧绷颤抖。

    吕校书望着灰蒙蒙的天色,脸上不禁挂着忧虑。

    “不知祝儿现在可好?”距离女儿上一次来信,已经过了将近半年了。这半年来无消无息的,着实令人担心。

    恭彦虽也牵挂着同样的事,但他说:“那么,吕大人,我们现在就到西域去,好吗?”

    吕校书猛然瞪眼道:“去西域?现在?”

    短期内怕是不可能做到。首先,他必须先向朝廷请辞;其次,要准备行李、还要安顿留在家中的丫头……有些责任,使他即使恨不得立刻飞到祝儿身边,亲眼见她一切安好,却无法立刻实现。

    恭彦继续说:“出重金购买两匹骏马,花半日打理行囊,沿途非必要不停下休息,从长安一路驰出玉门关、过瀚海,直抵碎叶,最多半年后,就可以见到祝晶。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想象祝晶见了我之后,会有多么惊喜。然而,惊喜过后,他大笑出声,定会说……”

    “傻瓜!我再一年半载就要回长安了,你追着过来做什么?真有那么想念我,想念到,愿意走上千里,出玉门关来接我吗?”

    吕校书能想象女儿会说什么。想着、想着,他抬起微微带着泪光的眼眸,眼角拉出一个微往上弯的弧度。“多谢你,孩子,我没事了。我想祝儿也会没事的。”

    恭彦点头道:“祝晶一定没事的。”他笃定的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如果他出事了,我一定会知道的。”他下意识抚上心头,彷佛他的心已与千里之外的吕祝晶紧紧相系。

    吕校书没有错过他这无意识的动作,不禁好奇地问:“恭彦,日本可有人在等你?”他不记得自己曾问过这年轻人在他本国的事。

    恭彦笑道:“有的。”

    吕校书并不意外,但恭彦接着又说:“除了我的家人之外,还有小晶。”

    “小晶?”吕校书好奇地问:“她是谁呢?”恭彦思考了半晌,斟酌地回答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吕校书诧异地瞪着恭彦。“你的……未婚妻?”

    恭彦点头。“是的。她的全名叫做小野小晶。”不仅与祝晶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连个性也有些相似呢。

    “……”好半晌,吕校书才找回声音。“祝儿知道这件事吗?”

    恭彦笑了笑。“应该不知道。我好像没跟他提过这件事。”

    来到长安后,祝晶除非必要,不太问起恭彦在日本的事。他觉得祝晶可能是怕触发他的乡愁,不敢太过深入地询问;也因此,他一直找不到机会提起。

    吕校书若有所思地看着恭彦道:“你应该要早些让她知道这件事。”

    恭彦怔了半晌,不大明白何以吕校书会这么说。

    “……呃,因为祝晶没有问过,所以我也就没有特别提起……以后等他回来,若有机会,我会告诉他的。”

    吕校书沉默地点了点头,有些悲伤地想到:如果祝儿在二十五岁以后才回来,而那时恭彦已经回国的话,也就不需要知道这件事了吧。

    或许,那对祝儿来说,才是最好的。他承认他是个自私的父亲。但天底下,哪个为人父的不是如此?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无忧无虑过一生啊。

    叹了口气,他拍拍恭彦的肩膀,望着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走吧,年轻人,雨势转小了,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咱们这就走吧。”

    开元十一年,春回大地前,吕校书心中翻搅不已的忧思,有点像是长安城里,经雨雪蹂躏的泥泞街道。

    通常,踩在泥泞里的脚步,是不太容易前进的。

    进退不得,就是商队现下的窘境。

    眼见着新一年的春天即将来临,吕祝晶困在热海畔的碎叶城内,看着商队里的胡商大叔们个个面露愁容,却只能祈求上天赶紧让战事结束。

    他们已经在这座城耽搁太久了。

    打从去年年关将近时,大唐军队与邻近的吐蕃军发生争战后,碎叶城就成了两军争夺的一块饼。而刚好在这时节来到碎叶城的商旅们,就好比是夹在饼里的馅料,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处境。尽管在这条丝路上,各国的商人往往受到不成文的保护,不论是哪一方的军队,都不会特别刁难。但在战事未结束前,所有城内的居民皆不得离开城内,使得本来只打算在碎叶停留三天以补给粮食的商队,这一停,就停了好几个月。

    从去年冬末到今年初春,战争尚未结束。

    第一次进入战场,祝晶不仅大开了眼界,甚至还哭笑不得。因为他从来没想到,边城的战争,是这样打的。

    在长安时,他听说过的边境战事捷报,总是那般轰轰烈烈、豪气干云,连天地也为之震撼的;可实际在边境见了战争,却发现并非如此。

    以碎叶城为中心,在不伤害本地居民的原则下,当两方战鼓一响,原本在城里活动的居民与商旅便得在最短时间内躲进民舍里,不得外出,而两方军队就在城外作战。

    有时唐军占上风,便入主碎叶城;可有时,吐蕃军又打败驻守的唐军,碎叶城再度易主。打仗的频率由三天一次,渐渐地变成五天一次、七天一次、十天一次。

    就在双方你来我往、互相争夺碎叶城与商道经营权之际,遭到封锁的城池粮食逐渐短缺,眼看着这边城就要发生严重的粮荒了,仍然没有一方愿意退出这场战争,让出这西域小城的主权。

    吐蕃军以羌族人居多,大唐军队则多是东突厥和几支西域部族的胡人所组成的混合军,军队中的纯汉人寥寥无几。既是战争!虽然是有点好笑的战争,——但总有人会受伤。在军医人手短缺的情况下,小舅舅迫不得已被征召去当大唐的军医!在吐蕃军打败唐军时,也得帮吐蕃的士兵治疗。因此,自战事发生以来,祝晶经常一整天都见不到他的人。

    尽管对这类争战早已司空见惯,但这一回真的拖太久了。

    康居安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两方军队的将军行贿,希望能让商队离开碎叶城,好继续他们的西方拂菻之行,因此今天一早就带了几名伙伴,往两方阵营探消息去了。

    留下吕祝晶待在碎叶城一处充作旅店的土造民房里,闲得发慌。

    他写了很多的信,把身上带的羊皮卷都写完了,独独找不到人替他送信回家。

    闲得发慌,顾不得小舅舅要他待在屋子里的交代,祝晶来到旅店的小院里。

    今天是休战日,城区里算是安全的。

    然而天气尚未转暖,碎叶城地势又高,山头上覆着雪,因此风吹来时仍十分冷冽,因此在仿唐城建筑的十字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几名来自不同国家的胡商和城里的居民聚在旅店小院里下双陆棋,双方的赌注分别是一匹珍贵的丝绸,与一名奴隶。祝晶站在围观的人群旁看了一会儿棋,又看了几眼那名被当作赌注的奴隶,有些讶异的发现,那名奴隶看起来十分瘦小,甚至比他还要年幼,至多不会超过十四岁,还只是个少年。

    他满脸脏污,一头混杂着赭红色发丝的头发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洗,沾满了泥污,一双眼睛充满愤怒。无奈他双手被主人以粗绳缚住,否则只怕早已逃开这屈辱的处境。

    奴隶男孩的眼睛让祝晶印象深刻。印象中,他见过他。

    碎叶城并不大,人口也不多,他记得他在前些日子曾经见过这个孩子。

    他有一对蓝色的眼珠,是典型的色目人,五官深邃,轮廓却带了点北方汉人的特色。

    这孩子有汉人血统吗?祝晶疑惑地猜想。在碎叶这地方,有许多大唐朝廷的流犯与唐军,胡汉混血不是不可能。

    彷佛察觉到祝晶审视的目光,那奴隶少年突然转过头来,有如一头受伤的小兽。

    祝晶发现他双手被粗绳磨伤,在寒冷的室外,只穿着破烂的单薄衣物,心头十分不忍。但舅舅与康大叔都嘱咐他,出门在外,不可以惹事,要以自身安危为优先。因此祝晶只是冷静地回视着他,不敢冲动行事。

    四周围人声吵杂,无一人说华语。西域诸国的语系,大抵分为突厥、回纥和粟特语系统。掌握了基本发音的原则后,要反舌学语,并非难事。

    身边围观的某个人说了句突厥话,祝晶听懂了的同时,突然有些担心?万一他学着听胡语、说胡语,久了,会不会有一天回到长安时,反而

    忘记了怎么说华语呢?他想象自己回到长安后,恭彦对他说华语,而他却听不懂的情形,不禁蹙起双眉。还是观棋吧。

    康大叔教他下过双陆棋。夜里在沙漠里扎营,闲来没事时,他们经常比赛。

    嗯,看样子是盘好棋。

    棋赛最后,那名胡商赢得了胜利,牵起那条缚在奴隶少年腕上的粗绳,大笑着走了。

    祝晶不认识那名商人,只大概知道他是跟着另一组商队来的,听说原本是要到天竺去,但因为现在往天竺的要道被吐蕃阻断,因此才绕道往北路来,打算从波斯进入天竺。祝晶看着那男孩像条狗儿般被商人拉着走,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叫回那名商人,不料才在心头想着,话竟已经冲动出口:“请等一等,这位大叔。”(突厥语)

    那名突厥商人转过头来,看着个头娇小的祝晶,颇感兴趣地道:“小伙子,你叫我?”

    祝晶暗骂自己冲动,舅舅要知道了,会骂他的。但……若不这么做的话,他恐怕不能原谅自己。

    鼓起勇气,他模仿突厥语特有的腔调道:“让我跟你下盘棋吧,如果我赢了,那个奴隶,我要。”

    突厥商人与他的同伴见祝晶年纪小小,竟口出狂言,纷纷哈哈大笑。

    一阵笑声后,商人感兴趣地问:“那如果是我赢了,你给我什么?”

    祝晶眨了眨眼,镇定地提议:“我给你唱一首歌?”

    商人们又大笑出声,周遭的人群也鼓噪起来。

    突厥商人摇头道:“这可不是场好买卖。”

    “那么,”祝晶继续加码。“两首歌如何?”够牺牲了吧!他可是个音痴啊。

    众人再度狂笑,似是很高兴能在困坐愁城的时候,出现这样的娱乐。祝晶摊摊手又道:“看来我的歌艺并不受到期待。”在众人未间断的笑声中,他从腰间的皮袋里摸出一块鸡蛋大的玉石,亮在掌上。“这是上好的和阗玉,大叔一定识宝。”

    这原本是小舅舅在路上帮人治病时的诊费,舅舅送给了他,而他打算要带回长安送给爹的,现在只好割爱了。

    看着那块晶莹的玉石,识货的商人同意了。“好吧,就跟你赌一局。”

    在城里闷太久了,这不啻是桩有趣的事。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周遭人迅速将棋子摆好。

    祝晶在棋盘另一头坐下,开始思量着该走的棋路。

    不管能不能赢,起码他努力过了。自小生活在自由的长安城里,祝晶知道他无法路见不平却不拔刀相助。

    “大叔,你先请。”他闪烁着灿眸道。

    商人也不客气,率先走出第一步棋。

    医者回到赁居处时,见到祝晶正在帮一名奴隶孩子解开手上的绳子。

    “祝儿,你在做什么?那孩子是谁?”

    祝晶抬起头来,笑道:“小舅舅,你回来啦!怎么样,这场仗还要打多久?”没注意到那男孩在听见他们所说的语言时,面露诧异之色。“有个好消息,我听说吐蕃那头决定彻军了,唐军很快就会重新掌控碎叶城。”

    “没、没用的,唐军总是!来了又走,没、没用的。”奴隶少年操着一口生硬的华语道。

    祝晶讶异地看着男孩。“你会说华语?”

    奴隶少年满脸胀红。“我是……汉人。跟你一样。”

    他看得出这少年跟那男人都是汉人,也听出他们的语言跟带有地方乡音的华语略有不同。

    也许、也许就是所谓的京都声?他没去过长安,也很少见过从长安来的汉族人,但在遍是胡人的西域里,这两人显然与众不同。

    医者审视着少年,想起方才在旅店门外听到的笑话,领悟过来后,他转看向祝晶怒道:“祝儿,刚刚在院子里和人下棋的就是你吗?”

    “对不起,小舅舅。好在是我赢了,你别生气啊。”

    祝晶的心思被少年吸引住,安抚完医者后,赶紧又问少年:“你为什么会说唐军来了又走?一直以来,这地方都是如此吗?”

    医者代为回答了祝晶的问题。“别傻了,祝儿,当然是如此。碎叶城距离大唐太远了,连帝王派出的军队,都是从西域亲唐的部落里借调过来的,当然是打赢一仗算一仗,不可能真的花心思经营这个地方。历来短暂驻守碎叶城的唐军,往往不出几年又会彻离了。届时这里仍是西突厥和吐蕃竞逐的地盘。”

    “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要特别派军队过来这里打仗呢?”祝晶不懂。

    “你没听说过吗?咱们天子有一次问丞相:『我朝与天后之朝,何如?』明皇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啊心”

    祝晶吐了吐舌。“好在我们人在西域,小舅舅,否则你这话要传出去,可是会被砍头的啊。”

    医者这一生何曾把世俗的权力放在眼底,他扬唇一笑。“总之,准备收拾行李吧,就快要可以离开碎叶城了。”

    瞥见那脸色有些发白的少年,又问:“你打算拿那个孩子怎么办?要带他一起走吗?”祝儿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要怎么照顾别人?

    吕祝晶转过头看着少年,直率地说:“哪,你也听见了吧!我们就要离开了。而现在,你自由了,随便你要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止。你有什么打算吗?”

    见少年没回应,想是他华语并不流利,祝晶改用碎叶城多数人使用的突厥语重复了一遍方才说的话。他果然听懂了,结巴地问:“你、你们要去哪里?”

    “大陆的西岸。”祝晶回答。“拂菻。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少年眼中出现犹豫。他在西域已经待了许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他自己是个混种,在这个地方当个混血种,比当个纯种的胡人更不如,甚至还因此被人当作奴隶易手转卖。

    可眼前这名汉族少年救了他,还说要放他自由?!

    他真的自由了吗?他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了吗?

    这辈子,他几乎不敢想望的心愿,便是……

    一双略嫌秀气的手温暖地握住他伤痕累累的手腕。

    他惊吓地看着吕祝晶,但因骨子黑股不愿意屈服的傲气,使他没有抽回手,但单薄的肩膀却无法停止颤抖。

    似是看出少年眼中的迟疑,祝晶微笑道:“我是说真的,你自由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如果你没有地方去,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会照顾

    你。但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也没有关系。懂了吗?你是自由的。今后,你唯一的主人,只有你自己。”

    少年显然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讯息。自他有记忆起,他就是个身分低贱的奴隶,不断被转卖、被不同的人奴役……唯一支持他继续活下去的,只剩下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想去传说中那遍地黄金的富庶都城,去寻找他的父亲。

    胡汉混血的他,有一个汉人父亲。

    母亲临死前告诉过他父亲的身分。日子久了,他有点记不大得,父亲究竟是一名戍守边城的将士,抑或是遭到朝廷流放的罪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父亲是一名汉人,来自大唐的长安。

    看着吕祝晶温和的脸孔,他想他可能是在作梦。

    昨天他还得为他的主人磨青稞、喂骆驼,怎么可能才过了一天,就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然而,如果这果真是梦的话,那么,在梦里头说出梦想,应该是不要紧的吧?

    犹豫着,他吞吐地说:“我想去长安。”

    见祝晶没有反应,他又说了一次,用他仅会的少数华语。“我要去长安。”

    “你要去长安?”祝晶圆睁着眼问。

    预期着会被活活打死,他倔强地重述:“对,长安,我要去。”

    祝晶看了一眼医者,见医者点头后,又转看向男孩,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你会想去长安。好极了,我有东西想托你顺道带回去——不过,不是现在——你太瘦弱了,恐怕禁不起长途跋涉,我希望你先能跟我们旅行一阵子,我舅舅会想法子帮你把身子骨调养好。”

    所以,他真的不会被新主人打死?少年张大着眼,看着祝晶鼓励地又问:“对了,你有名字吗?我该怎么称呼你?”

    也许他真的自由了?少年思索片刻后才道:“……晓……”疑似是生硬的华语发音。

    祝晶竖起耳朵,听不真切。“什么?”

    男孩有些退缩,半晌,方又鼓起勇气道:“破晓。我娘取的,是汉名。

    “破晓。”祝晶覆述一遍,弯唇笑道:“这名字真好听。啊,我叫做吕祝晶。我的名字也很好听。我娘和我爹一起取的。”

    医者摇头,笑了笑,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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