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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主义嗔-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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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轻轻的拉上门,因为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还在睡觉。
  我住的小区的楼道,最近刚刚铺上瓷砖,一个老人在电梯里头,我看着他的皮鞋,很亮。老人指了指我的手,我才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抽了一根烟。
  显然,这个时候到公司实在是太早了,我在路上吃了豆腐脑、又在昨天的迪亚天天买了一瓶可口可乐。”
  比干住的隔壁,曾经住过一位叫妲己的女人,她是千年狐狸变化的,性欲很强,常常越过一间又一间的房子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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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妲己并不象传说的那样,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妲己有一天敲了比干的门,敲了两次,门就开了。妲己看见一栋宫殿,很大的宫殿。这里,当然是一个比较形象的比喻,指得是比干的心。
  一块块四四方方的砖,一个人躺在地面那么宽的砖,十万块这样的砖,铺就的地面。每隔十块砖,就有一根柱子,柱子有1000人那么高,每根柱子旁,都有一盏油灯,永不熄灭。
  人心就是这样一个宫殿,再没有什么是容不下的。
  这时候,妲己坐在比干宫殿中间的一个位置。妲己想,我能做些什么呢?我的一切想象,不过是为这间宫殿的一块砖画出繁复的图案,不过是为每根柱子刻上易朽的花边。
  它的空、它的大。它的无有。
  妲己又想,我总得做些什么吧。
  比干在日记上是这样描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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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干的两篇日记(2)
“她的名字不错,人也漂亮,嗯,算漂亮,是一种迟暮的美
  让人伤感的那种说话很粗俗,行事很天真,有两个孩子,离过三次婚。她喜欢讲故事,没有一个故事是真的,她当着你的眼睛撒谎,她并不在乎听者的察觉。
  她很小气,女人有两种天性,一是小气,二是害怕别人说她小气。
  喜欢钱,对钱的执迷,让看的人不甘心,一想到她,就想起竹子搭成的客房。
  那种声音,穿过墙壁,突然变得很压抑。
  我那时刚刚毕业,一起呆了三个多月。
  自尊心是个奇怪的东西。
  当时那时候是真有力气了,耗的起时间,陪着她到处走,陪着她想事,甚至陪着她到处住旅馆。
  大前年,她到我家看我,更老了,老得不能看了,真是绝望,可是,她好像在乎,又好像不在乎,抽烟,在我面前抽烟。
  她的一个孩子交给被人领养了,照片上的模样,一看,也是祸害人的小妖精。
  她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人,也说不上是自暴自弃,很难形容,应该说她习惯了这种生活。她的抱怨,她的指涉,有时候超越了我想像力。
  那时候小,没有掌握她的灵魂,所以她让我很惊讶。或者说,我掌握她的灵魂,却是我不原意接受的那种,她痛恨我说话的口气。我没有给她陶醉感。
  我是聪明人,而且敏感,所以,比她更了解自己。但是我无法说服一个瓷器逃离下坠的冲动。
  我喜欢听她和男人做爱的声音。以至于那么多年,还想找机会再听一次,那是一种弓弦被缓慢拉开的过程。然后,断裂了,当那声音空当当的下垂的时候,简直是一刹那就是百年的感觉。我说不好。但是,很奇异。
  有时候,我想我着迷她的声带,远胜于她的容颜,以至于A片里头的一切呻吟,在我看来无比的荒诞和可笑,A片里头的声音其实是对男人的讨好,以至于除了官能上的刺激,毫无价值。
  我迷恋她,我迷恋的是她对自己生命迷恋的表达,这种迷恋不合逻辑,失去了控制。都失去了,而它呈现出的外部特征,则是,对生命的毫不在乎。
  其实,不是爱情,是想念,一种比爱情更宽广的想念。
  我对她的想念缺乏一种热情。但是,记忆是我生命的所有价值。”
  我写的有点累了,读者也累了吧,那,就让这个故事快点结束吧!
  比干让妲己在自己的心房里头随意走动,然后有一天,妲己说,我要你的这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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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干说,那,你就拿去吧。
  妲己问,没有这颗心,你能活下去。
  比干说,当然。
  后来的事情,史书上都有,作为一篇小说的作者,我在这里,就不多说,多说了,也没有用。因为那颗心已经不在了,没有了。
  我们不要去试图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会儿比干像所有男人一样,抽着事后烟,抚摸着妲己的肩膀。一遍一遍的问,我的###大不大。
  你看,连比干也不在乎自己的那一颗心。
  
明明
一千年后,我们说着喜欢,说着爱,一千年前,我们说携老,说同穴。
  ——题记
  第一天
  李鱼把盘子高高的举在眉间,说:“相公,你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陈东说:“什么?”又说:“你来此有年,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士有百行,女唯四德。”
  李鱼等着陈东吃完,收拾桌面的时候,轻声的说:“所以啊,你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于时窗外五星高悬,杭州大火,明照天南。
  大火烧了七天。
  第二天
  炼内丹需从冬至子时开始,一年后成一珠子,鸡蛋大小;九年后丹成圆形且发光,可照亮一室;十八年后头发变黑,牙齿复生,寒暑不怕;八十一年后内脏空旷,丹上升至脾,成黄芽铅丹;一百八十年后,丹上升到头顶,身生五色之气,化为五彩云霞,于是腾空而起,白日飞升。
  所谓内丹,就是以身体为鼎、炉,以内息为原料来炼丹。
  陈东有个练丹的朋友,叫季胜,他住在终南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年不见,来信一封,信中写道:“顺利的渡过黄河,我当见你。”他是个奇怪的人,既热中于功名,又喜欢隐居。
  他还写诗,“我有古时镜,赠君照初心。”
  第三天
  水流一如往日平静,只是,一千年之后再也不会有人见过这样平静的水面。陈东忘记了一件事情,季胜的信中还说到,他见到一个秦代的宫女,项羽火烧阿旁宫的时候,她被放了出来的,她终日不动,以松果为食,浑身长满绿色的毛发。
  杭州的大火烧个不停,不知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陈东站在栏杆上,李鱼宽慰他,说:“物理无穷,人寿有尽。相公不必太过伤感。”陈东摇了摇头,我在想着一个梦。
  梦里有个喝酒的地方,那里有人纵歌,有人跳舞。他在喝酒,旁边有个女人,她告诉他,你是个男人,适合和你讲一个关于心房的故事——男人的心可以是无数的个房间,每个房间端坐着一个女人:女人的心啊,是一个房间,只容的下一个人,人去了,还要把门锁好久,只到确信那个人再不回来,才把门儿开开。开开关关,好多年过去,就不会再有人来。
  第四天
  后来季胜手足卷曲,不能站立有十年之久。时人笔记记载季胜:
  其人诗语真素,高情独诣。后从道者游于渭水,散发不归。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陈东送他经过一座古庙,安国寺,陈东提议进去看看,顺便在照壁上提首诗,他说不了。


  他说:“你什么时候认识李鱼的?”又说:“真是个美人。”还说:“这样的女人,哪怕做错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
  陈东笑了起来,自来才子多情,不足为怪。
  第五天
  上午。李鱼提着八宝盒出去。说,我去庙里上香,庙里有好多的孤儿,真是可怜。
  中午,李鱼提着八宝盒回来,说,山下开了一间小店,店老板好象是个女的,叫明明。那里的东西真难吃。又说,圣旨下来了,皇上要有司开仓放赈。
  晚上。
  李鱼说,那是我的母亲,你记得千万不要接受她给你吃的东西。”
  陈东握住李鱼的手,你怎么从没告诉我,你有一位母亲。
  可是,陈东的回忆告诉自己,去年,安国寺的门口,李鱼头缠白醭,坐于道旁草席之上,身边四个大字,“卖身葬母。”
  李鱼勉强笑了一笑,一手轻轻的拭去陈东额头上的汗水,一手移烛相照,说:“你还记得啊,相公,你又做梦了。”
  第六天
  无事。临贴。
  第七天
  陈东到山上打猎,一只狐狸扔下到口的蛇。
  在山下的小店,店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告诉他:“蛇胆可以明目,只是很苦。”
  晚上,那位女子侍奉陈东睡下,半夜醒来的时候,那位妇女光着身子躺在他的身边。那位女子告诉他,你喝醉了。
  陈东望了望窗外,没有星星,没有大火。这是个没有李鱼的地方。
  《旅行常见问题集》
  陈东问——
  我记得上山的时候没有这家酒店。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一个人?
  你走的是另一条路
  明明。
  和我的女婿在这间店里。
  明明问陈东:
  好吃吗?
  看到什么?
  你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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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 新传统
吕不。男,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浙江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曾就读于南京大学作家班,一个无法决心向这个世界说不的人。1995年开始发表作品,在《四川文学》《小说界》《江南》《十月》《青春》等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2003年《如厕记》发表于《十月》文学杂志,获得评论界好评,入选为《2003年度中国最佳中篇小说》,并获第三届老舍文学奖新人奖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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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腰(1)
沈建良骑车的姿势很像初学技艺生疏的小学生,佝着脖子,背脊敏感地往上耸,风从领口灌入,身后的衣摆无声地打着节拍。现在他正骑在回家的路上。街道两旁的商店因为天色尚早,都没有开灯,灰蒙蒙地闪动着一些人影。沈建良的膝盖碰到了挂在车把上的铝质饭盒,哐的一声,然后又碰了一下。
  许多的街道居民时隔多年还清楚地记得沈建良的那次婚宴事件,接着他们还会提及小学女教师荔云,当汽配厂的一群小青年吵吵闹闹非要她唱歌的时候,荔云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说,我不唱,我什么歌也不会唱。一个名叫连强的青年修理工啪地摔了一只酒杯,殷红的液体泼到了一位宴客身上,那个中年男人惊叫一声从凳子上跃起来,抖着衣襟说,完了完了,我说参加一个破婚礼穿什么毛料,你非要我穿来现眼,这下现大眼了。一个胖女人愠怒地从另一桌酒席上探过身来,我让你穿毛料,没叫你请它喝喜酒!名叫连强的小青年推开这对争吵不休的中年夫妇,坚持荔云一定要给他面子,他满脸通红,酒气醺醺地冲到新娘前面。小学女教师荔云惊慌失措后退了两步,捂住脸带着哭腔说,我不想结婚了,沈建良,你要结婚就跟自己结吧!人们看见新娘转身跑出了饭店的大门,桃红色的衣裙隔着玻璃跳下台阶,消失在街道上。沈建良正在用手绢替客人擦拭酒渍,当荔云逃离宴席的时候,他耳朵里塞满了胖女人喋喋不休的唠叨,胖女人说,这布料三十六块一公尺,一件衣服顶两个月的工资呢。
  荔云没有跑远,跑出一条街后,她坐到了沿河的一块石头上低声哭泣,等沈建良找到她的时候,荔云还在继续抽咽。她怔怔地望着黑暗中的河流以及河上的一座拱桥,夜风钻进了她的衣裙,鸟雀一般扑扇着翼翅。沈建良抽了一根烟,烟抽完了,他对荔云说,回去吧,结婚都是这样。荔云抱着有些发冷的膝盖,把眼泪蹭在衣袖上,荔云说,结婚都是这样,你结过几次婚了?
  高中毕业的时候,荔云的父亲在一次车祸中丧了生,他好端端地在街上走,一辆卡车把他弹到了一棵洋槐树上,像一只装满货物的口袋。荔云的母亲抱着丈夫的遗像跑到教育局住了三天,三天之后,她为荔云争取到一个培苗小学的教师名额。这位干瘦的化工厂女工没有任何言语,她默黩地在会议桌上打开铺盖,把脱下的解放鞋整齐地摆放在伸腿可及的地方,一切就像家居生活一样平常。有时候,荔云心想,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也许她会到大众招待所倒茶拖地,不到三十岁就会老成一扇门板。荔云问沈建良,你会不会娶一个招待所服务员?沈建良莫名地看着她,怎么问这种问题?荔云叹了口气,我想想你也不会娶招待所服务员。
  沈建良是东风照相馆的摄影师,他在技校学的是一种偏僻的金属冷却专业,毕业分配的时候想不到他的业余爱好帮了一次忙。许多街道女孩都在暗暗追求沈建良,当她们注视着紫红色金丝绒布罩下面一对修长的腿,总是流露出羞怯的神情,在启齿微笑之间,蕴含着无限风情。她们对着镜头,因为后面的那一只眼睛,变得格外温柔,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沈建良,我可以转个脸吗?沈建良说,你侧面太胖了,照出来效果不好。女孩们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沈建良总是准确无误地指出了她们的缺点,使女孩们引以为傲的面容倾刻间丑陋不堪,但是当她们听说照相馆新添了一批服装道具时,还是吱吱喳喳蜂拥而来。
  荔云从来不上照相馆,也许正是这一点,让沈建良暂时感觉到了完美。当他们即将结婚的讯息开始在街道上传播的时候,许多女孩悄悄落泪,她们说,荔云是个丑八怪,她不敢上照相馆,因为她太丑了。荔云听到这种流言的时候,正和沈建良在街道漫步,沈建良轻轻环住她的腰低声细语。在沿河的街道上,时常可以看到这对恋人,他们并肩而行的恋爱方式,让一些年轻人纷纷效仿,沿河一带很快成了著名的爱情公园。
  培苗小学座落在居民区繁杂的中心地带,一道低矮的围墙上攀爬着一些浅红色的牵牛花,附近的居民在墙角种植了芸豆、茄子或者丝瓜,每逢夏季,一障翠绿的云隙间星星点点绽放着一些金黄色和紫白色的花朵。荔云的宿舍楼就在一架牵牛花上面,临街开着窗,风中飘着一挂流苏布帘。和荔云同宿舍的是一个名叫林雁的年轻音乐老师,她喜欢伏在窗台上对着街道唱歌,林雁的声音不是很好,但有种小小的可爱,所以这条街上都知道有个唱歌的林雁老师。荔云第一天搬进宿舍的时候,林雁刚好下楼洗头去了。荔云铺好被褥,看见一个用毛巾裹住头发的女孩站在门外,荔云想对她打招呼,林雁却转过身解下毛巾挂在晾绳上,轻声说,屁大的一个房间塞两个人,挤死了谁负责!
  过了一段时间,荔云发现窗外的墙角总是站着一对人,然后听见了林雁熟悉的笑声。过了很久,荔云关了灯准备睡觉的时候,林雁在楼道里哼着歌跑上来,身上带着清凉的霜露夜气。
  她对了镜子左右照了一遍,欢天喜地爬上床。荔云有一回半夜醒来,发现林雁还没睡,打着手电筒写信,每写几个字就咯咯轻笑。荔云不敢转身,一直等到对面床上的亮光熄灭的时候,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腰肢。
  林雁大部分时间是不和荔云说话的,心情好的时候也难得说几句,最多报以浅浅一笑,培苗小学的两位女教师一直处于这种貌和心离的状态。荔云对沈建良说最好不要来宿舍找她,来多了反映不好。沈建良反复追问,她才解释说,我不是怕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当我不存在,我也只当她是空气。
  
绿腰(2)
沈建良是在东风照相馆见到林雁的。那天快要下班了,窗外正在下大雨,当他走到楼道拐角,一个女孩飞快地跑进门厅,一边抖落手中的花雨伞。沈建良告诉她,下班了,明天再来吧。女孩急得红了眼圈,师傅求求你给照一张吧,我只照一张,女孩说。或许是这个女孩焦急的神情让人起了恻隐之心,沈建把她带到了摄影棚,女孩在服装柜翻找了半天,最后失神地问沈建良,那件蒙古袍子呢?我想拍蒙古姑娘。沈建良记得那件蒙古族服装掉了许多缀珠,送去修补了,他说,你还是穿你自己的吧,再晚就要关门了。女孩的眼眶滚出了一串泪珠,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沈建良关了灯,离去的时候,他看见女孩的那把雨伞倚靠在墙角,冷雨天肃白的光照过来,像一束透青的高砂百合。
  荔云第一次发现林雁没吃晚饭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在四年级门前的过道上碰到她,眼睛红红的,抱着一叠教材擦身而过。
  荔云在围墙外面看到的与林雁站在一起的青年男子于扬,是群艺馆的创作员,他苍白的面庞和手指,让林雁觉得和世界著名的音乐家如出一辙。不过这是林雁从前的感觉了。
  于扬很想打自己的耳光,他想,也许这就是自作自受。林雁像个怀有某种特殊癖好的街道妇女,时刻窥探他的一举一动,她一天至少往于扬的住所跑一趟,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中午,有时于扬已经睡了,林雁在门外敲了几声说,我知道你已经睡了,我只不过想看看你是不是已经睡了。有一段时间,于扬看见林雁就想拔腿而逃,寒冷的冬夜,他光着两只脚跳到门边,把一床被子按在门框上,然后直到林雁的脚步声消失在外面。那段时间,于扬落下了一个东张西望的毛病。
  林雁说,于扬你应该写一百首歌送给我。林雁说,于扬你为什么不写一百首歌送给我?林雁说,难道你不应该写一百歌首歌送给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于扬正在编配一器乐小品,林雁坐在身后,她每说一句话,就踢一下于扬的凳子。于扬觉得快要精神分裂,他抓过一把定音小号,嘟的吹了一声,然后把林雁赶出了房间。过了几分钟,门外哔哔剥剥敲了几下,林雁说,于扬,我快冻坏了,我的两只脚都快冻没了。
  这一次,林雁再也没有说话,安静地独坐一隅,十个指头看来看去,没有出声。于扬喘了口气,但是空气中有种异样的不安全,他害怕林雁会就此变成一匹猫从窗口跃出去。于扬不停地回头去看那个角落,有时林雁在打呵欠,有时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当他再一次回头去看的时候,林雁正捧着一帧照片抑声啜泣。林雁哑着喉咙质问,这个小狐狸我认识的,什么时候她变成蒙古姑娘跑到你这里来了?于扬匆匆看了一眼照片,茫然地看到一位打扮成少数民族的陌生女孩在林雁的手指间变成了一堆黑白纸屑。林雁在于扬的胳膊上留下了三道鲜红的指甲痕印之后,摔门而去。群艺馆的同事第二天看见于扬就暧昧微笑,他们模仿林雁的腔调说,于扬啊,我的脚快冻没了,于扬啊,我的手快冻没了!于扬敷衍地笑了笑,他的笑声空洞而苍白,像随风飞起的树叶,无力地滑翔了片刻。
  荔云婚后搬出了宿舍,然后她怀孕了,脸上长满了淡褐色的妊娠斑,当秋天来临的时候,荔云休了长假。当人们偶尔注视到她臃肿的腹部,发觉荔云和寻常街道少妇没有太大的区别,她们步履沉滞,过于宽大的男式军裤匆匆掩饰着昔日细巧柔软的腰肢。荔云很少上街,她常常把织了一半的毛衣拆了重来,时间太多,她过一天抵得别人一年。一个人的房间空旷静寂,楼道里飘荡着淡蓝的煤油气味,荔云幽幽端坐,浑身缟素,连眼睛也是白若四壁。荔云在孕期回了一次学校,去续假,她在洗衣池旁边看见了林雁和一群新来的女教师,她们的腰依旧纤弱轻盈,环绕着一缕春风。
  东风照相馆的摄影师沈建良现在是个已婚男人,身上带着轻微的一种叫作家庭的气味,他每天忙着给众多爱美的街道女孩留下青春纪念。当橱窗里的红颜绿鬓还没来得及褪色,又有一批照片取代了她们的位置。在下雨的天气,沈建良总是会想起那个再也没有回来取伞的女孩,现在流行背带工装裤配红纱巾了,拍新疆姑娘或者蒙古姑娘的女孩已日渐稀落。沈建良在照相馆门口看见了等他回家的荔云,自行车在中间缓缓推行,辚辚作响。荔云注意到他的衬衣很旧了,领口起了些毛结,心中小小的温柔感动。沈建良按一声车铃,是这个秋天的语言。
  荔云的孕期随着秋天的远去慢慢结束。沈建良现在骑在下班的路上,不是回家,他在十字路口拐上了通往医院的街道,远远的青砖墙上爬着藤科植物,彤红的叶子,向他飞来。一九八二年的冬天,荔云在这家医院产下了一名女婴,她从昏睡中醒来,第一眼看见了窗外的夜色,冬天的蓝黑,像婴儿温润的眼睛。
  
胭脂抽屉(1)
益民副食品店的女营业员小纨大部分时间坐在一堆国光苹果或者辽宁出产的梨子后面,手里翻弄着一张包装用的牛皮纸,然后叠成各种形状。这些折纸作品通常是一艘简易的驳船,小纨身边的脸盆里已经漂着三只这样的纸船了。搪瓷脸盆里盛着一些浑浊的食盐水,还有七八个削过皮的处理苹果。很长的一段时间,小纨拒绝任何一种水果,她总是异常敏锐地发现虫蛀和轻度腐败的部位,散发着令人厌恶的甜酸气味。益民副食品店的另一位营业员罗爱群正在织一件男式毛衣,她把一只脚翘在几包袋装香菇上面,神情甜蜜无限。
  黄昏是下班的人流带来的,匆匆的来匆匆的去,是急不可待的自行车铃声,是网袋里半斤疲倦的小白菜是阳台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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