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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异的人-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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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开(6)
殒楠接过来说,“所以我们只好单独过生活。” “这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殒楠用她那骨节突出的手腕在行李带上吃力地拉了拉,“我想不出女人除了生孩子,还有哪件事非离不开男人不可。几乎所有的事我们都可以自己解决,不是吗?就是生孩子,我们女人只要有自己的卵巢就行了,科学发展到今天,已足以让每一个有卵巢的女人生育自己的孩子。” “哈!” 我和殒楠步履蹒跚,一唱一和,玩笑得十分开心。 我们接受现实。 世界要我们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 ……她们是躯壳,他们是头脑;她们是陪衬,他们是主干;她们是空洞的容器角落里的泥盆,他们是栋梁之树;她们的腿就是他们的腿,他们是驯马的骑手;他们把项链戴在她们的脖颈上,她们把自由和梦想系在他们的皮带上;她们像小鸟在他们的怀里衔草筑巢,他们把笼子套在她们的脚踝上;她们的力量是危险的信号,他们的力量是用来挡风的垣墙…… 当我和殒楠终于跌坐在机舱座位里的时候,我们已是气喘吁吁,微汗涔涔。 殒楠说,“这次北上,看来要离开家乡很久一段时间喽。”明显地,刚才弥漫在她眼中的闪闪发光的欢快消散了。 空中小姐已经开始检查乘客的安全带了,飞机马上就要起飞。殒楠向机窗外望了望,仿佛在用目光和这座冬雨绵绵的山城告别。 殒楠再一次提到了家乡,我的朋友是个家乡情结浓郁的女人。 这一点令我十分羡慕和感动。我从来没有家乡感,无论我在自己常年生活的N城,还是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我都感到断梗飘蓬身处异乡,没有哪一条光滑如丝的街道在脚下鸣响记忆,没有哪一株苍老的栗树或橡树摇醒往昔,没有哪一幢幽香清馨的红房子能够熔化已经凉却的梦境……我的家乡随着某种情感的移动而到处漂泊,它只不过是一个为自己寻找理由的假想物,一个自欺欺人的大幻想。它是一瓶珍藏久远的爱情牌香水,随着年龄和经验的与日俱增而挥发殆尽。它是内心中无望地守候着的一个人…… 实际上,几天来,在那座雾气迷濛的山城,我的目光一直没有停止寻索一幢木头的或者石头的房子。在菜圃和花园前围起一圈篱栅,白色的躺椅懒懒散散地横卧在门前。就在赭红的斜坡土岗上,在水声低潺的江边。 在殒楠的家乡,我见到零零落落的一些可爱的小房子,它们星星散散布撒在树木葱茏的半山腰或者山峦顶端,褐色的土坡小路绵延而下,伸向每一扇玩具似的永远敞开的住家的窗子,苗条而悠闲的狗在湿漉漉的草丛里漫步,在弯斜的栗树枝旁很有耐心地观赏日落。我甚至听到了那小房子里飘出来的收音机的乐声,看到灰白的墙壁上摇曳的婆娑叶影,仿佛那乐声正是从墙壁上模糊不清的枝蔓影像上边飘下来驶向我的。 这首叫做“美梦”的蕃笛(排箫)的乐声,曾被我无数次地描摹,这声音像我的爱人一样致命。它发源于这个世界上西半球的另一个雾都,一座暗红色的两层小楼的老式房宅里。我曾在西半球的那一个雾都里体验过这种声音,不知为什么这声音好像专门是为了击垮我坚韧的理性而存在的,整个欧洲的绵绵阴雨都涌进了我的眼眶,流啊流啊流不完。现在,这声音仿佛变成了一个隐形的伤感歌手,踏着月亮,沿着发丝般绵延不绝的纬线,翩跹而来,穿梭到东半球的这一个雾都来。 在殒楠的家乡,我无数次想像自己就住在半山腰上某一幢孤零零的房子里。在这异乡的南国小城,关上房门与敞开房门都一样,反正没人认识我,我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从远方来落户的山弯里的闲妇,一个安静无事的来这里养老的年轻寡妇。当然,我的朋友殒楠最好也能住在与我毗邻相连的不太远也不要太近的另一座山坡上。我们可以经常一起喝午茶,一起吃没有施过化肥的新鲜水果。更多的时候,我会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房间里,读读书,写写字,远离我生活的那座北方的沸沸扬扬的N城,一座人情的沙漠和功名的竞技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心里将是无限的安宁。 我和殒楠曾去过一次这座江边小城的名胜古迹佛山,在佛山我们忽然产生了一个十分荒诞又十分虔诚的念头——去瞻仰烈士陵园渣滓洞,看看江姐的遗容和信仰。那一天,我们穿过那座被那位已故的诗人朋友描写过的有着“很凉的云”的歌乐山,心里非常凄楚和混乱,如今是人亡诗在,我却已不愿再翻看那沾满淋淋鲜血的诗篇。那双握着男人的利物——斧头砍向自己的女人的双手,如同一杆旗帜,挑起的其实并不只是众说纷纭的诸如个性、心理之类的争端,而更多的是长久以来男性主义泛滥成灾的性别之战的宣言,也是唤醒我们沉睡不醒的女性意识的一声叫喊。 在渣滓洞,在墙垣高耸陡峭的院落里,我看见蓝灰的凋壁上赫然写着,“青春一去不复还细细想想”,“认明此时与此地切莫执迷!”当时国民党留下的白色大字,把我和殒楠震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们忽然发现我们清晰的头脑已摆不清楚人性与正义的辩证关系,弄不清楚“可敬”与“可笑”这两个一字之差却相距万里的语词怎么会在今天变得仅一步之遥。心里乱七八糟。但是,我和我的朋友一致认为江姐许云峰们是幸福的,拥有一种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什么而活过的人(比如信仰),无疑是幸福的。现代人是多么的可怜。    
破开(7)
记得那一天,我们刚一走出那冷色调的渣滓洞,殒楠便甩掉一身想不明白的滞重,恢复了她原本的幽默与顽皮,脚步也随之变得羚羊般轻盈。而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思想的死胡同里抽不出身。殒楠说,其实她正思考的是甫志高这个人,他被捕前组织上已经告诉他敌人正暗中包围着他的家,劝他不要回去落入虎口。可是,他不放心他的女人,他刚刚用省下的钱为他的女人买了一包牛肉干,他要回去送给她。他不顾一切回家看她,结果被捕,落了个“叛徒甫志高你是人民的大草包”遗臭万年。 殒楠玩笑地说,“我若是男人,肯定就是甫志高这种男人,没什么大出息。” “哎哎,别这么糟蹋自己行不行。你若是甫志高,就别想再与我一起出现在N城了。这个城市的每一块石砖都像眼睛一样注视着我们的阶级立场,所有的人都是政治家。你知道这座无坚不摧的城市里的一瓦一木是用什么颜色涂成的吗——政治,你以为!” 我的朋友殒楠经常问我,她若是一个男人,我会不会嫁给她? “当然,”我说,“不过,你最好带着一些钱再来找我。物质是精神的基础,否则你拿什么向我抒情呢?甫志高的那一包牛肉干固然情义无价,可是……” “如果我没有很多钱呢?” “那……我就去想办法去挣。爱情需要某种情调来喂养,而情调需要一些金钱来喂养,顺理成章。有些人是这么想但不敢这么说;有些人是没办法,所以不敢这么说,久而久之也就不这么想了。” “啊——原来是这样。” 我的朋友做出如梦初醒的样子。 飞往N城的飞机已像硕大的笨鸟在跑道上滑翔。我和殒楠经过一上午的整理行装以及赶赴机场的奔波,这会儿都感到倦意袭来。 “上帝保佑!”殒楠从家乡的湿淋淋的机场草坪上拉回目光,她的会说话的褐色眼睛似乎安静下来,迷迷蒙蒙。 “保佑什么?”我问。 “让我们平安。” 她从椅把扶手上抽回一只手,放在挨着我的那一侧肩上。 殒楠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大约是一九六九年的七月,美国太空人阿姆斯特朗驾驶太空船阿波罗十一号进入太空,他一面飞行,一面四下张望,留心观察地球以外的景观。可是,他失望了,灰雾蒙蒙的太空什么都没有,四下延伸着空洞,无边无际,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帐幕,缀着鬼眼似的繁星,此明彼灭,闪烁不定,令人毛骨悚然。他看不到活的物体和生命的迹象,只有花炮似的流星穿插交错,划空而过,留下几道银色的光弧,闪耀几下便又消失。阿姆斯特朗一面用眷恋的目光瞭望遥天一角浮动的地球,欣赏着这个橙黄色的橄榄球在浑天涯涘的太空中,载浮载沉,闪闪发光,一面感叹人类的荒唐和愚昧,他们不懂得珍惜反而想尽办法来摧毁自己的家园……我记得,那时候我十岁,这件事诱发了我那混沌未开的大脑的第一次思想,它使我第一次想到人类是孤独无依的一群,想到未来的生命将与一个疏远而莫测的宇宙独处。它的意义等同于我第一次性交,只不过它开发的是我的第一次思想的生命。” 殒楠的揽在我肩上的手臂使我困意浓浓,瞌睡摇摇晃晃走来。她的话如同铺天盖地的天雨花,在我眼前模糊不清。 “你是打破两次贞操、打破两层意义的处女,才形成的女人,所以你稀有。”我稀里糊涂说。 “一个现代的女性难道不该是如此的吗?”她说。 这时,我已经再也抓不住自己那可以对应她的话的明晰思路了,我的嘴仿佛先于头脑进入了一片寂天寞地的空洞之境,我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不出声响。我感到身边是一团团灯光黯淡的气流,冰激凌一般幽香沁腑的滋味,我昏昏沉沉掉入一团光滑的白色之中。啊天空真大,大得仿佛失去了时间和记忆,身体上的重量都被看不见的缰绳松开了,四周是一片善意而安全的寂静。当我的手指马上就要触摸到那一团凉凉的模糊不清的白颜色时,一面意想不到的墙垣拦住我的去路,它顺着遥远却又格外近逼的光线驶进我的耳鼓,然后我发现那堵拦路的墙是我肩上的殒楠的声音,我听到殒楠说: “如果还有一分钟,我们即将死去,你会怎样?”她说。 我睁开眼睛,“哪有那么多如果,我拒绝假设。我差不多要睡着了。” “就回答这一个问题,然后你就睡。” 我想了想,说,“我会告诉你我十分喜欢你,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 “就这个?” “我会说我很爱你。” “所有的人死之前都会对别人说我爱你。”殒楠仍不满意。 “那你会怎样?”我问。 殒楠顿住,好像正在她肚子里的那个语词的百宝箱中搜寻。 然后,她说,“……我会亲你……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 “当然。”我说。 “为什么只有男人才可以亲吻女人,亲吻你?” “……活到我们这个份上,的确已没有什么是禁锢了。这是一个玻璃的时代,许多规则肯定会不断地被向前的脚步声噼噼啪啪地捣毁。” 我和殒楠这时都发现这是一个敏感而吃力的话题,于是我们打住,都不再说。    
破开(8)
我重新闭上眼睛。 殒楠的话,使我在脑中设制勾画起人类蒙浑初开之时的景象来,我当然不是按照亚当和夏娃所建立的人类第一个早晨这个古老的传说来勾画,这个生生不息的为繁衍而交配的图景,盘踞在人类的头顶已有几千年,众所周知。我在脑中设想的却是另外一幅图景:如果繁衍不是人类结合的惟一目的,亚当也许会觉得和他的兄弟们在一起更容易沟通和默契,夏娃也许会觉得与她的姐妹们在一起更能相互体贴理解。人类的第一个早晨倘若是这种排除功利目的的开端,那么延袭到今天的世界将是另外一番样子了。 机身早已脱离跑道,像一枚轻盈的银灰色太阳从地平线上摇身腾起。我想努力冥想某种未来和远方,正如同回头眺望黑白相片般的记忆,使所有的未来都成为过去。但是,无论我如何用力拉出脑中那根若断若连的线路,都无法把昏昏沉沉的我从越来越多的坍塌而来的一大朵一大朵的白云里拽出。渐渐,我被那些虚幻的白颜色埋没了,我惊惧地踩在云朵之上,张开双臂,像一只危险中的母鸡倒映在白墙上的剪影,脚下踩踏的只是一层虚幻的白纸,它高悬在深渊之上一触即破。一些不连贯的没有次序的事物缤纷而来,我的一只脚终于迈进了一座崭新而离奇的城门。 ……忽然间,飞机剧烈地抖动起来,我和殒楠身前小桌子上的雪梨水和几块甜点滑落到地板上,然后它们像一只只气球自动地弹跳,并且着魔般地出了声,似乎在说:快快逃开这里吧,快快逃开这里吧! 我和殒楠这时不约而同地看到机舱里所有的暗门和明门统统敞开了,机舱里的人像奔赴金黄的光源一样涌向舱门,惊慌失措地朝无底的下边张望。这时的机舱已成为一座没有前方也没有退路的孤岛,摇摇欲坠地悬挂在高空。 这个局面再一次把我置身于一种庞大的象征中,一种没有往昔故乡的痕迹也没有未来遥远的他乡可以寄身的境地,一种空前而绝后的境地。 殒楠把垂落到额前的一缕拂乱的头发理到耳后,不胜凄凉地说,看来,今天果然就是我们的末日了。 我望着她那件青灰色的衣衫,在四处透风的高空里瑟瑟抖动,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也许,再过一分钟或者半分钟,就会机毁人亡。一切再也不能迟疑。 殒楠用力抓住我的肩,神情严肃地说,我得告诉你一个长久以来的想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你是我生活中所见到的最优秀、最合我心意的人,你使我身边所有的男人都黯然失色。 殒楠说完紧紧抱住我。 我大声说,我也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不然就来不及了…… 这时,訇然一声弥天撼地的巨响,整个飞机在云中熔化消散,在倒塌了的玫瑰色阳光中坠落或浮升,时间在陷落在消逝。 接着,我便听到我的心从我的肋骨间忽悠一下跳离,整个腑腔空空洞洞,我离开了我的肉体。我坠入一条漆黑的隧道,这隧道通向一片强光,我的四周穿梭着一些怪诞的物体,它们拥着我向着一片无法抗拒的洁白的源头奔去,一路上弥响着“时光倒流七十年”悠远的乐声。 终于,我抵达了那个如花似画的光源。 我知道,到达那里时我已死去。 我环顾四周,发现眼前有一片水洼掩映在丛绿之中,那水面清澈透底,明亮如镜,远处望去如一盏银灯,它牢牢地吸住我的脚步向它走去。我俯身朝那镜中凝望,以便证实自己是谁,我高兴地发现我依然是我。 这贮满曙光的水洼,使我意识到此刻已是旭日东升的黎明,由于时间的坍塌与割裂,这个崭新的毫无阴影的早晨对于我显得格外陌生。我没有想到,在人间被黑暗和恐怖渲染得毛骨悚然的死亡,竟是这样一片妖娆芬芳、绿意葱茏、圣洁无瑕的地方。 这时,一幢房子仿佛忽然在我的视域内拔地而起,我看到一座殷红色的天堂般美妙的房子矗立在我的眼前。我走到那扇圆拱形的木门前,发现这幢凸起的建筑物墙垣上布满眼睛似的豁口,大大地洞张着,房间的主人仿佛可以从各个角度和侧面窥视外边。我推开木栅栏,敲响了屋门。里边没有回应。于是,我又推开里边的一扇隐蔽的房门,走进这套房宅的门厅。这里,依然没有人把守,看得出这是一个治安良好的地方。然后,我见到一阶陡峭的楼梯,上面有些微的声响传下来。我拾级而上,再一次敲响楼上的房门。 仿佛有喧哗的水声伴随着某种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低吟而来。房门忽悠一下被打开,一位似曾相识却格外陌生的老妇人伫立在我面前。也许是由于这里距离太阳太近的缘故,她的皮肤呈金黄色,如同秋天的晚风在她的面颊上低徊留恋,缠绕不散,这浑然天成的肤色把她那栗黑的眼珠衬托得闪闪发亮。她脸孔上的褶皱晴朗得像夏日清晨的小路,灰色的头发像一圈坚硬的钢盔,固执地罩在头上。一副麦白色的老花眼镜,把她的眼孔夸张得很大。 老妇人一见到我,立刻像熟识的故人那样迎上前来,颤颤巍巍地拉住我的手,磨磨叨叨地与我搭讪。她温和慈祥地望着我,劝我回到我的肉体中去,劝我不应该留在这块虚幻之地而应该回到人间照顾我的母亲,陪伴我的朋友殒楠。她说,我们要齐心协力对付这个世界,像姐妹一样亲密,像嘴唇与牙齿,头发与梳子,像鞋子与脚,枪膛与子弹,因为只有女人最懂得女人,最怜惜女人。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霸气书库
破开(9)
老女人的声音显得格外遥远,像空谷回音盘旋而来,显得有点古怪。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用耳朵倾听,而是用整张脸孔在谛听,在呼吸她的声音。那声音却一点也不模糊,我听得真真切切。 我说,我要找到我的朋友殒楠才可以回去,找到刚刚我们还在一起的那个一瞬之间就杳无踪迹的中午。刚才我们分手得太匆忙,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还没有说出。 老女人说,你有什么事,可以等回去后再说。 我说,我必须现在就告诉她,就这会儿,不然就没有机会了。因为,我虽然有勇气告诉她,但是我的肉体却会随时失去勇气。 是什么事情呢这样急迫?老女人问。 我说,我要对她说,如果我不能与你一起过生活,那么我要你做我最亲密的邻居,因为我不能再忍受孤独无伴的生活。我们要把天下的才女都召揽在一起,我们要姐妹成群。 老女人说,刚才我已见到了她,我已经说服了她,她现在正在回返人间的归程之中。 可是,我凭什么能相信你已见到殒楠,并说服了她呢?我说。 老妇人说,你的朋友穿着一件轻烟似的青灰色衣衫是不是?她的男孩儿似的短发在阳光下穿过如同一只起飞的褐色鸟。她年轻的牙齿闪闪发亮,点燃着她对生活的热情。她细长的手指敏感而灵活得像她的思路,她的指尖可以替代她的头脑独立思考。她的家乡在阴雨的江边,从她的兀立的二层楼的窗口遥望出去,四周是一片铅灰色的瓦砾场,远处的山峦从圆浑的顶部有一条头缝似的笔直小路倾流而下,把色彩浓郁的山地分成两半,一半火红,一半青绿。她出生在一九五九年九月,一个疯狂而夸张的年份之后,可是她却极为冷静。她喜欢尤瑟纳尔、博尔赫斯以及爱默生的文章。她习惯饮用蒸青绿茶加入菊花,悠悠闲闲地浸润她的有些慢性咽喉炎的嗓子。她吸烟的时候,总是在雪白修长的烟卷上涂抹一层清凉的风油精…… 我十分惊异老妇人竟说出我的朋友这么多的隐私特征。我说,我非常愿意相信你,可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这时,我已经清楚,还有一大段人间的路程我是非走不可了。我已责无旁贷。 老妇人又说,你沿着你的梦境,就可以退回到原路,回到你和你的朋友本来的地方。 老女人的话,忽然使我明白我原来是在梦中。于是,我开始努力要从梦中挣扎出来。可是,多年的疲倦像积厚的尘埃或渊远的理论,紧紧地缚在我身上,使我清醒不过来。绝望中我想起早年我曾在一本颇为怪诞的书上读到的一段句子,于是,我高声叫道,“……醒来了也没用,无数的沙粒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醒来并不是回到不眠状态,而是回到先前的一个梦。一梦套一梦,直至无穷,正像沙粒的数目。你将走的回头路没完没了,等你真正清醒时你已经死了……” 老妇人说,你不要泄气,当你眼睛打开的时候,天空就会明亮地苏醒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串光亮闪闪的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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