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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尘埃-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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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的后面,是被硬拦了下来的殷锦。这个孩子,眼睁睁地看着苏颜被关入囚车,气得眼都红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太夫人扶着一个老婆子的手正颤微微地朝着这边走过来。只是离得太远了,苏颜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的苏颜忽然间十分渴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一点温和的东西——只要一点点就好。可终究还是离得太远了。
朱漆大门在她的面前缓缓合拢。被禁足这么多天,苏颜还是头一次看到殷府外面的情形。果然是围拢得水泄不通——梁王的手下几乎封了半条街。街口有一条士兵围起来的警戒线,再往后便是黑压压的一片模糊人影。这么多的人远远地看着,可是他们的上空却笼罩着一片异样的安静。
囚车晃了两晃,慢慢地驶离了殷府。长安宽阔的、美丽的街道以一种奇怪的面貌展现在了苏颜的面前。聚集在道路两旁的人越来越多,却还是一片诡异的安静。苏颜让自己的视线始终微微抬起,她宁愿看着屋檐上方冰蓝色的天空发呆,也不想在围观的路人眼里看到诸如:鄙夷、讥嘲亦或是同情怜悯之类的神色——无论是什么,都是此刻的她所无法承受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冷,也许只是这样的情形过于难堪。苏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直在不停地颤抖。偶尔视线下落的瞬间,她可以看到从衣袖里露出来的一截深色的木镯。凸起的花纹在午后的阳光下透着润泽的光,呈现出迷人的古朴韵味。只可惜风太大,香味都被吹散了。即使离得这么近,也还是什么都闻不到。
囚车摇晃得厉害,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依然站得稳。被铁镣铐住的地方不停地在铁镣和栏杆上磨来磨去。脖子和手腕的皮肤很快就磨破了。苏颜能够看到手腕上的一片淤青里,慢慢渗出来鲜红的血渍,很快就在皮肤和铁镣之间凝成了粘腻的一团,有种针扎似的疼。将那黑色的木镯也染成了一片模糊。
鲜红的血色让她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苏颜竭力地抬起头,将视线再一次投向了高处。
长安真的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苏颜晕沉沉地想,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长安的屋檐也是这么好看呢?有一些高大的树木摇晃着枯枝从院墙里探出了头,尽管是冬天,可是那褐色的枝干还是给人一种蕴含着生气的感觉。
这条路真的很长。她模糊地想,为什么没有尽头呢?
她知道梁王这样大张旗鼓地处置自己,不过是拿自己做成了一个饵,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想尽可能快地传到殷仲的耳朵里去罢了。可是,那个人是不是真能沉得住气呢?苏颜开始有一点担忧。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沉重。站得久了,腿脚早已麻木。似乎全身的重量都在朝着脖子和手腕靠拢——这两处被铁镣铐在栏杆上,对于她来说,总算是个固定的支点。
苏颜模模糊糊地听到路边围观的人群当中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虽然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议论些什么,但是“殷将军”三个字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苏颜的头脑渐渐晕沉,嘴唇开合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来。她很想告诉这些围观的人,想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到:“你们说的那个人是我的丈夫。他是霸上的大将军,是打败过匈奴人的英雄……”
长安的街道,仿佛长得没有止境。苏颜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刻意地维持身体的平衡了,只能随着囚车摇晃的节奏在有限的一点空隙里摇来晃去。全身的重量都沉沉地挂在了手镣和下巴处的栏杆上。越磨越厉害,反而没有了痛感。热辣辣的刺痛过去之后,就只留下了一片冰冷的麻木。
一声凄厉的长鸣蓦然间在空中响起,仿佛受了惊的鸽子。苏颜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明晃晃的一片阳光里只能看到一抹艳丽的红色上下翻飞,宛如鲜血幻化出来的一个精灵。
囚车猛然一晃,很不情愿地停了下来。
苏颜听见这一队人马的前方传来了异样的骚动,可是她却无法转身去看。她的头沉沉地坠了下来,仿佛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了。
容裟很不情愿地勒住了缰绳。
在长安最宽阔的一条街道上,竟然有人成群结队地拦住了梁王的属下。这人,是活得不耐烦了么?容裟的目光不耐烦地在这一群穿着铠甲的男人脸上一一扫过,很意外地停在了当中一张方方的黑脸膛上。
周亚夫。
拦住车队的人原来是周亚夫和他的羽林骑。
周亚夫脸上是一种暴怒的神情,还隔着半条街的距离,容裟就已经看到了他握着刀的手背上青筋跳动。他身后那群小伙子也个个满面怒容,仿佛只需要一粒火种,就可以在他们上方的空气里引燃一把滔天的大火。
容裟不禁皱眉。他险些忘记了殷仲已是羽林骑的一员。而这些武人在外力面前最是抱团。而车队后面的囚车里那个此刻已无声无息的女人,似乎……很不幸地触到了他们的底线。
容裟干笑了两声,在马背上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周大人带着这么一帮兄弟,难道又是有公差要办么?真是巧得很,在下也有公事要办,就不奉陪各位了。”
“容裟!”周亚夫身侧一位黑脸膛的武将高声骂道:“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殷将军在霸上跟匈奴人打仗的时候,你他娘的还不知道窝在哪个狗窝里发春梦呢。你今日不留下殷夫人,老子先劈了你这一肚子狗杂碎!
周亚夫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转过脸眉目阴沉地上下打量容裟:“殷将军是否勾结刺客行刺太后,陛下尚未做出决断,司马大人却在罪名未定的情况下,擅自捉拿殷将军的家眷当街凌辱。难道在司马大人的心目中,我大汉朝的士兵家眷可以任人欺凌么?”
此言一出,容裟不由得暗暗心惊。殷仲是有军功的人,雄踞霸上的十数万大军有一多半都是殷氏父子带出来的兵。殷仲虽然离了霸上,然而余威犹在。今日之事如果传到霸上,“扰乱军心”的罪名被景帝怪罪下来的话,只怕自己的主子未必能替自己担待……
“这个……”容裟眼中的踌躇一闪即没,语气又变得强硬了起来:“此女包庇人犯,拒不透露人犯的去向……”
“你奶奶的……”周亚夫身侧的武将刚骂了一句,便被周亚夫一记眼刀恶狠狠地瞪了回去。他没有想到路衡冲动起来竟然是这么个顾前不顾后的性子,早知如此就让他留在宫里当值好了。
路衡收了口,一双要喷火似的眼睛却还瞪在容裟的脸上。
周亚夫冷着脸问道:“羽林骑外出公干,几时敢把行踪告诉内眷?!”话音未落,身后的骑兵便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职责所在,妄议者杀无赦!”
容裟被这一声大吼吓了一跳。展目四望,围观的百姓也越聚越多,看他们的神气似乎有意无意都站在周亚夫的一边——局面似乎有些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容裟在马背上挺直了后背,声色俱厉地喝道:“陛下已将彻查刺客一事全权交由梁王殿下处理。难道各位对陛下的安排心存不满么?!”
周亚夫冷冷笑道:“彻查刺客居然也可以这样查,梁国的方式果然与众不同。”
容裟也是一笑,眉目之间阴戾之色却越来越浓:“下官职责在身,被大人无故阻拦。不知皇上知道,又会如何看待呢?”
周亚夫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长信殿上一起请陛下做个决断吧。”说罢便冲着身旁的路衡使了个眼色,数十骑羽林骑立刻将前前后后的街道围了个严严实实。周亚夫也不理会他,径直朝着禁宫的方向打马而去。
日已西斜,自己的影子在平滑的甬道上被拉得很长。伴随着脚下沉闷的脚步声,无形中让人生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来。
心头涌动的暴怒到了这里,都不知不觉变成了满目苍凉。周亚夫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站在梁王身后的那个女人——无论梁王做了什么,对她而言都只如儿戏一般全心纵容的女人。那是连手握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都不得不甘心忍让的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官,即便真的将他告到了御前,又能怎样?
然而昏迷在囚车里的那个女人,却是他答应过殷仲要全力保护的。做为殷仲的上司,他没能护住自己的属下;做为她名义上的长兄,如果还是不能呵护她的周全,到了寒衣节的时候,他还有什么脸面去韩子乔的墓前替她烧寒衣呢?
周亚夫的脚步还没有踏进长信殿的门槛,就听到里面一个浑厚的声音正语气急促地说着什么,有些耳熟,一时间却分辨不出究竟是谁。
周亚夫跟在通传内侍的身后进入内殿之中,叩拜礼还没有行完,就听先前那个耳熟的声音十分恳切地说道:“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陛下,三思三思!”
周亚夫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猛然意识到景帝正在和御史大夫晁错商议朝堂上群臣争论未果的《削藩策》。
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赶到这样的一个当口来告状,如今自己已经跪在了这里,进退不得。周亚夫不禁大感头痛。显然他出现的很不是时候。
景帝沉默不语,右手的手指在长案上有节奏地轻轻叩击起来。
没有人说话,周亚夫便见缝插针地回道:“启禀陛下,梁王手下……”
景帝打断了他的话,声音略显疲乏:“朕都知道了”
周亚夫绷紧了神经等着他后面的话,可景帝只是微微一叹又恢复了沉默。大殿里的空气重新变得沉闷了起来。周亚夫悄悄抬头打量景帝,不料却迎上了晁错的一双怒目。周亚夫不觉有些尴尬。这位生性耿直的御史大人,大概以为自己是来存心搅乱他们的谈话吧。
“陛下……”晁错上前两步,正要开口,却被景帝摇了摇头制止了。他招手唤来了御前内侍,附耳过去低低嘱咐了几句。那内侍偷偷瞥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周亚夫,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而景帝就仿佛忘记了周亚夫的存在一般,一边轻轻地叩击着书案,一边若有所思地问晁错:“以爱卿之见,削减封国的领地从哪一国开始比较稳妥呢?”
第五十九章
周亚夫被放出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戊时,长安的街道已经黑透了。自己的属下还守在那里。只是除了他们,街道上已经没有了旁人。
月光清清冷冷,象冰过的水,将空寂的街道洗得发白,在模糊的夜色里泛着透骨的寒意。
周亚夫情不自禁地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头的失望已经远远地多过了愤怒。这样的结果既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不可否认的是,自己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这一幕会真的发生……〃
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个问题,也就不知道该如何给他们解释。面面相觑了片刻,路衡的声音闷闷地说:“散了吧。我也回去了。”
周亚夫淡淡地问道:“梁王有没有来?”
没有人回答。
“是宫里来的人传了陛下的口谕,”路衡拉住了缰绳,声音里透着无处可以发泄的愤怒和委屈:“说这件事已经交给了梁王处理。羽林骑无权干预。”
周亚夫没有出声。他一直知道景帝是因为猜忌殷仲才将他调离了霸上,却没想到这份猜忌竟然深刻到了这样的地步。是他想借着梁王的手除掉这样一个令他不快的存在?还是梁王十分微妙地领会了他的意思而主动兜揽了这么一件事,周亚夫无从得知。
然而在这一刻,面对属下的沉默。周亚夫心底里的纠结挣扎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激烈。他也和这面前的每一个血性男儿一样,恨不能将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不平一拳打个粉碎。然而压抑在愤怒之下的悲凉失落,还是随着怒气的消散慢慢浮出了水面——如果有朝一日殷仲的角色换成是自己,宝座上的那个男人又会拿出怎样的态度呢?
周亚夫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做为一个军人,他没有权利为自己的私利做打算。可是明知如此,偏偏象着了魔一样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句话:换了是我,又会怎样?如果囚车里的人换了是自己的女人,又会怎样?
不知道出了多久的神,周亚夫再抬头时,空荡荡的大街上就只剩下了他和路衡。路衡持续沉默,但是那双在夜色里亮得诡异的眼睛却让周亚夫徒然间生出了强烈的不安来。他和殷仲的关系,周亚夫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周亚夫立刻出言警告他:“轻举妄动只会毁了子仲的后路。何况,太夫人此刻也在长安……”
路衡哈哈一笑,笑容里却满是嘲讽:“这样的后路,换了你要不要?!”
周亚夫无法回答。也许他自己也十分地清楚,自从潜出长安,殷仲事实上就已经没有后路可言了。
苏颜觉得自己仿佛只是昏睡了一小会儿,可是睁开眼看到的却已是一片昏黑。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竭力想从这一片黑暗中看出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放弃了。摸索着想要坐起身来,一伸手却触到了身下一团潮冷的絮草。于是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是被下在牢里了。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倏地一下从自己手边窜了过去。苏颜一惊,立刻手忙脚乱地裹紧了身上的貂裘,将自己紧紧缩成了一团。可是这一动却又牵动了手腕和颈部的伤口,一阵热辣辣的疼痛猛烈袭来,痛得她几乎叫出声来。苏颜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急促地喘息,耐心地等待着身体中刚刚苏醒的痛感再一次沉睡过去。
黑暗笼罩了一切,苏颜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影影绰绰地听到远处似乎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再有,就是穿行在黑暗中那些神出鬼没的小动物发出的细细簌簌的轻响。鼻端缭绕着夜合欢甜幽幽的香味。也许是在狭小的牢房里,香味散不出去的缘故,似乎比任何和时候都要来得浓郁。
苏颜把头靠在膝头,昏昏沉沉地闭起了双眼。幽幽甜甜的香味散发出安抚人的魔力。仿佛一个人在孤身赶路的时候,竟遇到了曾经的旧识。不自觉地就生出了几分隐秘的欣慰。
苏颜希望自己能睡过去,再睁眼的时候最好已经回到了肃阁的大床上,一抬眼,就可以看到他睡意迷蒙的眼……。而这笼罩着自己的死寂的黑暗;这由喉头升起的,火烧一般的焦渴和从肢体上传来的难以忍耐的疼痛,统统都只是一场噩梦……
头脑渐渐昏沉,苏颜只觉得夜合欢的香味越来越浓。下意识地去摸索腕上的木镯,伸出的手指却十分意外地触到了一片温热的肌肤。一丝暖意刹那之间便顺着肌肤相触的地方爬了满身。苏颜迷迷蒙蒙地松弛了下来。原来,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啊……
苏颜喃喃念道:“子仲……我冷……”
温热的身体靠近了自己,微一迟疑便小心地将她环进了怀里。很暖,触感也远比石墙来得柔软。可是……有哪里是不对的……
“你……不是……”苏颜心头的惊怒交加表现在虚弱无力的肢体上,也不过是虚弱地挪动了一下而已。本能地想要推开这个凭空出现的人,可伸出的手却推了个空。
一双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肩,将她重新拉回了自己的怀里。随即,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别怕,是我。”
是我?“我?”又是谁?
苏颜吃力地晃了晃头:“顾血衣?”
顾血衣轻轻地应了一声。
苏颜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抓住他的衣袖骇然失声:“你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顾血衣握住了她的手,小心地暖在自己的掌心里,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了笑音:“原来……你也是关心我的。今日有了你这句话,上天入地也都值得了。”
苏颜无暇理会他的喃喃自语。一想到这牢房的外面还不知埋伏着多少士兵——更何况还有容裟那样的厉害角色。顾血衣纵然本领高强,毕竟也只是孤身一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步踏错便有可能尸骨无存。她哪里还能沉得住气?
“顾血衣……”
“你听我说……”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静默中,顾血衣轻声地笑了起来:“你急匆匆的,是要说什么?”
苏颜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是如此近的距离,气息相扰。她很难做出若无其事的姿态来。被他这一问,才恍然想起刚才是打算劝他趁着夜色快些离开的。可是这样一个恣意妄为的男人,劝说又有什么用呢?苏颜微微叹息:“你怎么会来的?”
顾血衣的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叹息似的轻声说道:“我跟你说过,木镯上夜合欢的香可以召唤血鸽。不过,我从没跟你说起过召唤血鸽还需要一样特殊的引子。”他停顿了一下,象是在斟酌后面的话要不要说出来。
“什么引子?”苏颜刚刚问出口,眼前忽然闪过手腕在镣铐上磨得血肉模糊的画面来,不由得微微一惊:“难道是……血?!”
“不错,”顾血衣爽快地承认了:“需要以血做引。”
苏颜没有出声,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神秘事件,她此时还顾不上深究。正不知该如何劝他快些离开这里,就觉得手腕上一阵灼热,顾血衣已将一些膏状的东西涂上了自己的伤口。药物带来的灼热感觉和先前的刺痛截然不同,仿佛随着他指尖的涂抹,在她的皮肤上燃起了一把幽幽的火。苏颜咬紧了牙关,手臂仍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簌簌抖动。
顾血衣指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便加快了速度。口中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实在忍不了的话,我还带了不疼的伤药,可是它们的效果都不如这个好——我不想让你的伤口留下难看的疤痕。”
苏颜没有出声,皮肤上传来的痛感越来越强烈,需要她咬紧了牙关去忍耐。实在是无法分神去回答他的话了。他松开了她的手腕,还不等她松一口气,他的手便无比准确地抚上了她的脖子。
苏颜下意识地一躲,就听他轻声呵斥:“别乱动!”随即又象意识到了自己的严厉似的补充了一个字:“乖。”
苏颜蓦然间涨红了脸,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男人会用这样的字眼来安慰人呢?她忽然发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想要看的东西——可是这么近的距离,对于孤男寡女来说,实在是十分地不恰当。
“我自己来吧,”她往后让了让。可是那双手已经解开了貂裘的袋子,将它微微拉下来一些。然后一根温热的手指不由分说抹上了她后颈的伤处。
苏颜“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顾血衣轻声说道:“再忍忍,药效再过半个时辰就完全挥发开了。然后……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
“不要!”苏颜惊呼。
顾血衣的手微微一抖:“不要?为什么?”
苏颜没有那么好的功力可以在黑暗中看到他的脸,只能从他骤然粗重起来的气息里揣测这位大少爷是不是又动气了?!
“为什么?”顾血衣按住了她的脖子,在另一侧快速地涂抹:“那个狗皇帝已经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梁王处置。他们会把你带到梁国去——做饵,等待他心甘情愿地上钩。”
苏颜咬住了下唇,心底里有种噬心般的难过。为自己,也为殷仲。
“为什么不走呢?”顾血衣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继续问道:“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不要再搅进这些是是非非里不好吗?”
“你不明白,”苏颜艰难地摇头,眼里突如其来地涌起一抹酸涩:“因为……只要我还在这里,他就有回来的余地。”
第六十章
薄薄的一片素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越是往下看,殷仲的脸色就越是灰败,连手臂也无法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上座的吴王坐直了腰身,幽沉沉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回到下首的薛陈脸上。看到他轻轻颌首,吴王的脸上飞快地闪过宽慰的神色。他的手掌刚刚按在条案上,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殷仲将手中的薄绢用力揉成一团,一股烟气由双掌交握的地方猛然窜了起来。
吴王望着焦黑的碎屑从他的掌中缓缓飘落,一时间目瞪口呆。抬起呆滞的眼神望向薛陈时,却见薛陈也是满脸的骇然。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望向了面目阴沉的殷仲。而殷仲则紧皱着眉头,一双要噬人的眼一眨不眨地只是盯着上殿来报信的副将石东艺。石东艺受不了他的视线凌迟,微微有些瑟缩地向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薛陈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薛陈也察觉了殷仲的异样,微一迟疑,低声唤道:“殷兄?”
薛陈不知道那素绢都上写了些什么,吴王却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而且还在他的授意之下多加了不少调料。早知道殷仲看后绝对不会心情愉悦,然而这么大的反应,还是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不过,殷仲理所当然是要暴怒的。他越是发怒,就越是合自己的意。
吴王摸了摸颌下的短须,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看来这位叱诧风云的殷将军的的确确还是个情种呢——他倒是有些小瞧了那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殷将军?”吴王的手从胡须上落了下来,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十分诚恳的神气来:“殷将军,难道是长安家中出了什么事么?”
殷仲猛然闭起了双眼。吴王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颊上因为咬紧牙关而狰狞鼓起的肌肉,不由得瞥了一眼侍立在身旁的严竹风,两人会意一笑。严竹风轻咳了两声,低声说道:“下官这里也接到了长安来的鸽报。据鸽报说……”
殷仲打断了他的叙述,双眸直视吴王:“刘武不但抓走了下官的内人,而且横加折辱……”
“是啊,”严竹风深深叹息:“听说尊夫人被押在囚车里。脖子都在镣铐上磨破了,鲜血滴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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