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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天子-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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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姑伸出了手,小格格一下子就扑到她怀中,搂住了她的脖子。这温暖的、微妙的接触,在她心里唤醒了受过重创的母爱,说不清是幸福还是痛苦的热流冲激着她冰凉的心,多少日子来她完全干枯的眼睛,竟湿润了。
雪青袍的格格先跑来抱去了小妹妹,银红袍的格格赶上去抢夺,嘴里不住地嚷着:“哎呀,多美的小奴恩!可爱的小奴恩!〃两人争着搂她、抱她、亲她,弄得她大声叫嬷嬷。
两个姐姐把小格格带到花圃,吩咐侍女们采来许多玫瑰、月季,插了小格格满头满身,又把五颜六色的花瓣穿成芳香四溢的花串,戴在小格格头上、脖子上。不大工夫,她们四周就堆满花朵花瓣,招得蜂蝶纷纷,围着三个女孩儿乱飞。小格格不肯离开梦姑,总是牵着她的手,或是倚在她怀中,似乎这样她才笑得更开心,喊叫得更痛快。直玩到太阳平西,天色渐晚,她竟躺在梦姑怀里,把小小的可爱的头紧贴在梦姑心房,安安稳稳地睡着了,睡得非常甜美。
保姆来接小格格了。梦姑伸手递出孩子时,竟一阵心酸,手臂不自觉地一抖,小格格猛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看保姆,又转脸到处寻找,一眼看到梦姑,立刻探出身子向她扑过去,大喊着:“嬷嬷!我要嬷嬷!我要嬷嬷!〃梦姑不得已接住了她,她搂住梦姑再不撒手。所有软的硬的办法都使了,全都没用,小格格放声大哭,又喊又叫,身子乱踊乱动,闹得众人手足无措。安王福晋和简王侧福晋闻讯赶来,也没法使小格格离开梦姑。一时间孩子哭,大人嚷,骂侍女,骂阿丑,骂不懂事的小格格,乱成一团,谁也听不清别人说什么,谁也拿这个两岁的尊贵的小郡主没办法。
“乱嚷什么!〃威严的声音不耐烦地一喝,乱糟糟的喧闹立时平息,下人们都赶忙跪倒。这是下朝回府的安亲王。福晋迎上去唠叨了一遍,岳乐惊异地耸耸眉头,亲自走到梦姑跟前,疼爱地说:“冰月,好孩子,看看我是谁?〃小格格不放开搂着梦姑脖子的双手,转过脸看到安亲王,含着眼泪笑了,用叫喊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委屈地喊道:“阿玛……”“跟阿玛回屋里去,该吃饭了。”“我不!〃抽抽噎噎的小格格更紧地搂住那简王府女奴。
岳乐轻轻地、不为人觉地叹了口气,说:“阿玛给你带了一对小白兔,不去看看吗?来,阿玛抱你!〃小格格犹豫了:小白兔该多么可爱呢?……让又高又大的阿玛抱着,一定很快活的!……“来吧,冰月。〃岳乐真的伸出两只手。这是两只从来没有抱过孩子的、坚强有力的高贵的手。
小格格贴着阿丑的脸,娇爱地说:“嬷嬷,我去看了小白兔就来找你,你可不要走啊!〃简亲王侧福晋在一旁急得直嚷:“阿丑,快答应,快应啊!〃阿丑只好点点头。小格格这才放心地扑到安亲王手中。可是这双舞刀射箭的手,却经不住一个两岁娃娃的重量,差点儿把小格格摔了。阿丑惊慌地〃啊〃了一声,连忙蹲身用双手去接。这时岳乐才看到了一直低头不语的这个女奴的面容:高颧骨、深眼窝,瘦削的双颊,尖得象钉子的下巴,怪不得叫阿丑。只有眼睛又黑又亮,不算太丑……岳乐对简亲王侧福晋说:“弟妹,这小丫头把你打搅得够了,真对不起。我要赶快带她回去,不能送你了,请不要见怪。〃简亲王侧福晋连连笑道:“王兄别客气,自家亲戚,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你快请回吧,有嫂子送我呢!〃安王福晋那拉氏送走亲友后回到她那精巧华美的寝宫,只见岳乐已脱去朝服,只穿一件洒金月白紬衫,手里端着一盏茶,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一团烦躁。远远地,能听到小格格还在哭闹,大概已抱到后院去了。
那拉氏有意地笑道:“听听,这小丫头还在哭。这也算是前世的缘分?〃岳乐看她一眼,皱皱眉,没有答茬儿。
“刚才简王侧福晋答应把阿丑给我了。她还说阿丑的好处就是丑,分不去男人的心。你瞧她说得多有意思!我也得想法回她件礼物才是……送她一片绸子,可好?〃岳乐又看她一眼,还是不说话。
那拉氏急了。她是继室,按年龄她可以当岳乐的女儿。到了这种时候,她可就瞪眼了:“你怎么不说话?你……”“行了!别嚷了!〃岳乐立刻接口说:“白费心机!跟你说,半个月内,这孩子要送到宫里去。”“啊?你疯了?〃那拉氏大惊失色。
“你胡说什么!〃岳乐面色很难看,叱责着福晋:“这是皇上的亲口谕旨。皇贵妃丧子以后,想收养几位小郡主在身边,也好冲淡哀思,有所寄托。〃那拉氏一下子哭了:“她把我的孩子弄了去寄托哀思,我的哀思往哪儿寄托呢?〃岳乐叹口气说:“你怎么糊涂了呢?这是皇上的恩典呀,别人家想还想不到呢!再说,又不是你亲生女儿……”“不是亲生是亲养!这小东西多招人爱,你还不知道?我实在舍她不得!……怎么单要咱家的格格?”“简亲王家两个,顺承郡王家一个,咱家一个。皇贵妃抚养,将来得公主封号,食公主俸禄,这还不是天大的好事?……再说冰月进了宫,你也好时常进宫去给皇太后、皇贵妃请安,那可是我们满洲的非凡女子,好好学学她们的见识和胸襟吧!〃听了这话,那拉氏的激动略略平息了。实在也难怪她。她是在初产子殇的悲痛空虚的情况下,得到这个玉女儿似的小格格的,疼爱之情一点不亚于亲生。丈夫几句话点明了关节紧要处,她只能接受这无可更改的决定。她看了看丈夫心事重重、双眉紧蹙的面容,叹口气,反过来安慰地说:“你也不要这样忧烦了吧。着人给你上些点心好不好?〃说着,递给他一把扇子:“大生日的,皇上召你进宫,就为的这件事?〃岳乐不看福晋,也不回答,无缘无故地把摺扇撒开,合上,撒开,再合上,又心不在焉地在胸前搧了两下,说:“我到书房去坐一会儿,谁也不要来打搅我!〃随后他背着双手,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开了。
和岳乐担心的那件大事相比,送冰月进宫算得了什么?
皇上是又犯小孩脾气了?皇上是一时心血来潮?不象。他似乎已经深思熟虑,把岳乐当作第一个能接受他想法的人,紧急宣召进宫相商的。
天色暗下来,西方收尽了最后一缕暮霞,如海一般深邃无际的天空中,星光点点,争先恐后地闪现出来。岳乐盯住了最亮的一颗,那是一颗光芒中带点蓝色的大星,正从高高的天际向大地张望,令人心里微微颤抖。这不就是岳乐今天感受到的皇上的那双眼睛吗?皇上在阐述他的〃新政〃时,眼里不也闪射着这样令人心悸的光芒吗?
皇上推开案头那一函函、一卷卷《资治通鉴》、《明实录》、《文献通考》、《明会典》,非常振奋地说:“王兄,朕决意准酌古今,除旧更新,全力整饬制度!重要的一着,是把内三院扩为内阁,设殿阁大学士,并另设翰林院和掌院学士官,与六部同品级。最要紧的,〃他停顿了一下,眼睛发亮,语气坚决地说道:“是要除去议政会议名色,内阁六部直接受命于朕!”“这……这不是完全仿照明……明制了吗?”
岳乐口吃得厉害,顿觉心慌意乱,呼吸急促。
“如果明制有效,为什么不能仿照?〃皇上毫不在意,继续神采奕奕地说:“议政王贝勒大臣,年迈功高,但见识短浅,治国为政,常常不合时宜。可使他们高位厚禄、养尊处优,但从政者必须有学识有远见。不然,治国平天下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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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还滔滔不绝地说了他的许多设想:考查官吏,禁绝贪污,奖励开荒,收罗人才,收集散落民间的书籍,恩养故明宗室,赐予明末殉难诸臣谥号和祭祀,以至设日讲官,天天侍皇上研读书、经、史,等等。可是岳乐已不能静心听进去了。撤议政制度、改内三院为内阁,这两件大事太惊人,压倒了一切!可以想象,一旦公布,定是朝野的一次大地震,满臣和王公贵族不但会暴跳如雷,还会……真不敢设想那后果!……”
年轻的皇帝啊!正月里丧太子,人人都说是上天对他违祖制近汉俗的惩罚,难道他竟毫不警觉?这才五月,丧子的哀痛还没有过去,却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想撤掉议政这古老的祖宗定下来的大法!这怎么得了!……在满洲贵族中,岳乐常被人讥为〃新派〃,今天他不是还在对济度侃侃而谈,鼓吹什么〃参酌古今、定立制度〃吗?不料皇上比他走得更远,竟要向议政制度开刀了!这,连岳乐都难以接受,何况别人?
这时候,岳乐才明白了皇贵妃收养四个格格的用意。这是向亲贵们示恩表宠。济度将是最坚决的反对派,于是对他的恩宠最高,收养两个。她真是皇上的贤内助啊!
替皇上想想,岳乐可以理解这一切。年轻有为的天子,想要一整山河,偏偏议政王大臣掣肘分权,屡屡阻挠皇上的施政,以他那样一个性格极强的人,哪里能忍受得了?可是替议政王大臣、其中也包括他自己想一想,手中大权突然被剥夺,哪怕是去过养尊处优的悠闲日子,能心气平顺吗?……书房里的灯光一直亮到天明。安亲王岳乐在焦灼不安之中度过了他的生日之夜。
—— 六 ——
“嘭〃!济度那铁钵大的拳头猛砸在乌木茶几上,碗托、茶碗、碗盖跳起来好高,又跌下去摔得粉碎,浅棕色的奶茶溅得到处都是,也溅了济度一身。可是,他毫无所感,瞪着虎目,额头和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声吼道:“什么?撤议政?见鬼!〃他双手一背,大步在中厅很快地走来走去,分明是一只关在铁笼里的焦躁的猛虎!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黧黑的脸涨成猪肝色。他骤然停步,愤怒地又添了一句:“敢动祖宗的大法?……皇上这是喝了蛮子的迷魂汤啦!〃鳌拜站在左侧,象他一贯表现的那样,满脸严毅刚正,不露声色,也不轻易说话。站在右侧的苏克萨哈却是从容和蔼,嘴角挂笑,永远给人以亲切的印象。他微笑着劝道:“王爷,你不要发火。皇上也只是有这么个念头,随意说了两句,并没有立即就办的意思……”“不!〃济度大巴掌一伸,粗声说:“皇上我可知道,一旦定了主意,八旗马也拉不回来!……撤议政、改内阁,这不明明是扔掉祖制,改习汉俗明制吗?你俩也是议政大臣,撤了议政,把我们这些人都搁到哪里去?〃苏克萨哈想一想,说:“听皇上的意思,王爷们劳苦功高,用尊位厚禄奉养,世代相承;大臣可以入阁为大学士,仍不失当朝一品之位……”“汉俗!汉俗!汉俗!〃济度连吼三声,一声比一声愤怒,震得堂上的屋檐似乎都在轻轻颤抖:“我们满洲八旗,英雄盖世,蛮子本是我们脚下贱奴,如今……罢!不等他撤议政,我明日便上朝辞去议政!谁受这腌臜气!〃苏克萨哈轻轻一笑,小声说:“王爷,要是辞议政的人多了,皇上兴许倒不撤议政了……”“什么?你说什么?”济度一愣,连忙问。
“我想,如今天下未平,哪能没有百战百胜的八旗呢?〃济度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苏克萨哈,你真是咱满洲的智囊!……唉,没想到皇上耽于汉俗,连兄弟至戚之情都不顾了!〃鳌拜半天不作声,这时才缓缓地、庄重地说:“王爷,这也难怪皇上。若不是当年多尔衮专擅,几乎危及帝位,皇上怎会有如此戒心呢?要说亲情,皇上还是很厚重的。皇上不日就要选几位郡主进宫抚养,加公主衔食公主俸禄。皇上亲口对我说,王爷父子对国家功劳最大,要选王爷名下两位格格进宫呢!〃哦?〃济度的气果然消了一些,沉默片刻,决然道:“我知道了,你们走吧,我自有我的办法!〃临走,苏克萨哈又嘱咐几句:“王爷,辞议政不是小事。
万一皇上犯了脾气,真的准了你的辞本,反倒骑虎难下。但只微微放风,使皇上耳有所闻,也就足够了。〃济度半笑不笑地说:“怪不得人们说你善辨气色、善观风向呢,果然果然。〃苏克萨哈的脸略微红了红,哈哈一笑,鳌拜沉着脸瞥他一眼。济度这样的直肠子,一向瞧不起苏克萨哈。可是在眼下情势中,他又不能不佩服他审时度势的能力,几句不酸不凉、又酸又凉的话,正表达了济度的复杂心理。
送走两位内大臣兼议政大臣,济度闷闷不乐地走回后殿,一片笑语声从福晋的住处传来。
“姐姐,他们家那八宝鸭也不知怎么做的,实在好吃!〃这是一位侧福晋的声音,显然是在对福晋说话。
“不只八宝鸭,那烧鸭也很好。难得烧那么烂,我这不中用的牙也吃得动、吃得香。〃这是福晋带笑的声音。
另一位侧福晋兴致勃勃地悦:“我问过了,那叫南味烧鸭,还有酒焖肉,还有叫什么、什么东坡肉的,从来没见过!是人家打江南找来的厨子烧的……姐姐,咱们家不好也买几个蛮子厨师吗?烤羊肉哇,白煮肉哇,真吃够了!〃是啊,安王府的宴席实在不同一般,连济度也吃了个嘴光肚胀,啧啧称赞,女眷们叹赏,他不也有同感?
“不只吃的呢,瞧瞧人家用的那扇子,啧啧,怎么就那么好看?那团团绢扇,香喷喷的檀香扇,哎哟哟,只要这么斜斜地往下巴颏一遮,坠着玉珮的缨子这么一晃悠,再这么抿嘴一笑……”侧福晋必定正在摆姿势作表情,引得女人们一阵笑声,〃别笑哇,我学不好。可就这么一下子,再丑的女人也能把男人迷住,对不对?〃女人们嘻嘻哈哈地一阵乱笑。〃额娘,额娘!〃笑声中三格格尽力压过众人的声音:“人家的袍子都跟咱家的不一样!
又薄又软,说是没绣花儿,可上面闪着一朵一朵的亮花儿,一走路,风再一吹,飘飘的可好看呢!可咱家这衣裳,绣这么厚,硬板得象铁皮!……”“格格,跟你阿玛说说好话,〃第一位侧福晋鼓动着:“人家的衣料都是从杭州、苏州特地买来的。只要你阿玛点头,咱们府差个人去江南,还不易如反掌!”“额娘,你去跟阿玛说呀!〃三格格向母亲求告,福晋笑着连连答应。
“姐姐们请看,〃刚才论扇的侧福晋笑道:“这是安王侧福晋教我的,也打江南传来。这样敷粉,这样拍胭脂……拍成这样,叫桃花粧。再拍成这样……叫酒晕粧。要是这样……最后再薄薄地扑一层粉,就叫飞霞粧了。”“哦!〃女人们出自肺腑地惊叹着。不知谁轻声说:“到底蛮子历国久远,连名字都这么好听:桃花粧、酒晕粧、飞霞粧……”“还不止这个呢,人家生了病都会收拾打扮。瞧,就这样……剪三块鲜红的红绫,沾上药膏,贴在两鬓和眉心……姐姐们请看,多俏!这叫病西施粧,别是一种娇态,更招人爱啊,是不是?”“哎呀,这些南蛮子!……”女人们惊诧不已。这句话里一点不含平日那轻蔑、嘲笑的意思,倒带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景仰。
济度一脚踏进门,这样一副景象映入眼帘:福晋斜躺在正中的长榻上,笑眯眯地看着听着,两侧的四张椅子,是侧福晋和三格格的坐位。第二侧福晋正拉着她的贴身侍女站在正中为大家表演,茶几上香粉胭脂狼藉一片,地上散落着一些红绫碎屑。那个被当作展品的女侍,一脸浅浅的红粉色、即所谓飞霞粧,眉间和两鬓贴着指甲盖大的圆圆的红绫膏,果然显得俏丽又娇美,仿佛变了一个人。连济度也不免对她多看了几眼。
女人们见王爷进来,连忙请安。那侍女跪下叩了个头,惶惶然退了下去。见王爷脸色不好,女人们全都敛起笑容,不敢出声,只有福晋陪着笑脸,请王爷上座叙话。
济度仍然站在门前,一双眼睛阴沉沉地轮流打量他的内眷。他竭力压着火,用讥讽的口吻说:“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这么高兴,这么有劲?”
女人们垂下眼睛,谁也不敢答话。
济度突然控制不住,大吼起来:“你们也喝迷魂汤啦!混帐东西!给我滚!都给我滚!……〃侧福晋们和三格格惊惶满面,连忙跪一跪,便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济度还不甘休,对着她们的背影追骂一句:“再敢学蛮子那一套,看我揭了她的短!“橐橐橐的木底鞋一阵乱响,女人们溜得飞快,三格格还摔了一跤,被一个侧福晋拽起来就跑,眨眼间她们就都消失在高大的殿角墙垣之间了。
济度余怒未消,转过脸来训斥福晋:“看你把她们纵容成什么样子!南蛮子那些妖里妖气的东西,竟透到我的家里来了,成什么话?你不管,反倒跟她们一起瞎咧咧!〃福晋虚心下气地劝道:“王爷别生气了。吃饭穿衣,都是小事,何必那么认真?再说女人家谁不爱打扮?她们打扮还不是给你看?犯得着发那么大的火?““我不看!这是亡国之音,亡国之粧!懂不懂?咱们满洲家要严守古制祖风,这汉俗汉风一点不能沾!你管着府里内事,风气坏了就得怪你!〃福晋心里不高兴了,可是没敢表现出来,沉静片时,才缓缓地、温柔地说:“我不过赞了一句他们菜做得好。吃那八宝鸭、东坡肉,你不是也说比煮白肉好吃吗?〃见济度一下子答不上来,她又轻轻地说:“要是都按祖先的习俗过日子,咱们还该回到深山老林里,架上火堆烤黄羊腿,何必住这大殿高堂,吃这细面白米的饭、煎炒烹炸的菜呢?〃几句话把济度噎住了。他更加生气,瞪着眼指着福晋的鼻子:“你就知道婆婆妈妈这一套!习俗风气是大事,你懂不懂?〃他探手入怀,掏出一个油纸包,摔给福晋,声色俱厉地说:“我看你是忘了。给我念!〃福晋咬咬嘴唇,打开这尚有济度体温的纸包,拿出那块写满满文的白绢,跪在地面的毡垫上,展开白绢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白绢上抄录着老郑亲王、济度的父亲济尔哈朗在病重垂危之际向顺治皇帝所上的奏疏。这道奏疏,在简亲王府处处可见。所谓的银安殿王座后面的檀木屏风上有;练骑射阅武的观射楼正厅里有;客厅里有;连济度的寝宫里也悬挂着木刻的这道奏疏。这还不够,还要带在身边,时刻不离。眼下这种情景,在简王府中,重复过何止百遍。儿子如此忠诚不渝,郑亲王泉下有知,也该安心瞑目了。
郑亲王去世到现在只不过三年,简王府里的人谁不能拿这道奏疏倒背如流?何况福晋!
“……太祖创业之初,日与四大贝勒、五大臣讨论政事得失,咨访士民疾苦,上下交孚,鲜有壅蔽,故能扫清群雄,肇兴大业。
“太宗缵承大统,亦时与诸王贝勒讲论不辍,崇奖忠直,录功弃过,凡诏令必求可以顺民心,垂久远者。又虑武备废弛,时出射猎。诸王贝勒置酒高䜩,以优戏为乐,太宗怒曰:'我国肇兴,治弓矢、缮甲兵,视将士若赤子,故人争效死,每战必克。常恐后世子孙弃淳厚之风,沿习汉俗,即于慆淫。
今若辈为此荒乐,欲国家隆盛,岂可得乎?'遣大臣索尼再三申谕。
“今皇上诏大小臣工尽言,臣以为平治天下,莫要于信。
前者轸恤满洲官民,闻者懽忭。嗣役修乾清宫,诏令不信,何以使民?伏乞效法太祖太宗,时与诸王贝勒大臣等详究政事得失,必商榷尽善,然后布之诏令,庶几法行民信,绍二圣之休烈……”福晋读完,将白绢双手捧交给济度,济度接住,加重语气问:“记住了吗?〃福晋轻轻答道:“是。记住了。”“起吧!〃济度不看福晋,虔诚地、认真地把白绢折叠整齐、包好,郑重地收回怀中。福晋看他消停地坐下了,才试探着说:“有件事得告诉你,看怎么办好。”“说吧!”“塔葛二娘说安王福晋想要她的那个阿丑……”福晋小心地看看济度的脸色:“亲戚家要三五口子人,我从来不吝啬。
可是岳乐家……我不知深浅,你拿个主意吧!”“岳乐……岳乐,〃济度皱着浓眉,嘴里咕囔着。福晋知道他和岳乐关系不大好,不止一次在家中骂岳乐是忘祖的不肖子孙,很瞧他不起,只当济度一口回绝,再骂两句了事,见他这么沉吟着,倒有些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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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度在窗前大步走了两个来回,猛一停,双手叉腰,大声说:“哪能只给一口?要出手就得十口!拣好的,拣壮实的,别小气!……说起来,十口也嫌寒伧。去装上十斤辽东人参,十盒鹿胎膏,再加一串上等的东珠,全是咱们的家乡宝货!“他用力挥着一只毛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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