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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连环-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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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店伙笑道:“是啊,公子感染了风寒,贵体不适,多亏贵管家忠心,急急把公子送到小号来,又亲自配了药,给公子治病……”

桑琼越加不解,拦住他的话头问:“慢一些,你先告诉我,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店伙陪笑道:“小号名叫悦来居,是合肥城中第一家老字号。”

“合肥?”

桑琼骇然一惊,暗忖道:合肥和括苍山,一在皖境,一在浙东,相距何止千里,难道我是飞来的?

他连忙定了定神,又问:“你说我那管家,到底是怎生模样一个人,他现在哪儿?”

店伙愕然反问道:“怎么?公子一场病,竟将自己管家的面貌也忘记了?”

桑琼忙笑道:“啊!不是,皆因我染病的时候,只是孤身一人,并没有带着仆人,却不知怎会被人送来此地,或许那送我来的,是我的朋友,并不是管家……”

店伙恍然一哦,接着,大拇指向上一翘,裂开嘴笑道:“说起贵管家,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侍主忠心耿耿,待人又和气体恤,才落店,就寄存了三百两银子在小号柜上,另外又赏了咱们二十两碎银,不愧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叫人好生钦敬……”

桑琼岔口道:“我只问他生作什么模样?”

店伙口沫横飞,滔滔不绝道:“个子矮矮胖胖的,五十多岁年纪,颔下稀稀有些胡须,红光满面,一派福像,公子,这决错不了的,他一进店门,自己就说过了,他姓李,公子姓罗,府上是杭州府望族,要往开封府探亲,途经本地,不慎感染了风寒桑琼越听越糊涂,忙以截住他的话头,道:“现在他人呢?”

店伙笑道:“他晨间有事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啊!公子不提起,小的险些忘了,李管事临去时,曾留下一付药方,并且交待小的,要是公子醒了他还没回来,就由小的先把药方面交公子,照方配药,病势就不碍了。您瞧,小的有多胡涂。”

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套,双手递了过来,一面又追笑道:“公子还没盥漱吧?水凉了,小的去替您换一盆热水来。”

桑琼接过信套,不禁满腹疑云,挥手道:“不用了,烦你去准备些点心,我有些饿了。”

那店伙连声应喏,轻轻走出房门,躬身而去。

桑琼反复看那信套上并无一个字,缄口却是密封的,心中更加惊疑不已,暗想那矮矮胖胖的家伙,不知是何企图?世上冒名之人尽多,倒从未听说自充别人仆奴,并且替人把姓氏也换了的道理。

又疑又奇,拆开了信套,其中却是一张素笺。

他展笺细读,不觉气往上冲,原来笺上并非什么药方,而是四句打油诗,诗曰:

“些许挫折些许愁,便视红尘不堪留;

世间英雄皆如是,满街满巷尽光头。”

笺上既无上下款,也没有年月日期,但诗中含意,一目了然,根本是在讥讽桑琼经不起挫折,熬不住打击,稍不如意,便想出家当和尚。

桑琼气得三把两把,就将那首打油诗扯得粉碎,独自坐在桌前发闷,过了一会,渐渐又觉得这件事大有蹊跷,如果那自称“李管事”的矮胖老人意在嘲讽,大可在飞云寺客房留下打油诗就行了,又何必跋涉千里,费了偌大气力,把自己送到合肥来呢?

再说,矮老人诗中语气,对自己身世遭遇,必然知之甚捻,他为什么又告诉店家,假称姓罗,并且编造谎话,说是杭州府的世家公子呢?

桑琼反复思索,前后印证,疑云更浓,忙又把扯碎的诗笺,重新拼凑起来,一字一句,仔细观察推敲,谁知白耗了许多精力,笔迹字体,纯然陌生,纸张质料,也只是普通笺函,毫无特殊之处。

不过,他不难推断那矮老人必是武林人物,对他可能并无恶意;而且,这位“李管事”,八成不会再回悦来居了。

想到这里,反倒心中舒坦了不少,既然人家并无恶意,自然犯不上再生无谓的气;其次,他既然不会再回来,自己也不必尽呆在这里了。

心意一决,店伙正好送来点心,桑琼用罢,立刻吩咐结账。

那店伙倒吃了一惊,愕然道:“公子不等李管事回来了么?”

桑琼摇头道:“他另有要紧事,已经先走了。”

跨出悦来居的大门,时才午刻方尽,街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其中更有些劲装疾服的武林人物,扬鞭策马,穿过人群,匆匆向北而去。

桑琼虽然置身闹市,心里仍旧有一种孤单冷落之感,他漫无目的随着人潮移动,只觉这滚滚红尘,是那么的惹人厌恶,这许多人终日来来往往,直似无头苍蝇,奔逐钻营,为的是什么?

想着想着,越加烦躁,见道旁有条僻静小巷,便转了进去,谁知才转过巷口,冷不防却跟迎面一人撞了个满怀。

桑琼内功丧失,眼力大非昔比,及待惊觉,已经闪避不及,一时拿桩不稳,直被撞得踉跄连退六七步,脚下一虚,仰面摔倒地上,定神一看,那撞他的原来是个富贾模样的大胖子。

那胖子年已半百,一脸油光,浑身锦衣,腆着鼓胀如孕妇的大肚皮,秋凉天气,手里却摇着一把蒲扇,正眯着细眼向桑琼上下打量,并不表示歉意,只嗤嗤笑道:“小伙子,怎地这么不结实?一撞三筋头,真像个娘儿们了。”

桑琼挣扎着爬起来,怒目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撞了别人,还好像十分自在得意似的?”

胖子笑道:“彼此都在转角口,看不清楚,怎见得便是我先撞了你?”

桑琼见他竟然强辞夺理,一股无名怒火,上冲脑门,当时便待发作,但转念一想:唉!

罢了!我烦恼还嫌不够么?滔滔浊世,不讲理的事情太多了,我既连人生都已看破了,又何必跟别人生这种闲气。

心念及此,怒气全消,拂了拂身上尘土,低头欲行,那胖子却大肚子一挺,横身反将他拦住,含笑问道:“小伙子,如此匆忙,要往哪里去?”

桑琼冷冷道:“我自有我的去处,阁下凭什么要问?”

胖子神色一正,低声道:“我是一番好意,方今天下将乱,世道艰险,是英雄豪杰,固然正好畅抒所怀,舒展雄图,而那些不求上进,动辄遁世的窝囊废物,最好躲在家里搂媳妇,少到大街来乱跑。”

桑琼闻言,心中方自一动,那胖子已自纵声大笑,摇着蒲扇,扬长而去。

并听他一边走,一边漫声作歌,唱道:

“醉乡一梦到五更,千杯换来万丈情。

都道人间多愁苦,却不知,酒后乾坤最宜人。”

桑琼听着歌声,突然记起一个人来,飞忖道:“风尘三奇僧丐酒”!难道会是他………

掉头再欲寻找时,那胖子早已挤进人丛中不见影踪了。

他怔了怔,不禁悯然若失,回想那胖子语多讽刺,似乎不像无意相逢,再跟悦来居店伙的话互作印证,更感到惊骇万分,难道说这胖子就是那自称“李管家”的家伙?但转念至此,又有些气恼,自己身败妻死,家破人亡,遭遇已多凄凉,非但无人同情,这些家伙倒像特意弄下圈套,存心戏弄嘲笑自己,人心之恶,更得明证。

他摇头苦笑了一下,心道:由你们去笑骂吧,争强好名的桑琼,早已死在太湖西洞庭山了——又复转身,踉跄而行。

穿过小街,忽见前面屋檐下,有一群闲人围聚着。好像在观看一件什么稀奇事物,聚集的人虽然不少,却听不到一点喧哗之声,人人竟都神情凝重,面带惋惜怜悯之色。

桑琼此时那有心情去看热闹,正待从街心迂绕而过,突听人丛中有人长长叹息一声,说道:“唉!可怜,好清秀的一个女孩子,小小年纪,意知为父复仇,金陵离咱们合肥城,怕不有千里之遥,难为她是怎么走了来的!”

,桑琼听得“金陵”两个字,心里忽然一动,脚下不觉略缓。

这时,另一个人也接口说道:“各位乡亲,咱们虽不会武功,盘缠小费,总该帮助她一些,别让她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在街上受这份委屈。”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响应,各自解囊,碎银铜钱,刹时拼凑了许多。

桑琼原绕过了人群,忍不住驻足回顾,原来屋檐下垂头立看一个青衣女郎,身前地面上,摊开一幅白布,布上写着:

“难女祖居金陵,年十五,粗通诗书,略捻武功,老父近遭惨死,为察觅仇踪,浪迹至此,行囊枯尽,无力返乡,羞惭檐下,腼腆街头,伏求仁人君子,慨赐援手,俾得返乡故里,厚德隆情,永志不忘;或有武功高强前辈长者,俯允收留传艺。难女甘愿为奴为婢,以报大恩。惴惴陈情,不胜企盼。”

那女郎布衣布裙,俯首默立,肩头不停地耸动,正在悄悄饮泣,一滴滴泪水滚落胸前,衣襟已湿了一大片。。

桑琼看完白布上字句,顿时兴起无限同情,心想这位姑娘如此孝行,流落异乡,委实堪怜,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怎能视而无睹。探手人怀,掏出身边仅有的一封五十两银子,递了过去,轻声道:“在下也是金陵府人氏,这点银两,姑娘拿去吧!早些回家,不要再流浪异地了。”

那女郎没有立即伸手接取,霍地抬头,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呆!

桑琼讶呼出声:“咦!你……你不是金刀杨承思的女儿秀珠吗?”

那女郎张着一双大眼,惊骇地注视着他,哺哺道:“您是桑公子?”

桑琼忙道:“是啊!秀珠,你怎会流落到这里来的?”

那女郎瑶鼻耸动,突然“哇”地大哭起来,一把抱住桑琼衣袖,泪水滂沦,颤抖地叫道:“公子!公子!原来你并没有死?”

桑琼愕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秀珠,你爹又是怎样去世的?”

这一问,更引得秀珠泪如潮涌,抽抽噎噎,一时不知从何答起,四周闲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道:“这一下好了,他乡遇故人,这位姑娘孝感动天,总算不会再飘零无依了…”

桑琼连忙替她将白布地状卷起,低声问道:“秀珠,你住在那儿?咱们到你住处再作详谈,走吧!”

秀珠却摇摇头,硬咽道:“我早就没有住的地方了,身上带的银子用完以后,我不敢进客栈,每天晚上,就坐在这屋檐下过夜,已经有三天了……”

桑琼长叹一声:“那么你跟我来。”

他匆匆领着秀珠走出人丛,转过街角,停步问道:“你吃过午饭了没有?”

秀珠含泪低头道:“从昨天起,我就没有吃过东西……”

桑琼不再多说,转而将她带到一家清静的小饭馆里,叫了些点心面食,道:“快吃些,等你吃饱了,咱们再谈。”

谁知秀珠泪水不止。拿起筷子,又放了下来,抽噎道:“公子,我吃不下,见到您,我……我只想哭……”

桑琼黯然叹道:“那么,你就先把经过情形,详细告诉我,你爹好好的,怎会被人害死了呢?”

秀珠惊愕地反问:“公子,你真的还不知道?”

桑琼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秀珠眸子连眨,满脸迷惑之色,道:“这就奇怪了,三个月前,公子单身只剑,要到太湖西洞庭山去赴天山五魔的约会时,我爹和李伯伯、王伯伯他们好多人,不是苦苦要求公子带他们一起去么?公子还记不记得?”

桑琼道:“不错啊!但我因与五魔早约定,各凭本领,谁也不准另带同伴帮手,所以拒绝了你爹他们,并没有让他们跟去呀?”

秀珠哭道:“公子不知道,我爹和各位伯伯放心不下,等公子走后,爹爹他们也约齐了庄中同门,一共三十六人,也偷偷去了太湖西洞庭山……”

桑琼未待她说完,早惊出一身冷汗。挥手打断她的话头,道:“慢!你让我先想一想,……你说你爹爹他们也偷偷去了太湖,一共有三十六人?”

秀珠道:“是的!差不多包括了卧龙庄全部好手……”

桑琼瞑目沉吟,回想太湖西洞庭山那一场血战,心湖汹涌,往事仍是那么清晰……记得他怀着满腔豪情,一如约定,没有另带一名伙伴,单人只剑赶到太湖,才发现天山五魔竟背信无耻,出动了百余名高手,几乎将西洞庭山围得水泄不透。

当时,他虽然忿怒,却并无怯意,毅然拔剑应战,以一对百,血战竟日,浑身衣袍都被鲜血染成赤红,连毙对方四十余人,自己也受了重伤,精疲力竭,摇摇欲倒,而敌人犹如潮水般蜂拥而上。正在危急,忽闻啸声大作,突然又从暗处涌出一大群人,挥刀抢剑,直向自己扑了过来,他那时已神智不清,只当强敌又增援兵,心神一懈,瞑目待死,恍惚间,却觉得自己被两名大汉欺到近身,一左一右将自己挟持住,拖着自己脚不沾地向湖滨疾冲,其余数十人并肩紧靠,排成两列人墙,舍命掩护,等到冲抵湖边,数十人已是死伤殆尽了。

那左右挟持他奔走的两名大汉,一个头颅被利刃砍落,另一个半边身子,生生被乱剑劈得一片血肉模糊,但两人却仍屹立不倒,直到将他推上一只扁舟,才双双撤手沉人湖底。

他迷迷糊糊跌落舟中,一痛而厥,根本就没有想到那数十名大汉从何而来?怎样救了自己?甚至后来究竟是怎样避开强敌搜索而死里逃生脱出险的,也同样不知详情,只知道清醒以后,正半死不活躺在一位好心的渔民家里,调养经月,伤势才渐渐痊愈,可是,当他带着满身愧作赶回金陵卧龙庄时,却发现庄中已因闻得恶耗,以为自己已死在太湖,爱妻仰药自尽,庄中同门,也一齐星散……

回忆至此,不由矍然心弦猛震!难道那些及时从暗处现身救护自己的人,竟是金刀杨承思他们……

第 二 章 龙蛇乌合

桑琼似觉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呐呐问道:“秀珠,你怎知你爹他们已经死了呢?”

秀珠含泪道:“我们在庄中闻得恶耗,听说公子已战死太湖,爹爹他们三十六人也一去不归,所以我连夜赶到西洞庭山,亲眼看到了现场惨状……”

桑琼急问:“怎样?”

秀珠泣道:“满山都是尸体,湖水都成了红色,李伯伯他们三十多人,从山头到湖边,沿途倒毙,使人惨不忍睹,我急得四下寻找爹爹,后来才在湖边芦苇里找到他老人家的尸体,可怜他……半个身子,晤晤晤……”

桑琼听了这话,恍如利箭穿心,眼中热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籁籁直流,现在他才明白,自己一条命,原来是金刀杨承恩等三十余同门,硬使血肉性命抢回来的。

他本已静如死水的心,此时充满了悲愤、羞惭,心潮鼓荡,势血奔腾,满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声,仰面长叹道:“桑琼阿桑琼,你还算是个人么?三十六条命为你断送在太湖,你幸留残命活下来,却要去出家当和尚,你,真是太可耻了……”自怨自艾,紧紧握着拳,猛力捶打头额,直恨不得将自己砸烂。

秀珠惶恐地扳住他的手,哭叫道:“公子,快别这样,我爹他们都是卧龙庄门下,也都是老庄主当年收容的可怜人,没有卧龙庄,也没有我们父女。爹爹为公子而死,相信他老人家一定死得心安,死得瞑目,咱们只要替他们报仇就是了。”

桑琼落泪道:“秀珠,我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惨死的另外三十五位同门,我甚至连你都不如,你年纪这么小,尚且知道要为父报仇,武功不够,还受尽委屈求上进,可恨我竟将一身武功白白废去了……”

秀珠惊叫道:“公子怎会把一身武功废了呢?”

桑琼摇头长叹道:“唉!说来一言难尽,反正我恨自己糊涂,也恨自己太脆弱了……咱们不谈这些,你再告诉我,怎么会流落到合肥城中来的?”

秀珠定了定神,答道:“我在太湖埋了爹爹和李伯伯他们,就开始追查天山五魔,决心替爹爹他们报仇,两三个月来,毫无消息,前些日子听说淮阳派新近得到一份‘武库藏珍图’,谁要是取得那份秘图,就能找到前辈奇人逍遥子的武库,那武库里有神兵利剑,还有一部很高深玄妙的武学秘笈,所以……”

桑琼诧异道:“你一个女孩子,也想争夺什么武学秘笈?”

秀珠羞怯怯地说道:“我自觉武功不够,不是天山五魔的对手,所以才动了贪心……”

桑琼问道:“你去过淮阳派了?”

秀珠点点头道:“去过一次,可是我武功太差,险些被人截住,在合肥城里访惶了几日,身边盘费也用完了,若非遇见公子,真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说着说着,泪水又滚了下来。

桑琼长叹一声,就用那幅白布,将五十两银子包好,塞到秀珠手中,黯然道:“妹妹,你还是回金陵去吧!江湖险恶,你一个女孩子哪知道厉害,秘笈珍宝,须看福缘,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它,你爹和庄中同门惨死的血仇,责任都在我肩上,只要我不死,只要……

唉!我一定要替他们报仇!”

一声“妹妹”,叫得秀珠越发悲不可抑,颤声问道:“公子您不回金陵卧龙庄去了么?”

桑琼苦笑道:“我已经家破人亡,触景伤情,回去又有什么用……”

秀珠道:“公子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跟着公子,也好伺候您!”

桑琼正色道:“这怎么可以呢,我住无定所,也许流浪天涯,也许沉沦人海,怎能带你同行?乖乖听我的话,等到我查得仇踪,我一定回金陵跟你商议……”

秀珠俯首道:“我也没有家了,爹爹一死,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桑琼心头一阵酸楚,忙道:“你可以住在庄里,罗大娘和春梅她们都会照顾你,秀珠,不要再说傻话了,回去吧!你回去了,我才能安心报仇……”说到这里,也已硬咽不能成声。

秀珠默然片刻,终于顺从地收了银包,两人对泣许久,一点食物没有进口,付账走出饭馆,彼此心中,都似压着千斤铅块般沉重。

桑琼亲自替秀珠雇好马车,送她出城。

临别之际,秀珠强忍酸泪,隔着车窗凝视桑琼,良久,才进出一句话:“公子,多多保重身子……”

桑琼含泪颔首,挥挥手,马车蠕蠕而动,由慢而快,终于渐渐消失在远处烟尘中。

惆怅仁立片刻,桑琼闭目挤落两滴泪珠,仰面向天,哺哺说道:“是的,从前的桑琼已经死了,今后的桑琼,他要为了三十六位惨死的义士活下去………”

举袖拭干泪水,返身疾行,只觉胸中热血翻腾,不辨方向,也不看天色,专拣荒僻无人的地方发足狂奔,不知走了多远,直到肚里有些饥意,停下身来,才发觉已经到了一片乱山之中。

拢目四望,晚霞如火,染红了旷野,合肥城,不知已抛在几重山外。

桑琼内功失去之后,体力衰弱,置身荒野,一阵山风掠过,也会感到丝丝寒意。

又挣扎着行了一程,天色渐暗,桑琼禁不住有些着慌,眼看饥寒交迫,长夜将临,身边银两都给了秀珠,总得设法找一处遮风蔽雨的地方过夜才行呀。

他引颈张顾,忽然望见前面山腰一片枫林边,似有一座古庙,庙前仿佛有一座石亭子,当下未逞多想,便急急奔了过去。

及至近处,才知是座破败的古墓。

古墓碑文,已剥落难以辨认,两列石翁仲东倒西歪,墓前台基,满布苔藓,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墓前果然有座亭子,亭柱非但没有倒塌,石桌石凳也未损坏,荒野中能得如此过夜之处,实在算得是幸运的了。

桑琼跨进石亭,挥袖拂尘,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喘息粗定,无意中仰起面庞,却发现一根亭柱上,赫然挂着一幅图画,亭栏边并且放着一方石砚,一管羊毫。

荒野古墓,什么人会有此闲情,在这儿写生作画呢?

他一时好奇,反正无事,便踱了过去,负手观赏起来。

那画中画的是一条滚滚大河,河边一个双目俱瞽的老人,竟不知己身临险地,正摸索着直向河水中走去,旁边三五名顽童,犹在鼓掌发笑。

桑琼一见这幅图画,心头顿时一沉,图画虽是虚构的,但图意却十分深刻,试想那图画中的瞎子,眼看就要跌进水里了,顽童们不思挽救,反而鼓掌欢笑,这,不是分明将世人自私的可鄙,幸灾乐祸的心理,描绘人骨三分么?

桑琼对琴棋书画均曾涉猎,不觉被这幅蓄意颇深的图画,引起无限兴趣来,仔细看了又看,意有些不忍离去。

那幅画仅是以淡墨勾描在一张粗糙的硬方纸上,但笔力雄浑,形象逼真,几欲脱纸而出,一看便可以猜到那执笔作画的人,定是个腕劲十足的行家,况且,这幅画不出现于艺苑书市,而挂在这荒僻的古墓石亭中?加以笔墨俱全,想必那作画之人,并未远去,今夜荒郊露宿,倒有了个伴儿了。

桑琼仁立画前,反复凝眸,竟越看越爱,一时忘情,不觉也有些技痒,于是,顺手拈起羊毫,沾了浓墨,仰面挥洒,在那图中大河之上,加添了一座石桥,驻笔沉吟,犹觉意有未尽,又在桥上绘了两行桥栏。

刚将桥栏添妥,放下画笔,墓地忽闻一声震耳大笑,有人粗豪地叫道:“小伙子,咱们等得好苦,今天你可来啦!”

随着笑声人语,古墓后摇摇摆摆走出四个服色各异的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身材魁梧中年大汉,一个满腮红须,状如半截铁塔,一个锦衣长髯,面泛淡金,肩后斜插一柄金光闪耀的虎头钩。

紧跟在后的,是一个身著花袍,臂束金箍的怪人,此人高颚洼目,脸上惨白如纸,背着一件形似仙人掌的乌铁奇门兵器,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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