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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天鹅飞向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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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帜衩D―哏哏!哏!哏哏!
她变成了一只天鹅。一只不折不扣的真天鹅。
丹冰张着天鹅的翅膀奔至湖边,在水面投下自己的身影:小小的冠,小小的喙,完美的双翅,还有完美的蹼,她真的变成了天鹅!
临波照影,她细细地想回头,想到舞台上最后的演出就再也想不下去了。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片断是《天鹅之死》里那个凄惋的收场动作,双臂摆合,愈伏愈低,渐渐合拢羽毛,宛如安静地睡去。
再醒来,黄粱已熟,而她,变作了天鹅。
今夕何昔?此地何地?是她撞进了时间隧道?还是已经重新转世投胎?这里是世外桃源亦或绿野仙境?如果再回到人间,不知是不是已经百年?
天鹅们看到有新伙伴加入,并不见得友好,一齐对着她示威地鸣叫――哏!哏哏!
丹冰听出了那语气中的愤怒和不欢迎,却听不懂具体的含义。她委婉地解释,想向它们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可是――哏哏,哏哏。她发出天鹅的鸣声,可仍沿用着人类的思维方式和语言习惯,她是一个异类!
她哑住,知道自己做了一只“夹生天鹅”――空有天鹅的身体,可是思想,仍然是个人,是那个跳舞的小姑娘阮丹冰。
天鹅们听到她语法错乱的鸣声,以为是挑衅,更加不满了,结成一队向她逼近,一齐振翅斥责:哏哏!哏哏!
没有人了解自己的语气,哦不,应该说,是没有天鹅了解自己,丹冰落寞地低下头,游至角落里,对着湖水清理自己的羽毛,心底盛满难言的孤寂与哀伤。初夏,乍暖还寒,她半埋在水中,天鹅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人的泪。
水犹冷,眼泪更冷。
做人的时候,常常喜欢感慨着一句话:人在人群中最孤独。
现在才知道,一个拥有人的灵魂的天鹅在天鹅群中才真正孤独。
暮色四合,夜的温柔一层层浓浓地拥围上来,略觉清寒。
丹冰用翅膀裹住自己,怀念着鸭绒被和木板床。再硬的床也比最软的草好呀。露水打湿了她的羽毛,她微微打个寒颤,举首望天,广漠浩瀚的夜空点缀着几颗疏落的寒星,横着淡淡的一缕云,若有若无的云丝中,一轮孤月高高地悬着,泠泠地绽放一天清峻的光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世沧桑,万家灯火,还有这寂寞的丛林湖畔。
湖心岛上,天鹅们都睡了,立着一只脚,连负责守卫的哨兵天鹅也朦胧。丹冰睡不着,怎么能睡得着呢?这是她天鹅生涯的第一夜,太离奇,太渺茫,太莫明其妙,太匪夷所思了。还不习惯站着睡觉,一双翅膀有事没事地扑打着,不明所以。
她还是一只新报到的天鹅哪。
她漫步在湖边,欣赏着刚刚抽出令箭的荷花,已经是五月了,很快这些花就会开放,像一个个凌波仙子舞在水面,像塔里尼奥在舞剧中扮的仙女。哦仙女,那真是一出美丽的舞蹈。
丹冰开始试着在湖边起舞,用她新生的蹼,而不是踮起脚尖。
多么讽刺,曾经想尽办法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双脚尖处,一点一颤地舞动。现在,却因为扯开脚掌而失去重心,要从头学习平衡这门学问。
振翅,跳跃,大跳,再一个大跳,腾空……咦,她飞起来了。她真的飞起来了!
丹冰静静地在湖面上飞了一个圈又一个圈,用这个视角俯看地面真是好玩呀,湖水与荷花都好像要迎面扑来似的。一只蛙跃上荷叶对着她“呱”地一声,丹冰陡地一惊,失去了平衡,一个倒栽葱扎进湖水中,连忙划动翅膀,扑腾着跃出湖面,十分狼狈。
忽然,四下里响起欢笑声:嗄嗄嗄,嗄嗄。原来是那些天鹅被惊醒了,看到她这番狼狈,都笑起来。
丹冰羞窘地将头藏在羽毛间,等一下伸出来,天鹅们又开始笑:嗄嗄,嗄嗄嗄。
噫,可真难听。丹冰忍不住也笑了,嗄嗄。哼,竟是一样的。原来,同为天鹅,虽然她还不懂得该怎样使用天鹅的语言,可是表达最简单的喜怒哀乐时,她们的声音却是一样的。
丹冰知道了,高兴起来,起劲儿嘲笑自己:嗄嗄,嗄嗄嗄。
天鹅们看到这新来的伙伴这样活泼好玩,都对她友爱起来,有了好奇心,纷纷游过来同她亲热地交颈,互啄羽毛。有两只天鹅更在她面前表演高难度的飞行,如何振动翅膀加速或转向,如何在收拢翅膀时继续滑翔,姿势优美娴熟,比丹冰自己琢磨出来的强多了。
丹冰的好胜刻苦劲儿又上来了,立刻开始学飞,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天鹅们扇动着翅膀给她加油,笑声在月光下传得格外清远:嗄,嗄嗄,嗄嗄嗄。
丹冰觉得,那真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射进密林时,天鹅们便醒来了,开始一天的游弋。
她们围成一圈,热心地给丹冰当老师,教它如何熟练地使用脚蹼滑水。那情景,真跟剧团里排练《天鹅湖》一模一样。
丹冰觉得,在这一刻,自己就是那个被施了魔法的天鹅公主奥杰塔,等待着王子来搭救,而这些天鹅,就是和她一起罹难的女伴们了。只是不知道,如果她们也都是人变的,又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呢?
故事里说,只有从未许给别人的忠贞不移的爱情才能解除奥杰塔的魔法,让她重新变回人形。
王子向奥杰塔发誓会永远爱她,并将在母后为自己举办的宫廷舞会上宣布与她订婚。奥杰塔告诉他,她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中,如果他破坏誓言,她将和她的女伴们永远消失。
到了第二天舞会开始的时候,奥杰塔碍于魔法的困厄无法出现,而长相与她酷似的黑天鹅奥吉尼娅却冒名而来。王子把她错认作白天鹅奥杰塔,当众宣布要娶她为妻。奥吉尼娅成功地破坏了王子的誓言,尖叫着飞走了。王子知道中计,追悔莫及。
天鹅湖畔,悲痛得无以复加的奥杰塔向女伴们诉说了王子的负心,这已经是她们的最后一夜,等到天明来临,她们就将从此消失,化为虚无。天鹅们伤心地哭泣,手臂搭着手臂,最后一次跳起悲伤的轮舞。
这时王子赶来了,他告诉奥杰塔,他并没有背叛她的爱,他所以会答应娶奥吉尼娅,是因为把她当成了她。他对着奥吉尼娅发誓的时候,念的是奥杰塔的名字,那些誓言,仍然是对她而发。
魔法被破除了,纯洁忠贞的爱情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奥杰塔和女伴们围着王子跳起欢快的舞蹈……
密林深处,有一双眼睛在窥视。
一双人类的眼睛。充满人类特有的贪婪与欲望。
丹冰蓦地停下舞步,凭着同类的本能,惊觉到危险的讯息。她回过头去,便迎上了那对眼睛。猎人的眼睛。与那侵略性的眼光同时暴露出来的,是黑洞洞的枪管。
不好!丹冰张开翅膀,大声向同伴们示警:哏哏哏哏哏哏哏!
可是天鹅们听不懂她的话,又为她奇怪的发音大笑起来,嗄嗄!嗄嗄!
猎人举起了枪,那枪管在瞬间化成舞台顶突然坠落砸向曲风的大灯,丹冰不顾一切,忽然张开翅膀俯冲过去,以在灯下救曲风的速度和勇气义无反顾地扑向草丛中的猎枪……
砰!枪响了,一缕青烟,丹冰的身形一窒,血花飞溅,她坠倒在地,犹自拍动着那只未受伤的翅膀情急地向同伴们告警。
天鹅们被惊动了,哗地一下飞起,在瞬间远远飞散。
猎人举起猎枪连连向空中射击,已经来不及了,天鹅们及时地安全飞离到射程之外。
丹冰笑了。
猎人懊丧地站起,奇异地看着那只受伤的天鹅,又是恼怒又是惊讶,多么聪明而勇敢的一只天鹅,竟然懂得用牺牲自己来保护同伴。因为感动,他在一瞬间竟然有些动摇,想放过那只天鹅,可是想到钱……
“挺俊的一只天鹅,卖到餐馆去,准能卖个好价钱。”猎人自言自语着,倒提着那杆冒烟的猎枪向丹冰走去,可是,就在他的手刚刚伸出,那只天鹅忽然腾空飞起,洒下一路血花直直地向丛林之外飞去。
天鹅之死。死也不要死在猎人的手上。它还要在死前作最后的挣扎,完成最美的舞蹈。
天际有云丝缥缈,猎人举首怅望,哪里还有天鹅的影子?
丹冰在天空上寂寞地飞,拼尽最后的力气。
她要去找她的王子,只有王子才可以破除魔法,救她重生。
施魔法的人并不是可恶的巫师,却是人类中最平庸卑贱的――以猎杀珍禽谋取暴利的偷猎者。
渐渐飞出丛林,回到城市,正是近乡情更怯,不禁有几分患得患失。
呀,依然是那般的高楼大厦,依然是那般的车水马龙,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驰过,电影院门口的海报并没有换。
她放心了。
不是南柯梦醒,没有昏睡百年,现实并不曾流失在时间的汪洋里,上海依然还是她熟悉的那个上海,并不曾改朝换代。
霓虹灯依次亮起,天鹅飞过鳞次栉比的高楼,在人群中寻寻觅觅。
相思如扣,少女的心事从来都只为那永恒的一个人――曲风才是她的王子。
近了,更近了,已经看得见剧院圆圆的屋顶。
今夜有大型舞剧表演是吗?不知是不是《天鹅湖》?是不是《仙女》?是不是《红花》?是不是《吉赛尔》?
丹冰栖息在剧院的屋顶,俯视人群如潮水涌出。
她等待着。
她知道曲风总是最后一个走出,抱着他心爱的大提琴。
月亮很冷。城里的月亮没有丛林里那么清明,可是也有如水的光辉,平整整地铺满在剧院门前的空地上。
丹冰的翅膀在流血,一滴一滴,渗出它生命的气力。
她坚持着。不,不能死去,一定要坚持到曲风出现,她要再见曲风一面。当她是一个人的时候,是为了曲风拼力承接那盏当头砸下的巨灯的,也是为了曲风才有勇气在重击之后仍然坚持着跳完《天鹅之死》;如今,她成了一只天鹅,可是她的心依然和以前一样,不管她的外表变成什么样子,她的心依然爱他。而垂死之际,最后的想望仍然是为了他!
人潮渐渐散去,剧院门口冷落下来。
丹冰等待着。有没有等过一百年?
终于,曲风出现了,不仅有他的大提琴,还有小林!他们手挽手,肩并肩地自剧院里走出,如交颈鸳鸯,相依相偎——鸳鸯的世界里,没有天鹅。
丹冰本能地呼唤了一声:哏!她闭了嘴,绝望地起飞。作为一只拥有人类思维的天鹅,她既不能表达天鹅的语意,也无法发出人类的语言。她不仅是一只夹生天鹅,更是一个夹生人。
她不想再见曲风了,她已经看到他的背影,够了。剩下的,就是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安静地有尊严地不受打扰地死去。她拍动翅膀,如白云出岫,挣脱种种的情缘纠扯,欲破空飞去――但,不行,她没力气了。
她没力气了,垂直地落下,落下,如万念俱灰,尘埃落定……
曲风听到拍打翅膀的声音,惊讶地抬头,看到一只天鹅对着它直直地坠下来,落在他脚下,不动了。他俯下身,看到天鹅的翅膀,流着血。血迅速地染红了地面,像蜿蜒的心事,潺潺如诉……
第五章
不是每场恋爱都会倾城
7月3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
奶奶忘记了。
没有人会记得。
从小到大,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庆祝过生日。妈妈去世前也许有过,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没有记忆。
爸爸只记得给我寄圣诞礼物。在所有人都要过的节日里。给朋友、同事、客户写名信片的时候,会同时想起我,嘱咐秘书寄多一份,如此而已。
没有人庆幸我的出生,但是我想为自己庆祝,更想你陪我庆祝。我把你的照片放在我面前。把点燃的蜡烛放在面前。然后,放起郑智化的歌《生日快乐》。
你的照片,是我从剧团合影里剪下来的,到影楼高价请人翻拍,放大,嵌进项链“心”里的。
你嵌进我的心里去了,拔也拔不出来。
我爱,对我说一声“生日快乐”好么?我的生命中渗透着对你的爱,至少,应该有你庆幸我在这世间的生存吧。如果你无视我的存在,那么,我不知道生命还有何意义。
泪滴落在蛋糕里,滴落在项链上。
无欢的生日之夜,我和蜡烛一起流泪。
我爱,对我说声生日快乐好吗?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星期天早晨,小林给曲风打电话:“今天是我生日,请你吃饭好吗?”
曲风有些懒怠,可是这点风度也还是有,不大起劲地回答:“是你生日啊?那我请你吃饭吧。”
“谢谢!”小林就等着这一句呢。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邀请男孩子同自己庆祝生日,那意义往往不止是庆祝那么简单,很多时候,生日庆祝到最后就变成了订情纪念。
小林今年读大四,来剧团是为了毕业实习。从报到那天起,她就注意到了那个有着四分之一西班牙血统的著名的“英俊的曲风”。不仅仅是她,一起来的所有女孩子都注意到曲风了,她们为他的潇洒和傲慢所折服,又为他的孤独和不羁而敬畏。那天,剧团为了迎接她们的到来举行了一个小型联谊会,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团里的男人女人,故作不在意地瞟着逡巡猎艳的游场男子们说笑谈天,暗暗猜测谁会成为谁的舞伴。曲风进场的时候,所有的女孩都忍不住一惊,本能地并拢双腿,抿嘴而笑,说话声却突然放大三四倍,无非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却谁也不敢主动走近搭讪。
小林轻俏地笑:“有什么了不起?一个男人罢了。看我的。”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将一只手搭在曲风肩上:“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是我的荣幸。”曲风揽住她的腰,顺势一个大转身,两人便转进了舞池中央,惊得一干女孩子又妒又羡,又不好说什么,便都捂住嘴吃吃地笑。
曲风斜一眼:“她们笑什么?”
“她们想让你好奇她们在笑什么。”小林答,高高地昂着头。这会儿,她是胜利者。
曲风略略惊讶。他有些喜欢这个女孩子的大胆和机智。看得见的浅和看得见的深。他不喜欢两种女孩子,一种是太肤浅至浅薄无知的,一种是太深沉至深不可测的。丹冰就是个太深沉的女孩,小脑袋里整天不知想些什么,眼神时而狂热时而冰冷,令人难以琢磨。曲风不喜欢同人打哑谜,对那样的女孩向来敬而远之。但是当然也不会喜欢结交些胸大无脑的十三点。小林对他而言,深和浅都恰到好处。
两个人很快就走得很近。
如果不是出现丹冰重伤的事,也许这会儿他们已经如胶似漆了。曲风对女人一向随便,来者不拒。前提是,对方得是一个玩得来的女孩子,要他起劲去追的,他是没兴趣的。
洗漱过,脑子清楚了,曲风想起一件事来:天鹅。昨晚的天鹅!
昨天晚上,他刚从剧院走出,忽然,长空的一声鸣唳惊动了他,在片刻间划破他的心。他有一种受伤的悸动,抬起头,便看到那只天鹅,重重地垂直地带着某种宿命的意味落在了他的脚下。
他没有一分钟耽搁地,把它送到了宠物医院,交给那位好像很有威严的老医生的时候,天鹅已经奄奄一息。曲风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会感觉心里那样地痛,好像,如果救不活这只天鹅,他自己也就没法活下去了似的,他抓着医生的手,迹近哀求:“你会救好它的是不是?它没事的吧?不会死吧?”
老医生翻检着天鹅的眼皮,将手伸进伤口里试深浅,几番检查,最后说:“是中了枪,没伤在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了,没事的。”接着,他又说:“这只天鹅也奇怪得很,流了这么多血,却硬坚持着飞到这里来,应该是飞了很远的路吧。怎么做到的?”
那一瞬间,曲风想到了阮丹冰。丹冰也是在重伤之后依然坚持着最后的精力跳完《天鹅之死》的,她和这只天鹅一样,都有着惊人的毅力,和对生命的强烈的渴求。这使曲风更想救治天鹅了。
他给宠物医院打个电话:“我姓曲,昨天晚上送来一只天鹅,情况怎么样了?”
当他听说天鹅已经脱险的时候,竟是由衷地高兴,仿佛买彩票中了奖。缠绕了他许久的恍惚和伤痛好像忽然消失了,甚至轻松地吹起口哨来。
曲风今天的心情很好。
好心情的直接受益者是小林。
烛光晚餐,萨克斯风伴奏,玫瑰花,巧克力礼盒,一个女孩子希翼可以在生日夜得到的,小林都得到了。
当曲风心情好的时候,实在是一个调情的高手。
同时,也是梦女郎的杀手。
小林的眼睛在烛光下扑朔迷离:“曲风,你对我真好。”
曲风不置可否地笑:“许愿吧。”
小林许了愿,吹了蜡烛。曲风又说:“切蛋糕吧。”小林问:“怎么你不问我许了什么愿吗?”曲风笑,答:“无论什么样的愿望,我都祝你会实现。”小林的脸红了,眼光更加朦胧痴迷。
跳舞的时候,小林问起了那只天鹅:“你打算把它怎么办?”
曲风说:“治好它的伤,就把它放飞。”
“我昨天和水儿说起天鹅,她很好奇呢。”
“水儿是谁?”
“是我的外甥女儿,我姐姐的孩子。”小林说,这样地同曲风闲话家常使她有种特别的亲如一家人的感觉,心里痒痒地喜悦,不明所以。因为不明所以,那喜悦便显得不牢靠,于是忍不住说得再多些,更多些,好像怕一停下来幸福感就会飞走了似的:“水儿今年12岁了,是个真正的小美人儿。一个小女孩,美艳得那样过分,一出生就眉眼分明的,大家看了,嘴上都只说漂亮,像洋娃娃,心里总是觉得怪。只有阿婆直言直语,说:美成这样子,只怕折寿折福。”
曲风听了,心里一动,问:“怎么呢?”
小林得了鼓励,便更加絮絮地把家事说给他听:“水儿9岁的时候,被发现患有白血病。我姐姐为了给她治病,四处借债,头发都急白了,一年年治,一年年重犯,连血也已经换了两次,可还是不好。今年已经是第3个年头,医生说,如果再发病,只怕就没指望了。”这些原同他不相关的,可是同她相关,现在她同他说着这些本来同他无关的事情,就好像他们之间更近了,有了某种关联似的,把他和她的家她的亲人联系起来,他们也就成了亲人。
曲风一阵恻然。他见过她姐姐,她来探小林的班,匆匆来匆匆去,并没有交谈,只依稀记得她是个中年女人,衣着考究,举止得体,但眉宇间颇憔悴,总有股说不出的焦虑。他因而对她第一印象并不好,却想不到原来是为了这种理由。
他有些感动。
有些母亲生下健康婴儿弃如敝屣,有此母亲明知孩子身患绝症却依然竭尽全力。
他忽然很想见见那孩子,说:“那么,改天带水儿一起来看天鹅吧。她现在身体怎么样?可以出来走动吧?”
“可以的,我星期天带她出来玩。”小林回答,她第一次发现曲风原来是一个相当有爱心的人,他冷漠的外表不过是假装,他的心里,有个宝藏,等待她去开掘。
她伏在他怀中,温柔地舞,温柔地渴望,温柔地祝愿,她的愿望,他说不论是什么都祝她实现。他可知道,她的愿望便是他么?一个英俊的多情的舞伴,有爱心,幽默,潇洒,虽然赚钱不多,但有一技之长,有份正当职业足以养活自己,而且,是份相当高贵的职业,可以让她在他的陪伴下傲视同侪――除了这些,他身上那种忧郁与不驯相杂糅的气质也深深地吸引着她,有如鸦片令人迷醉。她常常想,这就是所谓的贵族血统吧?
少女的梦,不过是那么多,他完全满足。还期待什么呢?就是他了吧?只是,她该如何抓住他的心?
她不太能肯定他的心意,但是已经准备好要在今夜表白的。今天是她的生日,会给她带来好运气吗?
仗着酒意,她醉眼迷蒙地看着他,轻轻说:“如果你能一直对我这样好,多好。”
曲风微微一震,心里说:该来的终于来了。他有些心跳,有些着紧,也有些烦恼,觉得了危险的存在,是要表明一下态度的时候了。女孩子们就是这点不好,对她们远一点,她们抱怨,略微亲近,就得陇望蜀,希翼得到更多。他觉得有必要及早声明自己的态度,更正她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接受最好,不接受,就此分开也罢。偶尔扮多情送她一束玫瑰花一盒巧克力一顿有萨克斯风伴奏的烛光晚餐是可以的,一直这样好?免了。
他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古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不知道跳一支舞,要修多少年的缘份呢?”
她并不笨,立刻听懂了,反问他:“只是一支舞吗?”
他笑,轻描淡写地答:“也许更多,不过也差不多。”
她的绯红的脸忽然变得苍白,有点冷,从头到脚一直冷下去。他的意思,是要告诉她,他所期望于她的,不过是一支舞,一杯酒,甚或一夜情的因缘,却不会是一生一世。这些,其实早在她意料之中的,可是还是想得到他亲口的证实。如今,他明白地证实了,承认了,她该怎么做呢?像一个做惯游戏的豪放女那样欣然接受?抑或像个受到侵犯的圣女那样拂袖而去?然而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一样,就是她输了。
她看着自己,今天是她的生日,为了今夜,她特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的靛蓝色真丝衬衫和鸽灰色的软缎长裙,镶嵌在夜空下,像一颗小星星。这样认真地,郑重地对待自己的。
夜已深。
曲风和小林并肩站在酒店顶楼的落地玻璃窗前,都久久地没有说话。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整个上海就尽收眼底了。上海的夜景是比白天更美丽的,在广袤的夜空下,以东方之珠为代表的万家灯火显得格外璀粲亮丽,浮夸得可爱。
同是一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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