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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移动-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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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人家老吴用他也就是对的,要是我也用这样的人,想睡了人家给你递过来枕头,想坐了给你屁股下面塞来个凳子,多得呀!”
人们就笑。这话实际上已经有谴责吴运韬的味道了。
苏北坐在班车最后一排座位靠窗的地方,眯住眼睛打盹。
没有人把苏北放在眼里,没有人顾及苏北的反应,这也是一个环境中出现不了解的外来人时常有的情形。
谁都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人,眼下正在做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在首都机场候机大厅,苏北见到了已经交往二十多年的著名作家胡杨。
胡杨其貌不扬,由于长年伏案写作,眼睛看上去显得有些浮肿。胡杨的小说、散文蜚声中国大陆和港、澳、台地区,美国和西欧国家也给予他很高评价,称他是中国新时期以来最有创造性的作家,但作家本人仍然保留着作为一个人的“原生态”,就连他说的话也是地地道道的K省中部方言,这种接近山西、陕西口音的方言虽然不像金超初到北京时说的话那样拗口,没有到过K省的人听起来仍很困难。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人,因为一本《国色》,在中国大陆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文学地震。
《国色》刚刚出版之际,忠实贯彻有关部门意图的文学评论家在没有弄清上级意图之前,鉴于胡杨的巨大名声,在远东文艺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钱宽的盛情邀请下,撰文说这是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新时期以来长篇小说的重大收获,评价相当高。里程碑式的作品容易引起注意,果然,有关部门的意图就传达了下来,认为《国色》的性质是消极的,应当引起注意。据说传达下来的意图是出于这样的背景:有人对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说最近出版了这样一本书,将军非常激动,就像当年面对国民党军队一样,用拐杖嗵嗵地拄着地板,命令说:“把狗日的抓起来枪毙!”当然,时代毕竟不同了,没有人真的执行,胡杨没有被抓起来,也没有被枪毙,但是,有关部门不能不过问这件事了,主抓这件事的就是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办公室主任沈然的丈夫谢东方同志。谢东方同志在一次小范围通气会上严厉宣称:依据原则,远东文艺出版社必须撤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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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传言,远东文艺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钱宽很紧张,对责任编辑王岚说:“这事要控制一下。”但是,在这样的时候,你是无法控制舆论的,一向善于看风使舵的评论家马上否定了自己对这部作品的最初评价,解释说评价一部作品需要时间,现在看来,这部作品在主调上是缺少时代亮色的,是消极的……随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潮流,全面否定胡杨二十余年的文学耕耘,继而对当下的文学从整体上进行了所谓“反思”,说作家的社会责任感正在丧失……这更增加了钱宽的压力。那段时间,钱宽几乎每天接到谢东方的电话,这位年近六十岁的老者也经常到谢东方的门上去,点头哈腰地说好话,听训斥。最终,远东文艺出版社没有被撤消,有关人员却受到严重冲击,责任编辑王岚被开除留用,社长兼总编辑钱宽则背了一个记大过的处分。
作家胡杨的压力来自文学评论界,一边倒的文学批评几乎把他逐出文学主流,不幸的是,胡杨又是一个很在乎自己是不是文学主流一员的作家,他的精神痛苦可想而知。
年迈的父亲从K省中部老家赶到省城看望据说已经被捕入狱的儿子,拉住儿子因为常年写作显得非常纤细的手,泪涟涟地说:“好娃哩,快不要!咱不要那样……”儿子说他没那样,说他从来没想过要那样,父亲这才点点头,放心了。
然而社会并没有倾听他的解释,没有像父亲那样点头,仍然继续声讨这位离是非很远的作家。于是,关于作家胡杨的种种传说就不胫而走。最离奇的说法是胡杨走投无路,最后碰死在了K省西部一座两千多年前就矗立在那里的无字石碑上,真正是“肝脑涂地”。
但是就像所有事情最终都将过去一样,这件事也过去了。
苏北接到《西北文学》现任主编费黧的电话,说胡杨到法国访问要在北京停留三个小时,这才赶到机场。
身材瘦小的胡杨有些惊愕,笑着说:“你咋能在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找到我?”
在这以前,很少对外公布写作信息的胡杨对苏北说过,他最近将完成一部名为《最后一片戈壁》的长篇小说。苏北恳求胡杨把这部作品交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出版。胡杨说:“等写完再说。”苏北知道,胡杨写不完《最后一片戈壁》是断然不会安排出访的。
胡杨带着歉意对苏北解释说:“远东文艺出版社去年为了出版《国色》招了不少麻烦,我欠着他们的人情,这部作品,我说什么也得给他们……”
苏北不听他的解释,坚持说:“不。这部作品一定给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出版。”这话已经很不讲究,很不客气了。胡杨只是为难地叹口气,并没有责怪苏北。
苏北和胡杨交往了二十多年,他们是K省新时期以来最初的一批小说作者。他们的交往除了文学层面的东西之外,还有友谊因素———远在胡杨没有特别出名的时候,苏北就组织过很多次胡杨作品研讨会,对此,胡杨一直心存感激。
苏北编辑、出版过胡杨的作品集,但是从来没向他约过长篇小说。苏北知道,长篇小说对一个作家来说往往具有特殊意义,获得全国性影响是他们首先考虑的问题,他们不愿把这样的作品交给省级出版社出版。苏北离开K省的时候就曾经向胡杨约定,一定要支援他一部长篇小说,尽管东方文化出版中心不是一家完全意义上的出版机构。当时胡杨是点了头的。
“胡杨,这本书对于东方文化出版中心非常重要,你必须帮我。”
“但是……苏北,我已经把稿件交给王岚了。”
“我只要你的授权,”苏北一步不让,“其他问题由我来解决。我会用我的方式弥补你所说的欠着王岚和钱宽的情分。现在你一定给我一个授权。”
胡杨犹豫了:“这样行不行?等我几天,我从法国回来以后再说这件事行吗?反正远东文艺出版社还在看稿子,也还没有签合同,时间还是有的……”
苏北不好再说什么,笑笑,说:“那也行……我等你。”
前景很好……当金超在编辑室以胡杨老乡的身份断言胡杨不会再写出高质量作品的时候,苏北坐在办公桌前,构筑着把《最后一片戈壁》争夺过来的细节。随后,他就在北京出版界跑动起来,包括面见远东文艺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钱宽和《国色》的责任编辑王岚。
和王岚见面是在亚运村附近一家新开张的咖啡馆。
王岚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远东文艺出版社的骨干编辑,有相当强的组稿能力,在当代作家中很有影响。为了胡杨去年那本书,钱宽顶着很大的压力,拼命保她,虽然给了一个开除留用的处分,最终还是让她继续做编辑工作,上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岚穿一件质地很好的黑色皮夹克,脖子上拢着带碎花的纱巾,蓝色牛仔裤使她的双腿显得修长而健美。她的目光清澄透亮,看人的时候显出好奇的样子。
两个人在考究的小木桌旁边坐下来的时候,穿蓝地白花蜡染服装,头上扎着漂亮的红色头饰的服务生小姐端来散发着浓郁芳香的咖啡。
“路上,我一直在想,”王岚用动听的嗓音说,“这个苏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胡杨如此看重———他以前从来没敢这样和我说过话。你知道吗?他从巴黎打电话给我,而且是北京时间午夜两点,他就没有算一算巴黎和北京的时差。你猜他在电话里怎么说?他‘命令’我和你见一次面。”
苏北笑了,说:“能够被胡杨命令的人一定是他最信赖的人。”
王岚银铃一般笑起来,为苏北这句没有痕迹的恭维而高兴。“谢天谢地,”王岚说,“谁要是被他信赖,离倒霉就不远了。我曾经劝过他,我说你把社会责任感之类的东西扔远一点儿,我说你仅仅是一个作家,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不是胡杨的错。”
“我知道。可你也得有个轻重呀,干吗非往枪口上撞?你知道吗?他老父亲都急出病来了。老家的人都说胡杨被抓起来了,说是要枪毙呢!还有的说胡杨现在被公安局吊在监狱大礼堂柱子上了,一天只给两口饭吃……”王岚无可抑止地笑了起来,她想起胡杨绘声绘色说这些事时的情形。
苏北说:“我在K省洛泉地区插队的时候,住土窑洞的老乡跟我感叹:听说刘少奇窑里放两个装糖的罐罐哩,想吃白糖有白糖,想吃红糖有红糖,咋还不满足?为啥还要反对毛主席嘛?!”
王岚几乎笑出眼泪,摇着头说:“这是多么好的老百姓,为这他们的领导人应当对他们感恩不尽哪!”
苏北看着王岚,深深地为她不经意表现出的美所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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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胡杨说,为了那本书,你……”
王岚果断地一挥手,说:“不提它!现在说咱们的正事。胡杨说你非常需要《最后一片戈壁》?”
“是的,”苏北原想绕很大圈子说出的话,直言不讳说了出来。他介绍了一下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情况,他告诉她,他应当报答吴运韬……
王岚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对苏北的话做评价,只是说:“关于《最后一片戈壁》,情况是这样:我们社当然非常想得到它,但是我们也非常慎重,毕竟有了去年的事情,所以,稿子,领导班子的人都在看。据我所知,目前意见不一致,有的认为作品仍然偏于灰暗,出版以后恐怕会有麻烦,也有的认为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是一部非常好的作品……最终意见,恐怕还要等几天才能够拿出来。无论我们社里是什么意见,最终交给哪一家出版社,还要由胡杨来决定。现在我觉得需要注意的是,很多著名的出版社都在追踪这部作品,他们给出了很高的价码……”
“胡杨不会因为这个东西影响他的决定。”
“但是,我知道他同时也很看重这些东西,现在作家也不清高了,我碰到过很多比商人还精于算计的作家。据我所知,胡杨对这些出版社的拒绝并不特别的坚决,我不知道是不是出版条件在影响他……也许是我多虑了。”
“谢谢你提醒我,王岚。”苏北诚挚地说,“如果远方文艺出版社决定接受出版,如果你认为继续做这本书的责任编辑对于你很重要,而我又恳求你们,胡杨也建议你们把这个获得巨大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机会让给东方文化出版中心,你会做什么样选择?”
王岚沉吟了一会儿,说:“就我个人来说,我当然不希望放弃,说白了这里面的确有利益问题,但是,世界上又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东西……我想,如果胡杨有这个愿望,我会毫无怨言地照他说的去做,在我这里不应当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你必须面对远东文艺出版社和其他那些著名的出版社。”
“这些工作都由我来做。”
王岚笑了:“你这个人不像表面上那样温良。”
苏北望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胡杨从法国回来的时候,实际上已经不再为把《最后一片戈壁》交给哪家出版社出版而为难了。苏北几乎拜会了所有追踪这部作品的人和单位,包括远东文艺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钱宽。
远东文艺出版社是一个庞大的平房院落。苏北在王岚的带领下走进钱宽的办公室之前,远远地看了一眼罩在雾岚中的颐和园,心里感叹时光流逝得太快了。他曾经参加为纪念毛主席横渡长江一周年举办的横渡昆明湖活动……细想起来,那已经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三十年,倏忽之间,三十年就过去了。
钱宽一头白发,有一种儒雅的气质。胡杨曾经对人说:“钱宽是北京文化人里面的最后一个贵族。”钱宽很反感苏北从半路上杀出来,彬彬有礼中显示出冷淡。但是,在和苏北深谈以后,他倒比王岚先动摇了,对苏北说:“如果胡杨决定把这部作品给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我不坚持。”
实际上,在苏北和钱宽后来的交往中,《最后一片戈壁》已经不再是重要话题,他们聊了很多别的东西。钱宽很欣赏苏北开阔的眼界、深厚的学养和对工作锲而不舍的劲头,远东文艺出版社缺这样的编辑。钱宽对苏北感叹说:“你当初要是到我们这里来就好了,就没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胡杨拜会了钱宽,怀着一种歉疚心理和这位心地善良的总编辑交换意见。钱宽总编辑只好说:“那行吧。”胡杨主动许诺下一部作品一定给远东文艺出版社。钱宽笑笑,说:“下次要是再有一个什么人出来,我看结果还会是这样。”
“不不不不,绝对不会了。”
“苏北是好编辑,”钱宽送胡杨的时候说。“你应当把他推荐给我……”
“苏北没对我说他要回北京,否则我一定会建议他投奔您的麾下。”
钱宽笑道:“这就叫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结果现在成了对手。”
“苏北人很好,”胡杨说,“你们以后一定会成为朋友。”
“我知道。”
为了回避出版单位的追踪,胡杨特意住到东长安街北侧一座大楼后面不起眼的内部招待所。胡杨和漂亮的王岚开玩笑说:“你看,我还是没有补给你这个人情。”这是胡杨见过钱宽的第二天。
王岚笑着说:“你不妨把这看成是你和我的共同决定。”
胡杨指着苏北说:“这个人用什么办法迷惑了你?”
王岚寸步不让:“是迷惑了我吗?是迷惑了你的……”
胡杨就笑,苏北也笑着,什么都不说。苏北很感激胡杨,感激钱宽,更感激王岚,这不是言语能够表达的。接下来,胡杨对苏北叮咛了很多出版环节上的事情,王岚则已经完全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站在一旁饶有兴味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把《最后一片戈壁》转让给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或者说苏北,对于王岚来说并不像苏北想象的那样困难。苏北在后来与王岚的接触中,才逐步了解到这个人的处事风格。
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和王岚的交往会开拓一片视野,在那里看到与别处完全不同的风光。
纪小佩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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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爱情是她生命中不可分的一部分,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与它联系在一起,在她的生命和爱情之间没有界限,它们浑然一体。现在,她还不认为爱情已经同生命剥离,但是,无可否认,爱情有了自己的生命与个性,像渴望赞扬的小姑娘一样,越来越频繁地游离开她,俏皮地让她欣赏它的美丽和健康。它的确很美,它几乎是光彩夺目的,但是纪小佩心里清楚,它已经不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了,它是一个客体,一本有独自内容的书。她对自己说,但是至少这本书是属于我的……她让自己热爱这本书,她想方设法了解这本书的内容;她越想珍视它,它越漠视她的这种感情;她越想接近它,它越是和她保持着距离。它顽皮地跳着,笑着,远离她而去……终于有一天,就连她自己也承认:她和它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现在他们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分给金超一套两居室,在北三环附近。但是,在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她却越来越无法找到归属的感觉,这里已经不是她的灵魂安歇之处。每次身心疲惫地往家里赶,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到那个地方,到那里去干什么?
金超在她心中越来越陌生。有好几次,当她从厨房出来突然在客厅看到金超时,被吓了一大跳──她竟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个子不高的男人是谁?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她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却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过自己的精神生活。这是两个人都意识到的痛苦。她借口晚上看书要影响金超休息,住到了较小的房间。她怀着上大学时收拾宿舍那样高的兴致把房间弄得很舒适,摆了很多小摆设,看上去非常舒适。她端详着自己的小巢,就像当年她和他端详他们爱的小巢一样。
在床和衣柜之间,还有九十公分空间,放床头柜太浪费地方了。她指指划划地对金超说:“这里可以放一只小写字台……”
“太小了,”金超笑着,“没有那样小的写字台。”
“现在家具店可以定做,”她脸上显出做姑娘时央求妈妈为她买一件东西的神情,“真的,你量一量,帮我到家具店去看看……”金超微微侧过头,欣赏她。他为有机会为她做一件事情感到高兴。他很快就到家具店去了。
这是周六的上午,街上人很多,有的刚从农贸市场买菜回来,有的到什么地方去,这些人享受着早春的阳光,脸上的表情惬意而幸福。一群戴安全帽的民工漾漾地从马路那边走过来,身上的衣服粘满了灰浆和泥土。脱离了土地的农村青年进城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大红门买一套廉价的劣质西服穿在身上,试图改变一下他们与这个城市的人之间的巨大反差,殊不知这反而更鲜明地说明了他们过去的经历和现在的处境。他们没有多余的衣服,就穿着西服到工地去干活,没过几天,西服就很不成样子了,只有一两颗扣子,肩胛处往往都在干活的时候撕破了,露出里面的衬里。他们一边走一边怀着莫大的兴趣看来来往往的人和花花绿绿的街景。在那群皮肤黝黑的年轻人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是局促、惊讶、嫉恨、嘲笑的神色。他们对于这个城市的不认同、不理解和某种程度的不知所措,都凝聚到了这神色之中。
“如果我不到北京来上大学,”金超想到,“我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像往常那样,他借着目前他所处的优越的社会地位,在心中寻找着满足的感觉。这种感觉会奇妙地冲淡他的烦恼和不满足。现在,他差不多已经找到了那种感觉,但是恰在这时小佩的影像又出现了,她一下子就把那种感觉冲掉了。
他承认,现在他们的心离得很远很远,他不幸福。虽然他不能指责她什么,但是他不幸福。在漫长的由一个又一个白天和黑夜组成的岁月中,就内心感觉来说,他可能连这些民工都不如。幸福是—种感觉,他没有这种感觉。他又深深地怜悯起自己来。
他停住脚步,茫然地看着向前延展的街道。在茫茫的人海之中,他是那样孤单,那样羸弱。他想到在老家的时候,这个季节,清明节,父亲带他去给爷爷奶奶上坟,他迈着小腿跟着父亲,他总是看不够父亲那坚实的后背……现在没有人,前面没有人为我遮风挡雨……他重新迈开脚步。他夸张地想象着他遇到的所有人生难题……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已经来到家具店门前了。
在一个看上去不那么奸猾的人的摊位上,他看中了一款写字台。经过艰苦的讨价还价,摊主答应以一百五十元成交,但不管送货。金超约摸着估了一下距离,一咬牙答应了下来,付了五十元定金。
一周之后,他把做好的写字台背了回来,走了整整两站地。他没有告诉小佩他去背写字台,小佩一直以为家具店是送货上门的,所以她也没在意金超为什么要找那块旧毯子。金超像熟练的搬家工人一样,把旧毯子披在肩上,弯着腰背回写字台,身上的汗水把衣服浸湿了。小佩惊叫一声来接他,两个人款款把写字台放下,不约而同互相凝视了一下,目光中都有了消逝很久的热爱的神情。
“你真是的。”这是小佩说的惟一表示感激和心疼的话。这句话长久地留在了金超的记忆之中,甚至在他们离婚以后很久,他也经常想起它。
写字台摆好了,屋子由于添置了一件家具而显得新鲜亮堂。小佩抚摸着写字台光滑的台面,欣赏着,赞叹着。金超望着她,重新回忆起刚刚布置好那间平房时的情形。那时候生活还没有展开,它还是那样可爱……他想到他们违犯他们的约定在那个焕然一新的房间里犯的“错误”,那像火一样燃烧的生命激情……
“小佩……”金超向坐在床上的小佩走过来,坐在小佩身边,握住她的手。她侧过身,把红扑扑的脸向他凑过来,并且搂住他。他们亲吻,吻的时间很长很长,什么话也不说。金超急不可待。“把窗帘拉上……”小佩呻吟着说。金超拉上窗帘,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他们像新婚时那样扑到一起,缠绕着,扭动着……
小佩觉得浑身都在燃烧,她像一只小船,在涌动着的大海上漂摇……为什么要是一只有形的小船呢?不,不,她希望自己变为虚空,变为不可见不可感的虚空,只有在那里才会真正品味到生命的甘泉……没有,她没有消失,她感觉清晰,她还是一只小船,被海浪涌动着,一会儿跃上浪顶,一会儿沉入浪谷。大海在喧腾,在翻覆,在叫喊……浪来了,她被高高托起,她往下看,海天一线,到处都是浪啊!她多么想飞起来呀!她要飞起来,在大海,在天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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