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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移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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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秋明见到金超就像见到乡长那样恭顺,说着奉承话。
  金超看着这个曾经天神一样影响和决定他家命运的人,态度有些冷漠,说话没油没盐。
  金喜财老两口忙不迭伺候在金秋明左右,为他点烟倒水,脸上堆满恭顺的表情。
  村长只坐一会儿就走了,金超尾随在父母亲身后送他出来。
  金超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姿态,变得很客气,请村长多关照。
  金秋明满脸堆着笑意说:“金超你放心。”并且毫无必要地握住金超的手,说:“咋你们回喀!”
  他们回到窑里的时候,欢笑又开始了,纪小佩滚在那些婆姨女子们中间。
  纪小佩的心情非常好。她完全被这里浓浓的乡情打动了,她也深深地爱上了不言不语的两位老人。她大大方方地和人说话,给人讲述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她也在观察金超。在这块土地上,金超流露出的纯真本性让她的心充满了惬意和爱的感觉,她好像重新发现了那个已经成为丈夫的人的内在价值……她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待他,他值得她好好待他。
  当她的思绪在某个空档往前回溯的时候,她想到了她在金超的笔记本里夹的三百元钱,他们在颐和园后山一个僻静地方的第一次亲吻,不久前他们在新房里“一起”犯的错误……她觉得这都是她生命的期望,是她在出生前就命定要发生的事情。
  说笑间,金超突然问:“哎?我怎么一直没见金耀呀?”
  说笑声马上停止了,一下子静得厉害。乡亲们说天不早了,该回去了,纷纷从炕上下地,找各自的鞋,然后就脚步纷乱地走了。
  站在小院里,纪小佩看到太阳正隐没到群山之中,西面的半个天空,显出一种藕荷的色泽。虎跑过来蹭她的腿,讨好她。
  她知道乡亲们是因为金超那句问话走的,这里面显然有一些原因。她无心关照虎的情绪,也随后回到窑里来了。
  “日他妈金耀这娃是活撂了。”金喜财很激动,忘了跟在身后的刚刚见面的儿媳妇,对金超说。母亲用唉声叹气加强着老汉那句话的真实性。他们又在刚才各自的位置坐下来。
  金喜财老汉在烟荷包里挖烟,这时他才看见纪小佩,短暂地想了一下,他刚才的骂人话有些不妥。他决定不再用那样的口气说话。
  “这娃是活撂了。不务正业呀!先是说去当煤矿工人,他下不了那个苦,就离了队伍,又不回来,在矿上胡逛。矿上啥人没有?咋能不学坏?吃喝嫖赌,狗日……撂了撂了。”
  金喜财老汉摆着手,面部扭曲,像是忍受很大精神痛苦似的不愿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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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超语气很严厉。他很不满意父亲当着小佩的面说弟弟“吃喝嫖赌”,即使有那样的事也不应当说。这不光彩。
  母亲胆怯地看了看已经成为大人物的儿子,替父亲回答说:“乡上来人把他抓去了。两天了。”
  “为什么事?”金超从炕上跳下来站到地上,声音很大地直冲着父亲问。
  小佩试图拉他重新坐下来,他甩脱了她的手。
  “告诉我,怎么回事?”现在,金超身上已经有了当家人的色彩。
  两位惊恐而内疚的老人相互补充着总算把事情对儿子说清楚了:金耀在崔家沟煤矿逛了一年半之后,有一天突然回到家里来了,说是哪儿也不去了,要在承包土地上种药材。但是他一次也没到地里去,总是心神不定地在窑里蹴着。原来他是把乡卫生院给撬了,偷了电视机、显微镜、投影仪和七百四十三元现金,连夜用卫生院的自行车驮到崔家沟煤矿销赃。电视机卖了三百元;显微镜比电视机值钱得多,但一般人用不上,只卖了二十五元,买主说是“拿回家给娃耍喀”;谁都不知道投影仪是做什么用的,也就没卖出去,金耀把它扔在一座石桥下面了。
  崔家沟煤矿人虽然很多,但金耀在那里已经晃荡了一年半,所以能指认他的人不在少数,案子很快就破了。听说谷庄驿乡政府马上就要把他送到县公安局──当地人都知道,一个人要是被送县公安局,这个人必定是完了:一定会被判刑的。如果不送县,村长金秋明对可怜的金喜财老汉说,只有一个办法:给乡领导送上一万元钱,人马上就会放回来。
  金喜财争辩:“我哪里就有一万块钱?”
  金秋明说:“你家金超在北京挣大钱哩嘛!你金喜财是大能人,能有这样一颗好儿哩嘛!”
  金喜财老汉恨恨地说:“我一分钱不送,把狗日的枪毙了才好!”
  窑里又安静下来,可以听到喘息的声音。
  金喜财偷看了儿子一眼,希望他对这件事情的性质做出品评。但金超抿着薄薄的嘴唇不说话,带着一脸的愠色。母亲又要往儿子的茶杯续水,纪小佩接过来,先给不知所措的父亲面前的泥壶里续了水,然后才给金超续上。金超用一个动作做了会意的表示。眼下他对纪小佩比对自己的父母亲要客气一些。
  纪小佩低声问金超:“有什么办法么?快说一说。”
  金超冲父母亲怒目圆睁,就好像这话是他们问出来的,他像父亲那样叫道:“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狗日的蹲大牢去吧,没三五年不得出来!”
  父母亲马上长吁短叹起来。
  自以为强大起来了的金超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背后的虚弱。在这块土地上,他仿佛被某种力量钉在一个位置上了,无法挣脱。
  以往的岁月,历历在目地重新出现在眼前,使他感受到一种生理的痛苦:每天只能吃半个窝窝头;熟知所有吃了可以不死的野菜;饿昏在放学的路上;他和金耀半夜潜伏到大队牲口棚里,从草料底下抠摸几颗高粱玉米,拿回家交给等米下锅的母亲;突然看见可怜的妹妹躲在窑后面大杜梨树下面偷吃有毒的蓖麻籽,背上金秀没命地往公社卫生院跑;金秀吐出的带有强烈蓖麻味道的呕吐物,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公社干部在供销社旁边的小食堂喝酒吃肉,等他们走了,他溜进去喝光了盘子里所有的菜汤,把两个掰开的馍馍揣在怀里;身后的叫骂,金秀由于虚弱颤抖的手,她抓住馍馍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的像某种动物似的奇怪光亮;金家凹村党支部书记金秋明带一帮村干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大队部用柴锅炖村西头刘拐子家的大黑狗……还有,为了让金超把学上下去,弟弟金耀主动说他不再上学了,他要挣钱去呀,就是那一年,金耀走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隔三岔五回来一趟,他也一分钱没有挣来,人已经完全成了蓬头垢面的乞丐。他能怨这个弟弟吗?他能怨吗?还有金秀,也是为了他,只上完小学就不上了,就开始和父母亲一道在土地里刨食……
  本来,这一切都随着他离开这块土地而消失在遥远的记忆深处了,现在,却异常清晰地展现了开来,就好像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消失过一样。
  少年金超曾经严肃地对含辛茹苦供他上学的父亲、母亲起誓:“我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让我弟我妹受委屈……”
  现在他才突然发现,他没有履行那个誓言。每个月往家里寄上百十块钱那不是履行誓言,他肩负着让他的亲人过上有尊严的生活的责任。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什么都没有改变。那是一个无责任的誓言。
  而且,就是从自己这方面说,在北京上了大学,娶回来一个天仙一样的妻子,在赫赫有名的邱小康手底下工作……这一切只能引起人的艳羡,也同样没有改变他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无权无势的状态。
  目前要解决和处理弟弟的问题,他需要的是权势。他很清楚农村的事情,如果他在县上有人,哪怕是某个部门的一般负责人打一个电话给乡长伍俊德,都会从根本上扭转事情的方向。
  他眼望着黑黢黢的窑顶,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些。
  纪小佩也没睡着。
  金秀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晚上吃毕了饭,她就忙着刷锅洗碗,用刷锅水煳猪食喂猪,做完这一切,她又过来往金超和纪小佩住的窑洞炕洞里塞了一把柴禾,把炕烧得热乎乎的。金秀给铺得平平整整的被褥都是新的,散发着清新的气味。用金超母亲的话说,自从金超上了大学,她就准备了新的被褥,一年一年等他回来。
  老人捏着儿媳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说:“谁想他五年不回来,一回来就给我带回这么好一个闺女呢?”她说她一辈子都在盼这个闺女。这是吃过晚饭以后,老人怕小佩累,拉她到为他们准备好的这孔窑洞。金秀扶着嫂子,怕她被门槛绊倒。进到窑洞,老人执意让小佩躺下。她怎好意思躺下呢?就坐在炕上说话。
  “你看这家里啊,就是这多事……”老人觉得对不住儿媳,反复说。她尽量说一些高兴的事,好让小佩不至于感到烦乱。这一切小佩都感觉出来了。她攥着老人粗糙的双手,说:“妈,别着急,我想弟不会怎样的……”
  “不说这了……让他们说去。”
  纪小佩问金秀多大了,金秀说二十。纪小佩没问为什么没像她大哥那样考大学,因为金超曾经和她说过家里的事情,她知道弟弟妹妹为金超做了怎样的牺牲。
  金秀看小佩累了,就说:“让我嫂歇着吧!”老人这才停止了唠叨,又嘱咐睡觉的时候把被子盖好,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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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小佩听到,金超和他父亲在隔壁窑洞里说着父子间的话题。金超的嗓子不时高一下,好像还在说金耀的事情。金耀的事情使纪小佩很迷乱,偷盗当然是不好的,但是……她试图从嫂子的角度看这个问题。这个家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但是它的贫穷仍然是可以直接感受到的。在这样一个需要不断通过劳作维持的家庭里,金耀的行为在多大程度上是该谴责的呢?
  金超过来的时候蹑手蹑脚,怕惊扰了纪小佩。小佩说:“我没睡着。”
  金超摸到了她,亲了她一下,亲爱地问:“在等我?”
  “我睡不着。”
  农村气温低,虽然已是五月天气,晚间仍然很凉了,早晨甚至还能够看到冰碴。金超没有掀开他自己的被子,直接钻到小佩身边来了。小佩不说话。金超很近地看她的眼睛,发现她是睁着的。他搂住她。
  “在想什么?”
  小佩动了一下作为回应,但是她没说话。
  金超支起身子问:“小佩,你怎么了?”
  纪小佩在被窝里转过身子,几乎就在他耳边,说:“你对爸妈要好点儿。”
  金超很奇怪:“我不好了吗?”
  “我是说,”小佩向他偎了一下,“我是说你说话不要那样凶。他们盼五年才把你盼回来,他们把你当成主心骨……”
  金超欠起身子从炕头摸到香烟,回过身子的时候仅仅保持着与小佩身体上的接触。他为自己点了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夜如水。
  小佩没有问金超是不是和父亲商量出了办法;金超也没有为小佩刚才的嘱咐为自己做一些辩解,他认为以后有的是时间辩解;他现在必须为解决弟弟的问题找到一个办法,而这个问题又不是可以和小佩商量的———他脑子里已经大致有了那个办法的轮廓。
  小佩的呼吸均匀起来了。
  世界包裹在浓浓的夜色之中。虎听到了什么,试图叫又觉得没有必要叫,只在喉咙里呜呜着,传达着威慑之意。山下的小河汩汩地流淌着,愈发衬出夜的静谧与安详……
  第二天早晨,金超对纪小佩说:“我要到县城去一下。”
  “去县城?”纪小佩有些惊讶。
  “那里有我的一个中学同学,他考上省上的大学了,后来分到县委组织部工作……”
  小佩明白了。
  “昨天我硬是没想起这个人来,”其实昨天他想到这个人了,“我是刚才突然想起他来的……”
  金超没向父母亲说这样仔细,只是说去找一个熟人。吃过饭,要走的时候,他装做突然想到似的,对小佩说:“你在家反正也没事,还不如跟我去一趟──你应当看看县城。”
  小佩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崤阳县城在东北方向,离金家凹五十华里,金超和纪小佩坐的客运汽车出现在县城西南山梁上时,已近中午。从这里可以俯瞰县城。
  太阳高悬在天空,宽阔的川道蒸腾着春天特有的带着水汽的雾霭,雾霭在阳光照耀下正在消散。县城附近没有特别险峻的高山,映入眼帘的都是一些不太高的黄土丘陵,县城北面的崤阳山略显高大一些。缺少植被的黄土丘陵此时仍然光秃秃的,只是在靠近河道的地方,才可以见到绿色。沿川道西侧向南蜿蜒的河流发出悦耳的响声。让人吃惊的是,在一些回湾处的崖壁上,还悬挂着巨大的冰凌,只是线条已经不像冬天那样硬朗,变得比较柔和了。冰凌下面溶化出的水洇湿了路面,形成许多细小水流;有时还可以看到巨大的冰凌从崖壁上坠落到河水里,激起很高的浪花。天是那样高,那样蓝,空气是那样新鲜,金超和纪小佩都有一种身心被沐浴了的感觉,就连眼前那件棘手的事情,也仿佛远离了他们。金超兴奋地指着崤阳山上的寺庙,介绍说那是著名的崤阳禅寺,始建于唐代,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他介绍说,崤阳禅寺背倚崤阳山,上载危岩,下临深谷,楼阁悬空,结构奇巧,寺内有“九窟十八洞”,洞窟里面曲廊相连,虚实相望,独具匠心,内绘藻井图案及佛教艺术壁画,塑立各种佛尊神像,正殿里还有一尊清代高僧的坐化肉身……纪小佩听得入了迷,嚷叫着说要到那里看看。
  金超驻足而立,看着向县城延伸过去的大路,心情很不平静。五年前,他就是顺着这条路走向北京,结束他家世世代代农民的历史的。人生从一种状态走向了另一种状态,世界突然向他打开了……和五年前相比,他现在是那样自信,一种类似于成就感的那种东西鼓荡着他,就好像他过去什么也不是而现在已经是什么了一样。
  是的是的,现在他已经成熟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金超已经不是那个胆怯地看世界的金超了。他有充足的理由为自己骄傲,为不断吸引人们目光的漂亮的妻子骄傲。
  崤阳县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贯穿县城的马路原来是用本县特有的青石条子插成的,现在被铺上了柏油,平整如镜;原先散落在街道两旁的低矮房屋,现在变成了一家挨一家的商店,商品显然比过去丰富多了,在北京买到的东西在这里几乎都可以买到。硕大的“××酒楼”字样格外引人注目。街上人很多,从衣着上看,显然是比以前富裕了。尽管言谈举止还脱不了小地方人的俗气与不讲究,也已经同五年前大不一样了,金超甚至听到很多年轻人说话的时候捣的是“京腔”,而这在以前是要遭骂的。
  离开商业街,拐进窄窄的街巷,县城则是另一种永恒不变的姿态,它就像是一个对什么都很满意的庄稼人一样,坐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享受着满足与幸福。就连这一段河流也是那样沉静,仍旧一往情深地偎着这座存在几百年了的县城,仿佛还在喃喃低语着几百年来一直在诉说着的话题。猪和狗照旧带着人一样的表情和尊严漫步在街头,不时互相交谈几句。看样子它们对这个世界印象不坏。
  原来的县委大院是一片青灰色的瓦房,有很多树木,前院还有一个篮球场,现在被一座没有什么特色的大楼取代了,原来做篮球场的地方,成了停车场,停着很多小汽车。


  在县委组织部,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张柏林,这个人的门楣上挂着“办公室”的标牌。金超敲门进去时,张柏林正在低头看文件。那文件显然很重要,以至于他明明说了“请进”、明明知道人进来了,还不抬起头来。
  金超已经认出他了──这个人脸颊消瘦,面色粉红,长着稀疏的、几近于红色的头发,很容易让人记住。纪小佩也马上记住了他。
  金超问:“是张柏林吧?”
  张柏林愤怒地抬起头,想看一看是谁敢于这样直呼其名。他没看到金超,先看到了纪小佩,并且马上被她的美丽端庄惊呆了。
  “你是……”
  金超说:“你不认识我了么?”
  张柏林把目光转向金超,草率判断了一下,说:“不认识。”
  “我是金超呀!”金超提高嗓音说,“你忘了在县中……你我是同学了么!”
  金超和张柏林在同一个年级,但不在一个班。
  “哦哦哦,”张柏林站起来一边摞文件一边惊喜地说,走到写字台前面来。“你不是考到北京去了么?请坐请坐。”他又看了纪小佩一眼。
  三个人都坐下了。
  “这位……”
  金超笑笑,说:“我爱人──我们刚刚结婚,回来看看。”
  “哦……”张柏林总爱像官员一样拉长声说这个“哦”字。他再一次意识到纪小佩非常漂亮。就像所有面对漂亮女人的男人一样,这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谈论问题和考虑问题的方式。
  “怎么样,你好吗?”金超环顾办公室,“我想你就会干得不错的。”
  张柏林对有机会说一下自己感到高兴,长叹一声,道:“嗨,瞎忙。当个办公室主任,你不知道有多少烂淤事情……你知道吧,组织部是个红火地方,想当官的都指望我们这里,所以找你的人就不断……”
  金超奉承说:“这说明你手里有权哪!”
  “权……”张柏林意味深长地说,但是他马上醒悟到不宜和几乎不曾相识的金超深谈这个问题,他同时也看到纪小佩并没有因为他刚才说过的话对他表现出钦佩,他拨转了话头:“说说你吧,北京是个大地方。到底是咋了?”
  “瞎闹。”金超对与己无关的话题不感兴趣。“到什么时候都有这种闲得没事干的人。”
  “你说的对。”
  “所以我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情。”
  “对。国家的事情不是我们关心的事情。”
  金超看了张柏林一眼,好像很奇怪他的话。接着,他不无炫耀地介绍了一下到北京上学以后的经历,尤其说到Z部,说到邱小康。
  “你经常能见到邱小康?”张柏林几乎要站起来。
  金超说:“他是我的顶头上司。”
  张柏林再不拿腔拿势了,浑身都表现出谦恭,就像见到县长一样。
  金超又说到他的婚事,说到纪小佩:“人家可是有本事,马上就要出版一本历史研究专著了。”纪小佩的脸红了。
  “天光光!”张柏林惊呼,“比起你们来,我才是活了个啥么?这小地方把人能害死……”他开始抱怨这个地方。
  金超不想让张柏林把自己说到一钱不值,到了这个程度,他可能就有理由不帮忙了。金超适时拦住他的话头,又给他戴了几顶高帽子。张柏林果然又找到了自以为是的感觉。
  “哦……”他说,“县上的工作吧,其实是有它的特殊性儿的,你比方……”张柏林用县长的口气谈了十几分钟“县上的工作”。小佩有些坐不住了,金超用眼色暗示她再坐一会儿。好在张柏林这时接了一个电话,接完电话他已经记不得说到哪里了,就转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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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没问,你们找我该是有什么事情吧?”
  金超说:“还真是有一点儿事情。”
  他说了弟弟金耀的事,张柏林的脸变得严峻起来。
  “这事还要你给说个话,我想你要是和谷庄驿乡政府说个话,他们是不敢不听的。”
  “你想咋?”
  “我……”
  “我是问你想咋处理这事?”
  “我当然是希望把我弟放回来……”
  张柏林考虑了一会儿,果断一挥手,说:“行!”说完就起身拨了一个电话。
  “嘿嘿嘿,”张柏林先冲电话冷笑,“伍俊德乡长,咋?连老同学也听不出来了?当然是我!算了吧,你可是说过要在‘上九天’请我吃鳖宴的。我等你多长时间了?你说我等你多长时间了?哦嘛!咱县上不算个啥……哼哼哼,我知道你想来县上。我知道。那我可就得看你表现了。别别别,我不爱吃那玩艺儿。别。真的。你想啊,到时候我能不替你说话吗?你放心。你放一百个心。我知道。哎,你那儿是不是抓了一个人?叫啥?”
  张柏林捂住话筒问金超:“你弟叫啥?”
  “叫金耀。”
  “叫金耀,说是偷了什么东西。你打算咋办?我怎么说?那是你手里的事情。行。我看这样行。退赃还是要退赃的,咱不能坏了原则。行,反正你看着办吧。你什么时候来?来吧,别让一个鳖宴把你吓得连县城也不敢来了。你出不起没关系,我组织部再穷,一碗饭钱还是掏得出来的。行,就这样。我知道你办事干脆。”
  放下电话,张柏林用双手搓了搓窄窄的脸,说:“行了,放人。”
  金超张嘴要表示感谢,张柏林挥挥手没让他说。
  送金超、纪小佩走的时候,张柏林攀住金超的肩头让他落后一步,悄声说:“你是干大事业的,我到北京一定去看你。”
  “你来,真的,我等你,柏林。”金超真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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