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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青春成为往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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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靖州局势比较平和,但是,好友章国铨被杀,仍然像乌云在他心里不祥地飘荡着,总觉得祸事有可能在随时发生。
事情果然发生了——陆省三查抄了井云飞在靖州城经营的最大规模商号“顺义成绸布庄”,损失上千两白银的现金和货物。
井云飞等不得龙翔的消息了。他必须决断了。他知道事关重大,这不是关于某个具体问题的决断,这是对他整个人生方向的决断。
在一个以狼的法则生活的世界里,人除了变成狼,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但是他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马上变成狼,而是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他就有时间和条件变成狼。
井云飞带了厚礼去拜望陆省三。
陆省三从外表上看完全不像军人,倒好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这个不穿军服的军人从圆圆的黑边眼镜后面笑容可掬地看着井云飞,一再抱歉说:“是底下的弟兄们弄误会了!一定是误会了!”陆省三命令有关部门把查扣的物资、金钱如数奉还给井云飞。
井云飞笑着说:“省三兄,你见外了。国民革命成功,百废待兴,老百姓都盼着从今过上好日月,新政府需要钱财抚慰人心,发展社会,我井云飞作为一个国民,本来就应当予以资助。‘顺义成’那一点儿资产不算什么,就作为我的一点儿心意,捐献给政府吧!我知道省三兄留洋日本,注重启迪民众,早在洛州之时,就曾经敦促洛泉知州汪文和开展新式教育……我想,省三兄的理念当是没有动摇。为此,我再捐献五千大洋给省三兄,用来在靖州修建学堂……”
“哦呀!”陆省三从龙椅上站起来,“云飞兄,礼重了!礼重了!既然是国民的政府,就更要体恤各行各业的艰辛,百废待举之际,我怎好领受云飞兄如此慷慨?”
井云飞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说:“省三兄如果推拒,那就是不给云飞颜面了——你让我如何面对靖州的百姓?”
既然这是“百姓”范畴的问题,陆省三也就无法再推拒——谁能够替老百姓决定收还是不收人家送到门上的厚礼呢?即使是K省军政府北路招讨使也没有这个权力。所以,在陆省三哈哈大笑之际,此事就这样了。
靖(州)洛(州)镇守使陆省三临时决定替老百姓宴请井云飞。
宴会上,井云飞见到了汪祖贻。
汪祖贻目前的身份是靖州民团团总——靖州民团主要是汪祖贻原来的私人武装——这位个子高大魁梧、长着宽阔红脸膛的团总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样,和井云飞朗声说笑。他知道计划仍然在执行当中,他几乎看到从来不卑不亢的井云飞在惊恐中被杀头的场面,看到这个一心经商的人的巨大家业转换成为汪氏家族产业的结局,并且,时间绝不遥远。
歌舞升平之中,井云飞的贴身侍卫冯坤把另外三千大洋送到了陆省三的宅第。刚刚从洛州搬到靖州的陆夫人对丈夫的事情从来不闻不问,有气无力地让冯坤放下,冯坤就走了。
冯坤在嘈杂的宴会厅向井云飞耳语——当时,陆省三正在桌子另一端看龙翔发来的电文。井云飞知道礼金已经送到,面露喜色,高高举起酒杯,说:“来!省三兄,为靖州的未来,干杯!”
陆省三领会了K省军政府总督罗汉章的意图,朗声说:“靖州的事,你云飞兄还要多帮我……我在这里可是人生地不熟啊!”
两只西洋式高脚酒杯碰在一起。
团总汪祖贻凝神看看陆省三,又看看他手里的电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汪祖贻更加迷惑 :宴会以后的第三天,陆省三竟然任命井云飞为靖州民团副团总,为此,井云飞付出八千两白银作为民团经费。尽管陆省三解释说这是罗汉章的意思,陆省三只是执行上司旨意,但是不难看出这也是陆省三做出的选择。
汪祖贻很不快意。
陆省三如此轻易拿下靖州,没有汪祖贻的协助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手下的三千民团是和平解决靖州问题的关键。井云飞何德何能,值得陆省三如此器重?重要的是,如果不能把井云飞的家产拿过来,用什么维持民团的运转?只有汪祖贻知道,几千两白银对于井云飞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莫非陆省三有更深刻的打算?
井云飞和陆省三合作得很好,和汪祖贻也合作得很好。为了避免汪祖贻的猜忌,仍然把主要精力放在经商上,很少过问民团事务。他的商业兴隆,在靖州地面,又多了几个属于井云飞的店面。但他同时也在做着一件事情,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拥有一支武装力量。他知道,罗汉章鞭长莫及,不可能对陆省三具有绝对的约束力,现在不过是暂时延缓了危机,最终的冲突不可避免。好在还有时间,他还有时间巩固在龙翔的靠山。如果发生什么重大事变,他必须能够安全地离开。
26。动机(1)
历史的选择往往是无数个人选择的结果。然而,历史也是复杂的。历史的发展并不像一股清流荡涤污泥浊水,它更像是婴儿的诞生,总是伴随着血污,所以我们永远不能够在微观的历史叙述中说某年某月某日,历史如何如何了。
比如在靖州,推动历史发展的力量在这里具体表现为井云飞和汪祖贻的选择,而驱使他们做出选择的完全是利益,换一句话就是:做什么和怎样做才能够保持自己的实力和财富。这不是历史的讽刺,这实际上是历史的一个常态。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就可以说,不存在没有个人动机的历史,尤其是在微观意义上,个人动机甚至有可能成为决定性的动机。
井云飞在长期的经商过程中,仗义疏财,有很多随叫随到、随时能够拼命的土匪朋友,而整个靖州的广袤土地上,有无数走投无路的农民,井云飞几乎动用了一半家产,没有怎么费气力就把那些土匪朋友和贫苦农民整合成了自己的民团。无论汪祖贻怎样不情愿,无论他采取了什么方法限制井云飞,但是,他没有阻止住这个人。井云飞的势力很快强大了起来,尤其是在洛州和离靖州稍远一些的县,几乎完全被井云飞的势力把持。具有戏剧性的是,不可一世的汪祖贻反倒因为一件任何人也无法了解内情的事情动摇和瓦解了和陆省三的关系,最终,为了避祸,只得选择远走高飞,把庞大的家业迁到上海去了,井云飞正式担任靖州民团团总。
汪祖贻临走的时候,这个强悍惯了的人把一个深宅大院烧成了一片废墟,这片蒸腾着烟雾和水气的废墟好像在告诉人们:世事无常,这是一个没有形状的世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只要它愿意,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
现在,井云飞和陆省三称兄道弟,就像当年汪祖贻和陆省三一样。
虽然我竭力避免过多使用现成的历史资料,但是,在这里仍然不得不做一些必要的背景说明。
读者一定还记得我在前面的叙述: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农历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十三),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中华民国正式成立。二月十二日,清帝溥仪退位,至少在形式上结束了持续两千多年的封建统治。这件事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社会,也影响了我们正在讲述的这几个人物的命运。
我们仍然先来述说历史。
一九一二年二月十二日(农历一九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五),也就是清帝溥仪退位的第二天,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职位,由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为袁世凯所窃取,从此,开始了北洋军阀对中国的统治,辛亥革命几近于夭折。
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农历一九一五年十一月二十),袁世凯宣布复辟帝制,将民国五年设立为“洪宪”元年,中国历史进入到北洋军阀政府控制时期。
在K省,亲袁势力向革命党人猖狂反扑,革命党人遭到大规模迫害和排挤。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农历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初四),K省军政府被推翻,总督罗汉章带领一部分人逃往K省南部山区。杨炯(罗汉章曾经任命此人为南路招讨使)因为背叛革命、背叛罗汉章有功,被袁世凯任命为“威武将军”,督理K省军务。
在这种强烈的政治演进中,人性中最卑劣的部分——背叛——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以至于这种卑劣行为成为一种不被人谴责的“常态”。
地处偏僻的靖州更是如此。
现在,就连陆省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革命党、孙中山的信徒还是北洋政府的官员了。虽然他目前仍然是靖(州)洛(州)镇守使,但是这已经不是K省军政府总督罗汉章的镇守使,而是K省“威武将军”杨炯的镇守使,在这个意义上,他毫无疑问是北洋政府的官员。但是具体到眼前来说,短命的“威武将军”杨炯已经被讨袁军推翻,并且被杀死在龙翔官邸,龙翔再次易帜,成为罗汉章的天下。目前,讨袁军主力第十七旅正在向K省北部进发,一路上所向披靡,连克峙阳、桕泉、罗山七县,已经逼近龙翔北部屏障湎川。
真是无巧不成书,讨袁军第十七旅旅长竟然是陆省三的大公子陆相武!
陆省三有三个公子,二公子陆相文在龙翔从事实业,三公子陆相南则在德国读书。大公子陆相武深得陆省三器重,早年到日本学习军务,回来以后,平步青云,成为军界炙手可热的人物。
很难说父子俩政治观念有什么重大区别,人的立场往往因情势而变,很多时候人是无力主宰自己的。
陆省三因为背叛革命而成为陆相武的讨伐对象,实在是历史发展使然。
陆相武攻克距离洛州一百三十公里的湎川以后,驻扎了下来。
至少表面上,陆相武对父亲陆省三背叛革命的做法极为不满,从龙翔出发就向罗汉章立军令状:绝不徇私情,即使陆省三投降也不接纳,必定将其反动武装全部消灭!但是事到临头,陆相武又免不了寻思:罗汉章对父亲恨之入骨是因为最困难的时候父亲背叛了他,我呢?无论什么时候,父亲永远是父亲,这是无法改变的天伦纲常,并且,那是一个值得他敬重的父亲。
陆相武以休整为名,给陆省三留出做决定的时间。
父子之间自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靖(州)洛(州)镇守使陆省三很快派人到湎川和陆相武商谈投降事宜——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极为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人们随后看到,陆相武以很大声势向靖(州)洛(州)发起进攻,靖(州)洛(州)镇守使陆省三也扬言与逆子陆相武不共戴天,战斗异常惨烈。虽然也有人感觉陆省三在战役指挥上大失水准,但是没有人怀疑有什么问题。
结果,陆相武没有任何悬念地攻克了靖(州)洛(州),收编了陆省三的残余部队,羁押了陆省三。
陆相武给罗汉章发电报捷,罗汉章大为陆相武大义灭亲行为感动,回电指示一定善待陆省三,并当即委任陆相武为“靖(州)洛(州)护国军司令”,全面接管靖(州)洛(州)共二十三县的行政管理事务,依法征收盐税、田税、统税(各种商品货物税捐)、特税(鸦片烟税)等等。
至此,罗汉章事实上已经统一K省,结束了这个不安宁的省份军阀混战的局面。
有一个人把这一段历史内幕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就是靖(州)洛(州)民团军团总井云飞。
井云飞当初曾经竭力劝阻陆省三宣布归顺于北洋政府,一方面出自与罗汉章的友谊,另一方面,他觉得乱世以稳妥为宜,在没有战争逼迫的情势下,宁可多观察几日,不应匆忙做决定。陆省三则被一种正统思想所限制——既然现在的权力中心是北洋政府,是总统袁世凯,是洪宪皇帝,他当然要效忠他们。
井云飞敬而远之,虽然没有改变民团军的布防,但他自己隐居到靖州的深宅大院去了。民团军主力本来就不在洛州,陆相武在洛州和自己的父亲激战之前,井云飞已经命令协防洛州的民团军撤离到靖州北部诸县,没有和陆相武发生正面冲突。
战事开始,井云飞对冯坤感叹说:“所有战死的人都是在为陆省三正名。”当时冯坤没有弄清这句话的意思。等到靖州战事结束,陆相武把父亲陆省三安顿到龙翔,并且听说罗汉章不计前嫌,隆重欢迎之时,冯坤才知道,井云飞为什么要早早退出棋局。
井云飞退出棋局得罪了两个人:靖(州)洛(州)镇守使陆省三和罗汉章讨袁军主力第十七旅旅长陆相武。得罪陆省三是因为井云飞在关键时刻撤火,得罪陆相武则因为井云飞走棋过于精妙——在井云飞摆弄棋子的时候,陆相武有一种赤身裸体被人看到私处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更加不舒服的是,井云飞完整地保存了私人武装,这对于“靖(州)洛(州)护国军司令”来说,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一个新的棋局又摆在了陆相武面前,他必须下好下一步棋。
于是,井云飞接到了陆相武参加光复靖(州)洛(州)庆祝仪式的邀请。这一天是一九一六年三月二十二日(农历一九一六年二月十九)。
就在这天夜晚,冯坤从崤阳把石玉兰劫掠到了靖州。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此时正是井云飞心力交瘁的时候,是他渴望从复杂的时局中解脱出来的时候。我们不能说在井云飞的生活中出现石玉兰是上天的安排,但是我们也可以说,正是历史和个人的双重因素决定了这两个完全不在一条道上的人走到了同一条人生航道上。
至于这条航道能不能托载他们的命运之舟,命运之舟将把他们载负到什么地方,无论井云飞还是石玉兰,当时都一无所知。
井云飞和石玉兰更不知道,在他们的生命由于奇特原因结合到一起的同一天,在遥远的北京,袁世凯被迫宣布取消帝制,恢复中华民国。
中国历史上一场耐人寻味的闹剧宣告收场。
七十四天以后,一九一六年六月六日(农历一九一六年五月初六,芒种)袁世凯病死。
第九章 心之音
27。孕育(1)
人类有一种经常被忽略的特性,比使用劳动工具和直立行走更显著地把人从动物界中区别了出来,这就是人的两面性。
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一个被我们认为彬彬有礼,和邻居和同事相处得很好,温顺得简直如同绵羊,与世无争,助人为乐的人,突然在某一天清晨杀了人,被杀的人既可能是他的妻子或者儿子、父亲,也有可能是他的同事,更有可能是他的上级领导,还有可能是与他毫不相关的人。这个人杀人的结果和我们日常的经验发生了尖锐的对立和冲突,于是,我们唏嘘,我们感叹,我们表示难于理解……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样。这就是人。
你难道没有看到吗?江洋大盗在不是江洋大盗的时候,很有可能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孝敬的儿子 ;笼罩神秘光环的政治家在非公开场合有可能是低级猥琐的恋童癖小人 ;从来不谈论庸俗话题、气质高雅的女人也许是一个暗中过龌龊生活的人 ;把你作为亲兄弟敬爱的人或许正在施展置你于死地的阴谋 ;让任何女人着迷的壮汉,浑身上下都显示男性魅力,却极有可能是一个性无能的人 ;冠冕堂皇地宣讲真理的人,暗中正在从事亵渎上帝的勾当 ;像模像样的学者其实是一个进行政治钻营的蝇营狗苟之徒 ;在同一个案件当中,胜利了的原告眼看着被告被押运到刑场枪毙,生者未必比死者的灵魂高尚 ;连续发生瓦斯爆炸事故的煤矿矿主,实际上是当地一位经常在大会上宣扬整顿煤矿生产秩序的政府官员 ;一个兢兢业业、跟任何人都笑眯眯的单位一把手,正在非常辛苦地把大量国家资财转移到个人手中 ;工程项目招标大会完全是一场掩人耳目的滑稽表演,真正的中标人此刻正在一家高级酒店对负责这项工程的国家工作人员说 :“那笔钱已经划到你指定的账户上了。”一向与你漠然处之的人,在你遭受不白之冤的时候却拍案而起,为你伸张正义 ;最富有的人反而更加吝啬,只有一个窝头的乞丐倒有可能把窝头送给一个比他更需要的人 ;一个从来不批评指正你,甚至于总是很欣赏你的才能的领导者,在既合法又合乎程序的政治运作中把你从现有位置上拿掉,当你被作为牺牲品献到这位领导者祭坛上的时候,你才幡然醒悟你像猎物一样身陷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之中……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相反相成。
有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过这样一件事情——
为了写一部电视剧,他曾经和主人公原形人物在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穷乡僻壤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个人当时正在作为优秀乡村教师在全国范围内被大肆宣扬,我的那位朋友是怀着真正的敬意接触他和了解他的,但是,在他和那位令人尊敬的教师——他们已经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告别的那天晚上,教师竟然对他说出了这样一番令人振聋发聩的话 :“其实不是我要当这个典型,是县教育局、市教育局以至于省教育厅那些主要负责人需要我这个典型,是他们不择手段把我树立成为了典型。就我个人来说,我既不喜欢教育,也不喜欢孩子……不过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政治上不说,就说这经济上吧,真的不错呢——荣誉有时候直接就是财富,我要是干别的未必能挣这么多钱……”后来我那位朋友没有完成那部电视剧的创作任务,尽管他比以往更为尊重那位不得不当典型的教师。另外的人写作了那部电视剧,电视剧仍然被拍了出来,在全国大小电视台放映,由此还红了扮演那位感人至深的乡村教师的男演员,电视剧获得了很多国家级奖项。
没办法,人就是这样。
所以,当我对读者说,作为大地主、土匪兼政客的井云飞回到靖州城的深宅大院以后,马上就会变成一个脆弱的、渴望女人呵护的人——就像我们已经在前面描写的那样——读者当不会怀疑它的真实性,应当不会认为我在美化一个不该被美化的人。
这是真的,井云飞就是这个样子的,这方面,石玉兰可以作证,假如这个处事谨慎的女人肯向我们开口的话。读者一定要嘲笑我狡猾了:你明明知道石玉兰不可能做这样的证明,哪怕她还活着。是啊!她不可能做这样的证明,她不会为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做这样的证明。我们都知道,她的整个后半生用全部生命向人们掩饰的,正是这种能够让人联想到井云飞也是一个人的东西。读者前面已经看到,这对于她,对于她的儿子绍平至关重要。
我们后面还有时间叙述这些东西,现在,我们仍然讲述她刚到井云飞家里时的情形。
既然人都具有两面性,既然井云飞在石玉兰面前是这样一个没有什么不正常的男人,那么,毫无人生经验的少女石玉兰就无法在内心否认这个心事很重的男人唤起了她本性中一种极为崇高的东西:一个女人的母性。她用这种母性关心他,呵护他,与此同时,她也把自己看成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人都有在某个时候不能说出真话的情形,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很简单——虚荣心,面子,小小的利益算计,为了掩盖某种意图或者某件事情的真相,为了友谊和爱情不被伤害……当然,也有人是因为身处绝境,而这个人又对家人或者朋友承担着保护的责任 ;有人为了团体或者个人的利益,在赤裸裸的事实面前保持缄默……等等。但是,上面说到的所有这些算计都不在石玉兰的心中,她从里到外都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玉兰怀孕了。
尽管玉兰知道井云飞盼望着儿子,在某种意义上,他之所以娶她就是想让她为自己生一个能够传宗接代的儿子,但是她仍然为井云飞表现出来的那种巨大惊喜感到吃惊——他把她抱起来,在宽大的院子里来回旋转,发出高亢的欢笑和呐喊,就好像玉兰已经不是玉兰,是给他降临了甘霖的女仙。金花从来没有看到过表情严峻、总是心事重重的老爷如此失态,站在台阶上,张大了嘴巴,惊愕地看着,甚至忘记了作为下人这时候是应当回避的。
井云飞把玉兰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陷入到多么难于应付的事情当中去,都惦念着她。她已经不仅仅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她简直就是他的全部。在他和玉兰之间,总是有人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以内取得联系,靖州最好的西医大夫白旭成天守候在她的身边,井云飞知道玉兰身体任何细微的变化和征兆。
白旭医生信誓旦旦地告诉井云飞,玉兰怀的是男孩。井云飞就像向冯坤证实军事或者政治的某种严重事态一样,攥住白旭的衣领,问:“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白旭轻松地笑着,说:“不,我说的是真的。”井云飞就把白旭搂到自己的怀里,拍打着他的后背,很久没有分开;白旭就像是一个被绑架了的人,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井云飞不愿意让人看到泪水。白旭就此成了井云飞的朋友。
怀孕的日子是凄苦的,也是幸福的。玉兰心境平和,起初身体症状也不怎么明显,但是到了后来,反应就开始强烈了起来,经常呕吐得一塌糊涂,吃什么都要吐出来。白旭医生赶来进行诊治,只给开了简单的药剂,认为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不用害怕。玉兰并不害怕,相反,在她的心底里,一种甜蜜的东西正在浸润开来,和身体里那个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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