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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阿尔泰(全本)-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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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喜良说恐怕麻木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他不愿去想,他也想不出来。这个问题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幸好,他们得的病没那么缠绵。
夏天的所有闲暇时间里,他们只干一件事,那就是喝啤酒。啤酒是冰镇的,门口小卖部有的是,只要别让主任和护士长他们发现就ok了。啤酒可以把烈日喷出来的火焰浇灭。至少他们这么认为。
喝得差不多了,他们就相互背一些书的片段,让对方去猜,当然,绝大多数是爱情描写,比如安静背诵道:她的身体是一个圆润而又厚实的女人的身体。他们彼此拥有之后,就在她取过衬衣要穿的一瞬间,她赤裸裸的身体被夕阳的光辉镶上一条金边……没等她背完,万喜良就要说出,这是法国一个叫帕斯卡·吉尼亚写的《世间的每一个清晨》,说不上来就算输了,输了就得罚酒一杯。
还是安静记忆力好,都说得上来,万喜良就惨了,输的一塌糊涂。
这天,他们俩正为输赢较着劲呢,一片模糊不清的嘈杂声传来,跑出屋,见护士长正跟一个人吵吵,那个人肩膀挺宽,柴红脸膛,头像牛一样低垂着,任凭护士长说破大天来,一声不吭,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个山西来的庄稼汉子,闺女病了,欠了医院一屁股帐。
护士长本来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上头催她,她就得追患者。幸好,他们俩的医药费早交了,也就用不着护士长来跟他们费口舌。尤其是万喜良不但交了医药费,而且还多交了,估计到他死也花不完。
说来挺有意思,几年前,他的一个朋友最落魄的时候,万喜良拿出十万块钱,让朋友做个小本生意,打个翻身仗什么的,从来就没想过再要,都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要什么要!没想,那哥们儿开了家木器行,真出息了,成了个财主,找到他,非要加倍偿还不可,万喜良死活不要,那哥们儿干脆把钱给了医院,算做他的住院费了。
那个庄稼汉子很是难为情,一再说闺女病了好几年了,走京下卫,去了不少医院,早把积蓄花光了,只有等到大秋,庄稼收上来,才能有钱。护士长无奈地说医院有制度,这个那个的说了一大堆。庄稼汉子没词了,只能搓着手干着急。旁边有人说情,护士长说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这时候,安静挺身而出,质问护士长你总不能把病人赶到大街上去吧?一句话就把护士长问哑了,安静抓住这一相对平静的时机,胸有成竹地说缓几天行不行,我保证,不出一个礼拜就把住院费都给你交上!
回到屋里,万喜良问她你有什么办法?安静哭丧着脸说我哪来的办法,都是话赶话脱口而出的。万喜良苦笑不得,戳着她的脑门说你呀你,真是个惹祸精。安静摇曳着他的胳膊,说求求你了,你给我想出个办法来好不好?万喜良挠挠头皮,说急什么呀,你容我想想啊!
两个人耷拉着脑袋寻思了半天。突然,安静一拍脑门,说有了,我们在病友中间搞一次募捐行动,人人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我想不会有人反对吧。万喜良将她的提议一票否决了,说恐怕有这个心,没这个力,大家都是病人,都需要打针吃药,哪还有能力帮助别人?
两个人又耷拉着脑袋寻思半天,这回计上心来的是万喜良,他说我有一个一石二鸟的绝妙创意。说着,就爬到铺底下的旅行袋里翻腾,安静问他找什么,他说找通讯录。
他有一个好朋友是报社的记者,白白的,胖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特像日本翻译官。最大的特点就是看见明媚灿烂的妞儿就走不动道。万喜良要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把庄稼汉子的难处写成一篇报道,既帮了庄稼汉子,又助“日本翻译官”一臂之力,一定会在社会上引起反响。安静也觉得这个主意靠谱,还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推着他做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说行啊,想不到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你的脑袋转速不慢哪。万喜良就说一般一般。
记者来了,庄稼汉子几乎一言不发,总是忧心忡忡地蹲在一边抽旱烟袋,实在逼急了,就说一句穷人就不该得病,得不起呀。再就没话了。安静在一边就干生气,心说这个人真急人,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
倒是患病的女孩嘴巴好使,把家里的窘境说得催人泪下,说到家里把最后的一只羊也不得不卖掉的时候,呜呜地哭起来,记者一边拍照一边抹泪,拍出来的照片叫人一看怜爱之情就会油然而生。照片一登,立时引起轰动,报社的热线电话都快打爆了,捐钱的、捐物的,排成队,还有读者问病女孩的地址,要去探望她。安静高兴地说还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啊。万喜良说那是,要不当年干嘛搞互助组、合作社呢。
安静主动担当起募捐委员会执行委员,先把捐来的钱物登记造册,然后再转交给庄稼汉子一家。
住院费很快就凑够了,安静拿去交给护士长,护士长狠狠地把她夸了一通,什么助人为乐呀,什么大公无私呀,那一大堆褒义词差一点把她淹死。
半个月下来,把安静累得够戗,抓机会就让万喜良给她按摩,她说浑身上下的每个骨头节都疼。常常在他给她按摩的时候,她就睡着了。
一天,万喜良的记者朋友跑来找安静,一个劲说对不起,他们看安静忙前忙后的,还以为她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呢,后来才知道,她也是病人,大家都挺感动的,想采访她一下,表扬表扬。安静赶紧拒绝了,说饶了我吧。记者又要万喜良给说说情,没等万喜良开口,安静就说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是怕我父母不知道咋的?万喜良没话了,记者也只好作罢。
就在那天,她让万喜良陪着到医院外面的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给远在美国的父母。她没说任何实质性内容,只是谈谈天,说说地,撒了撒娇,然后就挂了。挂掉电话之后,她才哭,哭得特委屈,万喜良把她抱在怀里,用手触摸她的脊梁抚慰着她,她说我现在特别想他们,想跟他们撒娇。
哭够了,她把眼泪在万喜良的肩膀头上擦擦干净,噗嗤又乐了。走出电话亭,她一扫小可怜的窝囊样,又清清爽爽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万喜良心里说,整个一变色龙,却不敢说出口,怕她掐他。她喜欢掐人。似乎,所有的女人都喜欢掐人。
万喜良在街上总是跟她保持一臂距离。
安静就不高兴,她愿意挽着他的胳膊招展过市,碰见熟人也不回避,还主动跟人家打招呼。她说怕什么,挽着胳膊又不有伤风化?万喜良说回到屋去再这么着,不好吗?想怎么挽就怎么挽。
安静狠狠瞪了他一眼,说男人真虚伪,开开门一脸的道貌岸然,关上门就是嬉皮笑脸,哪有女人来得率真,我警告你,在街上你不让我挽着你,在屋里我也不让你碰我。万喜良拗不过她,只好让她挽了。
现在的护士长已经跟安静成了好朋友,经常一起聊天,碰巧了,还下一盘棋什么的。安静总能把护士长杀得大败,护士长不是她的对手。她们下棋的时候,庄稼汉子就背着他的女儿在旁边看,她们邀请病女孩也来玩,她说她不会,她说她看着她们玩就挺开心的。
女孩走开的时候,安静说这女孩老是笑眯眯的,招人喜欢。护士长说我也喜欢她,说完,十分伤感地叹了一口气。
安静似乎从护士长的叹息背后听出些潜台词来,眼睛荧火似的闪了一下,问道怎么了,她的状况不好么?我看她最近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还为她高兴呢。
护士长说她的病情加重了,安静注意到护士长的眼睛黯淡下来,安静以为她所见过的死人太多了,早已没了恻隐之心,看来,不是。
安静问道病情加重到了什么程度,还能撑上一年吗?护士长默默地摇摇头。安静又问那么撑半年呢?护士长仍是摇头。
安静不禁打了个寒噤,仿佛沙漠地区的一股寒风吹打在她的身上,她不敢再问了。护士长把视线移到窗外的灌木丛中,一字一句地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女人仍然端坐在柞树下面,像一尊石雕一样成了住院部的一道风景。万喜良总是好奇地从窗口窥视着她,下雨了,风把树叶吹得索索抖动,也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却不去管,任凭雨滴把她淋得精湿。
他和安静曾经试图接近她,跟她攀谈几句,可是她那古怪乖张而又充满敌意的目光令他们望而却步。
骗人,你们只会骗人!她突然冲他们声嘶力竭地喊道。
吓得他们俩掉头就跑。照料老女人的护士说你们用不着跑,她不会伤害你们的,她总是怕被伤害。安静惊魂未定地指了指脑瓜,说她这没毛病吧?护士说没毛病,清醒着呢。
万喜良说人家告诉我,她什么病都没有,是吗?护士声音低沉地说那是她刚住院的时候。显然她是怕那老女人听见。万喜良又说那么现在呢?护士说没有一个器官没毛病。
安静说真是难以想象,我要是病这么久,不知会怎样。万喜良接过话茬说你不知你会怎样,我却知道我会怎样,只有两种选择,不是跳楼,就是疯掉。
那位已经不太年轻的护士说我刚来这家医院的时候,她还没这么老,瓜子脸,大眼睛,梳了两条长长的大辫子,抿嘴时还有一对酒窝,可漂亮了——当然,那已经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岁月无情啊,他们俩感慨地说。
虽然已经是夏日炎炎了,安静却常常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冷,总要穿上一件秋衣才行,而且手也是冰凉,要不断地用嘴在手上哈气。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她并不是刚刚感觉到这点,早在她出现腹水的那时候起,这种感觉就产生了,更糟糕的是,她只要一平躺下就憋气,呼吸不畅,睡觉都成了问题,有时候,她不得不把枕头垫得高高的,坐着冲盹,稍不小心就会从病床上栽下来,掉在地上,磕得胳膊腿儿青一块紫一块的。为此,她哭了好几回,一个劲地骂街:这种日子,真他妈的不是人过的。可是,她没有把这些告诉给万喜良,怕万喜良担心。所以到天亮,还照旧笑嘻嘻的,为掩饰憔悴的面容,她也只得浓妆艳抹起来。在安静的一生中,这段时光要算最艰辛、同时也是最绝望的了。好在有万喜良在她身边。
其实,万喜良比她更了解她的病情,他一天往医生办公室跑好几趟,跟医生研究治疗方案。“鸟语花香”告诉他,缩短抽腹水的间隔时间,会让她好受一点,不过,体能消耗得大一点。看着安静一天比一天憔悴,而且浮肿得越来越厉害,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凄清和悲伤。一天,她照镜子,突然尖叫起来,镜子里面的那个人是我吗,难看死了!安静是多么爱美的一个人,他怕她受不了如此多的打击,趁她午睡的时候,找来一些油漆,涂在了他和她病房里的镜子上。这下子,她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他想。
安静早晨起来,发现了镜子被油漆整个覆盖了,就问是谁干的。万喜良老实坦白道,是我。安静问为什么。万喜良说这面镜子有毛病,我在我家的镜子里照,浓眉大眼,拿这面镜子一照,尖嘴猴腮,严重地歪曲了我的光辉形象,一气之下,我就给它刷了一层油漆。
万喜良以为她会生气,会高高地撅起她的嘴巴,甚至可能暴跳如雷,结果,没有,她只是把眼神在他的身上逗留了半秒钟,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的形象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比如鼻梁和嘴都很个性,很男人。万喜良笑了,说别哄我了,五官搭配得不合适,就只有挑出一两个零部件夸夸,以示安慰。安静白了他一眼,说随便你吧,转身走出了卫生间,从此她再也不照镜子了。
她知道,万喜良所做的一切都是善意的,都是为了她。
夜里,安静被憋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就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就是她要是有个孩子该多好,一个女人一辈子没生过一个孩子,总觉得不完整。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能生一个女孩,过年的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朵花似的,抱在怀里,人见人爱。周末可以带她去郊外去野餐,戴一顶小草帽,光着小脚丫在草坪上跑,跑累了,就偎在自己的身上,睡一觉……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像荔枝蜜一样的甜。不过,她也知道,想也白想,那是遥不可及的一个梦而已。
这不公平,可惜公平不公平不属于上帝直接管辖的范围,那是命运的势力范围。命运使然。她有一个中学时代的同桌,多年没见,不想在马德里的街头不期而遇,她在那里专门慰籍那些“需要爱”的骨肉同胞,过来过去总有人在她屁股上拍一下,可是,她的怀里居然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她说是她儿子。当然,令她羡慕不已。她们俩都没有想到会在那里相见,所以都很突然,同时感慨万分:在同一座城市住着,要碰见一个老友故交都绝非易事,相反,我们却常常不意间会在伦敦在阿姆斯特丹在某个做梦都想不到的地方相遇故知,这是多么巧合的事情啊。现在,在这个不眠之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她的那个同桌,特别是那个同桌怀里抱着的小家伙。……
夜里,她的病房的灯光总是开着的,护士每隔半小时就来一趟,万喜良也时常过来探个头。他们一来,她就赶紧闭上眼,装睡,她知道,他们是怕她自杀,自杀是严重失眠者的副作用之一。不久前,这个医院就有一个人用刀片割腕死掉了。她想,她不会,她才没那么傻呢,就是为了万喜良,她也不会。
她不会,她想,其他人大概也不会。
结果,这天午后晒太阳的时候就碰见了这么一位。那是一个新来的病人。凑过来突然对她说能不能求教你一件事?她注意这个新病人总是用一只被肥皂水泡白的手把一绺绺散发向后撸,很神经质,她说有事尽管说。新病人紧张兮兮地问道,你觉得哪种自杀方式最简单而又不太痛苦?她被下了一大跳,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新病人掰着手指头,说上吊、跳楼、服毒、车祸、割腕、投河、剖腹等等,哪一种死法都不太舒服。她说世上就根本不存在舒服的死法,歇歇吧,别伤那脑筋了。新病人不信,非说只要集思广议,办法总是有的。从那天起她就替那个新病人担着一份心,惟恐她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半个月以后,她又碰见了她,满脸红润,和男朋友端着食品托盘从那头走过来。她故意问她找到最佳自杀方案了吗?新病人说找到了,就是拼命吃,吃饱了撑死,要不就是拼命爱,纵欲过度而亡。把安静气得够戗。
她不得不承认,对方所选择的带有享乐主义色彩的死法。也自有一定的意义。不过,自己似乎更幸运些,因为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遇见了万喜良,才使她补上了恋爱这一课,一个人,在人世间走一遭,连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都没有过,岂不是太失败了吗?
通常在凌晨四点左右,她能睡上一会儿。这时候,鸟儿已经醒了,开始叫了。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万喜良一定会在她身边。他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早餐。此时此刻的万喜良,在她眼里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有一回,万喜良对她说你看我哪儿长得不顺眼,告诉我,我去整形科修理修理。她回答说如果从人文主义角度看,所有能与一张脸和谐相处的部分就是那张脸上生来就有的东西,原装的最好。她吃东西时,他就在旁边盯着,吃少了,他会说趁着我还能出去买,赶紧多吃点,也许以后只能吃护工送来的那些大食堂做的难以下咽的食物了。
她吃不下,食欲几乎等于零,于是,她就找各种理由搪塞他,甚至刁难他,偏偏,他有足够的耐心与她周旋,他会夹起一块里脊肉送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又夹起一块喂她,说这样总可以了吧。不偏不倚,公平合理。她只得就范。
她变得越来越依赖他,如果有谁来找她,他回避一下,她也会不满,会说只有爱斯基摩人在来客的时候,把自己的女人和食物留给客人,而自己却走开。
万喜良从不跟她较真,多半会用调侃的口吻说不光爱斯基摩人这样,蒙古人也这样,接着又扯到日耳曼人或是斯堪的纳维亚人,不知不觉就把她带沟里去了,不再闹了,开始很学术地跟他讨论起种族问题来。
她每天要服用各种颜色的小药片,还有胶囊,都苦得要命,对味蕾有极强的腐蚀作用,万喜良想出一个办法,先把巧克力在阳光下晒软,然后再把药片镶嵌其中,她吃巧克力的同时,把药也吃下去了,神不知鬼不觉。
她对巧克力有一种病态的痴迷,永远吃不腻,只是怕胖,所以有所节制,现在,病了,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吃起来更是肆无忌惮了。
她知道,她完美体形的黄金比例早已被破坏了,该胖的地方不胖,该瘦的地方却又不瘦,虽然没有镜子可照,她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因为,她的许多衣服已经都不合体了,连心爱的牛仔裙都穿不下了。没办法,除了坦然接受还能有什么办法?谁叫你得病来着!
让她不能坦然接受的是,她引以为荣的飘飘长发也无法再打理,强打着精神去一趟美发厅,总是做头做到一半就睡着了。最后,她只好把头发束成一个马尾,简化程序,早晨起来,用一条蓝色的发带一束就可以了。她对万喜良说她放弃了过去的自我,是从变换发型开始的。万喜良抚摸着她的头发,说这样也很漂亮。她问是真的吗?他说是真的,向毛主席保证。
人从得病的那天起,个人生活就不可避免地进入到了萧条期。她听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当天,曾爬到一座三十九层高的楼顶,往下看,那些人,那些车,那些纵横的街道,在她眼里都已经物化,让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曾经有过的一切就此终结。她是个另类。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她在主任办公室看到了一尊人体模型,模型上标明了人体上所有的器官和穴位,就此,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里,一个人的道德水准、性格特征以及模样长相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患病的那个位置,你不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你只是由血肉、骨骼、微血管和神经组合而成的一个物件,跟那具人体模型没什么两样。她以为病后的她会颓唐下去,然而,却没有,蒙头大睡了三天之后,她又精神了,仿佛贴近了更为清醒的世界,她一气写了好几封信,都是写给平时跟她关系最僵的人,向他们表示了良好的祝愿,这样,她心里才踏实,带着平静的宽容的微笑一步一步地走向死神。
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她遇见万喜良之前。万喜良给她开了一扇窗口,让她见识了她从来不曾见识过的风景,她感激他,由衷地。只是,每当她坐在他的膝上跟他接吻的时候,她的脑际都会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我们要是不病该多好,也许我们会结婚,举办一个小小的婚礼,她穿着婚纱,听他在她耳边叫着她的昵称……
好在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也都有人住进来,而她还活着,还爱着,还被中意的人吻着,她的脸上就再没有任何焦灼不安的痕迹了。一天,一个新病人问她病了多久了,她说有好几个月了,那个新病人脱口说了一句,病这么久,还活着呢。万喜良在旁边听了,一下子就火了,她却没有恼怒,心里反而想,是啊,病这么久,还活着,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你该知足了。
想开了,心胸就宽阔了许多,跟病友和平共处起来也显得自然了。很多女病友都愿意敞开心扉,跟她说些知心话。一个年轻的小学教师告诉她,她和她的丈夫非常好,只要允许每天都要亲热,可是,她要死了呢,很难说她的丈夫不会跟别的女人搞在一起,所以,她决定,她临死,一定也要拉上丈夫做垫背的,免得让别的女人勾走他。安静劝她半天,也没用,她只是低着头笑了笑,那笑容有些难为情,却又充满了对往昔岁月的追忆。
安静说豁达点,亲爱的,既然爱他就该让他快乐,随他去。那个小学教员说他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即使是我死了。她还说她丈夫是世上最潇洒、最英俊、最玉树临风的男人,平生再没见过第二个长得这么帅的。
后来安静真的见到了那个男人,特失望,那男人长得跟他妈的土豆一样。
安静把这个故事讲给万喜良听,万喜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小学教员死了以后,她才知道,那个土豆一样的男人早就有了外遇,每次来医院,都让他的情妇在门口等着,敷衍完妻子以后,就跟情妇寻欢作乐去了。
安静就说早知道他是这么一个货色,还不如当初让他给他的妻子殉葬呢。万喜良微微一笑,说医院是个大舞台,天天上演着人生悲喜剧,呆久了,看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呆久了,真的见怪不怪了,那是因为麻木,从精神到肉体都是。一度,她总做梦,做一个相同内容的梦,那个梦是这样的:一天,主任给每个病人复查,给她复查的结果是误诊,她根本不是什么晚期肝癌,而是普通的肝硬化。主任一个劲向她道歉,她不干,要跟医院打官司,她甚至还给了CT室那个为她照CT的年轻医生一记耳光,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昂首阔步地走出这个被造物主遗弃的地方。每次梦做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她就会醒来。她把这个梦讲给万喜良听,万喜良说他也做过类似的梦,醒来之后,发现原来这是一个梦,就赶紧闭上眼睛,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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