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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阿尔泰(全本)-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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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就骂他无赖。万喜良辩驳道,我记得是你说的我们是一个整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难道忘了? 
安静说我不记得了,怕是某人自作多情了吧。在以后的几天里,她说话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一旦万喜良胆敢来犯,她就马上让自己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准备反击。 
这叫万喜良非常郁闷,终于有一天,他实在沉不住气了,一边冲她作揖一边讨饶,我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请你说出来,即便是让我死也得死个明白呀。 
安静的脸上仍然罩着一层雾,满是阴霾。自己去想,去反省一下,干嘛来问我,她说。 
直到有这么一天的下午,苏青在跟他聊天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那个住在隔壁的女孩跟你是什么关系? 
万喜良告诉她,那是他的女朋友。苏青说难怪,她每次见到我都是那么紧张,那么不高兴哪。 
万喜良问道,我们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冷落了她,苏青说。 
这时候,万喜良才恍然大悟,只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么开朗的安静竟也会嫉妒。 
你才知道,人家毕竟是女人嘛,难免脱俗,安静故意用一把檀香折扇遮着脸惺惺作态地说。那是在苏青走了以后,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说的。万喜良咬了咬嘴唇,他为难了,不知如何是好,他说虽然你是女人,可是在我印象里你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安静振振有辞地说殊不知,做一个一般的女人要远比做一个不一般的女人更有滋味,更加真实,这一点是我在认识你之后才领悟到的。 
万喜良挠挠头皮,像是在迷宫里迷了路而不得不跟人家打听一下似的问道,那么,我该怎么办呢,你说? 
安静轻声叹了一口气,起身站起来,冷冷地说了句干嘛要我说,你该怎么办,自己琢磨去吧。然后,走开了,丢下万喜良一个人在那里嘬牙花子。 
不知为什么,冷静下来的万喜良却又隐隐地感到一丝甜蜜,别人的嫉妒在他看来是情感的黑洞,而安静呢,则是爱意的标本,起码说明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想到这点,那种甜蜜的感觉便荡漾开来,犹如涟漪。只是,苏青再来跟他攀谈,他仍旧想不出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苏青才好,坦率地说他很喜欢苏青,但并不爱她。 
安静说苏青跟你正相反,她很爱你,却并不怎么喜欢你,所以你们挺般配。这话怎么听怎么是酸溜溜的。不过,未必一点心理学价值都没有。他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出一个结论,就是苏青太寂寞了,她缺少的是一个或几个志趣相投的知己。什么事,只要有了结论就好办了。 
以后再来谈论霍桑的时候就不止是苏青一个了,万喜良约了三四个霍桑迷一块来谈,有男有女,尽可以畅所欲言,很像一个读书俱乐部或是艺术沙龙什么的。 
万喜良对每个人都热情洋溢,来的都是客,冷落了谁也不合适,就像鸟笼里的那只不停地扇动翅膀和不停地摇晃尾巴以便在横竿上保持平衡的鹦鹉。起初,苏青除了万喜良,几乎是凡人不理,拒人千里之外,万喜良问她为什么,她说还是我们俩单独在一起好些,更自在一点。万喜良说这些霍桑迷都是有些见地的家伙,并非等闲之辈。她对此持怀疑态度,可是过不久她就发现万喜良确实没骗她,那些人真的很有趣,她开始放松下来,很快就与广大的人民群众打成了一片,也健谈了许多。这时候的万喜良才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阴谋诡计终于得逞了。 
安静的脸不再像几天那样阴云密布了,而是雨过天晴,万里无云,全是好天气了。 
万喜良的这些朋友一来,她甚至比万喜良还热情,热情得都有点过了,又沏茶又倒水,忙得跟阿庆嫂似的,安排照应更周详,只有客人走了之后,她才将疲惫的身子往床上一躺,解开鞋带,让鞋子自己掉在地上,连脱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久,苏青突然来得不那么勤了,有时候,连续好几周都见不到她的影子,一打听,才知道,她跟霍桑迷中的一个好上了,进度神速,已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听了这个消息,安静高兴地扑到了他的怀里,好一通啃,这是他们怄气以来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万喜良仰天长叹一声,紧紧地搂着她,用力拍拍她的背。 
已经很久没见苏青了,安静说。是啊,已经很久了,万喜良应承了一句。苏青老来的时候,安静烦人家,现在人家不来了,她又惦记人家。要说也是,苏青就仿佛石沉大海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安静不知道万喜良怎么样,她的心里却有那么一丝空落落的感觉,尽管她曾经是那样的讨厌她。有时候她觉得病房里太冷漠了,冷漠得难以忍受,幸亏还有救护车的长笛声打破了沉寂。 
苏青真是经不住念叨,转天早早地就来了,跟她的新婚丈夫。她的新婚丈夫也是个霍桑迷,所以大家都认识。他比苏青还小两岁呢,可是看上去比苏青显老,一脑门子的拼音字母。苏青请安静他们吃喜糖,安静也送了苏青纱巾什么的,算是一份贺礼。大家全都是兴高采烈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看到苏青有了归宿,万喜良感到由衷的喜悦,尽管他没怎么说话,表情却是阳光明媚。安静一边跟苏青他们寒暄,一边老是偷着瞅万喜良,这让万喜良很是奇怪。 
苏青他们告辞以后,安静和万喜良坐下来,彼此相对一笑,都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结局,皆大欢喜,很有喜剧色彩。 
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失落?安静问道。我有什么可失落的,高兴还来不及呢,万喜良说。你没说实话,安静说。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万喜良说。反正,我要是你,我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安静说。幸好你不是我,万喜良说。凭心而论,你对苏青真的没动过心吗?安静步步进逼,穷追不舍。万喜良特真诚地回答道,抛却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说,就是在心理上我也接受不了她。 
安静一个劲地追问,为什么,难道她不够漂亮吗?万喜良摇摇头说,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出在我身上。你有啥问题?安静眨巴眨巴眼睛。我的问题就是因为我的心胸狭窄,容不下第二个人,万喜良说。也就是说,在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了?安静得意地问。万喜良说,差不多吧,就是这么回事。他看到她笑了。 
行了,安静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审查通过了。万喜良使劲推了她一把,好啊,你是在考验我。安静说不错,你要是审查通不过,我非叫你做老虎凳不可。 
万喜良倒吸了一口凉气。女人总是在两性问题上,才能充分发挥出她们的聪明才智,就是智商再低的女人也不例外。好像是天性,是特异功能,不服不行。见他沉默不语,安静靠近他,轻轻地拍拍他的手,问他是不是怪她太自私了。他说是。她又说你别责难我了,你知道我是因为爱你才这样的。他说我知道你爱我,只是你不知道我也爱你。 
谁说我不知道来着,安静狡辩道。万喜良说既知道,干嘛还要吃醋?安静说吃醋只是一种本能而已,属于条件反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万喜良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居然还有功夫吃醋,太奢侈了吧。安静趴在他的背上,双手围绕着他的脖子,撒了半天的娇,一个劲说我知道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万喜良仍然深沉着,安静一边咯吱他,一边逗他说笑一下,给我笑一下。他终于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所有的不愉快就这样的被赶跑了,所有的不愉快的记忆也同时被赶跑了。 
他出去买了些桃,因为她想吃,他也想吃,他们就脱掉鞋,盘腿坐在床上吃,七月的骄阳从窗外照进来,把挂在他们嘴角上的桃汁映得特别晶莹。这时候,安静突然想起,要给那个山西来的患病女孩送几个桃过去,万喜良自告奋勇,颠颠地去了。 
万喜良对那女孩说这是安静阿姨送给她的桃。女孩歪着脑袋问道安静阿姨为什么不自己送过来呢?万喜良说安静阿姨吃桃吃得太多了,撑着了。女孩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下,说你骗我,安静阿姨是不是病重了?万喜良说不是,安静阿姨现在早晨起来还可以跳绳呢。女孩就是不信,把枕头戳起来靠着,身上紧紧地裹着一条被单,看得出,她已经很虚弱了。没办法,万喜良只好又回去把安静叫过来,要女孩验明正身,以便放心,女孩一看见安静就问,叔叔说你还可以天天跳绳,是真的吗?安静说是真的。女孩撅着嘴巴说,可惜我已经跳不动了,也许我快要死了。安静将她抱在怀里,安慰她说你不会死的,你还小,还能活好久好久。 
从女孩那里出来,安静特别的伤感,眼圈都红了。万喜良想方设法地要她高兴,跟她听派翠亚西·凯丝,跟她聊贝克特的《等待戈多》,还用面包圈、果酱和咖啡款待她。万喜良说,别寻烦恼了,我们只要快乐。安静苦笑了一下,说用不着担心,我现在真是再快乐没有了。 
万喜良实在想不出什么哄她开心的招数,就只好抚摸着她的头,给她一点柔情。安静问他,你真的从来不想出去跟那些男病号一起下下棋、聊聊天什么的?他说是。她又问他整天陪着她,他会不会腻?他说不会。 
你其实蛮可以自己出去溜达溜达,甚至可以泡泡吧什么的,毕竟你的病情比我要轻得多,安静说。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好,我就自由活动一下子,万喜良起身就往外走,安静却一把将他的腰揽住,像一根葛藤。她撒娇说我不让你走。 
万喜良返身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说我本来就没想要走。安静紧紧偎着他,让他接着转,赖着就是不肯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转得晕头转向了,喘着粗气说,求你放我一马吧,我经受不了如此严峻的考验。安静说叫我下来可以,但是你要发誓,除了我,你再也不会抱着别的女人转圈了。他赶紧说我发誓,我向党向人民发誓。 
苏青再次来医院造访是在她刚刚度过蜜月之后。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新婚燕尔的良好感觉,被黑眼圈包围着的双眼通红,一脸的颓废。 
原来是她和她的丈夫吵架来着,吵了整整一宿,这是他们结为夫妻以来第一次的世界大战。 
起因其实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 
安静却说不可小视,要把对方的嚣张气焰扼杀在摇篮之中。 
他们三个精心策划了半天,总算是琢磨出三套切实可行的方案来,要是照这个方案办,不把天下所有的爷们儿整治得尿了裤子才怪。 
苏青在安静的鼓舞下,立刻又焕发出战斗热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三个人当中,万喜良是表现得最为冷静的一个,趁苏青不注意,他咬着安静的耳朵说,你积极得有点过分了吧?安静说苏青要是能够首战告捷,以后日子就太平了。万喜良不解地问那又怎么样?安静说她日子太平了,也就不会跑来跟我争你了。 
苏青告别的时候,满怀着必胜的信念,这一点,从她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得出来。 
临走,安静坚持要送她,而且送出去很远。再回来,却走不动了,还是万喜良用轮椅推回来的。 
安静开始脱发了。好在首先发现这一动向的是万喜良。清早起来,他帮安静整理内务,瞧见她的枕头上有很多的头发,而且都是一绺一绺的掉下来的,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尤其是对安静来说,她的头发跟她的生命同等重要。他觉得脊背一阵冷颤,趁安静洗漱时,赶紧将头发收起来,藏衣兜里。他嘱咐自己要保守这个秘密,不让安静受到刺激,直到他们俩注定命终为止。等安静焕然一新地从卫生间出来,万喜良早已把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极度安闲状态,一边哼着歌,一边给她叠着毛巾被,把两个半球的人都加起来,恐怕也找不到他那样镇定自若的了。他想,他该去演戏,扮个皇上或驸马什么的,准行。 
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保密工作也是如此。万喜良天天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高度紧张,惟恐东窗事发。万一安静在梳头的时候发现了自己已经开始脱发了怎么办,他想。干脆,由他给她梳头好了,这样,安全系数大一点。他第一次提出要伺候她梳头,她居然觉得特可笑,说你拿我当是谁呢,西太后?万喜良立马说你不是西太后,而我是李莲英。逗了半天,安静终于答应让他来给她梳头,万喜良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打了个千,道了声“老祖宗恩典”,心里却一个劲偷着乐。 
梳头也是一门学问,万喜良真的操练起来才体会到这一点,一开始,他总是把安静弄得鬼哭狼嚎的,还坏了一把梳子,犀牛角的,安静心疼得不得了。没几天,他就熟练多了,训练有素似的,连安静都说他可以到美发厅去深造一下,成为一个像样的美发师也说不定哪。万喜良说我才不去那呢,逮谁伺候谁,在这多好,我是您老人家御用的……就这样,他居然瞒了她很久。他把她脱落的那些头发收集起来,捋顺了,井井有条地夹在一本大百科全书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做,可是,他就想这么做。 
最近,安静输液的时候新添了个毛病,非得让万喜良给她举着液体瓶,在走廊上溜达。万喜良说你输完液再出去溜达不好吗?她执拗地说不好,就是不好。这是典型的安静式的语态,很独裁。 
独裁起来的安静总是歪着个脑袋盯着你,黑白分明的一对眼珠滴溜溜地乱转,好像要在对方的五官之间找上一个能使她的拳头得到妥善安排的地方,为了息事宁人,万喜良只好服从,不过,略有微词,他说 人家输液都愿意躺着,你为什么输液非要溜达着,咄咄怪事一件。 
这种感觉特别好,安静说,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感觉而活着吗?溜达的时候,我总想象着这是漫步在大森林里一样,只有你和我,踩着厚厚的落叶,并肩而行,所以我溜达时老是闭着眼睛,谁跟我打招呼我也不理。 
真够浪漫的,万喜良笑着说。 
安静眨眨眼,说我就是要把浪漫进行到底。 
这天,一群拿化验单的病友站在化验室门口聊天,聊天的主要话题是哪种死法最痛苦,其中一个体操教练说,得我们这种病的人最痛苦,明知道没救了,还抱着侥幸心理一天天苦熬,又打针又吃药,折腾一个够,末了,熬到枯瘦如柴,还是死。万喜良说此话差矣,你想,徒步走撒哈拉大沙漠的旅人迷了路,又断了水,最后活活被渴死,痛苦不痛苦?你再想,被风浪打翻了鱼船在茫茫大海里漂流的水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后生生给饿死了,痛苦不痛苦?他这么一说,一下子打开了大伙儿的思路,这个说最痛苦的是坐老虎凳的烈士,那是疼死的;那个说最痛苦的的是给日本鬼子卖苦力的中国劳工,那是累死的……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得出的结论是:能得这种病是不幸中的大幸。那个体操教练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苦着脸问道,要叫你们这么一说,我得了这种病还是拣了个天大的便宜啦?大伙儿一起说,对了,知足去吧。体操教练摇着头说谬论,纯属谬论。万喜良说我们这种人只有在谬论中活着,才能乐观一点,这可是我在战争中学来的战争,你琢磨透了,就无往而不胜了。这时候,站在一旁的一个呲牙咧嘴的病人插了一句话,说都病成这样了,你们居然还笑得出来。万喜良见他是个陌生面孔,就知道不是他们科的,问他你是哪的毛病?对方说浑身疼,鼻子也不通气,估计起码是病毒性感冒。万喜良说感个冒算什么病,喝二两烧酒,再吃上一碗毛式红烧肉,一觉过来,包好。对方说你说的轻巧,你是没感冒,你要是感冒你早躺炕上起不来了。万喜良说我们哥几个要是真的得的是感冒,非乐得屁颠屁颠的不可。对方又问道你们得的是什么病。万喜良的一个病友抢着回答晚期癌症。对方不大相信似的问了一句真的?万喜良说可不是真的。对方那人掉头就走,万喜良追在他后边问道,嘿,干嘛去,你不化验了?那人说不了,跟你们一比,我真该回家吃毛式红烧肉去。万喜良的一个病友冲着他的背影说吃什么红烧肉去,这小子准是找地方偷着乐去了。 
科里又来了个新病友,但是医生从不让他出门,他的家人竟把他绑在病床上,他就呼喊就吼叫就哭,人们这一辈子怕是也没听过那种痛心疾首的声音,声嘶力竭的那种,而且不分白天黑夜,以至于一科的病人都叫他吵得睡不了觉,晚上,万喜良和安静只好在自己耳朵眼里堵上卫生棉球,再拿被子蒙上脑袋,像鸵鸟。 
几天下来,就闹得怨声载道,纷纷跑到护士长那里去提出抗议。护士长保持沉默,这大概是她的职业道德所要求的。不过,很快病友们就从别的渠道了解到,那是个得了癌症的疯子。疯子最大的特点就是,他的失控的大脑总是臆造出种种的恐怖故事来吓唬自己。他呼喊、吼叫和哭是他得到宽慰的一种方式,谁都无权阻止他这么做。 
没多久,病友们又了解到,他以前不疯,是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之后疯的。他以前是个码头调度,很帅,帅得一塌糊涂,追他的女孩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那时侯,他可牛了,骄傲得不可一世,像驱赶苍蝇似的驱赶着追求他的那些女孩。当他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的时候,一下子就哭了,拿着他的诊断书哭了整整一夜,转天朋友们开车来送他去医院,才发现他已经疯了。先是又哭又笑,而后发展到光着屁股满大街裸奔。 
他的朋友们说,真难以相信他的神经这么脆弱,在朋友的印象里,他挺汉子的。他的朋友们还说,他们码头上有一个姑娘,平时娇滴滴的,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外号叫林妹妹,后来得了白血病,得了病的她反而表现得异常坚强,跟疯了的这小子形成鲜明对照,临死,那姑娘也没流一滴眼泪,总是乐呵呵的。看来,真正的人性往往是在生离死别时才能暴露出来。 
安静听了这些,一本正经地对万喜良说,我们可不能像他那样,就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说好了,从现在起,我们谁都不许当着别人的面流一滴眼泪。万喜良说放心吧,就是背地里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安静撅着嘴巴说,这个我可保证不了。万喜良嘲笑她说,那你还充什么好汉。安静说我只在别人面前充充好汉,在你面前就没那个必要了。 
山西的那个女孩死了。 
是在夜里,睡着觉的时候死的。临死,她没说一句话,脑袋若有所思地垂着,仿佛正酣睡。她的生命就像一只飞过蓝天的小鸟一样,无痕。 
万喜良和安静说好了不哭的,可是在与她的遗体告别的时候,还是流下了眼泪,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打湿了衣襟。 
那天晚上,他们谈了很久,万喜良问安静她临终会说些什么。安静说她会把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尤其是平日不敢或不愿说的那些,干脆一古脑地倾诉出来,反正也要死了,用不着怕得罪谁了,我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怎么痛快怎么来,只有这样我才能获得我想获得的纯洁和宁静。 
万喜良摇着头说,你太自私了,为了你的一时痛快,很可能让你的家人陷入尴尬境地。我要临终,我就把我周围所有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兄弟姐妹都夸个遍,夸得他们找不着北为止,让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个圣人,心里舒服。他们会因此怀念你,会多方照顾你的家人,而且会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不是很好吗? 
安静说你这么说违心不违心? 
万喜良说道,既然说让人家高兴的话跟说让人家反感的话花的力气是一样的,那么,我宁愿选择让人家高兴而不选择让人家反感。 
安静指责他说你太缺乏个性了。 
万喜良一笑,默认了。 
一天,安静突然惊叫起来,把万喜良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安静急扯白脸地说道你看你看,我的衣服都穿不下了,难道真的胖到这种地步了吗?万喜良心说你哪里是胖啊,分明是肿嘛。安静说都怪你把卫生间的镜子都涂上了油漆,弄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现在的光辉形象是啥样的了。万喜良赶紧说你的形象挺好的,依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安静说去你的吧,净骗我。 
整个一个下午,安静都在抖弄她的那些行头,并用怀旧的口吻给万喜良讲她的每件衣服的来历:这一件短裙是我在伦敦街头小店买的,当时在酒吧里喝了不少的黑果覆盆子酒,头重脚轻,眼花缭乱,可我还是一眼就看中了这条短裙,当机立断就买下了它,回国来朋友都说我穿上它很合适;还有这一件牛仔裤,是我在丹麦仨瓜俩枣就买到手的,卖货的是个彪形大汉,一脸的落腮胡子,臂膀上还刺了一副萨达姆的头像,特凶神恶煞,顾客都害怕,躲着他,所以才让我拣了个便宜……万喜良发现,她在怀旧的时候就像一个诗人,把一些往日的陈谷子烂芝麻装点得诗情画意。他想笑,却没敢,他觉得这时候当个忠实听众是最为明智的。 
幸好她没追究他把镜子涂上油漆这一重大责任事故,万喜良不禁暗自庆幸。     
《带我去阿尔泰》第三部分 
当死亡成为你的邻居的时候,死亡就没什么可怕的,你甚至可以随时跟它打个招呼或是做个鬼脸什么的。万喜良和安静便是如此。他们经常谈到死亡,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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