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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的眼睛-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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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飞蛾时,男生们都大笑。这时才有女生发觉自己穿得很少很少,慌张恼怒中对着男生大吼:
“这是女生寝室,都赶快滚出去!”男生们迟钝了一下才有所反应,同样显得无比慌乱地一窝 蜂退了出去。
从那以后,吕晓娅有好几次在梦中遭遇那飞蛾,但长大以后,这事像扔进大海中的一块石
子一样,早已显得微不足道而无影无踪了。没想到,当日记中掉出飞蛾的前一晚,她又做了
同样的梦,而紧接着,飞蛾从日记中掉出来,这是真的,不是梦,吕晓娅那一刻感到胸口发闷,觉得有不好的大事要发生。
她手提化验单坐在床头,一直感到裸露的背上像有凉水在浇,这才本能地钻进被窝。她仰望
着病房的天花板说,我要死了。她想哭,但没有眼泪,她感到眼眶已是两个空空的大洞。她
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父母,还有妹妹,他们都在家乡,在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生活。她一直没
告诉他们她生病的消息,现在需要告诉吗?她觉得心里发痛。她想到自己今年刚好30岁,这
是一个坎儿,有人告诉过她,整数都是一个坎儿,像翻山一样,翻过去另有一重天,但翻不
过去,就危险。她不知道简单的数字怎么会和复杂的生命有联系了,或许是人自己承认的一
种暗示吧。她听过一个关于“暗示”的故事,说是二战时期,德军用集中营的犯人作暗示试
验,先把犯人绑住,蒙上眼睛,然后告诉他,我们现在要杀死你,方法是用刀割断你手腕上
的动脉,然后让血往外流,一直到血流完,你也就死了。说完后,便用刀背在犯人的手腕上
刮了一下,接着用细皮管里流出的热水淋在犯人的手腕上。犯人由于被蒙着眼,只感到刀在
手腕上冰凉地一划,接着就感到温热的血流出来,一直顺着手腕往下流。犯人一阵挣扎,然
后就死了。这就是暗示所具有的恐怖力量,它能把正常的人致于死地。吕晓娅摇摇头,心里 说,我决不接受这些。
她想到了刚刚在1小时前离开这儿的薇薇,她的脸颊上还能感到她临走时那半是缠绵半是调
皮的一吻。薇薇说:“我白天上班,晚上都来陪着你。”她们挤在窄窄的病床上,连翻身都不太
容易。薇薇担心地说:“我会挤着你吗?”她说不会,这样很好,心里很踏实。薇薇摸着她的腹
部说:“还痛吗?”她说已经好了,这是真的。以前还常痛,近来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她甚至
有了明天就可以出院的感觉。薇薇很高兴,紧紧地抱住她像一个懂事的小妹妹。她感觉到薇
薇的身子很热,很软。她觉得有一种睡在船上的感觉,飘飘荡荡的,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不能想像,薇薇今晚再来时会是怎样的情景。薇薇会哭,会叫,会说吕姐你不能死,会说
你不在了外面的人会欺负我。她叹了一口气,想起薇薇刚到服装公司来打工时的情景,她一
眼就被她朴素的衣着下精妙绝伦的身材所打动,她将她推上了T型台,T型台上的薇薇让所有
人的眼睛着了火。她保护着她,不让某些邪火烧着了她。
她突然恨起那只来路不明的飞蛾来,突然的怒不可遏。她翻身下床,想从抽屉里取出那日记,
连同那只飞蛾,立即就从这16楼的窗口扔出去。
她拉开抽屉,里面空空荡荡的,日记本不见了!她手忙脚乱地在屋内翻动,没有,这日记本 消失了。
29
晚上10点,表弟坐在床头看书,我说赶快睡觉吧,病刚好了一点,不注意休息,一会儿又要
发烧了。我将床头柜上的一大把药片递给他,同时递给他一杯水。表弟伸手来接的时候,我
突然觉得这手好大好大,完全是一副男子汉的大手掌了。在我的印象中,17岁的表弟仍然是
孩子,事实却是,他已在成年人的边缘了。
表弟一仰脖子吞下了药片,用手背擦擦嘴说:“还不能睡,宋青还没来打针呢。”
正说着,走廊上响起了小药车吱吱的声音,宋青推着这小车走了进来,车上放着药瓶、药盒 、针头针管之类。
宋青将小车靠墙停好,走到表弟的床边,从护士衫的大口袋里摸出一本杂志来,她说:“猜猜 ,这是什么?”
表弟说:“足球杂志呗。”宋青说:“真是个球迷,给你,最新一期的,今天下午书亭才刚刚到货 。”
表弟说:“我已经不是球迷了,我讨厌足球。”
宋青不解地问:“怎么了?背叛了是不是?”
表弟说:“光看又踢不上,看着发慌。以前在学校,我们是一边踢球一边谈论这些球星的。”
宋青在床边坐下,用手在表弟的头上抚摸着说:“没关系,等病好了,回学校去再踢球,一定 更棒。”
我感到心里一阵难受。我知道对一个血癌少年来说,宋青的话带有极大的安慰性质。我走出
病房,站到走廊上,以免把这种难以抑制的难受情绪传染给他们。
小梅从走廊上走过来,她停在我面前说:“余老师,陪我去趟21楼好吗?”
我说:“怎么?去给病人取化验单吗?”小梅点头说:“是的,天黑了,我有些怕。”
我们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在轻微的电流声中,电梯上行。
小梅侧对我站着,护士衫紧裹着的身体凸凹有致,散发着一种盈盈的健康。这是一种令人感
慨的气息,在医院呆久了,这种朝气显得特别动人。
走出电梯门时,小梅突然停下来看着我说:“我想问一个问题,但你得给我保密才行。”我说行。
对这种19岁的女孩有些什么秘密,我心里实在是一片空白。
她说:“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孩,便不断地和她作爱,除此之外,共同的语言越来越少,你说这是不是爱情?”
小梅的坦率让我吃惊。我想到了过往时代的女孩子,要像这样明白地表达感受和疑问简直是 天方夜谭。
我说:“爱情恐怕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吧,所以不好判断。当然,首要的条件是,双方全身心 地爱对方。”
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笨嘴笨舌的,一点儿也没讲好。小梅自然仍是一脸茫然,她自言自语
地说:“如果爱情就是作爱、生崽、然后死了留一笔遗产给孩子,这还有什么意思?”
小梅的这些话,多少有一些超出她这个年龄的沧桑感了。当然,浪漫情结是女孩子初涉爱情
时必定坠入的美梦,这个梦容易很容易破,往往是一觉醒来更感迷茫。
我打趣她说:“怎么,刚开始爱就想到死了,这路长着呢,你最多算一部刚出站的长途车,终 点远得很呢。”
我这样打住,是因为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式和她深谈。我想让宋青和她谈谈也许更合适。
21楼仍然是幽暗寂静。奇怪地是,小梅并不害怕,看来她说害怕是假装的。我说:“我来过这
里。纪医生带我来看尸解,但没看上。”小梅说:“你就别看了,看了后三天吃不下饭,想着人活着实在没有多大意思。”
回到病房,宋青还在和表弟聊天。她对我说:“你得又给表弟的臀部作热敷了。打针太多,肌 肉都有些发硬。”
我说好,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表弟说:“我在给她讲这本书。”我走到表弟床前,看见那是我带到医院来混时间的一本收,书
名叫《论黑洞的形式和宇宙的前途》,一个英国人写的。内容谈的是科学,行文却有着福尔 摩斯式的诡秘。
表弟说:“宋姐不相信宇宙以后还会收缩为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她说宇宙如果会变得那样小,
那无数个星球,包括我们地球,包括我们这座医院,包括我们每一个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我说没到哪里去,都收缩在这个鸡蛋里了,这是一个密度不可想像的鸡蛋,在没有宇宙之前
它就是这个样子,后来发生大爆炸,它才膨胀成为宇宙,它以后还会收它们回去的。”
宋青说:“你表弟满脑子的幻想,怪吓人的。在我们医院,死一个人都是大事,在他的谈论中,
整个地球没有了都是小事,因为宇宙中的星球太多太多,地球没有了就像太平洋卷下去了
一片叶子,谁也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这太可怕了,就像恐怖故事,又怕又想听。”
我说这确实恐怖,但是现在,我要给表弟热敷屁股了,这件事现在最重要。
宋青和表弟都大笑起来。
这时,小梅走进来对宋青说:“纪医生叫你过去。小心点,他不知为什么又生气了。”
30
后半夜了,整个病区安静得令人陌生。走廊空旷漫长,洗手间里有一个没关紧的水龙头在有
节奏地滴着水。电梯的铝合金门结实地关闭着,像它从来就不曾打开过一样。而在它旁边,
黑洞洞的步行楼梯似乎随时会飘出黑色的雾气。
走廊由近到远地变窄,两边的病房中偶尔有一声呻吟或梦呓传出。地砖反射着吸顶灯的萤光,
走廊弯出一个弧形,值班室的门虚掩着。
宋青伏在桌上打盹。她的肩膀和手臂组成的线条流畅、优美而寂寞。从卫校毕业3年多了,
上千个日子就在这值班室、走廊和病房之间踱过。她原想留在这大城市工作多半是色彩缤纷,
但没想到,这里其实比她以前生活的那个小县城还要单调。她熟悉那里的每一条街道,可
以和多数对面而来的人打招呼,大家都认识,至少是面熟。父亲在县博物馆工作,那里收藏
着从本县的土层下发掘出来的各种文物,有青铜器、瓷器等等,在卫校读书时,暑假回家,
她还在博物馆担任过义务讲解员。那些路过这里或专程而来的游客出门时说:“这里不但出文
物,还出美女呢。”她听了感到脸上发烧。她的母亲是一个中学教师,常有早已毕业多年的学
生从全国各地给她来信。总之,她在家乡所时时感受到的亲和氛围,自到了这医院后便荡然 无存。
唯一使她欣慰的是部分病人及家属对她的信任。但这样的人不多,他们大多对医生诚恐诚惶,
并以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护士更多地担任了打杂的角色。当初决定去卫校读书时,父
亲就鼓励她:“学医好,社会怎么变也不过时,并且高尚、干净。”她知道父亲所说的干净是指
品质。父亲还说:“你爷爷奶奶都是不到60岁就死了,为什么,缺医少药啊。你要好好学,多救点人,这是最好的职业了。”
宋青直起腰来,在恍惚的记忆中打了一个呵欠。她看看空荡荡的室内,知道小梅一定溜到隔
壁的沙发上去睡着了。这都是因为她比小梅大两岁的缘故,因此小梅就常可怜兮兮地对她说:
“好姐姐,我去睡一会儿,有事叫我啊。”每当如此,她没法不同意。
走廊上有了脚步声,一定是纪医生来了。几个小时前,一个临时的手术将他叫走了。宋青知
道,这在医院是家常便饭的事,说手术立即就是手术,一刻也不能等待。
纪医生的表情很阴郁。宋青想,是手术不太成功吧?或者,是那病人根本就无法挽救了。每
当这样,纪医生的表情就沉重。她懂事地给他的茶杯里倒上滚烫的开水,递到他桌前。
纪医生点燃了一支烟,很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大团烟雾来。“没有办法,”他说,“一点儿办
法也没有了。”宋青劝慰道:“作为医生,尽到努力了,还能怎么样?”
纪医生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然后掐灭烟头说:“尽到医生的责任了可没什么,但是,如果因
为我们工作的差错,让病人死了,你说这叫什么?”
宋青大为震惊。脱口而出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纪医生压低了声音但音调严厉地说:“我不是说今晚发生了这种事。我是说秦丽,那个以前住
23床的病人,她的死不是因为我们的责任吗?”
宋青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冷汗也从皮肤里沁了出来。她想起了那一次夜班,那些用过了
的青霉素药瓶。而输液正是她负责的事,她记不清是不是她用错了药,总之秦丽是死了。当
时在紧张之中她曾把这些空药瓶放在了她的桌下,上面还盖了几张报纸。后来,那些药瓶不
知被谁拣走了,她想或许是清洁工吧。她认为纪医生当时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这些。纪医生当
时还说过,对于秦丽这样的晚期癌症病人,猝死的事是常常发生的,当时她出了一口大气。
“我,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责任?”宋青强打精神地问。
“别说了,我什么都清楚。”纪医生仍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同时用手指了指门外,意思是不能让
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这种姿态告诉宋青,关于这件事,他有保护她的意思。
宋青面色苍白,充满恐惧和绝望。一刹那间,她想到了她会坐监狱,那样她宁愿死。她想到
了父亲会谴责她,还会悲痛欲绝。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纪医生说:“我
不是有意的,真的,我不知道,我完全不清楚我怎么就会用错了药。”
纪医生给她做出停止说话的手势。然后走到门外看了看,进来时返身把门关上说:“秦丽的家
属告到院长那儿了,说是对秦丽的死有什么怀疑,你想,人都死了这样久才提出疑问。有什
么证据?你放心,那些青霉素药瓶我早替你藏好了,没事。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事就行。 我已经证实了,是正常死亡。”
宋青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不知道是惊恐、感激还是如释重负。
纪医生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今晚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我将一切都处理好了。这样吧,
明天到我家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未完待续)
第七章
31
吕晓娅将我叫进她的病房,神色慌张地问:“那日记本,你拿去了吗?”
我感到莫名其妙,说不是放在你这里的吗?那天,我把飞蛾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放回日记本
里。我还说把它们放好,以后交给郑杨去鉴定鉴定,看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看见你放在那 抽屉里的。
吕晓娅说:“丢了!我刚才想去拿出来看看,一开抽屉,没了。”
这太奇怪。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让我想到它的背后藏着什么使我们无法想像的东西。谁会悄悄
地取走它呢?到过这病房来的人,也只有医生、护士、清洁工小夏、吕晓娅的女友薇薇,还
有就是我。想来谁都没有拿走这日记本的必要。
我一时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吕晓娅坐在床沿,一直不再说话,像一个泥塑的人一样。
我说:“我去找清洁工小夏问问,看她打扫病房看见过没有。”
吕晓娅说:“不用了,小夏这个女孩子挺纯朴的,她绝不会乱拿东西,这点我看得出来。并且,
这日记本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了,它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和吕晓娅认识以来,我是第一次听见她用这样怪怪地语气说话,并且表情木然。我说:“你怎么了?像说梦话一样。”
她说:“没什么,我的化验单出来了,还是没能逃脱,癌症。医生说我以前就检查出子宫里有
一点小小的肿瘤。当时就该检查到底,并且及时动手术。都怪我当时没重视,那家小诊所的
医生说先打一段时间的针试试,看能否控制住,如果是良性的就问题不大。我作了几个疗程
的治疗,感到好多了,也就没再治疗。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
吕晓娅平淡的声音里充满绝望。我说:“你简直不懂医学,子宫癌不会死人的,知道吗?”我尽
量显得有些内行,以解除她的恐惧感,我甚至给她举例说,我以前认识的什么人,患了子宫
癌,作了手术,现在还好好地在上班呢。
她说:“要是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呢?它要是进入血液,进入淋巴,手术怎么割除?”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坚定地说:“不会,不会的,看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肯定没扩散。”当然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愿望。
吕晓娅拢了一下头发说:“不过没什么,人总是要死的,不是吗?我已经想好了。”
她甚至努力想做点笑容出来,但没能够办到。顿了一下,她说:“想请你上街替我买点东西好 吗?铅笔和图画纸。”
我疑惑不解:“怎么?你要画画啊?”
“我画点时装的纸样,”她说,“我答应过纪医生了,可一直没做这事。现在,我必须在手术前把
这事做了,不然,手术下来后,能否再起床就很难说了。”
我说:“看你,又说到哪里去了,没那样严重。只是,纪医生要时装纸样干什么呢?”
吕晓娅叹了一口气说:“这男人够痴的了。他说是给他妻子准备的,他妻子失踪一年多了,这
事我们都知道,可他却说,董雪会回来的,听说我搞时装设计,还获过奖,他就托我给董雪
设计两套,要那种我最擅长的梦幻装,你知道,这是用于表演或参赛的服饰,实际生活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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