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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客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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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高凡回答道。坐在他旁边的清芬也点了点头。
  我继续问道:“那客栈还有其他什么传统吗?”
  丁雨山回答:“这并不重要,只要你住得久了,就一定会明白的。”
  “这说明客栈有着悠久的历史。”高凡补充了一句。
  “对,传统总是来自于历史。”我点了点头说,然后我又扫视了这房间一圈,转换了话题:“除了阿昌以外,客栈里所有的人都在这儿吗?”
  没有人回答。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正当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注意到了那个叫水月的女孩的眼睛。就像昨天半夜里,她和我的目光又撞在了一起,她的眼睛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我明白了,便不再说话了。
  晚餐很快就结束了,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
  丁雨山在离开前突然问我:“周先生,昨天晚上你没有洗澡吧?”
  “没有,这里能洗吗?我倒真想洗上一趟热水澡。”
  “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就在后面那扇门里,有热水供应的。”
  他指了指大堂后面的一扇木头门,然后就走上了楼梯。
  这时候阿昌走了过来,他收拾好了餐桌,然后就悄悄地离开了。大堂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餐桌上出神。
  几分钟以后,我站起来在大堂里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镜框上。现在我终于能看清楚了,墙上总共有三个老式的镜框,里面镶嵌着放大的黑白照片。
  第一张照片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头像,照片非常模糊,仿佛笼罩着一层纱布,也许是时间过于久远的原因吧。奇怪的是,即便看她那模糊的脸部轮廓,我依然可以感到一股难以掩盖的风韵。而她的发式也非常奇特,只有在关于晚清或民初的电视剧里,才能看到这种发式。
  第二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比前面一张女子的照片更加模糊,他戴着一顶瓜皮小帽,看不出是什么发式。但我却能从这张照片上感觉出什么:幽灵客栈与这个人有着某种重要的关系。
  第三张照片也很旧了,但相对要清楚一些,是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头像,他剃着西式的头发,从衣领可以看出是西装的样式,还有一根黑色的领带。看起来他所处的时代,要比前面两个人更接近于现代。
  我又后退了一大步,怔怔地看着这三张照片。忽然,我看到这面墙的脚下还有个柜子,柜子上放着个什么东西。
  靠近了才发现,柜子上居然是一台老式的电唱机,旁边还有两个小喇叭。
  能在幽灵客栈里看到这东西真是幸运,我记得我家过去也有过这种唱机,看上去又圆又扁,在里面放一张密纹唱片,再把一根电唱针放到唱片的密纹上,它就会自己转动起来,喇叭里放出各种音乐和声音。那时候我爸爸经常玩电唱机,后来有了录音机就不再用它了,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当废品扔掉。不过,现在这种东西又值钱了,人们把这种老式的电唱机当作收藏品,这也是另一种的怀旧吧。
  眼前这台电唱机上布满了灰尘,似乎已经很久都没人用过了,我低头看了看它的商标,是上海电唱机厂在1965年出品的。
  我真想听听这机器究竟会放出什么声音来,但我还是克制住了。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吹进来一股冷风,吊在头顶的电灯摇晃了起来,惨白的光线在空空荡荡的大堂里闪烁着,我的眼睛也一阵晕眩。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急忙冲上了楼梯。
  终于回到了房间里,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看旅行包里的木匣,谢天谢地它还在。我看着这只木匣,一下子就心乱如麻起来。叶萧,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把木匣带到了幽灵客栈,这算是完成了我的使命了吗?把木匣放在这里就离去,还是交到客栈中的某个人手中?如果是的话,那个人又是谁呢?不,田园还有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其他的交代,天哪,这该死的木匣。
  我又把木匣放回到了包里,关于如何处置它,等明天再说吧。
  然后我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视机的遥控器。这是一台国产的21吋彩电,客栈当然没有有线电视,全靠电视机上的一根天线。
  电视画面很模糊,好像正在播放一部时下流行的清宫戏。我一向对清宫戏感到恶心,便按动遥控器不断地换台。这里能收到的频道还真不少,有许多上海看不到的台,不过就是电视信号太差劲了,画面糟糕得就像被撒了一把沙子。我打开了窗户,努力调整着天线的位置,但毫无效果。忽然,电视屏幕上变成了一片“雪花”,然后一排黑色的线条不断地闪烁着,就像是在调整频道时见到的那样。最后,屏幕上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画面,隐隐约约是一个人的影像。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电视机,耳中听到电视机喇叭里,传出一阵奇怪而沙哑的声音。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了,电视机里的那个人影实在太模糊了,我完全看不清他(她)的五官。而喇叭里传出的声音晃晃悠悠的,以一种奇特的波长飘荡在我的房间里。
  一瞬间,我的脑子里掠过了那部日本经典恐怖电影里的经典画面———从电视机里爬出了……
  不,理智明明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浑身颤栗不已。我立刻按下了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屏幕恢复了暗淡的灰色,那声音也消失了。我长出了一口气,重重地倒在了床上,心里忽然有些自嘲,就连这客栈的电视机都在捉弄我。到了晚上九点,我忽然想起了丁雨山饭后的话,我想我该去洗个热水澡了。
  我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毛巾,离开了房间,走到底楼的大堂里。这里依然一个人影都没有,电灯还在继续晃动着。我来到了丁雨山所说的那扇小门前,轻轻地推开了它。
  门里面是一道狭窄的走廊,两面都是黑色的木板,低矮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木门,一股热气从门缝里冒了出来。
  我刚向前走了几步,走廊尽头的那扇门突然打开了,从门里面走出来三个年轻的女孩子。
  她们本来是一路走,一路窃窃私语着,但看到了我以后就立刻沉默不语了,一个个侧着身子从我旁边走过。这条走廊太狭窄了,两个人不能并排通过,我也只能侧过了身子。我看到她们浑身都是湿漉漉的,穿着浴后的干净睡衣,湿润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手里拿着毛巾、洗发水,还有换下来的衣服。一团团热气从她们的身上散发出来,充满了这条小小的走廊,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个矮个子的女孩走在最前面,她用警惕怀疑的目光看着我。高个子的女孩走在中间,她却对我视若无睹,她们两个都从我面前走过了。走在最后的就是那个叫水月的女孩。
  当水月从我面前经过时,我似乎能闻到她身上的一股清香,她和我都侧着身子,面对着面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她离我是如此之近,近得只剩下几厘米的距离。她的鼻尖还有胸口几乎贴着我划过,我只能尽量后仰着,但后背却紧紧地贴着木板做成的墙壁。
  我感到她的眼睛在盯着我。就像她的名字水月,她浑身都充满了饱满的水份,脸庞是那样清晰而白嫩。在她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一丝长长的头发,带着浴后的湿汽,从我的脸上划过。
  几秒钟后,她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另一端,回过头来关上了那扇木门。我看着她回过头来的眼睛,直到木门阻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狭窄低矮的走廊里,似乎还残留着她们身上的湿气,还有水月的眼神。我缓缓地走进了前面的那扇木门,水蒸汽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能大致地看到这是个全封闭的小房间,大约只有六七个平方米,四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由木板组成。这些木板看起来已经浸透了水份,摸起来的手感非常松软,就像是上好的软木。在房间的正中,有一个圆形的大木桶,就像我们小时候洗澡用的大脚桶。不过它比我们的脚桶还要大上好几号,足足有半个人高,直径估计有一米五左右,一个成年人完全可以半躺在里面,也可以同时有三个人坐在里面。看来这就是幽灵客栈的传统“浴缸”了。
  木桶底下有一个出水口,里面的水已经全部放光了,只是木桶还冒着热气。在木桶边上有一个水龙头,我拧开水龙头试了试,放出来的是热水。看来这里就像过去的澡堂子一样,但唯独不能淋浴。旁边还有几块清洗浴缸的海绵,和一瓶浴缸消毒液。我把很多消毒液倒进了木桶,然后再用热水浸泡海绵,在木桶内侧擦洗了起来。虽然有些吃力,但是我并不感到累,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直到我确信擦洗干净了以后,才用软塞塞住了出水口。热水缓缓地流进了木桶里,我脱去衣服跳了进去。叶萧,说实话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泡过浴缸了,更别说这种木桶了。我的全身很快就浸泡在了热水里。我关掉水龙头,闭上眼睛泡在热水里,水温正好,那种感觉真的很舒服。
  水蒸汽渐渐笼罩了这个由木板组成的小房间,我躺在木桶里几乎要睡着了。记得一本推理小说上说,洗热水澡是最能让人放松的事,也最容易让人进入自我催眠状态,尤其是用老式的木桶洗澡,会使人产生时空的错觉,仿佛回到了另一个年代。是的,我想我进入催眠状态了,似乎整个身体都漂浮了起来,每一个毛细孔都最大限度地张开,热水渗入我全身,直到把我溶化。
  突然,我听到了某种声音。
  正当我在自我催眠中沉醉时,那种声音突然造访了我,似乎就来自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我吓得几乎跳了起来,立刻就从催眠状态中回来了。
  但我的眼前一片热气腾腾,水蒸汽完全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如同光着身子坠入高空的云层里,如果现在有人要害我,那简直易如反掌。
  那声音还在继续,似乎是一个幽幽的女声……
  我茫然地看着四周,但依然什么都看不清。那个声音就在我的身边,我忽然伸出手在水汽中乱抓,但手中只抓到水和空气。不,我要逃出去。
  反正我已经擦过肥皂了,我立刻拔掉了出水口的塞子,从木桶里跳了出来。好不容易我才找到毛巾擦干净了身体,穿上换洗衣服冲出了浴室。
  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影,我不敢再停留了,迅速地跑了出去,回到二楼我的房间里。
  我惊魂未定地回到房间,立刻就倒在了床上,脑子还依然回响着刚才的声音。我赶紧闭上了眼睛,期望自己快点睡着。
  毕竟刚刚洗了一个热水澡,我很快就松弛了下来,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但是,几个小时以后,那个声音又来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直了起来,我躺在床上默默问自己:会不会是幻觉?不,那声音确实存在,从每一寸墙壁渗透进来,无所不在。
  又是那个幽幽的女声……
  我终于爬了起来,冲出去打开了房门,在漆黑的走廊里,我终于发现了那声音的来源——我的头顶,就在那黑暗的天花板之上。
  客栈的三楼。
  上面究竟有什么?带着强烈的疑问,我屏住了呼吸冲到了楼梯口,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当我刚刚走到一半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阴冷的声音:“站住!”
  听到这声音,我立刻像雕塑一般被定住了,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
  一盏煤油灯的昏黄灯光直对我照射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周先生,请下来。”
  这时候我才听出来,这是丁雨山的声音。然后我渐渐看清了煤油灯下他的脸,那张脸就像幽灵一样闪烁着。我只能按照他说的做,缓缓地走了下来。
  “对不起,丁老板,我只是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我怎么没听到?”
  奇怪,这时候确实没有了声音,整个幽灵客栈死一般寂静。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如何解释。
  丁雨山从我面前走过,踏上了楼梯说:“请记住,绝对不要到三楼去,这是客栈的规矩。”
  “为什么?”
  “不为什么,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那么一切后果都由你自己负责。”
  说完,他拎着煤油灯走上了三楼。
  丁雨山的身影,和那昏黄的灯光很快就消失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的二楼走廊里。这时我一点都睡不着了,索性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大堂里。
  大堂里的电灯没有开,只在柜台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幽暗的灯光微微闪烁着,在黑暗中显出一股灵异的气氛。我深呼吸了一口,缓缓踱着步,不知道这样能否度过漫漫长夜。
  突然,我又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但与刚才的那种声音完全不一样,而是某种金属的碰撞声。至于声音的来源,我也听得非常清楚,就在客栈的底楼。
  我快步走到大堂的底端,那里还有一扇小门,我轻轻地推开小门,里面又是一道黑暗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亮着幽幽的一点微光。
  我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路的,就连喘气的声音也压到了最低,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不知道会发现什么?
  终于,我看清了那点微光,是一根白色的蜡烛。在微微跳跃的烛火下,映着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的手里正挥动一把铁铲,在地下用力地挖着什么。
  看起来就像是在埋尸体!
  我不禁轻轻地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那人立刻吓得跳了起来,马上回过头来用铁铲对着我。我也颤抖着后退了一大步,才看清了他的脸———画家高凡。
  他显得异常紧张,那副样子就像是要拼命,但他看清我的脸以后,就马上把铁铲放了下来,喘着粗气问:“怎么是你?”
  “我晚上睡不着,到大堂里走走,就听到了这里的声音。”
  高凡点了点头说:“没事了,你走吧。”
  我却注意到了地下被挖开的地方,看上去还真像个墓穴,于是我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在干什么?”
  “现在我不想回答,但过几天我会告诉你的。”他拖着手里的铁铲走了出去,“回去睡觉吧,晚上不要在幽灵客栈里乱跑,否则会见鬼的。”
  我也紧跟在他身后回到了大堂,轻声问道:“你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会明白的。”
  他快步走上了楼梯。
  当我们来到二楼走廊里的时候,他忽然靠近了我,压低了声音说:“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他会动武,可是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草草地回答:“好的,我不说出去。”
  高凡冷笑了一下:“你会得到奖赏的。”
  然后,我就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转眼就已经消失了。
  我再也不敢在黑暗的走廊里停留了,匆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我把门紧紧地锁好,关紧了所有的窗户,倒头就睡了。
  经过了一夜的恶梦,我早上六点钟不到就起来了,用最快的时间洗漱完毕,便跑下了底楼的大堂。
  大堂里只有阿昌一个人,餐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我独自一人用完早餐后,便又回到了房间里,铺开纸笔给你写信。
  叶萧,今天的信就到这里了。
  现在已经将近十点钟了,如果快点出去投信的话,或许还能来得及回来吃午饭。
  再见,我的朋友,不论你是否相信,请不必为我担心。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叶萧读完了这封信以后,脖子都有点发麻了。他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周旋正处于一个特殊的境地。这封信也是在今天早上收到的,但叶萧直到晚上从局里回家以后,才把信拆开来读。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叶萧在信封里又找到了周旋附来的三张照片。第一张照片拍的是大海的全景,这张采光还可以,一片黑色的大海波涛汹涌,远方海天一线,颇有几分苍凉悲壮之感。
  第二张拍的是海岸的礁石,周旋那台照相机似乎还不错,礁石上飞起的海浪也拍得非常清晰。
  第三张就是悬崖了,叶萧看到照片里的悬崖心里一颤。因为,他看到悬崖的顶端立着一个女人。虽然镜头的距离非常遥远,但仍可以确定那是一个女子,孤独地伫立在悬崖上。
  叶萧可以肯定,周旋的信里并没有提到这个悬崖上的女人。那她怎么会出现在照片里?叶萧越想越头疼,最后他放下了照片,把抽屉拉了开来。
  抽屉里有一叠报纸的复印件,那是他从图书馆里复印下来的,1933年的报纸副刊上的文章———《幽灵客栈》。
  在柔和的台灯光线下,他缓缓念出了这篇陶醉写的文章———幽灵客栈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
  第一次听说幽灵客栈是在民国二十一年的春天,斯时国军正与日寇激战于沪上,虹口文化界诸君大多躲进租界以避战火。我承蒙朋友的关照,借住于大公报一位记者的家中。就在那避难的时日,我从这位记者朋友的口中,知道了关于幽灵客栈的种种轶闻。
  战火退去后,我回到了虹口,但心里却落下一个愿望,那就是去幽灵客栈看一看。只可惜囊中羞涩,两年来居然连区区旅费都不能筹措。惟一个月前,我的一部长篇小说得以出版,获得了一笔小小的稿费,正好可以支付旅费。我当即买了一张火车票,踏上了前往幽灵客栈之旅途。在甬下车以后,我又雇佣了一辆马车,星夜兼程地赶往K县西冷镇,终于在是夜抵达了幽灵客栈。
  幽灵客栈位于浙东之海岸,周围虽是山清水秀之乡,但此地之海岸却是不毛之地,放眼望去,满目荒凉,惟有一座三层楼房的客栈,孤立于狂野的海风之中。几里之外更有一墓地,为数十里之内各乡镇居民之阴宅。此种环境不可谓不险恶,幽灵客栈正是名实相符。
  我于月黑风高之夜造访客栈,惊起了一客栈之人。我几番道歉方才平息,原来这客栈之中住着不少游客,其中多是像我一样的文人,从上海、杭州、南京等地慕名而来。客栈之主人乃一上海商人,姓丁名沧海,我与他畅谈了一夜,方知晓其经历非凡。斯人少年即习文,曾立志写李、杜之诗文,后又沉浮商海十余载,积得百万家财。三年前,丁沧海偶尔路经此地,见一荒凉的孤楼独立于此。入内一看,客栈竟已遭荒废,不见半个人烟,惟有墙上挂着两张先主人之照片。此君畅游附近之海岸,再细观此客栈,方觉此地乃是人生归宿之佳境也。他到西冷镇上询问客栈的由来,才知道这里叫做幽灵客栈,始建于前清宣统三年的秋天,主人是一个当地富户之子。客栈开张以后,虽然生意清淡,但每年的清明和冬至,周围许多人都会来此扫墓,故尔在这些节令生意可谓红火。然而,在客栈建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民国元年,即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在一个台风呼啸之夜,客栈的主人突然发狂了,用斧头劈死了客栈内全部的客人,总共十三条人命,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来。惨案发生后,他自己亦在客栈的三楼悬梁自尽了。当时这桩惨案轰动了整个浙江省,只因当初时局混乱,当局亦以此结案草草了事,从而在当地留下了关于幽灵客栈之种种奇闻轶事。丁沧海遂决定花重金买下地皮,修复客栈,以其传奇色彩来吸引各方游客,更兼此地景色独特,为上海各地猎奇之士所喜好。不久幽灵客栈便重新开张,三年来已接待客人无数。
  是夜,我即住在客栈二楼的一个单间。此后我在客栈里居住了整整半个月,结交了不少好友,白日畅游附近的海天美景,夜晚与三两知己略谈聊斋之故事。此种惬意生活,更让我产生不少写作之灵感,短短数日之内,我文思如泉涌,竟连作数篇小说,皆为我近年来满意之作。然而,可怕的悲剧终于发生了。在一个漆黑的深夜,客栈中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大家都聚集在底楼的大堂,但惟独见不到客栈主人丁沧海。于是,我来到了客栈的三楼,结果发现丁沧海居然吊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面对悬挂在房梁上的丁沧海尸体,众人皆惊慌不已,一时间乱了方寸,许多人都一哄而散,各自带着行李逃离了幽灵客栈。只有我把丁沧海从房梁上解了下来,等到天明以后,交给了当地官府处理。当局派遣了知名探长来勘察,虽然疑点丛生,但依然断定丁沧海属于自杀。
  幽灵客栈再告荒废,我只能挥泪告别了此地,带着无限遗憾回到了沪上。但数日来,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海岸边客栈之影像,宛如电影深刻烙印于心间,惟有写出此文以聊自慰,同时亦致祭丁公沧海矣,祈其九泉之下有知我思念之情愫。
  叶萧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就是七十年前的幽灵客栈。他走到窗前,面对着外面漆黑的深夜,为身在幽灵客栈中的周旋祈祷平安。
  第三封信叶萧:你还好吗?
  其实我现在很想你,真想当着你的面说话。昨天上午写完了给你的第二封信以后,我就带着信和照相机走出了客栈。这一次我加快了脚步,照着昨天走过的路向荒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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