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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罗女神探-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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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河不见了,眼前是一条被日光照得眼花的短街,空气发出馋人的咸味,很熟悉,却又想不起出处。只知……只知那间铺子是小的,满是纹路的长木板架子上摆满瓶罐,都发出各色咸津津的气息。他躺在床上望住她,她的脸在那片咸气里渐渐有了线条,眼角飞翘入鬓,两条短厚的眼袋将眼睛衬得更大,金棕色瞳孔里藏了两汪春水。她俯下身,仿佛要吸走他的魂魄,他一动都不敢动,咸腥气塞满了肺腔。她将披垂的长头挽起,透薄的皮肤上到处镶嵌有湛蓝色血管,肚脐上一道妊娠纹皱绞如织,像缠满了亮晶晶的蚕丝。
她的嘴,在与空气交缠舞蹈的蚕丝网里微微张合,仿佛在问:“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他想坐起来,腿脚却好像已自动脱落,半分都挪移不得。越过她的肩膀,他看到黑黄相间的木方桌上那盏煤油灯,正发出鬼火般青绿的光。
“知道了吗?”
她又问。
“知道什么?”他喉咙痒得难受,却又咳不出来,只得定定地看着她。
她将脸逼近,蓦地两只眼都没了瞳孔,剩下一对瓷白的珠子,正对住他冷笑,喉间一个血洞渐渐扩大,如绿豆,如鸽卵,如春桃,最后整只脖颈都血肉模糊,“咔”地一声断裂,头颅滚进他怀里。
“啊——啊啊——”
他狂叫,想把头颅掸下去,手臂却被人扯住。
“大少爷!大少爷!”
有人在不远处唤他,他猛地睁眼,发现小月正拼命推他的右臂,不由得松一口气。然而咸气却依旧充塞鼻腔,于是爬起来四下张望,却是床边茶几上摆着一碗已冷凝成雪白晶亮的小米粥,并一只浸在酱油里的皮蛋。
小月见他坐起,便替他脱了睡衣,拿了件银灰刻丝薄绸长衫出来,他懒懒地套上,拿起洗脸盆边沾好牙粉的牙刷漱起口来。才漱到一半,只听得外屋吵得很,次等丫鬟银霜尖细似针的嗓门不停扎着众人耳膜。
黄莫如皱了一下眉,示意小月出去瞧瞧。她走出外屋,大抵是压低声音讲了些什么,银霜的声音便弱下来,但还是隐约有几个字眼儿飘进他耳朵里,譬如“死”,再譬如“闹鬼”。他终于忍不住,将牙刷一丢径直走到外屋,见银霜白着一张脸,小月亦是紧张兮兮地咬指甲,便问出了什么事。
起先两个丫头都不敢响,他有些恼了,口气也凶起来,小月这才强笑道:“又不知哪里的孩子恶作剧,搞出一些事来,再这样,这里今后都不用……”
话未说完,黄莫如已走到门口,见一个男仆手提麻袋,表情半惊半恐,正将地上的死雀一只只拾起来。系各式各样的鸟,画眉、鹦鹉、娇凤、绣眼……曾经挂在各屋沿廊下的珍禽,几乎全成了硬邦邦的条尸,挤堆在他那里,宛若一座雀坟。那些鸟或半睁着眼,或双目紧闭,漆黑色瞳孔黯然无光,有些凄怨的神色。他腿脚当下有些打战,想要折身回去,已来不及,在“雀坟”上哇地吐了一口黄水。被小月搀扶进去的时候,他看到那男仆有些怨恨的眼神,原本“收尸”的活已够让他懊恼的,如今再加上主子的秽物,可不是为他添堵?
黄莫如有些愧疚,叫小月拿两个大洋出去赏了下人,并吩咐她跟老爷通传一声。当天下午,杜亮便将临时做鸟屋的空房子检查了一通,发现除少数几只极度珍稀的品种未遭毒手之外,其余的都已没了。他不由得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想幸亏三太太疯了,已不知世事,若是还清醒着,依她这样钟情花鸟的人,保不齐就得肝肠寸断,要与那鬼魂拼命。
于是,薛醉驰生前精心制作的鸟笼子被堆在宅院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夏末的炽热与火光融在一起,整个黄家都像被埋在蒸笼里了。杜春晓与众人一道围观这样气氛诡秘沉重的“奇景”,一面将西瓜皮往脸上颈上抹着。
黄梦清悄悄道:“你说那鬼魂这一招可是想错了?据说原是想报复咱们黄家鸠占鹊巢,未曾想我爹更狠,将他那些宝贝鸟笼子都烧掉了。这下可要把鬼急坏了,说不准会做更出格的事。”
杜春晓笑回:“不过关系也不大了,做得再出格,目前也只针对某一个人。”
黄梦清一听,当即沉下脸来,道:“又在那里放屁!莫如从小就是个气性高的人儿,因此做事情光明磊落,如今被鬼缠上,也是没道理的。今儿缠的是他,明儿也不知道是谁。更何况世上本就没有鬼的,你也讲说自己早知是怎么回事,现在不揭穿,还等到什么时候去?”
“等更适当的时候。”
杜春晓望着庭院空地上那一捧升起的黑烟,表情随之竟也变得凄楚。
【7】
李常登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虽说查简政良的案子让他和乔副队长发了笔横财,却怎么算都觉得有矛盾。一是简政良生前曾因付不起风月楼那一千多块的开苞费而四处躲债,可是却从他家天井里挖出这么多财产,绝对不像是手头拮据到要赖账的样子;二是对他家里那个只种有一株老槐树的天井充满兴趣,搜查那日太过匆忙,又怕被夏冰他们看见,所以挖得不够仔细彻底,食髓知味以后,心里还痒的,想再去死者家里抠一抠、刨一刨,没准还能再找出些惊喜来。
想到这一层,他自然不得不去找乔副队长,二人一拍即合,便趁夜半无人时又去了简家。在槐树下刨土的时候,乔副队长说了一句:“我怀疑,天井里有这些钱的事,连简爷自己都不知道,若是知道,他早就拿出来摆阔了。”
李常登也附和道:“跟你想到一起去了,可我就更不明白了,谁能到他家院子里藏东西呢?”
乔副队长默然不语,只垂头挖掘,他不是个健壮的人,每一铲下去都要费不少力气,因为赤膊的关系,动作幅度略大一点,细密的汗雨便溅到对面的李常登脸上。铲子撞到树根的辰光,洋槐上的白花纷纷落下,宛若轻雪初降,这情致该是美的,却笼罩了一层浓厚的欲望与凶险。汗珠从李常登的眉头震落,落进眼里,遂涌上一股酸涩,他也顾不得,只拿挂在颈上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又继续挖掘。
一记“喀”音,将两人的神经擒住了,像赌场玩花牌时揭宝,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时刻看似快到了。乔副队长兴奋地将铲子丢在一边,跪在地上用双手迅速拨开松土,边拨边笑道:“开宝了!这下开宝了!”
李常登也跑过来,与他一道用手刨起来,果真是不折不扣的“膝下黄金”,让他们自觉自愿地长跪于此。
是乔副队长先行摸到了东西,可手指触及的时候,心已凉了半截,因为挖出的“宝”太轻、太硬,必定不是金银,更非钞票。待捧出来,借那煤油灯的光一看,才知是一枚人头骨。乔副队长当即满面怒容,擦了一把汗,将那头骨摔在一边,骂道:“简政良这个孬货,原来还谋财害命!”李常登却猫着腰走过去,将头骨捡起,翻来覆去看了个仔细,自言自语道:“看情形,是死了几十年了,若真是这老小子干的勾当,亦属旧债。”
“长凳啊!”乔副队长突然挤出一丝奸笑,说道,“你小子不会是早就知道简政良这里另有隐情,所以变着法儿哄我来替你查案的吧?”
“胡说!”李常登放下头骨,回道,“若是哄你,分你的那些钱,还有现大洋,可是假的?”
乔副队长当下也觉得自己不妥,忙赔笑道:“跟你开玩笑的,还当真了!我只是在想啊,倘若简政良不知道天井里埋的钱,那么这屋子里的某处,必定还藏了他的体己。我们要不再找一找?”
“早就想到了,还用你讲?”李常登笑回,“你可觉得,一开始搜这屋子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的?”
“哪里不对劲?”
“简政良是个单身汉,屋子却收拾得过于整齐……确切地讲,不是屋子收拾得整齐,而是屋子里的某些地方太过干净,干净得让人放松了警惕。”
乔副队长点头,道:“没错,炉灶间里都是黑灰,窗纸也都是发黄,像几年没糊过新的,睡房里的竹席很油,显然也是长久不擦的缘故。只有……只有那大衣橱里,衣服都挂得整整齐齐,抽屉里的裤袜也全是叠好的。为什么?为什么只有那里是整齐的?其他地方都像只是匆匆用抹布之类的东西抹去一层浮灰,只有那里干净过头了……”
他还没分析完全,李常登已丢下铁铲径直进屋去了,他将烟头一扔,也跟了进去。
当初因财迷心窍,二人将整个房子的地砖和木板都敲了一遍,连缝隙都不放过,但如今看来,还漏了一个地方——墙壁。
李常登将衣橱打开,把里头的衣裳全部扯出来。腾空的橱子如黑红色的蚕茧,静静张开怀抱,仿佛在迎接贵客,散发着一股檀木特有的清气。李常登敲了几下内壁,那里报以“笃笃”的单调回音。他再摸索了橱内底部的四边,摸到右侧一个突起的硬方块,像多出的角。
是木匠活做得不够细道?他很快打消了这个设想,在那硬方块上乱按起来,当手指不小心将它往右推移的时候,木块便略略有些松动。于是他强捺住欣喜,握住方木,往右用力旋转……
只见那内壁发出刺耳的“咔啦”声,像木头之间用力摩擦的缘故,但在李、乔二人听来却尤其悦耳,犹如开启宝山的福音。内壁两块原本拼合得天衣无缝的木块像门一般洞开,露出一方神奇的黑洞,没有尘埃随之落下,甚至里头的空气都是阴凉的,足以避暑。
乔副队长努力抚平惊讶的表情,说道:“莫不是一个密室?简爷也太有门道了吧!”
孰料李常登竟笑得一脸释然,说道:“这下,总算找到要找的了!”
话毕,乔副队长感到耳边的空气有了剧烈震动,一阵强风扫过耳畔,遂眼前一黑,便倒下了。意识昏迷之前,他知道自己额头已受到重击,只是觉不出痛来。
※※※
黄莫如打开箱子的时候,对着里头的东西,竟有些不知所措。那是只极不起眼的樟木箱,红漆斑驳,像是很久不用。自从出事以后,他发现有诸多本该属于自己的秘密,已成了彻头彻尾的“秘密”,他若找不出答案,恐怕便永远没有谜底。譬如眼前这只樟木箱,兴许便是他未曾失去记忆之前保有的一个重要物件,如今却对它的来龙去脉毫无头绪。他心里是愤的,想拿什么东西来出气,甚至还找下人的茬,刻意发泄,以至于几个丫鬟都躲他老远,宁愿在外屋做针线、挑花线绊,断不肯在他跟前多待半刻。因此他焦躁得像头野兽,翻箱倒柜,寻找失落的记忆,床底下放着的箱子这才显形。
从箱子里翻出一件绣着桃红花边的黑色女褂,一条缀纱边的宽褶长裙,长裙里落下一个黑长的东西,像是人头,却是扁的,轻飘飘盖在他鞋面上,他登时吓得冷汗直冒,再仔细一看,才知是个长发的头套。头套内还兜着一管口脂、一盒蜜粉,因落在地上,已滚出老远,撞到凳脚才停住。
脑中突然闪过一丝雷电,将这些东西照得雪亮,他恍惚看见梦中的晓满,身披银白蚕丝,坐在那里微笑。
“晓满……”
那花瓣状的朱唇,妖异的妊娠纹,玉白脊背上的细痣……在镇西的茶楼后巷里,她回过头来,对他说:“今朝,我们玩个新鲜花样可好?”
他坐在镜前,看自己那张被失忆折磨的枯槁面容,还是俊俏的,额角至下巴的线条亦愈加犀利,双眸埋在深黑的眼窝之中,似在隐藏一段前尘往事。
这样一张脸上,该如何涂抹出魂牵梦绕的记忆来?
他将发套戴上,遮住略显粗犷的双颊,突出尖细的鼻头与端正的眉眼,那种美,竟有一丝骇人的狰狞荡漾其中。他直觉镜中的“女子”还不够柔和,顺手拈起一块蜜粉往脸上抹,黑眼窝被覆盖住了,于是变得媚眼如丝,人中与下巴的灰暗处也变得白皙干净,只是苍白得犹同鬼魅,教人看着揪心。口脂点在唇上,着实费了他不少力气,点得重了,会往艳俗里靠,点轻了,又嫌黯淡,尤其是,要在他那张细薄的唇形上画出丰厚感。稀奇的是,他做起来竟是驾轻就熟的,不消一刻钟,他面对的便是神色恍若梦游的黄菲菲,只是要更消瘦一些,脖颈也粗一些,到底还是有男人气,尤其那两道剑眉,尚有待修整。
所幸他并不急,修眉的手势极慢、极稳,其实这道工序有些多余,因发套上的齐刘海足以掩盖眉宇的瑕疵,然而他还是力求完善,心平气和地削拔。待镜中人已有八九分黄菲菲的模样,才露出满意的表情,把脂粉收拾起来。镜中那张长发飘垂的脸,突出的喉结,底下是一对触目的锁骨及平如荒原的胸膛。刻意修饰的面孔配上未加遮掩的裸体,竟释放出古怪的、触及灵魂的美感。
那件黑色女褂套上身也变得方便了,他较从前应是更纤细了些,胸部与腰腹都松垮垮的。丝绸滑过皮肤,如泉水流淌,抓不到一点方向,他再转身看镜中人,像刚卸了一半妆的戏子,慵懒,却精致。
“大少爷这身打扮,是要去哪儿?”
镜中出现另一个人,扎着蓬松的辫子,个子高挑,一股聪明相。
“去……”原本已在心中反复念叨了百遍的答案却在出口的瞬间卡壳,好不容易才吐出三个字,“找晓满。”
杜春晓举起手中的塔罗,笑道:“少爷慢些再去找,我先帮你算算那个晓满如今在哪儿。”
四张塔罗已摆出菱形阵势,杜春晓与男扮女装的黄莫如面对面坐着,原本依这样的境况,她必然是要借机取笑的,可黄莫如周身散发的妖异之气居然是那样严肃、雅致,教人不由得心生敬意,又沉迷于这样的美。
过去牌:正位的恋人。
她心知肚明,他有过甜蜜狂热的性事、刻骨铭心的恋人,那只贵重的象牙挑子上百次地划过她青白的头皮,仿佛要为爱情分出一个经纬。
现状牌:正位的死神,逆位的女祭司。
显然,飞来横祸令爱情无法实现,这祸里,包含挣扎、背叛、仇恨,可谓凶机乍现。
未来牌,杜春晓没有翻启,却将手盖住,正色道:“最后一张牌,谁说了都不准,还请大少爷自己去找个正解出来。只是少不得要提醒一句,人心叵测、世事难料,一切小心为上,镇西那家关掉的油盐铺消磨了你的锦年华时,只是你不找到秦晓满,怕要抱憾终生,可是这个道理?”
他朦朦胧胧地听这些半劝告半怂恿的说辞,脑中只锁住了两个词——镇西、油盐铺。
【8】
连续七天,张艳萍都在干嚎,两眼瞪着房梁,双手握拳,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阿凤被唬得哭出来,只得去找桂姐求助,说已按郎中开的方子吃过两服药了,非但病情未减,还愈发严重起来。起初还只是白天叫几声,现如今已没日没夜,像极了某种鸟类,发出单调平板的长音,没有感情,也无跌宕起伏,只是平直地从喉咙里抖震出来,听得久了,正常人也要发疯。
黄慕云带着桂姐到张艳萍屋子里的时候,见几个丫头均捂着耳朵蹲在门口,里头断断续续传出张艳萍的嚎叫。二人当下竟吓得不敢进去,黄幕云拎住阿凤的耳朵将她揪起,骂道:“你们一个个是死人么?也不进去伺候着!”
阿凤委委屈屈地辩道:“哪里是死了的?就是因为伺候不好,才告诉桂姐。三太太这个样子,大家心里都不好过,我这几天连觉都不敢睡,生怕出岔子呢!”
走到里屋,张艳萍坐在床上,素面朝天,大张着嘴,唇边流下一道长长的唾液丝,粘在胸口。原本俏娇风韵的一个妇人,此刻看起来竟老了十岁。
“娘?”黄慕云叫了一声。
“啊——啊啊——”
“三太太?”
桂姐上前,将手扶在她背上,欲止住叫声,却不料被她一掌推开,力气出奇地大。桂姐往后一个踉跄,结结实实地倒在一个人身上,她以为是二少爷,忙转过来,却见孟卓瑶站在那里。
屋子里有一刹那的安静,随后被张艳萍打破,她像被剐去了心脏和脑浆一般,成了只会播放一张唱片的唱机。
不知为何,孟卓瑶看起来不似往日那般嚣张,竟从骨子里透出镇定与强势来,她眼是冷的,平日里那些狭隘的腔调亦没了踪影。这样脱胎换骨的大太太,走到张艳萍跟前,气势上已给人压迫感,但疯子是不懂的,她只会叫。
“三太太这样有多久了?”
尽管张艳萍吵得震天,孟卓瑶讲话依旧不曾提高声音,反而教人竭力去听她说了什么。
阿凤也已掩到里屋的门槛边上,见大太太发问,忙进来答:“七天了。”
孟卓瑶也不言语,径直走到张艳萍跟前,对准她脸孔狠狠掴了一掌,拍肉声又脆又响,足见用力之猛。
张艳萍奇迹般地停住叫,茫然地盯着前方。众人都大气不敢出,只等大太太发话。
孟卓瑶神情威严地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怒道:“你们这帮子缺心眼儿的,平常没教过你们看眼色行事的么?怎么一连这么多日被主子调戏着都不吭一声?明知道三太太在这里装疯卖傻,害全家为她一个操碎心!二太太成天吃斋念佛替她祈福,我也头疼了好几天,因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多,怕添乱,都不敢讲出来。还有老爷,别看他面上还是安坦的样子,其实最操劳的就是他了。你们倒好,还四处宣扬说三太太病得有多重,要送去上海的大医院疗治,生怕咱们这儿丢人现眼的事情不够多吗?”
一番话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却又如醍醐灌顶。
黄慕云到底忍不住,问道:“大娘这话说得可稀奇了,我娘在藏书楼受了惊吓是大家都晓得的,这会子竟还污蔑她装疯卖傻!”
“哼!”孟卓瑶看张艳萍的眼神已如狼一般锐利,笑道,“何止是装疯卖傻?简直是装神弄鬼!”
“孟卓瑶!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说我娘装疯,可有凭据?”黄慕云已气得浑身发抖,似乎克制不住,竟直呼大太太全名。
孟卓瑶也不怕他,转过头来点住黄慕云的鼻子,不紧不慢道:“她若没有装疯,前些日子每个屋子门前那些死鸟又是谁造的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干出这样的事来,也不怕被雷公劈了?!”
“大太太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前阵子各房门前都被放了死雀,可是包括三太太的屋子在内……”桂姐怕黄慕云冲动吃亏,忙替他辩了。却是话音未落,便也吃了孟卓瑶一记耳光。
她像是潜伏多时,已悄悄藏足了底气,都要在今天喷发出来:“你也是猪油脂蒙了心了,连自己什么身份,干的什么活儿都不知道了!黄家的工钱是三太太给你的,还是二少爷给你的?自己做‘老孤身’也罢了,还厚脸皮在这里替疯婆子撑腰?”
“孟卓瑶,今天可一定要把话讲清楚,要不然,一道去我爹那里理论!”
黄慕云满面通红,眼里涨满血丝,对于这样的剧变,他大抵也是惊讶多过愤怒,竟气得说话都带了哽咽,惹来孟卓瑶几声嗤笑。
唯张艳萍对周遭置若罔闻,反而一脸恬静地看着自己的亲儿,见他有些哭意,甚至嘴角还微微上翘,作出满心欢喜的模样。
“唉哟,二少爷这可是真急啦?要到老爷跟前去讲也可以,不过到时莫怪我不留情面把她拆穿。二少爷,你仔细想想,各屋门槛上放着的死鸟,都是廊上挂的一排里头最珍稀的那一只,唯你娘门前放的,却是便宜的娇凤。众所周知,你娘除你之外,就只拿这些鸟雀当心头肉一般养着,即便她要搞花样出来,也不会碰自己屋子里那些宝贝。怎么样?三太太,我可有说错你?”孟卓瑶得意地仰着头,直逼张艳萍而来。
屋内瞬间又回复寂静,都像是在等着张艳萍现原形,连黄慕云都忘了愤怒,竟呆呆看着母亲。
此时,张艳萍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蓦地抬起头,与孟卓瑶对望,一双眼燃起明亮的火焰,也不知是喜是悲,连孟卓瑶都被这对眸子震住,一时竟顾不上“乘胜追击”,愣在那里也不发话。
直到张艳萍一声怒吼,扑到孟卓瑶身上,两只手死死掐住她,众人才反应过来,顿时乱作一团,想拉开不知真疯还是装疯的三太太,却都被她挣脱。孟卓瑶面孔由白转紫,额边青筋隆起,十根尖长的指甲不断抓挠张艳萍锁在喉咙上的“铁钳”,想让对方因痛放手。孰料张艳萍像是已失去知觉,非但没有松动,反而愈抠愈紧,龇牙咧嘴的一张脸几乎已贴到她鼻子上。
孟卓瑶这才意识到,原来恨果然是火焰状的,可以烧灼一切敌意。接着,原本周围那些或高或低、或造作或真实的惊叫渐渐与她的耳膜隔了一层,渐飘渐远。甚至依稀还有一片模糊的影子罩在头顶,她听见血液轰然作响,全身每一寸血肉都已麻木,感觉肺部挤作一团,正拼命寻找空气……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屋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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