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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苍穹-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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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生没见到嘎啦鸡有些遗憾。接过汤碗,忍不住馋涎欲滴,端起碗先喝下一口,好味道,一辈子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香汤。榆生不忍,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野鸡娃顷刻间就成了碗中餐。他端着汤碗正发愣哩,桐生喊了一声,嘲笑说:
“呔,有肉不吃,你们家是地主啊?”
喝完野鸡汤,梅生回家,桐生还觉着不惬意,拉上榆生说要到供销社看看来了什么新的学习用具。榆生本不想去,砍柴的陪不住放羊的,他比不过桐生整日没事可干。一是看梅生走了,留下桐生一人觉着有些过意不去,再说刚喝了人家的鸡汤,总得表示表示不是。他这一次犹豫,没想到给自己留下了终生的祸根。
供销社正在卸货。满满当当一马车,吃的穿的,铺的盖的应有尽有。两个小装卸工满头大汗如水洗一般,你来我往出出进进像走马灯似的。供销社主任张震汉五十多岁的小瘦老头,戴着一副老花镜,右手攥着半截铅笔头儿,左手捏着一个小本本,里面瞅瞅,外边看看,生怕有些纰漏。猛抬头看来了俩不速之客,更是增添了十二分的小心。榆生在前,桐生在后,到了近前张主任看清一位是大队支书的儿子,思想才稍有懈怠。事有凑巧,一条麻袋破了个口儿,里边露出一盒饼干。桐生倒背着手,佯装无事地走到跟前,猛一回头把那盒饼干扯下来,塞到裤腰里,扭头就走。张主任早在后面瞅着哩,抓了一把没抓住,跟屁股就追。奈何张主任上了岁数的人,眼睛不好使,腿脚不灵便,没跑几步早已气喘吁吁。回过头来,一看这边还有一个。张主任一把揪住榆生,大声呵斥道:
“好你个狗日的尕娃,小小年纪就敢偷东西,反了你了!”
榆生脸涨得通红,急忙分辩说:“张叔,我没有,不信你搜!”
张震汉在榆生身上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遂大声喊道:“快说把东西藏到哪儿去了?你们两个球娃,连裆裤穿的好啊!一个掩护,一个行窃。真没想到,你爹为革命丢了一只手,你倒成了三只手,真给你爹丢人!”
榆生急得号啕起来,边哭边嚷:“我没偷,我没偷。我从来不偷东西,不许你诬蔑我爹!”
“不是你,还有谁?尕张老王,把这个球娃看着些,我去找他爹去。”
赵春莲差点没气个半死,拿起爷爷的拐棍儿,没头没脸一顿暴打。可怜的榆生既不躲闪也不喊痛,一直就这样咬牙坚持着。爷爷的拐棍都快要打折了,爷爷在门外急得又是跥脚又是喊叫:
“有你们这样教育孩子的吗?再打再打,再打一下我可就给你们拼命了!”
董传贵从赵春莲手中夺过拐棍儿,把门打开,拐棍递给董万山,说:“爹,您去缓着吧,这事我来处理。”
董万山跌跌撞撞回到自己屋里,不时地回头看看,生怕孙子再挨打。赵春莲俯在炕上被子捂住头号淘大哭:
“老天爷呀,上辈子做了啥啦,怎么让我生下这么一个孽障?”
董传贵一旁解劝道:“算啦算啦!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教育娃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没当好爹,我也有责任。”
榆生跪在屋地中间,轻过脸来,泪眼兮兮地望着董传贵说:“爹,您别生气,我真的没偷东西,张主任骂我的话,我永远都忘不了。”
“张主任骂你啥了?”爹问。
“他说,他说爹丢了一只手,我长了三只手。爹,那时我听了这话,心里好难受,就像刀子割的一样。爹您放心,我一辈子都不会偷人家的东西!”
赵春莲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搂着榆生的头,泪眼扑簌地说:“我的傻儿子呀,你在外头干了什么事,你爹都跟着受连累。你说你这不是拿刀剜娘身上的肉吗!”
董传贵拉起赵春莲,然后也让榆生起来坐到炕沿上,拿手绢给儿子把脸上泪水擦干净,放缓了口气说:
“榆生,给爹说实话,谁拿了供销社的东西?”
“桐生。”
“什么东西?”
“一盒饼干。”
“你当时为啥不告诉张主任?”
“我不能说。”
“咋了?”
“他们两家有仇。”
“你怎么知道?”
“有一次朱三叔和张主任吵架,张主任说朱三叔和他老婆睡觉,朱三叔说再胡说就杀了张主任。我要说了怕……”
“好了好了,”董传打断儿子的话说,“小娃娃不要管大人的事。这一块钱,你去交给张主任。”
“我不,又不是我,为啥让我们赔钱。”榆生嘴撅得老高。
“现在你还小,长大你就明白了。快去!”董传贵拍拍儿子的后脑勺。
“这回桐生又占光了。”榆生小声嘟囔着。
“不要这么想,儿子。亏总是人吃的,吃点亏能长大。榆生,刚才娘打你打痛了吗?”
“不痛。爹,真的不痛。挨一次打长一次记性,我知道爹娘都是为我好。”
赵春莲心痛地用手去抓榆生的衣服,颤声说:“儿啊,快让娘看看,哪儿打坏了没有?”
榆生赶忙双手推开说:“娘,别看了,又没伤着哪儿。爹,我给张主任送钱去了。”
榆生刚一出门,董传贵忍不住眼圈发红,埋怨道:“就这么点小事,看你把娃打成啥了?”
赵春莲这会,也觉着后悔。听传贵一说,不由得泪珠子扑哒扑哒往下掉,反嗔道:“事还小啊?连你都牵连进去了,如果真在外面干了啥坏事,给你脸上抹了黑,叫我怎么在人前走哇?”
“看你说的都是啥话?我不是他爹,娃娃我就不该管?”
赵春莲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纠正说:“子不教,父之过。你是娃的爹,你不管谁管?”
董传贵换了个话题说:“不说那些闲话了。说句正经的,看娃娃面黄肌瘦的样子,时间长了可不行。大人还好说,娃娃正在长身体,饿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家里还有啥吃的吗?”
赵春莲说:“能有啥吃的?家里就剩下仨鸡蛋了。爹上了岁数,身体又不好。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这阵里里外外公事私事把你熬煎的,都没个人样子了。娃娃没病没疾的,能抗过去,我担心的就是你和爹。”
董传贵想了想说:“实在不行,把我的抚恤金拿出来吧,都到这时候了。”
赵春莲作色道:“那怎么行?那是你拿命换来的,不到最要紧的时候,一分钱都不能动!”
董传贵踱着步子,低头沉思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明天我和榆生上玉殒谷挖野蕨麻。总不能等着饿死,度过眼前难关要紧。”
董传贵和儿子还没进到谷底,老远就看到,玉殒谷一改往日的寂静,满山满洼到处人影攒动。别说蕨麻,树叶儿也难得寻到几片。当年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榆树,早已断枝剥皮,白晃晃的只剩下主杆和粗大的枝桠,活像是一个被人扒光了衣服的老妇人。瞅着瞅着,董传贵心里酸酸的不是味儿,榆生紧紧拽住爹的衣角,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爹,咱们回家吧!”榆生说。
董传贵抚着儿子的头顶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走着走着,董传贵突然想起青土坡山顶上有块洋芋地,头年挖的迟了,地已上冻所以没有挖干净。再加上那地方太背静,一般人不会知道那儿有洋芋地,弄不好还能挖出几颗冻洋芋。爷儿俩走到地头一瞅,果然有几根干瘪的洋芋秧儿在凛冽的寒风中可怜巴巴的摇曳着。榆生性子急,一铁锨挖下去,地冻如铁,只铲下一条白白的冰花印儿。幸亏董传贵带的有攫头,连挖带刨,不多会儿就挖满了两小布袋黄橙橙的冻洋芋。
爷儿俩兴冲冲赶回家,赵春莲一见也十分高兴,连忙倒进盆里洗干净。刚煮进锅里,就听见桐生和梅生在门外叫榆生。榆生有了好东西,不喜欢一人吃独食,小朋友都叫进来。谁知冻洋芋一煮熟就变了样儿,黑乎乎的像是炭渣一般,又苦又涩,桐生试着咬了一口,忙不迭地吐出来,“呸呸”两口,嘴里骂道:
“啥球破洋芋,猪都不吃!”
榆生不理会,欢欢喜喜吃了两碗,梅生也吃了一碗。榆生说第二天还要和爹一道去挖冻洋芋去哩,梅生吵着也要去,问桐生去不去,桐生用鼻子哼了一声,看样子是不肯去的。
上卷 十、父子情深
公社通知董传贵开会,榆生跟爹去后山挖冻洋芋的计划只好延缓执行。老早就提着篮子前来赶场的梅生,嘴噘得高高的,不停地冲着榆生翻白眼仁儿,好像这全是榆生一人的错。榆生面情软,是他发起的活动没有得到落实,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说句好话哄哄梅生,一时又找不到好词儿,正着急哩!桐生在门外喊,听到有人答应,一蹦子跳进来问榆生愿不愿意到涝池坝里去钓小鱼。真是想睡觉碰见了枕头肚子饿遇到了馒头,要啥啥来。问问梅生,梅生也一个劲地直点头。榆生跟娘要了几枚缝衣针,在灯火上烤烤,弯成鱼钩。又从面缸里扫一撮面粉出来,和成面蛋蛋,挘系悴俗延停闶巧虾玫挠愣恕W詈笤诓窕鸲牙锾舫隽礁赋5哪竟鳎ǖ笔怯愀恕
凉水泉子往下不足半里路,有一座蓄水池,方圆一亩地大小。四周水浅,中间水深。夏天天热的时候,一帮子小娃娃就在池边水浅处玩水嬉戏,冬天天冷时就到冰面上打滑溜儿。眼下正值初春,冰层不甚牢固,打滑溜的娃娃也少了。
仨小伙伴到了涝池中间,榆生和桐生用石头在冰面上砸了个洞,立刻有不少的小鱼游了过来。俩尕小伙挥杆垂钓,饿了一个冬天的小鱼儿,不管好歹,争相咬钩。梅生高兴地跑来跑去,在冰面上捡小鱼儿。忽然“咔吧”、“扑嗵”两声,梅生踩破了冰层,掉进了冰窟窿里。桐生眼快,飞也似地退回到涝池边上。榆生见状,扔下鱼杆快跑过去就抓住梅生高举着的一只手。桐生在岸边急得大喊大叫:
“榆生不行,你也会掉下去的。咱俩快去叫人来!”
梅生人小个子矮,水深几乎没顶,已经喝了好几口水,吓得她尖声哭叫。
榆生一边安慰梅生,一边使劲把她往上拽。没想真让桐生说对了,冰面承受不住,又是“噗嗵”一声,榆生也跟着跌入水中。开始榆生也有些害怕,一看梅生挥舞着双手向他抓来。他知道一旦被梅生抓住,两个人都得完蛋。榆生五六岁就在这个水坑里学游泳,他的水性不错,比他大些的娃娃都游不过他。奈何现在是冬天,天寒水冷不说,这一身棉衣棉裤,被水浸湿贴在身上,再高的水性也施展不开。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还不是水的最深处,榆生踮起脚尖,稍稍能挨住点地面,这样他就放心多了。他一只手从后面托住梅生,另一只手抓住冰窟窿的断层,朝岸边的桐生喊道:
“虎子,你、你……把鱼杆……拿过来,拉梅生上……”
桐生站在岸边回答:“不行不行不行!我身子重,不敢过去,你们坚持一会,我去叫人。”
桐生说完,撒丫子跑了。
梅生哭喊着:“朱、朱、朱……”
榆生没了指望。若要天救,只好先自救了。他不慌不忙,憋住一口气,自己沉到水里,一把抱住梅生的腿,猛一使劲从水里蹿上来,借着掼性,把梅生托上冰面。说:
“梅、梅生,先爬、后跑,别、停……”
要紧关头,梅生也不含糊,使出浑身的劲拼命地往前爬去。
榆生在水里,一不留神脚下踩着一块大石头。石头一滑,身子往前一扑,头正好磕到冰碴子上,冰刃利似刀刃,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榆生毕竟年龄还小,遇上这么大的阵式,他也慌了手脚。想想自己快死了,眼泪也跟着扑簌籁地往下流。他也喝了不少的冰水,他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要他稍一犹豫,即刻便沉入水底,正当此时,他又突然触到了那块石头。顿时他眼前一亮,勇气倍增。他小心翼翼地找到刚才那块把他滑倒的石头的顶部,他在石头上摸索着站稳了,身体立刻高出一大截。他两手托住冰沿儿,稍息片刻,使劲往上一蹿,一条腿就跨了上来,再一用力,人就跟着爬上了冰面
董传贵从公社开完会回家,半个菜团子还没塞进嘴里,听赵春莲把儿子的事情一说,立刻急火攻心抡起巴掌就要打老婆。赵春莲泪眼兮兮地望着董传贵,陪着小心说:
“他爹,要打你就打吧!都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董传贵抡起的巴掌变成拳头落下来,小饭桌立刻就变成了碎片片。还嫌不解气,拾起盛菜团子的破碗隔门就扔到院子里。然后圪蹴在墙脚,两手抱着头,呼吃呼吃地生闷气。
赵春莲自打进了董家门,啥时候见丈夫发过这么大的火?她急忙一手搂着丈夫的脖子,一手在后背上又是拍又是捋。眼中流泪口中劝道:
“他爹他爹,你千万千万,你要想开些……你若要有个好歹,这个家可就完了呀!……”
过了好一会儿,董传贵才缓过神来。他长出一口气,推开妻子的手,站起身来把被子轻轻掀开,直见儿子满脸通红。再一摸额头,隔着包扎的破布都烫手。董传贵是见过大阵式的人,知道儿子情况不好,他先稳了稳神,然后吩咐妻子说:
“你快准备一下,给我拿两佰块钱,我上县医院。”
“县医院?七八十里路,这么黑的天!”
“别啰嗦了,快准备吧!”
赵春莲把自己的棉衣棉裤脱下来给儿子穿上,丈夫一只手使不上劲,她又找了条布带子把儿子连腿绑到丈夫的腰上。临走,她把三个煮熟的鸡蛋装进丈夫的衣兜里,叮咛说: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抽空吃了!”
董传贵心急嫌腿慢,一蹓小跑着出了家门。恰恰又是个月黑天,满天星斗,伸手难见五指。好在一点路熟,他又是当过兵的人,学过夜间走路。他沿着明晃晃的白土路,磕磕绊绊地猛劲往前走。他心里发急,咽干似火,身上的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夜风吹来,不禁瑟瑟发抖。他又饥又渴又饿,两条腿软得几乎迈不动步子了。他好想坐下来歇一歇,但常识告诉他,一旦坐下就起不来了。再说儿子的病情也不容他有丝毫的耽搁。他摸摸口袋里的熟鸡蛋,掏出来嗅嗅,一咬牙又装上。
“爹,咱们上哪儿去呀?”榆生醒了。
“爹送你上医院。榆生,你头痛吗?”董传贵想想儿子本来就营养不良,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不由得一阵阵心里发酸,眼泪止不往成串成串地往下掉。
“爹,我下来自己走吧,你的衣裳都湿了。”榆生是个懂事的孩子,自己伤成这样,还牵心着爹。
“爹能行,爹能行!”董传贵用衣袖擦擦眼睛,又轻声问道,“榆生,你饿了吧?你娘给你煮的熟鸡蛋,你先吃一个?”
“爹,我不想吃,我想我想、睡……”
“好好,你睡吧!再有一会就到了。”董传贵依稀感到,儿子又在他的背上昏睡过去了。
紧赶慢赶,天快亮的时候,董传贵才赶到了县医院。他背着儿子排队、挂号,好不容易轮到他。穿白大褂的大夫捏捏病人的耳朵,翻翻病人的眼皮,听诊器都没使,就把病历本本往旁边一推说:
“早干啥去了?都成这样子了才来,不是亲生的吧?该干啥干啥去吧!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半个月了。”
董传贵一听大夫这话,不啻于晴空响一声雷,他眼前一黑差点没有跌倒在地。他心急如焚,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头天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子、突然就没了这样的现实。他和赵春莲夫妻一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只有眼前这个儿子,才是他生命的希望生活的精神。如果娃娃没了,他不敢想象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想到这儿,董传贵几乎要跪地求情,带着哭腔哀求道:
“大夫大夫,请你帮帮忙。细心查查,无论如何再想想办法,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娃呀!”
大夫生气了,斜眼瞅瞅他,不耐烦地说:“我管你有几个娃!我怎么就没细心查?要是啥病都能治,还要火葬场干什么?……”
“大夫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凉水泉子的大队书记……”
“行了。书记我见过的多了,县长昨天还来找我看过病呢。”大夫用手背对董传贵朝外扬一扬,自顾自地冲着门外大声喊道,“下一个!”
董传贵背着儿子绝望地俳佪在大街上。儿子除后半夜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如今三四个小时了,再也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刚才还在发烧,烫得他的脊背痛。这阵怎么凉了?难道……他不敢往下想,果真如那位大夫所说,过不了多大一会儿,他的儿子就要离他而去。他心里一筹莫展,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咋办才好,就是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他也没有这样为难过。刚才在人前他还竭力忍耐着,这会儿无法克制任由泪水流淌,他在内心里大声呼喊道:
“榆生我的儿啊!是爹我对不往你,没有看顾好你,让你遭了这么大的罪。你才刚刚吃上十岁的饭,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爹心疼啊!……”
突然,有人在背后拽他的衣角。董传贵回头一看,是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妇人,好像在医院的时候扫过一眼。他赶忙擦擦泪水模糊的眼睛,急切地问道:
“大婶,您……”
老人家把他拉到僻静处,左右瞅瞅无人,这才小声说:“看你们爷儿俩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给你指条路。你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到了城西街进顺城巷,有一位姓王的王老先生,有起死回生之术,是个得道的真人,人称王神仙,你去求求他吧!成不成就是娃的命了。”
董传贵高兴地半天不知说啥好,摸索了半天,从兜里掏出仨鸡蛋来,硬要塞给老太太。
老妇人推开,正色道:“看你这个年轻人,你把我当成啥人了?你是落难之人,我咋好意思收你的礼物。快去吧,娃娃的病要紧!”
董传贵心存感激,知道遇上好人了,嘴里也就不再说什么。按照老人说的方向,找到门牌,轻轻敲了几下门。等了好一会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董传贵忍不住又敲了一遍,依旧如故。董传贵刚刚燃起的火苗顿时又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正当他准备着敲第三次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声音:
“你们找谁呀?这屋里没人。”
有这么说话的吗?明明在院里说话,还说家里没人。董传贵急惊风偏偏遇上个慢郎中,他再细瞅瞅门牌号码,和那位老妇人说的一点没错,难道,难道……他顾不了那么多,焦急地朝里边喊道:
“我是找您看病的,娃娃快不行了,请您救救他吧!老人家。”
“看病不上医院,跑我这儿折腾啥?这里没人会看病。”
董传贵到了这般地步,也说不得什么仁义礼智,他断定说话的必是看病的高人无疑。不开门定然有其它隐情,事到如今他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一改往日谦谦君子的风度,不讲理地走上前去,也不开口讲话,冲着大门“嘡嘡”就踹了两脚。
开门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人正要发话,董传贵突然眼前一亮,立刻惊异地先喊道:
“老伯,怎么是您?”
老先生微微一怔,可能多少也认出了一点,含笑问道:“怎么就不能是我了?这位后生好面善,恕老夫年迈昏聩,实实想不起了。”
“老伯,我是传贵,我是凉水泉子的董传贵呀!”
“噢,对对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人故弄玄虚地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大呼小叫道,“你是董万山的儿子,传贵传贵,好小伙子,好小伙子,快请屋里坐,快请屋里说话。你爹的腿病好些了吗?”
“感谢老伯的灵丹妙药,我爹的风湿病早好利索了。老伯,您老好吗?”
说话的当儿,董传贵细细打量了一下王老,老人瘦是瘦了一些,但精神矍铄身板硬朗,虽然不是仙风道骨,但较常人相比总有一些不凡的气度。只是在眉宇间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愁绪和不快,董传贵久别初见,不便贸然细问。再看老人的住所,这是一院老式建筑,典型的中国西北地区常见的传统住宅。一进大门,左右是东西厢房,正面坐北朝南为上堂屋,高出地面两尺有余,中间三间为客厅,一门两窗,房沿伸出约六尺上下,中间两根立柱油漆斑驳年代久远。地面为青砖铺就,前墙门窗皆是硬质古木镶嵌而成。四合小院约二分地亩大小,地面洁净,一尘不染。
“甚好,甚好。”老先生回身关上大门,又用门闩插紧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压低声音问道,“传贵,你背的这是……”
董传贵如此这般简要一提,老郎中忙不迭地说:
“闲话少说,救人要紧,快放下让我看看!”
王老先生帮着董传贵解开布带,把榆生轻轻放到炕上。老郎中细眯双眼,验过脉象,然后感叹一声说:
“这娃命大呀!再耽搁半个时辰,别说我这个假神仙,怕是真神仙来了也没治了!”
董传贵一听老先生话中有话,顿时心中一喜:“老伯,娃娃有救?”
“药物倒是藏了几颗,唯有差几枚鸡蛋。偌大一个县城,何处去买?”老先生摊开双手,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熟的行吗?”董传贵问。
“熟的也行。哪来熟蛋?”
“谢天谢地,我这儿正好有仨熟鸡蛋。”董传贵迅速把三个鸡蛋掏出来,悉数递给老先生。
老郎中双手接过,如觑金蛋一般,反来复去,细细查看一番。一边吩咐董传贵赶快点火烧水,一边自言自语道:“平常时节,此等之物,家家户户都有,几分钱即可买到,如今倒成了难得一见的宝贝疙瘩了。也是皇天保佑好人,要不你们怎知我这里需要鸡蛋?传贵,待会儿水开了,留下这个破蛋,其余两只好的放进锅里,多煮一会沸水里捞出,备用。”
董传贵答应一声,立刻劈柴升火。老郎中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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