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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泥犁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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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庙?”玄奘有些诧异,判官庙原来也在这一带啊!

众人以为玄奘不知道,当即有个香客就说了起来:“法师,这判官庙可灵验哪!庙里供奉的咱霍邑县的上一任县令,崔珏大人。”

“这崔大人可真是百姓的父母官啊!”另一个香客道,“据说他天生有阴阳眼,夜审阴,日断阳。把霍邑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奸邪小人没有敢作奸犯科的。死后成了泥犁狱里的判官,只要是百姓有冤情苦难,有求必应!”

“还不止呢!”另一个老年香客插嘴,“连这兴唐寺都是崔大人出资修的,老汉有个侄子当年在工地做账房,据说花了三万贯的钱粮!法师您看遍了天下寺院,这兴唐寺只怕在全天下都是数得着的。”

这个消息令玄奘吃惊起来:“兴唐寺是崔大人出资修的?贫僧在长安时,听说是朝廷下诏修建的啊!”

那老香客道:“朝廷想修,可没钱哪。让河东道拿钱,那阵子突厥和梁师都侵扰不断,河东道也没钱,于是崔大人就自己出资,在晋州征调了十万民夫,耗费三年方才落成。唉,可惜了,寺庙才建成,崔大人就去世了。”

波罗叶听得异常专注,低声在玄奘耳边道:“法师,这三万贯,钱粮,抵得上,晋州八县,一州,全年的,税收。崔珏这个,县令,月俸,两贯一百钱,他,哪来的,巨额财产,修建寺庙?”

波罗叶的质疑不无道理,三万贯的开元通宝,十个钱一两重,按现代重量,一贯就是六斤二两,换成纯铜就有十八万六千斤。初唐刚立,国力匮乏,除了无主荒地多,什么都缺,更别说以铜为货币的钱了。想想崔珏的月俸才两贯零一百钱,就知道这三万贯是多么大的巨额数字了。

玄奘目光一闪,脸上露出笑容:“你觉得呢?”

“我……”波罗叶挠挠头皮,“这事,蹊跷。”

玄奘一笑不答,转头问那老茶房:“老丈,如今兴唐寺的住持是哪位法师?”

“哦,是空乘法师。”老茶房恭恭敬敬地道,脸上现出崇敬之色,“这位大法师,可是高僧啊!您知道他的师父是谁吗?”

玄奘想了想,对这个名字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好摇头。

“是法雅圣僧啊!”老茶房脸上光辉灿烂,“这位圣僧,那可是天上下来的仙佛,能撒豆成兵,镇妖伏魔,前知一千年,后知五百载!好多年前就预言前隋要灭,出山辅佐唐王,奠定这大唐江山!”

周围香客看来都知道法雅,立时议论纷纷。

玄奘不禁哑然而笑。空乘他不知道,对法雅却还是比较熟悉的,法琳、法雅、道岳、僧辩、玄会是长安五大名僧,其中法琳的名气和地位还在法雅之上。玄奘在长安待了五年,和五大名僧来往密切。

前隋时,法雅是河东道的僧人,“修长姣好,黠慧过人”,他为人机敏聪慧,所学庞杂,佛道儒无不精通,三教九流无所不识,什么琴棋书画,诗文歌赋,医卜星相,就没有不会的。玄奘对这个人印象深刻就是因为这,他和天下高僧辩难十年,几乎从无败绩,不过面对这法雅却有些束手束脚,并不是法雅对佛理的理解比他更强,而是这人旁征博引,舌灿莲花,你思路清晰,他给你搅混了,你思路不清晰,他给你搅晕了。

此人更厉害的,是精通战阵!

这可了不得,一个僧人,从没上过沙场,从没做过官员,但居然对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了如指掌,也不知他从哪儿学的。大业十一年,李渊还是山西河东抚慰大使的时候,偶然在街市上和法雅相遇,法雅就断言李渊将来必定大贵。

李渊也惊叹此人学识广博,极为钦佩,于是把他请回府邸,让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等儿子们来参拜。从此法雅就私下里奔走,为李渊起兵反隋做筹划。李渊起兵后,又让法雅参与机要,言听计从,可谓权倾左右。李渊立唐后,想让他还俗封官,法雅不愿,于是李渊就任命他为归化寺的住持。

不过他这个住持与寻常僧人不一样,拥有极大的特权,可以随时出入禁宫。玄武门兵变后,李渊退位,李世民登基,就取消了法雅出入禁宫的特权,这和尚近年来也不再热心政事,而是安于佛事,平日里和玄奘谈禅,也甚是相得。

至于什么撒豆成兵,镇妖伏魔,玄奘可没见过,法雅本人也没说过,想来都是山野乡民的传说吧。

不过兴唐寺的住持是法雅的弟子,对玄奘也算是个好消息,起码算是熟人了。

又和众香客闲聊几句,喝了几碗茶水,吃了波罗叶带的胡饼,玄奘起身告辞,让波罗叶从包裹里拿出一文钱递给老茶房。老茶房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哎哟,开通元宝啊……几碗茶能值啥钱,老汉当作供奉还羞惭,哪里敢要您的钱……还是开通元宝!老汉万万不敢收。”

“是开元通宝。”玄奘笑了。西汉之后、唐之前的七百年,中国通行的钱币都是五铢钱,李渊立唐后,另铸了一种新钱,钱文是“开元通宝”。不过铸钱的民部忽略了一个问题,此前的五铢或者几铢,钱币上只有两个字,一左一右,或者一上一下,读起来都不会有问题。可这“开元通宝”,开元两个字要从上往下读,通宝两个字要从右往左读……虽然符合古汉语书写的习惯,问题是对老百姓而言就太复杂了。一拿到钱,老百姓习惯转圈读,就成了“开通元宝”。人人都把这新钱叫做“元宝”,再连朝廷也无奈了,再铸钱,钱币上的文字就干脆叫“元宝”。

“老丈,拿着吧。”玄奘硬将钱塞进他手里。周围的香客也脸上变色,这和尚,太大方了。也难怪老茶房不敢要,这时候,民间一斗米才三四个钱……

离开茶肆,继续往北走,不到一个时辰,转过一座山峰,眼前霍然开朗,就看见重重叠叠的庙宇铺展在远处的山腰上,太阳的映照之下,金碧辉煌,宛如整座山岭都铺上了青砖红瓦。两人顿时瞠目结舌,怔怔地看了半晌,这庙宇的规模也太宏大了,依着霍山层层叠叠,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大殿,多少进院落。

“这,三万贯,没白花。”波罗叶喃喃地道。

玄奘不答,他心里忽然涌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却不敢宣于口,只好勉强压抑下来,默不做声地朝着兴唐寺走去。

黄昏时分,终于到了兴唐寺的山门前。天色已晚,香客大都离去,山门前挺安静,有两名沙弥不紧不慢地拿着扫帚洒扫。见玄奘过来,其中一人走过来合十:“法师来自何处?可是要挂单吗?”

玄奘放下书箱,从里面拿出度牒递给他:“贫僧玄奘,自长安来,慕名前来参访善知识。”

那沙弥急忙放下扫帚,道:“法师请随我来,先到云水堂去见职事僧师兄。”

这名沙弥领着玄奘进了山门,并没有走天王殿,而是向左进了侧门,穿过一重院落,到了一座占地两亩大小的禅堂外。禅堂外有参头僧,沙弥把玄奘交给他,自己离开。玄奘这十多年一直挂单,自然很熟悉规矩,当即在房门右侧站定,参头僧见有僧人来挂单,朝着禅房内喊:“暂到相看——”

禅房内的知客僧便知道有僧人来挂单了,一名笑容可掬的知客僧从房内出来迎接:“哎哟,阿弥陀佛,师兄远来辛苦,快请进。”

玄奘燃香敬佛后,两人在蒲团上坐下,知客僧命小沙弥送上茶点,开始询问来历。这都是挂单的手续,玄奘一丝不苟,递过度牒,详细说了自己的来历。

“阿弥陀佛,哎哟,”这知客僧看看度牒,听了玄奘的自述,当即惊叹,他这两句口头禅不分前后,反正每句都有,“从成都到长安,从长安到霍邑,师兄这一路可真是不近啊!走了多久?”

玄奘愕然,这怎么回答?他想了想,如实道:“贫僧走了十年。”

“哎哟……”知客僧呆滞了,半晌才想起来下一句,“阿弥陀佛……”

虽然是感叹的语气,不过这僧人心里依然认定眼前这和尚有毛病,就有些冷淡,也不再多说,取出票单,写上玄奘的姓名籍贯等资料,命小沙弥给住持送过去。游方僧想挂单,必须要礼拜寺里的住持,礼拜之前,要先通过知客僧禀报,如获依允,才可礼拜。而住持一般是要等到游方僧凑到一定数目,才会一起接见,否则有些寺庙游方僧众多,来一个见一个,住持净干这事儿了。

玄奘很明白,到现在,挂单的手续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程序,等到参头率游方僧们见过住持,住持送出众人两三步,再由参头僧率游方僧们回身,禀告道:“某等生死事大,无常迅速,以闻道风,特来依附,伏望慈悲收录。”

禀告后不等住持应允,先施礼一拜道:“谢和尚挂单。”

可见,僧人们吃人家一口饭也不容易。待住持应允,还要施礼再拜,向住持乞求“帖子”,就是挂单的“单”,才能正式办理挂单手续。

这知客僧看在玄奘从长安来的分上,多少陪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但表情颇为冷淡,正在这时,那个沙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师兄,师兄,住持来了!”

知客僧吃了一惊:“哎哟,阿弥陀……”

“佛”字还没出来,院子里响起咚咚的脚步声,一名披着袈裟、年约五旬的和尚大步跑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两名中年僧人。刚到禅院里,那和尚便高声喊道:“慧觉,慧觉,长安来的玄奘法师在何处?”

知客僧慧觉怪异地看了玄奘一眼,噌地跳起来迎了出去:“师父,法师在禅堂里。”

“快请……哦,我自己进去。”老和尚撩着袈裟,一路跑进禅堂,看见玄奘,顿时大笑,“阿弥陀佛,玄奘法师!”

玄奘急忙站起来合十躬身:“阿弥陀佛,贫僧玄奘。可是住持大师?”

“贫僧空乘。”空乘哈哈笑着和玄奘见了礼,“上个月,收到我师父法雅大师的书信,说到玄奘法师去年离开长安,到河东一带游历,着贫僧留意些。贫僧还盼望着,若是法师能来到敝寺多好,尚可请教佛法,参详疑典。没想到佛祖安排,竟然真叫贫僧见着法师了。”

“哎哟,阿……那个弥……”玄奘还没说话,慧觉呆滞了,亮铮铮的脑门上一头冷汗。他可没想到这个僧人这么大的来头,让自家住持亲自出迎,还这么恭敬。想起自己对他冷淡的接待,顿时有些紧张,口头禅也说不囫囵了。

玄奘不禁莞尔,和空乘客套两句,空乘立刻命慧觉亲自去给玄奘办理挂单手续。慧觉很乖觉,兴奋地答应,正要跑,又被空乘叫住:“慧觉,不用让法师住在云水堂了,你去……”他想了想,“你去把我以前住过的菩提院收拾一下,就让玄奘法师在那里休息吧!”

慧觉脸上的肉一哆嗦,这菩提院是住持早先住的院子,几乎是寺里最幽静、最别致的一处禅院。后来尚书右仆射裴寂大人巡视河东道,来到兴唐寺,住持为了接待裴寂,才把这座院落腾了出来,没有再搬回去。

“这和尚啥来头?住持竟然这般看重他?”慧觉心里纳闷,一溜烟地去了。

空乘又命两个沙弥把玄奘的书箱和包袱扛到菩提院,这才带着他去自己的禅房。

玄奘终于算是开了眼,这兴唐寺的规模之大,真是超乎想象。除了中轴线上的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藏经阁等为每座寺院皆有,这里的规模更大了一倍有余之外,两侧更是连绵的禅院,仅仅一座供游方僧们居住的云水堂,就有上百个房间。

他跟着空乘左转右转,几乎转得晕头转向,走了半个时辰,才算到了空乘居住的禅院。这里是一处山崖的边缘,院落正对着山崖,十几棵百年以上的古松盘曲虬结,透出浓浓的禅意,松下有一块白色的巨石,面磨平了,放有一套茶具,周围是四张石鼓。山崖边上是整块岩石形成的平台,外面砌着青石的围栏,山风浩荡,黄昏的悬崖下涌来丝丝缕缕的雾气,犹如仙境。

“曲径通幽,禅房洞天。住持这个院子真不下须弥境界。”玄奘赞道。

“哪里,哪里。”空乘笑道,“老僧早些年从长安来到霍山,一直忙于修建这座寺院,荒废了功课,如今也是寻了这幽僻的地方来补补功课而已,哪里比得上法师游历天下到处辩难那般直通大道。”

波罗叶忽然看见悬崖边有一座小巧玲珑的“房舍”,说是房舍,其实只有五尺高,一个成年人在里面站直身子就会顶到房顶,只能屈身坐着。里面空间也小,只怕顶多能容纳两三人。

“住持,法师,这么个,小房子是,作甚的?”波罗叶好奇道。

玄奘也看见了,空乘呵呵笑了:“老僧叫它‘坐笼’。这些年忙于俗事,荒废了佛法,老和尚便建造了这‘坐笼’砥砺自己。每日总要在里面打坐两个时辰。”

玄奘不禁对这老僧充满了敬意,这老和尚居然能如此苦修,自己倒有些小看了他。

三月底的时光,山里还有些冷,空乘请他到禅房里坐,命随身的沙弥端上来茶水和糕点,两人聊了一会儿。空乘道:“法师,这次能在兴唐寺待多久?”

“说不准。”玄奘摇头,“或者十日八日,或者三两个月。”

空乘点点头,对玄奘的来意问也不问,道:“法师来到敝寺,那是敝寺的大福缘,若是闲暇,不知可否开讲些经论?听说你在长安开讲《杂心论》,无论僧俗还是高官贵族,尽皆倾倒啊!好容易来了,敝寺可不肯错过。”

“全凭住持安排。”玄奘游历的目的就是为了参学,自然不会拒绝这种机会,“不知住持希望贫僧讲些什么?”

“那就讲讲《维摩诘经》吧!”空乘笑道,“待我修书给晋州各佛寺,请大德们一起来兴唐寺,执经辩难,讨论佛学。”

又是要像苏州东寺的智琰法师一样,来一场辩难。玄奘心中苦笑,却不得不应允。

见玄奘答应,空乘非常高兴,这时候慧觉来禀告,说菩提院已经收拾好了,空乘体谅玄奘远道而来,就先让慧觉带他过去洗漱休息。斋饭直接送到菩提院。

跟着慧觉又一次东绕西绕,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下榻的菩提院。这处院落果然好,院中居然有温泉。地下的活泉咕嘟嘟地从一座白玉莲花基座下涌出来,从莲心处喷涌出去,然后在周围汇聚成一眼一亩大小的池塘,随着山势而下。温泉蒸腾出连绵的雾气,怡人神魄。

禅院周围寂静无比,离人群聚集的僧房、云水堂和香积厨都有一段距离,古松摇影,泉流铮鸣,西斜的日光照在泉上,荡漾着金色的波纹,翻滚出金色的泉珠,果然是人间佛境。

“这地方……比皇宫还好!”波罗叶总结道。

“你去过皇宫?”玄奘笑道。

波罗叶一僵,尴尬地笑了:“去过,天竺国,戒日王的,皇宫。”

玄奘哈哈大笑。

两人赶了一天路,都有些乏了,这一夜就早早休息。菩提院颇大,除了三间正房,左右还有四间厢房,只住了他们两个就显得无比空旷。

夜间愈发的静,松风有如细细的波涛从耳边掠过,点缀着禅院里鸣玉滚珠般的潭水声,便是在梦中也能感受到世界万物的呼吸。

第二日一早,玄奘起来做了早课,香积厨的僧人送来素斋,裹着青菜馅儿的毕罗饼,植物油的油馕,几样糕点,一大罐粟米粥。玄奘吃的不多,波罗叶胃口好,吃饱了还把几张大饼打了包。玄奘看得怜悯,亲手为他盛粥。这个天竺国的首陀罗,驯象师,这辈子就没过过这种丰衣足食、受人尊敬的生活,在天竺国时就不必说了,四大种姓里的底层贱民,到了大唐,主要业务也是流浪,表演杂耍,自从跟了玄奘才安定下来。虽然一直在路上奔波,好歹不用再为衣食操心。

波罗叶笑道:“法师,这可不是,我贪吃。跟着您,我摸出,规律了。一赶路,就会误了,饭点,经常,挨饿。”

玄奘笑道:“咱们这时是在寺里,怎么会挨饿。”

“说不准。”波罗叶撇撇嘴,“您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玄奘呵呵而笑。吃完了早餐,玄奘便带着波罗叶在寺内拜佛,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伽蓝殿……一个不落,恭恭敬敬地上香礼拜。这兴唐寺的规模再一次让玄奘惊叹,他们从山脚下的天王殿拜起,一路向上,到了最后面的藏经阁,竟然到了霍山之巅!从辰时开始,最后竟然拜到了未时,整整四个时辰!

霍山之巅风景绝佳,眼前的兴唐寺层层叠叠的屋宇有如凝固的波涛,奔涌到山下,周围山峰连绵,簇拥着一朵又一朵的苍翠耸立在眼前,让人心怀畅快。不过奇怪的是这山顶却耸立着几十座巨大的风车,每一座风车都张开八只船帆一般的篷布,在轴架周围的八根柱杆上连为一体,走马灯似的转动。

四五十座风车在浩荡的山风中转动,气势恢宏。

玄奘心里奇怪,这山上建造这么多风车作甚?见不远处有藏经阁的值守僧人,便走过去询问。那僧人见玄奘气度不凡,还有个胡人随从,不敢怠慢,合十道:“法师,这些风车是为了给寺里从山涧提水。山上缺水,这风车内部有精铁所铸的传动链条,链条一直通往山涧,那里建造有水翻车,链条和水翻车的齿轮卡合在一起,带动水翻车转动,能把水从山涧里提出来。”

“真是神迹啊!”玄奘赞叹不已。旁边的波罗叶更是张口结舌——从山顶靠风力把深涧里的水提到山上?这是什么道理?

那僧人笑道:“其实山涧里的水翻车平时自己就能靠水力提水,不过山里有几个月的枯水季节,这时候就无法再用水力了,恰好枯水季节的山风大。平日里,这风车提供的动力主要是给香积厨磨面的。”

“这等奇思妙想,可大大节约了人力。”玄奘赞道,“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僧人笑道:“其他的并不复杂,风磨和水磨前朝就有,唯一麻烦的是传动链条,东汉时十常侍的毕岚虽然造了出来,可是失传已久。崔珏大人寻着一卷残本,研究了数年才复原,比原物还更胜一筹。”

玄奘顿时一惊:“崔珏?前任的霍邑县令?这是他造出来的?”

“是啊!”那僧人提起崔珏,脸上现出恭敬之色,合十道,“崔施主乃是百年不遇的大才,这兴唐寺就是他主持修建的,修得是尽善尽美,巨细无遗。仅说这上千丈的传动链条,为了不影响地面通行,全都套在陶瓷管道里,深埋地底。可惜,寺庙落成不久,他老人家就撒手西去了。”

玄奘不禁露出古怪的神色,怎么无论到霍邑还是兴唐寺,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跟这崔珏有关?

“听说崔大人的祠堂也在这霍山上?”玄奘问道。

“是啊!”那僧人伸手指了指,“就在那面那座山峰的山腰上,离这里不远。法师您走到对面那座山上就能看见有一座庙宇,那就是崔大人的判官庙。”

他这么一说,玄奘对这位造福佛门的大才子愈发好奇起来,原本也想去判官庙看一看,一听不远,就详细问明了路径,带着波罗叶,顺山岭朝判官庙走去。

这霍山无比陡峭,到处都是被山涧切割的悬崖,说是不远,但绕得厉害。走了两个时辰,两人居然摸迷了,东一头西一头在山里撞了起来,一直转到黄昏,两人都有些傻眼了。幸好,波罗叶带了大饼和一皮囊的水,两人不至于挨饿。玄奘真算是佩服这厮了:“你预料的真准啊,怎么就知道贫僧会离开寺院呢?”

“呃……”波罗叶苦笑,“预感。跟着你,挨饿多了,就,提防着。”

玄奘无语。

“唉。”波罗叶却没得意,哀叹道,“还不如,下山,从茶肆,那条路,走呢。”

玄奘也深以为然,不过那僧人说的也不错,认得路的人不远,不认得路的,那可就不是远不远了,而是根本到不了。幸好,他们正兜来兜去的时候,在山里遇到一个采药的老农,一问路,那老农瞪起了眼睛:“法师,您要去判官庙?”

玄奘点点头,老农苦笑:“判官庙就在您脚下啊!您在这山顶上转来转去的,走到明天也到不了啊!”

玄奘和波罗叶顿时无语了。

道谢之后,两人正要走,老农叮嘱道:“山中虎豹豺狼甚多,现在天色已晚,法师看完了可要及早下山。兴唐寺你们怕是赶不回了,老汉姓刘,家在山下不远处的上井村,下山向东六里。若是判官庙住着不便,可以到老汉家。”

玄奘再三致谢,那老汉又不厌其烦地详细指明了路径,这才告辞。

“这大唐,的人情,真是,淳朴。”波罗叶感慨不已,“法师,在天竺国,这种,自耕农也算是,吠舍,第三种姓。见到我这种,首陀罗,是绝不肯,说一句话的,反要,避得,远远的。大唐,虽然,贫富差距,大,阶层隔阂也,大,但并没有,刀尖一样……哦,尖锐的,阶层歧视。士族,骨子里,看不起,寒门,但面子上,却很过得,去。”

“众生平等,生命并不因占据财富的多少而划分尊卑,也不因地位的高下而产生优劣。”玄奘道,“尊卑之别,与其说是为了秩序的需要,不如说是人欲念的需要。极乐净土,先在我心,后在他处。”

波罗叶叹息:“大唐,对我而言,就是,极乐净土。”

那老农说得不错,两人走了一炷香的工夫,绕过一座山岩,果然便看到了判官庙。庙并不大,两进院子,前面是大殿,后面是五六间房舍,供香客休息用。在山上看,庙有些低矮简陋,可是到了它面前,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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