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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论语-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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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真凑近那卷书简,仔细参研了半晌,小声道:“编这竹简的皮绳是后来换的。”

司马迁也俯身细看:这简卷编成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竹简已经黄旧,穿编竹简的皮绳却要新一些。看来是有人拆开书卷,抽去其中一些竹简,删改了文句,而后另用皮绳穿编。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删改史录?

做这等事必定隐秘,不会在天禄阁中公然行事。司马迁顿时想到石渠阁秘道,窃走古本《论语》的人,与删改这史录的恐怕是同一起人。卫真在那秘道中发现另有一条岔道,必定是通往这里。他环视四周,阁中书架林立、书柜密列,不知道秘道入口藏在何处。但无论如何,删改史录必定得先从秘道中取走原本,在别处删改后,再悄悄送回阁中。

刘德史录上究竟有什么言语?为何要删改?

司马迁沉思片刻,随即明白:刘德当年所收大多是古文儒经,而朝中得势掌权者均为今文经派。古文经一旦公诸于世,今文经地位必将动摇。此事定是关涉到古本《论语》及其他古文儒经。

司马迁又查看刘德后人,刘德共有十二子,他去世后,长子刘不害继嗣河间王位,次子刘明封兹侯。

三年后,天子颁布“推恩令”'推恩令:各刘姓诸侯王权势日增,不断危及天子威权,元朔二年(前127年)汉武帝刘彻为削弱诸侯王势力,颁布“推恩令”。《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主父偃上书“‘愿陛下令诸侯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于是上从其计”。',命诸侯王各自分封子弟为列侯,名为“推恩”,实则是拆分藩国封地,离析诸侯势力。此令颁布不到一年,刘德长子刘不害去世,次子刘明因谋反杀人,弃市除国。其他十子一起封列侯'参见《史记集解·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第五》'。

司马迁心中暗疑:刘不害死因、刘明谋反详情,均不见记录。两人同一年死去,难道真是巧合?

他盯着“元朔三年”四个字,低头细想,猛然记起:这一年,天子不但借“推恩令”,一举削弱诸侯势力,更升任公孙弘为御史大夫、张汤为廷尉,儒学与酷法并行,恩利与威杀同施,天下格局由此大改。

两年后,公孙弘位至丞相,置五经博士,广招学者,今文经学从此独尊,齐派儒学一家独大……

硃安世从郦袖所留秘道,逃出围困,渡过溪水,刚钻进林子,林中猛地冒出一个黑影。

惊得硃安世头皮一麻,驩儿更是吓得全身电掣了一般,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

那人嘻嘻一笑说:“老硃,是我——”

硃安世听声音熟悉,是个女子,再一细看,竟是韩嬉!

“你?”硃安世更加吃惊。

“嘘——跟我来!”韩嬉低声说着,伸手牵住驩儿,转身往林中走去。

硃安世赶忙跟上去,韩嬉在前引路,一路摸黑钻出林子,外面是一片田地,月光如水,冬麦如阵,沿田埂走了一阵,眼前一片民居,灯火隐约。走近时,狗吠声此起彼伏,三人钻进小巷,左穿右拐,来到一座小小宅院前。

韩嬉掏出钥匙,开了门,让硃安世和驩儿进去,她回身扣好院门,引着两人脱鞋进了正屋,又关好屋门,点亮油灯,放到案上,朝两人抿嘴一笑,随即转身进了侧室。

硃安世和驩儿立在房中,一起微张着嘴,互望一眼,都像在做梦一般。

片刻,韩嬉抱了一叠东西出来,是一套男子衣袜,她笑吟吟递给硃安世:“去里屋把湿衣服换掉,进门左手边木架子上有干净帕子。”

硃安世仍恍惚未醒,韩嬉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看韩嬉,还是那般妩媚俏丽,眼波映着灯影,流霞一般。他嘿嘿笑了笑,忙道了声谢,接过衣服,进到里屋,一间素洁的寝室。他怔怔站着,越发觉得身在梦中,回头看左手边木架上果然挂着几张新帕子,又听到外面韩嬉和驩儿说话,才又笑了笑,心里暗叹:韩嬉不是仙,就是鬼。

他脱掉湿衣,拿帕子擦干身子,换上了干净衣袜。等他走出去时,只见案上已经摆好几碟熟食,一摞饼,三双箸,一壶酒,两只酒盏。

韩嬉和驩儿坐在案边,一起抬头望他,硃安世立在门边,有些不知所措,又嘿嘿笑起来。

“呦,几个月不见,怎么就变腼腆了?还不快过来坐下!”韩嬉笑起来。

硃安世嘿嘿笑着,过去坐好。

韩嬉拿起一只肉饼,递给驩儿,柔声道:“驩儿饿了吧?快吃。”

“谢谢韩婶婶。”驩儿接过饼和筷子,望着硃安世,有些为难。

硃安世这才略微清醒,忙道:“你要不饿,就先背了再吃,韩婶婶不会见怪。”

韩嬉笑道:“我怎么就忘了?你说起过这件事呢。驩儿,你喜欢怎样就怎样。”

驩儿这才放下饼,坐到一边,背对着他们,低声念诵去了。

韩嬉拿起酒壶,两只盏都斟满酒,端起来,一盏递给硃安世:“别后重逢,先饮一杯。”

硃安世忙双手接过,要开口说话,却被韩嬉打断:“先饮酒,再说话。”

两人相视一笑,一杯饮尽,韩嬉随即又斟满,连饮了三杯,韩嬉才放下杯子,用手帕轻拭朱唇,笑道:“好,现在我就来答你想问的几桩事——”

她扳着细长雪嫩的指头,一条一条数说起来:

第一,我怎么会在成都?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成都,所以我就追来了。

第二,为什么我要追来?因为你欠我的还没结账。

第三,我怎么知道你会来成都?首先,我知道你要找你的妻儿,其次,当时在赵老哥庄子上时,我们闲聊起天下各处名城风俗,说到成都,你的神色忽然有些古怪,所以我猜你妻儿定是在成都。

第四,刚才我怎么会在林子里?我来成都已经一个月了,来了之后,我就到处打听,我在郡府里有个故人,前几天他说起一件事——郡守接到京中执金吾密信,让他到夷里桥一带去查访缉拿一个京中迁来的妇人,这个妇人的丈夫盗走了汗血马。郡守立即派人寻访,很快就找到了那妇人的宅子。我当然也就知道了。这里,我先给你报个喜信,官府去捉拿你妻子时,她早已经带着你儿子逃走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硃安世心一直悬着,听了韩嬉这句话,才长长呼了口气,心里顿时亮堂,喜不自禁,竟至手足无措。

韩嬉拿起酒壶递给他,盯着他嘲道:“听了好信,是不是想痛快喝两杯?想喝就自己斟,还要我来伺候?”

“嘿嘿,谢谢嬉娘,谢谢!谢谢!”硃安世忙接过酒壶,连斟了几杯,一气喝下,心中畅快无比。

再要斟时,一抬头,见韩嬉正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忙也给韩嬉斟满酒,端起来,恭恭敬敬递过去:“恕罪恕罪!”

韩嬉接过杯子,却不饮,随手放到案上,悠悠道:“看来你真是很记挂你的妻子呢。”

硃安世又嘿嘿笑了笑,自己斟上酒,端起来敬韩嬉。

韩嬉道:“你喝你的,不必管我,我接着说我的——那郡守扑了个空,但杜周在密信中说你会来成都找妻儿,郡守便派人守在宅子内外。我每天就在那宅子对面楼上,喝酒闲坐,看你怎么落网。等了这些日子,眼睛都望出茧子来了,都没见你们来。偏巧今天傍晚,那店家上来说事,罗哩罗嗦,打了个大岔子,等我回头看到时,见你和驩儿正要进门。喊已经来不及,我急忙下楼,原以为你们只能束手就擒,却不见有什么动静。偷眼一看,校尉带着士卒守在院子里,我猜你定是冲到屋里,把门关了起来。他们必是要活捉你,所以没有硬冲。我又想,你为什么要冲进屋子里呢,恐怕那屋子里有秘道可以逃生。如果真有,这秘道必定是通到后门外溪水边。于是我就绕到溪对岸,左右一看,那宅子后门外面溪岸一带都没有遮拦,秘道出口只能开在旁边那条石板桥下面,才最隐秘。于是呢,我就在对岸林子里等你们——”

第二十四章 丝锯老鼠

司马迁告了假,换了便服,带着卫真,各骑一马,离开长安,赶往河间。

行了几日,过了河南郡,司马迁继续向东直行。

卫真提醒道:“河间国在冀州,走西北这条道要近便些。”

“我们先去青州千乘'千乘:位于今山东省淄博市高青县。《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千乘县,本齐邑,汉置县,并置千乘郡治焉’。'。”

“那样就多绕路了。”

“我想先去寻访兒宽家人。”

兒宽原籍青州千乘。那日,司马迁在长安偶逢兒宽弟子简卿,才忽然想起延广所留帛书是兒宽的笔迹,帛书秘语既然是兒宽所留,兒宽家人或许知道其中隐情。

过了陈留,到了兖州,大路上迎面竟不断见到逃难之人,挑担推车,成群结队、络绎不绝。一打问才知道,泰山、琅邪等地百姓揭竿、群盗蜂起,占山攻城,道路不通。在长安时,司马迁就已经略有听闻,只是没想到情势如此严重。

看眼前男女惊慌、老幼病羸,司马迁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由得深叹:民之幸与不幸,皆系于天子一念之间。

天下苍生,谁不愿安乐度日?民起而为盗,实乃逼不得已。回想文景之世,奉行清俭,安养生息,七十余年间,国家安宁,天下饶富,非遇水旱之灾,百姓丰衣足食。当今天子继位以来,南征百夷、北击匈奴,东讨朝鲜、西敌羌宛,征伐不已,耗费亿万。又广修宫室,大造林苑,加之酷吏横行、搜刮无度,天下疲困,民不聊生,一旦遇灾,尸遍野,人相食……

司马迁正在感慨,忽听身后一阵喝道之声,路上行人纷纷避开,司马迁和卫真也忙驻马路旁。

回头一看,一队骁骑飞驰而来,马上骑士均身穿苍色绣衣,手执斧钺,随后一辆华盖轺车,车上坐着一人,苍色冠冕、神色僵冷,脸侧一大片青痣,异常醒目。

卫真低声惊呼:“是他?!”

司马迁不明所以,等车队驶过,卫真才又嚷道:“车上那人我见过!石渠阁秘道外,向鸷侯禀报的正是他!”

司马迁惊问:“当真?”

卫真急急道:“他左脸上那片青痣只要见过一次,就决计忘不掉!而且马上那些人穿的苍色绣衣,和他那晚穿的也完全一样!”

司马迁道:“此人名叫暴胜之,新升光禄大夫'光禄大夫:皇帝内廷近臣,汉武帝始置,秩比二千石,掌顾问应对,隶属于光禄勋。',最近又被任为直指使者,奉命逐捕山东盗贼。'《汉书·武帝纪》:(天汉二年)泰山、琅邪群盗徐勃等阻山攻城,道路不通。遣直指使者暴胜之等衣绣衣、杖斧分部逐捕。刺史、郡守以下皆伏诛。'他是光禄勋吕步舒下属,你那夜在秘道见的鸷侯难道是吕步舒?”

卫真叫道:“对!一定是吕步舒!我想起来了!当时在秘道里,那个鸷侯虽然只能看见后背,但我一直觉得似曾见过,主公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天在石渠阁外,吕步舒从我们身边走过,看到的背影和秘道里的正是同一人!”

司马迁恍然大悟:“应该是他,也只该是他……吕步舒本是董仲舒的弟子,后来转投公孙弘,公孙弘为丞相时,他曾任丞相长史。董仲舒虽然好言灾异,但为人刚正不阿,学问高过公孙弘。公孙弘则精于吏事,只以儒术为表饰,外宽厚,内深忌,设法逼退了董仲舒,从此独得天子之宠,升为丞相。公孙弘、吕步舒都是以今文经起家,当然嫉恨古文经。而且,秘道出口在建章宫,吕步舒身为光禄勋,掌管宫廷宿卫及侍从,才能在两宫之间往来自如。”

卫真道:“对了,我们不是谈到过?当年长陵高园殿那场火灾,董仲舒著文说那是天降灾异警示天子,天子拿给群臣看时,吕步舒不也在场?主公曾说,当时吕步舒不知这文章是董仲舒所写,便说著文者罪当至死,董仲舒因此几乎送了命。吕步舒是董仲舒的高徒,跟随董仲舒多年,怎么可能认不出老师的笔迹?”

“这么说来,董仲舒恐怕知道火灾原委,又不便说破,只好用灾异之说来旁敲侧击。而吕步舒一定和那场火灾有关联,他是怕董仲舒拆穿内幕,才装作不知著文者,想置董仲舒于死地……”

司马迁心中震惊,身在丽日之下,却觉得寒意阵阵。

硃安世听了韩嬉那一番话,暗暗心惊。

他忙举起酒杯,心悦诚服道:“嬉娘实在机敏过人,佩服佩服,容我老硃诚心诚意敬你一杯!”

韩嬉一摆手,笑起来:“你先不要忙,你心里的疑问还没答完呢。我不要你七分、八分的佩服,要佩服,你就得佩服十分才成。你不想知道减宣为什么会放走驩儿吗?还有,汗血马去哪里了?”

硃安世只得放下酒盏,咧嘴笑道:“我正要问呢。”

驩儿听到,也顾不得念诵,忙扭过头,等着听。

韩嬉反倒拿起酒盏,轻呷一口,而后慢悠悠道:“我先说汗血马,那天我骑着汗血马,牵了你那匹马,奔到岔路口,把那匹马赶到左边山谷,我自己走右边山谷,后面几个刺客分成两路追,汗血马果然快,等我奔出山谷,已经把刺客远远甩开。我心里记挂着赵老哥,他的尸首不能丢在那里,唉……”

“那位伯伯也死了?”驩儿惊问。

硃安世知道驩儿心事重,故而一直没有告诉他。

韩嬉叹了口气,眼圈一红,低头静默难言,硃安世深叹一口气。驩儿见状,随即明白,也默默垂下了头。

半晌,韩嬉抬起头,举起酒盏:“来,我们两个为赵老哥饮一杯!”

硃安世端起酒盏,却喝不下去,疚悔道:“我只忙着逃命,把老赵丢在那里……”

“赵老哥不会怪你,他不顾自己性命,正是要你和驩儿安全。我们这班朋友结交,本就为了在危难时,彼此能舍命相助。换了你,也只会这么做。”韩嬉说着挪过身,伸手揽住驩儿,柔声安慰,“驩儿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可恶可恨。赵伯伯和硃叔叔杀了他们八个,也算报了仇。”

她拿起肉饼递给驩儿,驩儿接过来,仍低垂着头,小口默默吃着,神情郁郁不振。

硃安世恨道:“来的路上,我又杀了三个。这些刺客追了驩儿几年。过了这一阵子,我定要去查清这些刺客底细,一个都不放过。老赵临死前也说,这些刺客来头不小。在栈道上,我从一个刺客身上搜出了宫中符节,看来背后那个主使者极不简单,我迟早要揪出他来!”

韩嬉点点头:“嗯,到时我跟你一起去查。”

硃安世问道:“那天甩开刺客后,你又回去了?”

韩嬉轻叹了口气:“赵老哥尸首留在那里,倘若被那些刺客查出他的身份,他的家人也要遭殃。所以,我绕路赶了回去,幸好当时天已经晚了,赵老哥的尸首还在那里,那八个刺客的尸首还有那些马也都在。我牵了匹马驮着赵老哥的尸首,送回了他家。在他家留了几天,帮着料理完丧事才离开。那汗血马留着始终是祸患,驩儿有人追杀,你又担着盗御马的罪,能减免一些就减免一些。所以,我自作主张,把汗血马带回了长安,趁夜晚,栓在长安城门外,天亮后,守城门值发现了它,把它交了上去。”

硃安世惋惜道:“便宜了那刘老彘!”

韩嬉笑道:“你戏耍他也戏耍够了,再闹下去,可不好收场。”

硃安世闷了片刻,转开话题,问道:“你究竟使了什么魔法,竟能让减宣白白交出驩儿?”

韩嬉笑道:“我哪里会什么魔法?只不过小小吓了他一场。”

“哦?”硃安世更加好奇。

驩儿也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韩嬉又呷了一口酒,慢悠悠道:“我听赵老哥说兵法,别的我也听不懂,只爱一句,叫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们男人喜欢动刀动剑、喊冲喊杀的,我们女流家有那气力?就算有那气力,也不喜欢那蛮劲儿,横冲直撞的样子不好看。你们用剑,我们用针。哪怕一只老虎,也有它的要害,拿针轻轻巧巧刺中它的要害,再凶猛也动弹不得。不过这要害千万得找准,否则反咬过来,命都不保。”

听她说到“虎”,硃安世和驩儿不由得对视一眼,韩嬉见他们目光异样,忙问道:“嗯?怎么了?”

硃安世将山中遇虎的事说了出来,韩嬉先瞪大了眼睛,继而呵呵笑个不止:“竟有这样的稀奇事?那老虎也过于晦气了,这万年遇不到的巧事偏偏被它碰到……”

硃安世见驩儿神情有些不自在,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两只虎仔,忙岔开话:“这只是凑巧,你救驩儿出来,才真正叫绝妙。我死活想不出来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驩儿说你使了巫术。你不要尽顾着笑,快说说!”

“我这事轻巧的很,不用扳大石头,减宣的嘴也没有那么大,呵呵……”韩嬉说着又笑起来,半晌,才收住笑,继续道,“那减宣一向出了名的小气吝啬,一盐一米都要亲自过问,'《史记·酷吏列传·减宣》:‘其治米盐,事大小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实物,官吏令丞不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居官数年,一切郡中为小治辨,然独宣以小致大,能因力行之,难以为经。’'这算是他的要害。不过,若是一般的事,多使些钱财便能办妥,但你这祸惹的太大,这要害管不到用。减宣有个仆妇曾是我家邻居,现在减宣宅里掌管厨房,从小就极爱占小利。我就买了些锦绣饰物去见她,她得了东西,欢喜得了不得,和她攀谈,问什么就说什么。我这才探问出减宣真正的要害是胆小,他总是疑神疑鬼,夜里从来不敢一个人睡。钱财固然好,命才最要紧。我就是从这里下的手……”

韩嬉说得高兴,伸手去端酒盏,硃安世忙起身执壶帮她添满酒,端起酒盏递给她:“减宣虽然胆小,却不是轻易就能吓得到的。何况丢了驩儿,就等于丢了命——”

韩嬉接过酒盏,俏然一笑,饮了小半盏,继续讲道:“怕也要分个先后缓急,舍了驩儿,只是将来或许没命,我是要让减宣觉得眼前就会没命。赵老哥在扶风有个毛贼小友叫张嗝,我就找到他,在一条锦带上写了五个字,托他深夜潜入减府,将锦条挂在减宣寝室门外。第二天我去打听,减宣果然吓得不轻。”

“什么字?这么厉害?”

“饶你一命,硃。”

“嘿嘿……我的姓?”

“我不是说了?又替你添了些名头?不过,你说得对,减宣胆子虽小,但毕竟见惯风浪,吓这一次肯定不管用。我得让他觉得你无处不能到、随时都能杀他。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硃安世低头想了想,门上挂锦条不难办,就算挂到减宣床头,也做得到。但要随时随地,那就不好办了,除非——是他身边亲近之人。于是,他猜道,“你又买通了减宣的侍妾?”

韩嬉摇摇头:“家里可以买通侍妾,但路上呢?府寺里呢?何况就算在家中,侍妾也不止一个,不能处处跟行。”

硃安世又想了几种法子,但都顾得到一处、顾不到另一处,做不到随时随地,只得摇头笑道:“我想不出来。”

驩儿也转着眼睛想了一阵,随即猜道:“韩婶婶,是不是用巫术?”

韩嬉呵呵一笑,揉了揉驩儿的头顶,柔声道:“韩婶婶可不会什么巫术,我用的是心思。你们只想着怎么随时随地,我想的是怎么让他觉得是随时随地。”

驩儿满眼困惑,听不明白,硃安世却恍然大悟:“找几个最要紧处下手,他自然会觉得处处不安!”

韩嬉点头笑道:“嗯,你还算不太笨。其实,减宣每日不过是在家中、车上和府寺这三处。车上、府寺都好办,其中家最让他安心,只要再在家中吓他一次,也就大致差不多了。家里最要紧的地方无非床上、碗里。这两处,饭碗更加要紧。”

硃安世笑道:“嗯,若能将锦带藏进减宣饭碗中,其实也就是随时随地了。这么说,你又去找了那个仆妇?”

“那仆妇虽然贪利,却不会帮我做这个。”

“那就是你混进厨房,亲自动手?”

“我若混进厨房,一个生人,总会被人留意,减宣也定会查出,若知道是谁下的手脚,就吓不到他了。”

“那就得买通厨娘?”

“碗里见到异物,减宣第一个要拷问的就是厨娘。这嘴封不住。”

硃安世又想了想,除非在婢女端送饭食的途中,设法把锦带投进碗里,但要不被察觉,极难。

韩嬉看他犯难,得意道:“看来你只会扳石头。这有什么难?厨娘的嘴不好封,那就不让她知道。我和那仆妇攀谈的时候,见灶上有个妇人专管减宣的饮食,留心问了一下,得知她丈夫是减宣的马夫,夫妇两个在减宣府中已经服侍十几年,自然都是减宣信得过的人。这夫妇二人也有一个要害——他们只有一个儿子,也在减府作杂役,两口子视如珍宝,但这儿子嗜赌如命,将家里所有财物都赌完赌尽,还不罢休,整日叫闹,跟爹娘强要赌资。”

硃安世笑着赞道:“哈哈,这等人最易摆布。只是难为你竟能找得出来。”

韩嬉轻轻一笑:“是人,总有要害,只要留心,怎么会找不出来?我拿了些钱给张嗝,让他借给那小子,诱他去赌,让那小子一夜输了几万钱。张嗝立逼他还钱,那小子哪里能还得了?结结实实唬了他一阵后,我才让张嗝叫那小子做两件事,以抵赌资。一是将一个蜡丸偷偷放进减宣饭食里,二是将一条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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