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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论语-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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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身,入宫去救驩儿。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他顿时害怕慌乱起来。

但想到驩儿,却又忍不住不去想。

眼下,太子设的这条计,是救驩儿的唯一可行之路,一旦断绝,再要寻其他办法,必定千难万难,但净身……

是他一念之差,害的驩儿被囚,理该由他去救驩儿,但净身……

若是用他的脑袋来换驩儿,他一咬牙,也就能舍了这条性命,但净身……

他想起郦袖,郦袖若知道这事,会怎样想、怎样做?

郦袖心地极善,见驩儿受难,必定不会坐视不顾,会和他一起尽力去救,但郦袖能答应他净身吗?

一旦净了身,不男不女,从此再也休想在人前抬起头,就连郦袖母子,也再无颜面去见。

他猛然想起一个人——幼年时,茂陵街坊上住着一个宫里出来的老黄门。儿童们常聚在一起,跟在那老黄门后面,一起大声唱童谣:“上面光光下面无,听是牝鸡看是牡……”起初那老黄门还骂两句,后来只得装作听不见。他家人羞愧难当,悄悄搬离了茂陵,不知躲去了哪里。当年,硃安世也混在孩童堆里,叫得响,唱得欢。

一旦自己净了身,自然也和那黄门一样,他或许受得了那屈辱,郦袖呢?续儿呢?

可是,我若不去做,谁来救驩儿?如何救驩儿?

当时在扶风,驩儿从府寺独自逃到军营后、躲在那块大石背面,见到我,就说知道我一定会去找他。那夜在孔家,我轻轻叩窗,驩儿一听就认出是我,也说“我就知道!”现在,他也一定在等我,等硃叔叔去救他……

司马迁能为一部书忍受宫刑,为了驩儿,我为什么不能?

他又想起五岁那年,和父母诀别时,母亲让他长大做个农人,而父亲则声色俱厉对他说:“我不管你这辈子做什么,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哪怕死,你也得记住一个字——信!说过的话,必须做到!你若是敢失信于人,就不是我郭解的儿子,连猪狗都不如!记住没有?信!”

活到今天,他虽然任性莽撞、胡作非为,但答应别人的事,都一一办到,从未失信于人。在扶风,他答应那位老人,要保驩儿平安,而现在驩儿却被囚禁深宫。那位老人家都能舍弃性命救驩儿,我为什么不能?我怎么忍心失信于老人、失信于驩儿?

但是,净身……

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黑暗中,他缩在床边,垂着头,狠力抓着头发,心乱到极点,几欲发狂,竟忍不住失声哽咽。

第二天一早,任安就来报信——文人小说下载

“不成了。御厨房又在紧催,食官令也再等不及。太子只得在自己宫中选了个庖宰,答应明早就送进宫。”

众人听了,尽皆默然。硃安世通夜未眠,本就憔悴,听了这话,顿时垂下头,更加萎顿。

韩嬉见硃安世丧魂落魄,忙安慰道:“这个法子不成,总有其他办法。”

郭公仲却摇摇头,道:“没有。”

韩嬉反问:“怎么会没有?这又不是登天,总有路子可走。”

樊仲子叹口气道:“再怎么想办法,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直接到渐台去救孩子,咱们已经试过,有铜莲花拦着,更不用说上面的宫卫,行不通;另一条是让卫真偷传《论语》,但又找不到人进宫和他接手。除此而外,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冲进宫去抢。何况皇帝老儿喜怒无常,驩儿的性命……唉!”

几个人又默不作声,屋子顿时静下来。

硃安世心里翻腾不息,盯着墙角,思绪如麻。

墙角是一架木橱,上面摆着各样瓶罐器物,靠里贴着木板,竖放着一块白石版,是习字版。望着这习字版,硃安世猛地又想起儿子郭续。在茂陵,续儿就开始用习字版练字,成都的宅子中,也有这样一块习字版,续儿已经能写很多字,已经远远胜过自己。郦袖不但教续儿习字,也教他读书。硃安世自己虽然厌烦读书,看儿子习字诵文,却很欢喜,望续儿成人后,能做个知书达理的文雅君子。

那日,硃安世向司马迁请教《论语》,司马迁说《论语》是儒家必修之书、启蒙之经,凡天下读书之人,自幼及老,都得终身诵习。孔壁《论语》司马迁也未读过,只偶然得悉古本《论语》中的一句:“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另有半句,或许也出自孔壁《论语》——“天下者,非君之天下,乃民之天下……”

硃安世虽不读书,这两句一听也立即明白,这正与他猜测相符。刘老彘最怕的便是这等话,他独尊儒术,是要全天下人都忠心效命于他,为奴为婢、做犬做马,哪里能容得下这种话在民间传习?

尤其是那日见到庸生之后,硃安世才知道,读书未必都能谋得到利禄,反倒会戕毒人心,尤其是老实本分之人,读了书,如同受了巫咒蛊惑一般,愚傻木呆,只知守死理,丝毫不通人情、不懂事理。

这等巫蛊之力,不但慑人耳目,更浸入骨髓。那日刘老彘试骑汗血马时的森然威仪,至今仍让硃安世不寒而栗,而孔家“晨昏定省”的礼仪更是让人僵如木偶、形似傀儡。

今世儒生,一面教人恪守礼仪、死忠死孝,一面坐视暴君荼毒、酷吏肆虐。谋得到权势,就横行霸道、助纣为虐,谋不到利禄,则只能俯首听命、任人宰割。

郦袖教续儿读书,必定也会诵习《论语》,而今本《论语》却已不见“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这些道理。续儿年纪还小,很多道理若不告诉他,他可能到老都不会知晓。就如我,若不是当年父亲严厉教导我一个“信”字,我哪里会知道人该重诺守信?

念及此,硃安世心中猛地一震:我不止要救驩儿,更要救孔壁《论语》。不为他人,单为了续儿,也该拼尽性命、全力营救!

就算找不到郦袖母子,若能救出孔壁《论语》,纵使不见,只要儿子能读到孔壁《论语》,明白道义、不受巫蛊,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也算尽了一番心力,没有枉为人父。

于是,他不再迟疑,抬起头,正声道:“我去。”

几个人都望向他,都极诧异。

硃安世鼓了鼓气,一字一字道:“我净身进宫。”

“什么?”几个人一起惊呼。

硃安世又重复了一遍:“我净身进宫。”

郭公仲嚷道:“不……成!”

硃安世话说出口,顿时轻松了许多,他转头问道:“有什么不成?”

几个人见他这样,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任安才道:“就算你愿意,也来不及。净身之后,至少要静养百日。太子明天就得送庖宰进宫。”

硃安世道:“我体格壮实,要不了那么久。太子先派自己的庖宰去对付一阵,到时候那人装病出来,再换我进去。”

樊仲子道:“谁都成,偏偏你不成。你曾在大宛厩里养马,不少人见过你,又盗过汗血马,你一进去,怕就会被人认出来。”

硃安世略一想,道:“这个更好办,当年豫让为行刺赵襄子,漆身吞碳'豫让:春秋时期著名刺客。为报答知遇之恩,‘漆身为厉(癞),吞炭为哑’刺杀仇人,未果自杀。‘士为知己者死’就出自其口。参见《史记·刺客列传·豫让》。'。我只要用烙铁在脸上烙几下就成了。”

诸人见他这样,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多月后,硃安世进了建章宫。

太子找了一个宫中出来的老刀手给他净了身。

硃安世只想到了宫刑之耻,没有料到宫刑之痛。他生平曾受伤无数,但所有大大小小的伤痛合在一起,也不及净身时的痛彻骨髓,但他咬牙挺了过来。净身之后,他一不小心,受了风寒,几乎死去。昏迷垂危中,凭着心底一念,竟挣回了性命。他拼命进食,不到一个月,伤口竟大致愈合,体力也迅速恢复。

他又不顾阻拦,亲自烧红了铁钳,在脸上连烫了几处,一阵滋滋之声,满屋焦臭。

樊仲子、郭公仲在一旁惊得咬牙蹙眉,韩嬉更是泪如泉涌。

他却竟不觉得有多痛,反倒分外畅快。

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焦糊的烂脸,怔了许久,心里默默对自己言道:那个男儿好汉已死,世间再无硃安世……

太子派一个文丞送硃安世从侧门进了宫,到执事黄门处登记入册。

执事黄门见硃安世满脸疮疤,而且唇上腮下,髭须雄密,十分惊诧。太子文丞忙在旁解释说才净身不久,疮疤是在厨房不小心烫伤。执事黄门走到硃安世面前,伸出手探向他的下身,硃安世一阵羞愤,提拳就要打——

自净身以来,樊、郭、韩诸人都尽力回避不提,庄中僮仆,樊仲子也全都严令过,故而从没有人在他面前稍露惊异之色。纵使这样,见众人待自己事事小心,不像常日那般随意,硃安世已经倍感羞耻。现在,这执事黄门竟公然伸手,来验他身体!

拳头刚刚挥起,他猛然惊醒:你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那执事黄门见他抬手,顿时喝问:“你要做什么?!”

硃安世忙将手放至头顶,装作挠头痒,那执事黄门这才继续伸手,在他身下一阵摸弄,硃安世只有咬牙强忍。

执事黄门验过身,才命一个小黄门:wrshū。带硃安世到庖厨。

庖厨设在建章宫宫区之南、婆娑宫后。宫中四处都以阁道连通,沿着阁道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途中,硃安世见到处殿阁巍峨,雕金砌玉,富丽奢华远胜未央宫,看得头晕眼花、胸闷气窒,不由得一阵阵厌恶气怒。到了庖厨,也是一大座院落,门阙轩昂。进了门,只见到处门套门,不知道有多少重,宫人黄门端着碗盏,捧着盘盒,来去匆忙,全都神色肃然。

小黄门引着硃安世进到一间大房,去见厨监。厨监见了硃安世的脸,又是一番惊诧。硃安世只得低头躬身,恭恭敬敬解释了一遍。厨监听了才不言语,唤手下一个小黄门带硃安世到屠宰苑。

屠宰苑在庖厨之后,周遭都是禽畜圈舍,里面鸡鸣鸭叫、羊咩狗吠,中间一片空地,几排宰杀台,板上地下浸满血迹。

硃安世拜见了屠长,又解释了一遍自己的疮疤和髭须。屠长指给他院北靠里一间小房做居室,又吩咐了一遍每日差事。

硃安世便在这里安顿下来。

每日屠宰禽畜,事虽不轻,但足以应付。

没两天,他便摸清了周遭地理:屠宰苑旁边有座门,是庖厨的后门,门外不远处有一道墙,隔开宫区和苑区,墙外便是苑区。出了庖厨后门,左边几百步,便是通向太液池苑区的阙门。驩儿就囚在那边。

其他庖宰宫女见硃安世样貌丑恶,都避着他。这正合他的心意,每日他只闷头做事,做完事,就坐在一边休息。不多说一个字,不多行半步路。只有一个清洗禽畜的宫女,其他人都唤她阿绣,被黥过面。她不时望着他笑一笑,有时还走过来说一两句话,硃安世也只点点头,不愿多言。

他一直暗中留意,寻找卫真。

正如太子打探到的,每日午时,果然有一个身形清瘦、短眉小眼的黄门从后门进来,穿到前面厨房,不久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从后门出去。一个时辰后,他又提着食盒回来,送还到厨房。他来回行走,都要经过屠宰苑靠路边的羊圈,羊圈用木栏围成,站在羊圈里,隔着木栏便能和他说话递物。

看样貌举止,这人正是卫真。

一连观察几日,硃安世确信无疑后,等到午时,估计卫真快来时,他从靴底抽出藏好的锦书,卷成一个小团,瞅空溜出后门。向左边一看,卫真果然低着头走了过来,且喜路上无人。等卫真走过身边时,硃安世低声道:“卫真,司马迁先生给你的信。”说着迅速将锦团塞到卫真手中。

卫真一惊,但还是接了过去,攥在手心,低着头进门去厨房取食盒。

硃安世走进羊圈里,假意喂羊,等着卫真。不多时,卫真提了食盒出来,像平日一样一直低着头,走过羊圈时,也未向里看一眼。硃安世知道他还没有读那封信,当然不会怎样,但心中却难免忐忑。

第三十九章 秘传论语

硃安世到鸡圈里偷了一个鸡蛋。

夜里睡觉时,在鸡蛋顶上戳了一个小孔,将里面的汁液吸尽,又从衣缝里取出藏好的艾草,塞进蛋壳中,然后小心藏起来。

来之前,他想到一件事:驩儿从未见过卫真,绝不会将《论语》背给卫真听。这世上,驩儿恐怕只信硃安世一人。得找一件只有硃安世和驩儿才知道的信物,让卫真拿给驩儿看,驩儿才会相信卫真。硃安世想来想去,幸亏韩嬉提醒,才想到去鲁县途中,他做给驩儿的会飞的鸡蛋壳。

想到那日驩儿开心的样子,硃安世不由得又难过起来,又不知道卫真读了信后会如何。一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才捱到天亮。

第二天中午,硃安世揣好那个蛋壳,等卫真进到厨房领取食盒时,忙溜到后门外等候。不久卫真提着食盒出来,他抬头看到硃安世,有些惊慌,忙向左右扫视,随即又低下头,不敢看硃安世,也并不停步。硃安世不知道他的心思,但已无暇猜测,等卫真走过,忙将那个蛋壳递给他。卫真稍一犹豫,接过蛋壳,迅速缩进袖子里,急急走了。

回去之后,硃安世烦乱难安,毫无心思做事,杀鸡时割伤了自己的手都浑然不觉。那个阿绣在旁边拔毛清洗,扭头看到他的手在流血,大声提醒他,他才察觉。

估计卫真快要回来送还食盒,硃安世赶忙把最后几只鸡胡乱杀完,便又钻进羊圈等候。

当时众人商议,就算驩儿愿意背诵,卫真愿意出力,但宫卫森严,卫真送饭时,必有卫卒在附近监看,两人至多只能低声说一两句话,而且必须得方便抄写传送。所以每次驩儿只念一句,卫真也容易记住,再随身藏带一小块白绢和木炭,在途中瞅空写下来,送还食盒时,将绢揉成小团扔进羊圈,再由硃安世捡起来藏好,得空传带出宫。

这些司马迁都仔细写在信中。

硃安世在羊圈里左磨右蹭,好不容易才终于看到卫真走进后门,他忙走到木栏边,抓住一只羊假装查看,眼睛却一直盯着卫真。然而,卫真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匆匆走过,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硃安世,更没有任何举动。

望着卫真走进厨房,随后转身不见,硃安世顿时呆住。这几天,他的髭须已经开始脱落,他强迫自己不去管、不去想,只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你在做应该做、必须做、只能做的事。

但这事成败却完全系于卫真,看来卫真不愿或者不敢做,如此一来,种种辛苦伤痛将只是一场徒劳。

“你在那里做什么?”屠长忽然走过来,尖声问道。

硃安世被惊醒,但心烦意乱,勉强应付了一句:“这羊好像生病了。”

“哦?”屠长推开圈门,走了过来,抓住那只羊,边查看边咕哝,说了些什么,硃安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这时,卫真提着食盒走了出来,仍旧低着头,不朝硃安世望一眼,硃安世却直直盯着他。

这时,屠长站起身道:“果然病了,今日天子要宴请西域使者,就先把这头羊杀了,让那些胡子吃病羊!”

硃安世嘴里胡乱应着,眼睛却始终不离卫真,屠长见硃安世神情异常,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卫真,硃安世忙收回目光,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吆喝着,将那羊往外赶,羊撞到屠长,屠长才忙避开,随即转身出圈。

硃安世一边赶羊,一边仍用眼角余光回望。卫真走到他身后,脚步似乎略顿了一下,硃安世心顿时狂跳起来,忙回眼去看,眼前一闪,一小团白色从卫真袖中弹出,飞进羊圈,落在圈边羊粪之中!

硃安世心跳如鼓,生平从未如此紧张过。他忙扫视四周,屠长正背对着他走出羊圈门,其他庖宰宫女,大半都在埋头干活,少数几个坐在廊下歇息说话,没有一个人看他。他赶忙退到圈边,连着羊粪,一把将那一小团白绢抓在手里,紧紧攥着,像是攥住了自己的魂一般。

出了羊圈,趁着回身关圈门,他才迅速拣出绢团,扔掉羊粪,又装作提靴,将绢团塞进了靴筒里。

一下午,那绢团一直紧贴在脚腕边,让他无比欢喜。直到傍晚,回到自己房里,关好门,他才急忙取了出来,展开一看,绢带宽一寸,长五、六寸,上面写了一行字,字迹十分潦草,显然是卫真仓促中慌忙写就。

硃安世只是幼年粗学过一点文字,后来郦袖又教他认了一些。绢上一共三十二个字,有四、五个字他都不认得,不过,其中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全都认得。这些字是出自驩儿之口,读着就像见到了驩儿,老友重逢一般,他连念了几遍,越念越乐,不由得嘿嘿笑起来。

白绢上的字是用木炭写成,由于被揉搓,一些笔画已经被抹昏,有的地方又被羊粪染污,过些时日,恐怕就难辨认了。

幸好韩嬉心细,早已想到这一点。几天前,硃安世已从屠长那里偷了些墨粒,他碾碎了几颗,调了一点墨汁,用一根细树枝蘸着墨汁,一笔一划,将那些字仔细描画一遍。

他从来没写过字,三十二个字全部描完后,竟累出一身汗,手指僵住伸不开。

等字迹晾干后,他才小心卷好,塞进床脚砖下挖好的一个小洞里,盖好砖,才躺倒在床上,四肢大张,笑着睡去。

第二天,卫真又偷扔了一个绢团在羊圈里。

硃安世又避开眼目捡起来,回去用细树枝蘸墨描画过后,藏在床下洞里。

此后,卫真每天都来传递一句《论语》,除非有时硃安世正好被差事缠住,赶不到羊圈,或者羊圈里还有其他人,卫真经过时,便不投掷,第二天等硃安世独自在羊圈时才丢给他。

硃安世渐渐安下了心,一句一句慢慢积攒。

每隔一阵,他就趁人不备,溜到苑区,藏在太液池边的树丛中,眺望水中央的渐台。其上果然有几十个人影来回走动,应该是宫卫,日夜如此,从来没有空歇。渐台上楼阁错落,也不知道驩儿被囚在哪一间。

有时,他忍不住想再次泅水过去,救出驩儿,但又立刻提醒自己,一旦失手,只会害事。于是,只能强逼自己,耐住性子。

有天,他去鸡圈捉鸡,见一只鸡伸着头颈,去啄墙角一只蟋蟀。他立即想到驩儿,驩儿一个人被囚在渐台,一定寂寞难捱,不知道那只木雕漆虎还在不在他身边?想到此,他忙赶开那鸡,捉住那只蟋蟀,用草秆编了一个小笼子,把蟋蟀装进去。等卫真来取食盒的时候,溜到门外等着。

见卫真出来,擦身时,他忙将小笼子递给卫真,小声道:“给那孩子,多谢你。”

卫真接过笼子,一愣,虽然他每天传送《论语》,但始终低着头,从来不看硃安世,今天他却抬起眼望过来。硃安世这才看清他的目光:慌乱、惊怯、悲郁、凄惶、悔疚、犹疑……说不清有多少伤心在其中,像是被猫撕咬戏玩却无力逃脱的小鼠一般,一碰到硃安世的目光,立即躲闪开,微微点了点头,便拿着蟋蟀匆匆走了。

硃安世知道卫真是为追查孔壁《论语》下落,不慎被捕受刑,望着他清瘦佝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同命相怜之悲,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声。

此后,硃安世想法设法找寻各种虫子,螳螂、蚱蜢、萤火虫、蝴蝶、瓢虫……偷偷交给卫真,送去给驩儿解闷。秋后,昆虫没有了,他就自己动手,用泥捏、用木雕、用草编,将自己幼时的玩物、给儿子郭续买过的玩具,都一一仿着做出来。虽然手法笨拙,做得难看,为便于藏递,又得尽量小巧,因此十分粗劣,但毕竟比没有好。

本来这皇宫让人窒闷,自他开始动手做这些玩物,竟越来越着迷,浑然忘了周遭。

转眼,已是春天。

硃安世进宫已经半年,《论语》一共传了一百二十多句。

来之前,司马迁曾说整部孔壁《论语》至少有六百句。硃安世算了一下,全部传完,恐怕得到明年了。他本来就性子躁,一想这还要这么久,便有些沉不住气。

但一想,驩儿其实比他苦得多,就连卫真,处境也比他艰难。半年来,卫真连头都没好好抬起过,更不用说见他笑。比起他们两个,自己还有什么道理急躁?

于是,他又耐下性子,踏实做活,尽量不犯一点错,不多说一个字,就连苑区太液池边,也不再偷偷去了。好让自己能在这里平安留到《论语》传完。

屠长见他做事勤快、手脚利落,便很少说他。其他人见他始终板着一张疤脸,也都不来招惹。

倒是那个阿绣,在一起做活时,总是在一边说个不停。硃安世虽然极少答言,但每日闷着,有个人在身旁说笑,毕竟好过些。他也大致知道了阿绣的身世——阿绣也是茂陵人,一个小商户家的女儿,几年前,她父母犯了事被问斩,她则被强征进宫,派在阳石公主宫中做绣女。一次无意中撞见公主与丞相之子私通,被公主挑了个错,遭了罚,脸上被黥了墨字,贬到这里来做粗活。

硃安世见她身世堪怜,性格又好,虽不多和她说话,平日能帮时也会帮一点。

却没想到,阿绣竟一直在偷偷窥探他的举动。

有一天,硃安世扛着宰好的羊,送到前面厨房。回来时,见屠宰苑里的人全都站在院子中,分男女站成两排,屠长立在最前面,所有人都神色不安。再一看,却见厨监背着手立在廊下,神情冷肃。

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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