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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响尾蛇-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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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话也许不错。但是我要请你张开眼来看看事实:你不能否认,在眼前的社会上,固然像有许多事是找不到人;但实际却正有许多人是找不到事。也有无数的青年,正在高喊毕业就是失业。这还偏重于你们男子一方面说,至于女子方面,阻碍既然较多,其困难的情形,自然也更进一步。”

以上的话题,像是一个鱼钩,已经拨开了这美人鱼的嘴。因此她又接下去说:

“我也知道职业界上正有不少理想的位置,等待你去接受。然而据我所知,那些具有较理想的位置的地方,他们就不很喜欢雇用女子,他们也有很好的理由,其一,他们不喜欢雇用未婚女子,因为未婚女子容易和男同事发生纠葛,其二,他们也不喜欢雇用已婚的女子,因为已婚女子必然要有生理上的变化。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不得不给她充分的假期,这是一种损失。其三,他们雇用了男子,逢到有什么不满,可以随便加以指斥。至于对待女子,就不能这样随便。他们以为一个较重的声音,或是一个稍为两样的脸子,那就可以制造许多潮湿的手帕。——我承认这是真的。——这种情形,也使他们感到麻烦。你不要笑。这并不是笑话,这是事实。”

她在对方没有找到适当的话句之前,自管自说下去:

“有一种情形是很稀奇的:有一些人在唱着提倡女子职业的高调,而另外有一些人在高喊女子的最佳职业就是嫁人;可异的是,后一种的论调,同样也会发现于前者的口内。还有稀奇的情形呢:一部分的女子,已经找到了所谓较理想的职业,但,只要这个女子平头整脸,长得还不算坏,于是不久,自然而然就有一种男子,会想尽方法,另外要把她们介绍到安放着十一件喷漆摩登家具的办公处去服务。这种事情,也随处可以遇到。基于以上的情形,所以我的结论也只能随众而说:女子的最佳出路就是嫁人。”

“嫁人也不坏呀!”余恢急忙把这个题目抢到手内。他舔舔嘴唇,费力地说:“像你这样的人,总不至于羡慕一座贞节坊吧!”

“然而问题也决不会像你所说的那样简单,第一,你不知道大部分的人,对于再醮的妇女——尤其是孀妇,——他们会有怎样的歧视?你尽容易在人群里面,找出许多带着簇新的嘴脸而高唱打倒什么什么或提倡什么什么的人;但是你很不容易找到一个带着簇新的头脑而并不歧视再醮妇与孀妇的人。即使有这种人,他们也不过巧妙地掩饰着这种心理,不让它们显露,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心理。况且,你之所以劝我脱离这个家庭,无非要让我逃避这个家庭中的专制者,然而你是否保得住,在另外一个家庭里,就没有同样的专制呢?总而言之,在眼前这个尴尬的时代上,新旧两种思想之间,好像隔着一块大玻璃,看看呢,好像已经通明无阻,可是你要漫不经意地走过去,那你就会碰痛额角,甚至头破血流!”

“照你这样说法,为了怕碰破头。那么,只能眼望当前的那块玻璃,永远拦阻着你了!是不是呢?”那一个的声音已变得非常颓丧:“不过,英!你要想想呀,人生的方式,那是决不能永远依照着你的看电影的方式的!”

“是的,我知道,人生除了懦怯、屈服、投降,这些不好听的名词之外,另有一大堆较动听的话头,如勇敢、前进、冲锋之类。这都是唱高调的人们,喜欢随便拉扯出来的调子。”——这一个从轻亵的声音中带了一个苦笑:“不过我也有个浅薄的愿望:我只想请求那些随便拉调子的英雄们,先把别人所挑的担子,自己试挑一下,然后,再向那个挑担子的人下批评,那是功德无量的。否则我可厌恶这种高调!”

那个暂时默然。

这位过去的女游泳家,流水似的发表着她的议论,因为讲得太兴奋,她的语声,也不自知地开始有些激昂,却把近边几个座位上的视线,有意无意吸引了过来。这里余恢刚要开口,恰好外边也有一片喧闹的人浪,哄然杂作而打断了他们的对白。接连池子里又来了一个“控通”的巨响,水声立刻把缪小姐的目光拉出了栏外。

在谈话间歇的瞬间,余恢下意识地仰手抚弄着他所带来的那个纸包,一双疲倦无神的眼珠,却正透露着严重的心事。



当余恢和缪小姐在进行谈话时,另外一个座位上有一个人,正在用心地窃听着他们的对白。这个人的位子,距离他们并不很远。地位是在缪小姐的背后而面对着余恢。这个坐在他们背后的人,走进这所看台,是在他们之前,抑或是在他们之后,这却并没有人知道,所可知的,这人对这谈话的一对,显着十分的注意,一种非偶然而近于鬼祟的注意。

此人也穿着白色的夏季西装,叠起了一个德国式的啤酒大肚子;那件衬衫,包在他的肚子上面,像是一张包水果的包皮纸。他有一个近五十岁的秃顶,圆圆的脸,眼睛像是两条缝。他的全身的线条,完全像是漫画上的线条。

此人不时撑起他的狭缝般的眼皮,在向余恢凝视。这里余恢每次被他看着,便来不及地把视线避开,而脸上也格外增加了不安的样子。

缪小姐正把眼光送到那片水波上,她忽旋转脸来重新再向余恢问:

“你说今天有个特别节目呀?”

“奇怪,看这样子,不像有什么特别节目。而且,我的朋友也没有来。”他把眼光停留在身旁的纸包上,想了想,他又说:“如果你肯走下池子,那么,全场的人,将有一个临时的特别节目可看了。怎么样?英!”

缪小姐微笑摇头。她的水波那样的眼珠,重新融化在那片水波上。

这里问答的时候,那个圆脸的家伙,正从一只三炮台的纸烟壳上,撕下一点纸来,取出一支铅笔,写了几个什么字。写好之后,他向一个侍者招招手,等那侍者走到他的身前时,他把纸片交给他而轻轻向他说了几句话。

这家伙的狭缝似的眼睛,随着这侍者的身子移动到余恢的桌子上——神情愈弄愈可异。

那个侍者把一杯冷饮托在一个盘子里,送到了余恢的座位上。余恢因为并没有唤这冷饮,正感到惊异而想发问,一眼看到这盘子里面,放着一块碎纸片,纸片上有几个铅笔写的字。他猛然抬起头来,向那个圆脸的家伙看了一看,立刻他的脸上泛出了一种死灰似的颜色。

可是凭栏外望的那位缪小姐,却并没有注意这个短镜头中的变化。

这时池子边上又有年轻的女子,用一个鲤鱼打挺的姿势,轻捷地滑进水内;——“控通”——水面开了一朵花。四周的掌声与水响交织成了混合的一片,对方池边有三个学童挤坐在一处,他们的身子虽已被水浸软,可是狎水的兴趣还没有尽。看见有人下水,他们不及拍手,六条腿在这大盆子里——“轻控”,“轻控”,——像幼孩洗脚似的乱踢着这水波,而让水花飞溅起来。只见那一大摊闪耀于阳光下的蓝色碎玻璃,也让这些池子里的鱼儿越弄越碎。

栏以外的水之音乐与图画,在这女游泳家的脸上引逗起一种兴奋的薄红。她在太阳光中,闪动着她的长睫毛。看样子,像一个被阻弄水的幼孩在眼看别的孩子自由弄水。她几乎要向池子里扣一阵手,以显示她的羡慕。余恢乘机向她说道:

“看你这样高兴,何不也去试一试?”语声把水面上的灵魂唤回。她的脸色又变为沉郁。但对方不等她摇头,马上又恳切地说:“从今以后,我们恐怕很不容易再见面。也许,我将永远没有机会,再看到你像从前一样的游泳,你能不能答应这个末次的请求,让你的朋友,得到一些快慰?”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角,显然已装满了伤感的情调。最后他又补充:

“我想,这难得的一次未必就会发生问题吧?”

缪小姐向他看看,双方眼珠在经过一个短而难堪的接触之后,于是她说:

“但是我没有游泳衣,你知道我的脾气,从来不喜欢使用租借来的东西。”她这口气,较之最初的严词拒绝,显然已经活动了许多。

“游泳衣么?有,有——我这里有!”余恢慌忙指指那个身旁的纸包:“而且这是新的,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和你的身材,大约也很相配。”

“你带着女式的游泳衣?”缪小姐显然有点惊异了。

“我告诉过你,我在这里等一个朋友。——一个女朋友。”余恢低低地说。他的眼光看着桌子。

这个情形,假使发生于五年之前,也许这故事中的对白,决不能如此简单。但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因之,虽然缪小姐的心里,或许有点怀疑,或许竟有点不快。可是她也不再追问,实在她已无法追问。她自管自打开纸包,取出了这纸包中的一件紫色毛织品的游泳衣,在她身上比了一比。这表示她的心坎里,已被对方的话所打动,因之,她对余恢的请求,已在无言中表示接受。但,她是一个五年前的女游泳家,对于这里的情形,似乎已不很熟悉。于是,她向一个侍者招招手,把他唤过来,问了几句话。

当缪小姐向侍者说话的时候,那个圆脸而带漫画线条的家伙,却用一种狞恶的神气看着余恢。他像在发怒,像在冷笑,又像在期待着什么。

这里缪小姐向余恢问:“你呢?”意思问他是否下池?

“我,我吗?——”余恢伸手抚着头,皱皱眉。

缪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没有再问。

那边的圆脸家伙在轻轻地咳嗽。

余恢尽力地躲闪这胖人的注视,一面心神不安似地向缪小姐说:

“你可以把你的衣服,锁在衣帽间里。还有——”他的眼光落在对方的皮包上。

“我把这皮包交给你吧。”她从皮包里面随手取些钱,交给那个侍者,让他代她去补购游泳券。想了想,她从袒开着的衣领之中,把悬挂在颈项里的一根外国金链取下来。——这链子比一根棉线粗不了许多,上面绾着一个心形的照相盒。

她把皮包重新打开,放入了这一根链子。她苦笑着说:“我还不能把这个东西随便失落哩!”

说完,余恢目送着她的背影。跟着那个侍者从这看台的入口处兜向外边去。



不多片刻,那个换上了紫色游泳衣的影子,已从水淋浴室那边兜绕过来,让水边的骄阳直射着她。她用一方紫色的薄绸帕裹住她的秀发。她的赤裸的腿臂,像用乳色透明的石质所雕刻,线条充分健美,虽还没有踏进水内,已让许多条视线在这蓝澄澄的一片水上结起一片网来。

缪小姐站在池子边上,仿佛一个久未登台的角色,一旦重新踏上舞台,有点怯场的样子。她并没有走上那个高高的跳水台,表演她在昔得意的跳水,她只在池边伸直了洁白的手臂,一钻身就进了碧波深处。“控通!”一条紫痕划开了蓝玻璃。刚入水的时候,她的姿态并不活泼,这并不能使人相信她就是五年前与杨秀琼齐名的女游泳家。但是不久,这一条紫色的小鱼,已狎习了这弹性水波而充分显示她的活跃。不多一会儿,她让全场那些游泳健将,获得了一个不平凡的印象。许多目光从不同的角度里集中到一个旋转着的水晕上。有的在议论她的姿势美,有的在向同伴悄悄打听:她是什么人?木板上面坐着几个人,本来已经游泳得够了。看这紫白的浪花推过来时,他们又重新跳进了水内。

先前的那位烛式游泳者,在池的那一端,在张望着这太深的水。

那片经过滤水器滤过的蓝色水波,假使没有人造的浪花加以激动,简直连最深处也清可见底。这时,在这大半个较深的池子里面,完全显示了“桃乐姗拉摩”所摄制的一个最动人的镜头,她有时把全身完全做成一支箭,泼刺地前进,像一枚鱼雷在攻击一艘兵舰。有时她把身子变成一张弓,在水内绕出一个竖直的环子。她稍感疲乏的时候,却沿着池边透出半个身子,让池边上的细瀑似的喷水,淋着她的臂背。同时她也时时抬头,举起得意的眼光,飘送到看台边上,她似乎在向她的同伴发问:“喂,你看,我还没有完全落伍哩!是吗?”

当缪小姐在注视余恢的时候,当然,余恢也在全神贯注看这一道紫色的水花。但是,池子里的缪小姐,在游泳了片晌之后,她在余恢的脸上,忽然发现了一种可异的神情。

这一次,她看到余恢的脸色有点惨白,两眼有点失神,样子好像就要睡下来。——但是,她以为这是错觉。她没有在意。

在另一次兜到池边上时,她发见余恢的两眼,已成为半开半闭;好像他的眼皮上正有什么有分量的东西在压下来,使他无法睁开。缪小姐一面用手臂缓缓拨开水面,一面心里在感到奇怪。她想:他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疲倦的样子呢?由于她的同伴的态度并不兴奋,这使她的游泳也减低了活跃的姿态。但是她在这个难得获到的机会中,还不愿在兴致未尽的时候就辞别这片心爱的水波,因而她还没有从池子里走出来。

这时,池子四周的观众,包括着那个坐得很高的救护员,都在热烈地注望着她,似乎在给她一种无声的鼓励。——让她多逗留一会儿。

可是在她第三次把眼光送到她这同伴的脸上时,他竟看到一个完全出乎意外的情形;那个凭栏下望的余恢,坐着的样子改变了原状,而完全呈现出一种不习见的姿势。他的两眼完全紧闭,分明已经踏进了睡乡的深处。他的嘴张得很大,远远看过去,还看到他的口角间,像有一些口沫在流下来。

这一个奇怪的画像实在太奇怪了!缪小组的心头有点怦怦然,她情知这里面已发生了什么不很妙的事情。她慌忙跨出池子,就在池子边上把身子轻轻跳跃了几下,让湿淋淋的水淌掉一点。一面她不再假道于先前所经过的更衣室,却就在木板上面拾级而上,慌慌张张走上那座看台。

池子四周的观众,不知道她这慌张的态度是为什么理由?好多条视线都被她的湿淋淋的身子带上了看台。同时看台上的座客,也把眼光集中到了一处。

许多人都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平凡的喜剧;但是,他们不会知道,在这平凡的喜剧幕后,隐藏着一个不很平凡的剧情。

缪小姐走到余恢的身前,她发觉她这可异的同伴,已入于深睡眠的状态,甚至推了他几下也并不醒觉。最后她简直费了一点相当的气力,方始把他弄醒。可是,正当余恢努力抹拭着他的朦胧的睡眼之际,缪小姐忽然发现她的那只皮包,已跌落在余恢的脚边,而那皮包口上的拉链,却已拉开了一半。

这使缪小姐的游泳方毕的肺叶,格外加紧了不规则的扇动。在这瞬间,她好像预感到一种不幸的事件,将要降临到她的头上。果然,在她打开这皮包,匆匆忙忙加以检点时,她发现这皮包中的东西,钱、手表、墨水笔以及其他的一切零星物件,一件也没有少,却单单缺少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那个藏有她丈夫的照片的心型照相盒不见了!

一颗心在水边不见了;另一颗心也沉入到了冰冷的水底。

在缪小姐不见她这重要物件的时候,这游泳池的看台上,那个带有漫画线条的圆脸家伙也不见了。

但是着急中的缪小姐,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并且,她根本也不知道,这里曾经来过这样一个行迹极诡秘的人。



这小小的事变,当时并不曾在这游泳场的群众之前,引起什么纠纷。缪小姐虽因失落了这一件相当重要的东西而感到相当着急,但是,她尽力阻止余恢把这事情声张出来。因为,假使当众查究这件事,那会使全场的群众,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中,全都知道她的名姓;如果因之而传进那位家庭独裁者的耳内,却是一个不得了的问题。为此,当时她悄悄而来,也悄悄而去。她并没有让这游泳场中的任何一人,知道她就是五年前活跃于水波中的缪英小姐;她也没有让任何一人,知道她在这个蓝澄澄的水边,已遇到了一个相当离奇而又麻烦的事件。

一顶小伞抹上夏季斜阳的余晖遮着她的苗条的身影,踏上了焦灼归途。

一路上,她不但拖着灌铅一样沉重的步子,同时她也拖着灌铅一样沉重的心。切实地说来,她失落这个心形的饰物,较之失落了她的腔子里的血肉的心,还要难堪。因为,这里面是有些问题的。

第一:这颗心,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的纪念,论理,她是万万不能遗失的,而现在,她竟把它遗失了。——至少,这是心坎间的一种遗憾。

第二:她的独裁的婆婆,三天两天,常要查看这个东西。——如果查问起来,怎么办?

第三:假如说明这个东西已经失落,那么,问的人当然要说,一件藏放在贴肉的东西,怎会无端地失落呢?——她能把游泳场中的情形,照实说出来吗?

第四:一个被束缚于旧式家庭中的女子,在一种无法说明的情形之下,失落了一件藏在贴肉的东西,这事情钻进了戚友们的十八世纪的耳内,将会产生如何后果?

第五……

失落了那么小的一件东西,引起的问题,竟有这么多!

紊混的思想,像暴风一样在她脑内打着转。

而且,想起这东西的失落的情形,的确非常奇怪。据余恢说:在她走进池子未久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气味,从身后飘拂过来,一阵阵送进他的鼻子。——那是一种类似劣质纸烟夹杂着香水里面一样的气味。当时他也曾回过头去,寻找这气味的来源。因为不很经意,他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什么可异的事物。但,从这时起,就觉得眼皮渐渐沉重,全身异常疲乏,简直无法再作一分钟的支持。他不明白自己在霎时之间,为什么会这样疲倦?虽然心里也曾觉得可异,但是,在他努力振作精神而准备驱走睡魔时,接着他就觉得脑子里面开始剧烈的晃荡,比之晕船还要厉害。他还清楚记得这个时候,眼看池子里的那片水波,像一大片海水在反倒过来。以后,他就完全入于睡眠状态而绝无所知,直等到她把他唤醒为止。——依据余恢这种说法,可见那颗心的失落,非但并不偶然;显见这事情的背后,还藏有一个暧昧的内幕,一定是有什么人,用了有计划的手段,劫夺去了那颗心。但是,谁要劫夺这颗心呢?虽然这是一种从异国带回来的式样新奇的饰物,而实际却并不能值多大的钱。如果劫掠的目的是在于钱,那么在包中的现钞和其他较易换钱的东西,为什么客气地留下?如果劫掠这颗心,目的并不在钱,那么,其他的目的又何在呢?因为事情太离奇,使她不得不从较深的地方推想下去……假定掠夺这颗心的目的,真的并不在钱,那么,除非有什么人,要借这个东西陷害自己吧?但是,有什么人要陷害自己呢?

当时她心头上的一片暗影,曾轻轻落到那位家庭独裁者的身上。但是,这并不可能。因为自己踏进那家游泳场,是由于一种偶然的机会,那个独裁者,如何会在这种偶然的机会中,设下预定机关来陷害自己呢?

接着,她脑子里的黑影,又曾一度恍恍惚惚笼罩到了余恢的身子。但是,想起她和余恢的过去情感,再想起余恢的悠柔的性情,他会做出这种事来吗?他凭什么理由,要拿走这颗心呢?

她立刻阻止自己,赶快不要再从这一方面想。

可是不从这方面想,事情也就越想越不可解释。

正为事情不可解释,她越想越感觉这事情万不能使她放心。虽然余恢在临别的时候,曾以非常焦急而又抱歉的态度,向她担保:在最短时日之内,他将倾其全力代她找回这个东西。但是,他这担保是否可以信任呢?

整个的归途消逝于脑细胞的纷乱的活动上,直到她的身子接近家门,依旧没有在乱丝之中抽出一丝头绪。尤其进门的时候,她的失去了一颗心的心中里面,感到一种空洞的重压。由于这意外事变,她在外面逗留,不知不觉已超过了被许可的时间,她惴惴然,简直不敢正视她婆婆冷酷的脸。

还好,那位家庭中的独裁者,并没有向她提起时间早晚的话。

但是,她偷眼看到那位婆婆的脸上,露着一种奇怪的冷笑,她好像在说:嘿!我已经知道了游泳场内的事情啦!

她是不是真的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情呢?



一种惴栗的心情使她感到坐立不安。这种坐立不安的惴栗,整整延续了两天之久。在第三天上,她的心头略感到了一点轻畅。因为,当时余恢曾肯定地答应,他在三四天内,一定给她一个较可满意的消息。因而她正伸长颈项在盼望这个满意消息之来临。不料,余恢方面的消息没有来,出乎意外地,她竟接受到了一个破空而来的晴天霹雳。那是一封出于意外的信件,信上的措词,蛮横而又无理,文字似通非通,一望而知这是出于一个抹白了鼻子而穿上破靴子的角色的大手笔。并且这信后的具名,觉得脑筋里面,全无一点印象。总之,这完全是一个不相识者所寄来的信。

缪小姐细细展读这封信。她在没有看完这封信时,已经气得手足冰冷,在看完这封信后,她的眼前发黑,差一点就要昏晕过去!毕竟这封信上写着什么东西,让缪小姐看着这样生气?其实,这不但使她无法忍受,就让任何一人看了,也要感到不能忍受。

以下照录原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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