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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秦书-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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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正经庄稼汉该做的,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老婆娃娃跟上受罪!有粮食儿子还会去南山背粮吗?有粮食老婆何至于出去挖野菜?现在儿子没有踪影,老婆已经咽气了,这不都是他害的?
  周拴成疼得心里滴血,可他不敢哭出声来,这时节家里死了人不能让人知道,知道了存不下全尸,饿疯了的人会冲进家里割尸体。他流着泪给老婆穿寿衣。寿衣有两套,他跟老婆的放在一起。衣服都是土布的,染得黑,浆得挺,絮得绵,看见它周拴成眼前就出现了老婆戴着老花镜穿针引线的样子。她那时候问过周拴成,咱是缝寿衣,要不要扯一点儿洋布?他立即否决了,说死都死了,还讲究啥!现在想起来真后悔。他这辈子欠老婆太多了,他节俭,老婆也跟着他过紧日子。她没有穿过一件洋布衣服,没有吃过一顿白米细面,没有去过一次县城。就这样有一阵他还想休了她,把她往死里打,打得她住娘家不敢回来。他真是混账呀!老婆把儿子和他当作家里的宝贝,啥事都让他俩占先。这次年馑中,有吃的她都是省着给他们吃,好几次他都发现熬的糊汤不一样,他父子俩的里面有粮食,老婆的里面全是野菜,他不知道她是咋弄的。后来一次做饭时他有意跑到厨房,才搞清楚了这个秘密。老婆熬糊汤时把粮食包在一个布袋里下到汤锅里,熬出的糊汤分成三份,她把布袋捞出来,将里面煮熟的豆子玉米全倒在他和儿子的菜汤里,自己一粒都不要。周拴成当时眼睛就红了,他要把碗里的粮食给老婆拨一些,老婆却说,你是家里顶梁柱,儿子是咱们命根子,只要你俩没事,我就没事!
  多好的女人啊!
  周拴成还特别感激老婆,她直到死也没有提到隔壁借粮的话。这没有叫他难堪,保住了他的颜面,就这一点而言,她不愧是他老婆,有志气。
  周拴成决定好好陪着老婆,把以前亏欠的全补上。给老婆穿好寿衣以后,他还给她梳了头,特意给她头发上抹了一点儿香油,让干枯的头发有点儿亮色。伺候好老婆,他拼着力气,把厢房的两副棺材推到了上房里,让它们并头躺着。做完这些,他气喘得站不住,一扑塌坐在地上。他已经五天没有吃一粒粮食了,灌进肚子的全是菜汤和观音土糊糊,人虚得一阵风都能刮倒。周拴成点了一锅烟,靠这个给自己提提神。
  有了一点儿精神,周拴成来到院子里,最后再料理一下家务。他把襻笼挂到墙橛上,把头上沾的土蹭干净,把铁锨擦得明晃晃的,然后把它们归置到门背后。再操起扫帚刷扫了一遍院子,有几片落叶被踩得沾在地上,咋扫都不干净,于是他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把它们抠下来。本来还想拿土坯把大门垒起来,这样谁也别想再进来,可他实在没劲儿了,只好把门闩上。
  好了,这就是原样了,这就是他几十年来呕心沥血操持的家了。儿子如果回来,这还是他熟悉的家。
  忙完这些,周拴成把老婆抱到棺材里轻轻安放好。老婆是笑着睡着的,面容很安详。他久久地端详着老婆,有些诧异。平时他看不到老婆笑,笑起来的老婆有些走样,不像他老婆。这笑是很美的,他赶紧盖上棺材盖子,别让风把笑吹走了,别让尘土把笑落脏了。
  周拴成自己也穿上寿衣,躺进棺材里。他要在这里陪老婆,两个人手拉手去走黄泉路。周拴成知道自己活不过年馑了,迟早是一死。趁自己还能料理自己的死,就死在家里吧。只要悄悄地死,谁也不知道,他跟老婆就全身而退了。死在外面可不得了,尸体不但野狗吃,人也吃。就连已经埋了的棺材也被掘了出来,里面的死人也不放过。有人不光自己吃,还有拿去卖钱的。他去绛帐镇卖木材就见过卖人肉的,拿猪肉羊肉打幌子。
  死在家里不光是留一个囫囵身子,更重要的是还能给儿子看家呢。周拴成是很会谋划的,考虑得很周全。儿子说不定还会回来,他跟老婆就在这里守护着。谁要是想霸占这个院子,他们就化成厉鬼收拾谁!
  一对黑漆漆的棺材当屋摆着,这是森煞的镇宅之宝!谁钻进这个院子,猛不丁地碰见了都会吓得魂不附体!
  周拴成手脚并用,把横在棺材顶上的盖子撑起来慢慢挪动。棺材的开口一点一点变小,最后哐当一声合严了,黑暗瞬间把棺材填实了。
  周拴成跟老婆说了一声,灯都吹了,咱们睡吧。
  周拴成平展展地睡在棺材里。柏木的香味弥漫开来,他觉得自己在香味中慢慢融化了,变成了一条轻飘飘的丝线在空中飘荡,越飘越高。他正慢慢地晕乎过去,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爹,你醒醒,你甭睡了!他能分辨出那是引娃,她还在蹦蹦跳跳地想逮住那根丝线,可丝线太高了,她够不着。丝线飘呀飘呀,都飘到天顶上了,这时忽然飞过来一只鹰,一口叼住了那根丝线,把它往下拉,周拴成一看,这鹰就是他儿子,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宝娃!
  可声音出不来了,憋在周拴成的喉咙里。


第三十九节
  死亡像下山风,从北山畔刮过来了。半年前关中道人看到北山畔人死在他们地面上,心里还有些怨恨,抱怨这些山棒子不像话,把咱好端端的渭河平原当成墓地了!可谁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时隔半年,死亡也在他们这里撒欢了。
  死亡起初是偶然的,阎王爷零敲碎打,谁碰上了谁倒霉。到后来他老人家不耐烦了,一棒子抡出去,砸死多少算多少。这时死人就海了,一家一户地死,一村一寨地死。开始时死了人还有人埋,到后来连埋人的人都死光了,只能任由尸体暴露着。太阳高悬,天气燥热,死人三两天就臭了,就烂了,只剩下白花花的骨头,黑森森的毛发。骨头很安生,就在原地待着,可毛发却没耐心,到处生事。风一吹,胡乱走,沾在地上,就像地上长出了黑莎草,刮到树木上,就给树木挂上了黑帘子。野狗成群结队在村庄周围游荡,逮住尸体就地瓜分,一个个吃得滚瓜溜圆的,肚子都拖到地上了。大白天的,狼也不避人,更不避狗,还跟狗搭伙咥人呢。
  人咋死的?饿死的!
  周家寨也不例外,饥饿把人们逼上绝路了。死人的事接二连三地出现,谁也不知道他能活到哪一天。发奎老汉去亲戚家借粮,走到半路上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就死了。五寡妇到塬上去挖观音土,抡了一下头就没劲儿了,她刚躺在地上歇息,野狗呼啦一下扑上来把她围住了,她想拿头打狗,可胳膊腿都被狗撕住了,动弹不得,最后活活让狗撕碎了。花花这女娃饿得走不动了,知道家里没吃的,就爬出去找。她爬呀爬呀,不知咋的就爬到了塬底的沟岔里,那里僻背,平常是人解手的地方,她大概是想到这里吃大粪了。人饿到极点,只要能嚼得动的,啥都会往肚里塞。不幸的是现在这里连大粪都没有了,村里人都饿得没劲儿了,谁还跑这么远解手?花花是抱着满腔希望爬到这里来的,她把所有力气都用光了,结果却让她绝望了。没有新鲜的大粪,晒干的也可以呀。她撑起脑袋张望着,竟然惊喜地发现了奇迹:一颗拳头大的梨瓜!这种梨瓜叫粪瓜,吃瓜的人连瓜子一起咽到肚里,后来瓜子随粪便拉出来,就地生根长出蔓儿来,结出瓜儿来。算花花的运气好,这瓜长在偏僻处,最近又没有人来这里,好像专门给她预备的,在这里等着她。花花挣扎着往跟前爬,那瓜跟她的距离也就三四丈,可这三四丈她就是爬不到头啊。她爬呀爬呀,手都在地上抠出血来了,可身子却软软的不能动弹,最终花花累死在了瓜跟前,她的手离那颗瓜只剩下一拃远。
  死的人死了,他们不害怕了,可他们把害怕送给活人了。活着的人怕得要死,他们知道阎王爷就跟在自己身后,随时都会拍他们的肩膀。可他们不想死,只要能让自己活下去,他们啥事都能干出来,人到了这份儿上就自顾自了。
  兔娃妈把兔娃领到塬上挖野菜,来到一个枯井跟前,看见井壁上长了一朵野菊花,就跟儿子说,娃娃,你腰软,能趴下,给妈把那朵花摘下,妈想插在头发上。兔娃看了看他妈,他妈脸色青黑,头发纠结,真不像他妈的样子了。他妈以前很俊俏,他为此骄傲。兔娃满心欢喜地趴下去摘花,他想他妈戴上这朵花就变回去了。兔娃趴在井口边,身子探得很低,他没想到他妈在背后踢了他一脚,他一头栽下枯井里。
  枯井有二十多丈深,兔娃命大,竟然没有摔死,还能在下面叫唤。他喊道,妈,你把我捞上来,我都七岁了,能给咱家挑水了……妈,我天天给你捶背,天天给你暖被窝……我不吃粮食了,光喝水……
  兔娃妈在上面泪如雨下,她憋住声找石头。这喊声不能叫人听见了,她不怕别人说她杀人,她杀的是自家人。她怕人来救兔娃,救了他又成了累赘。兔娃妈搬来一块料姜石砸下去,声音就砸得小一点儿,再搬一块料姜石砸下去,声音就砸得更小了,她疯狂地扔料姜石,直到声音被砸没了,她才放声大哭起来。她男人已经饿死了,她要去自卖自身,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要带犊子的……
  人常说虎毒不食子。兔娃妈只是把兔娃推到井里了,并没有吃他的肉,这算心善的。那阵子还有人吃亲人肉呢。彩莲是嫁到刘家沟的女人,那天她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就赶紧从刘家沟往周家寨爬,想临死前见上她爹妈一面,最好能找见啥吃的。她爹妈就她一个女儿,从小就是宝贝疙瘩,有啥好的都给她留着。她从早晨开始爬,到晚上后半夜才爬回娘家,她爹妈听见门槛响,问是谁,彩莲应了声,彩莲妈以为女儿是回来寻吃的,就跟她说,我娃呀,咱家一口吃货也没有,我跟你爹都饿得躺在炕上起不来了。彩莲说,我快要死了,有一口麸子也行啊。她妈说,我娃爬上炕睡一觉吧,睡着了啥都不知道了,明早叫你爹到塬上掏老鼠窝去。彩莲没有力气爬上炕,就趴在地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彩莲妈被满屋的浓香熏醒了。她一摸身边,没有老汉,就问,你弄啥呢,这么香?老汉听见叫喊,从外面进来了,端着老碗边吃边说,煮肉呢,说着就给她捞出一块骨头。她啃了一口,连嚼都顾不上嚼,呼噜一下就咽到肚子里了,把人噎得翻白眼。老汉赶紧给她灌了一口汤,她才顺过气来。彩莲妈问老汉,啥肉啊?这么香!老汉说,管啥肉,能吃就行。听了老汉的话,彩莲妈忽然一个激灵,急忙瞅地下,哪里还有女儿的影子?她问老汉,老汉说女儿死了,已经埋了。彩莲妈不相信老汉的话,他哪有力气干这么重的活?她追问老汉,你埋哪里了?我给女儿烧把纸去。老汉说,在……在厨房。彩莲妈哇一声哭了,她骂道,你这个挨千刀的,这是你女儿啊!
  老汉赶紧上来捂住她的嘴说,你千万不敢哭,你一哭叫人听见了,咱还咋活人呀。
  彩莲妈只能憋住难过在肚里哼哼。老汉说,你也甭难过了,女儿反正死了,咱不吃就便宜别人了,你把她埋在外面立马就被人刨出来千刀万剐了。女儿要是知道她死了还救了咱,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呢,这也算是她孝敬父母了。
  彩莲妈含泪点点头,觉得老汉说得在理。老天爷把人逼到这份儿上了,要活命就得吃人肉啊!
  人肉如果是死人的,吃了也算不得伤人害命,反正人已经死了,活人不吃也就叫野狗吃了。可怕的是有人竟然吃活人肉!那时候活人外出都很害怕,他不是怕死人,也不是怕野兽,是怕另外的活人!有人就是把别人弄死了吃呢。单眼和他爹就是这种人。
  单眼父子是周家寨最先断粮的人。这父子俩一对光棍,家里没有女人,不会过日子,有粮饱三天,没粮饿半年,从来就不知道啥叫细水长流。平常没粮了他们就偷鸡摸狗打发日子,东家地里撅几把麦子,西家田里掰几根苞谷,大家看在同宗同族的面子上,也不咋跟他们计较,他们父子俩也可勉强度日。可年馑来了就不同了,地里哪有庄稼?想偷也没得偷,饿得不行,他们就开始想邪方子。单眼参加过绛帐镇收尸队,看到城壕里扔的那些尸体,他心里有主意了。
  从那时候起单眼就开始割人肉了。第一次他也挺害怕的,来到万人坑身子像打摆子一样颤抖,眼前是横七竖八层层叠叠摞起来的死人,他混在这里边,连自己都分不清他是活人还是死人。死人都是鬼,这当然让他害怕,更让他害怕的是吃人肉的想法,人都要吃人了,这不就变成野兽跟魔鬼了吗?吃人这事以前听周克文谝《聊斋》时说过,那里面吃人的是妖精,哪想到自己现在也会干这个?毕竟这是人啊,死了也是人啊,刀子咋割得下去!他正在犹豫间,忽然一个尸体动起来了,月光下那家伙竟然在死人堆里来回走,还把别的尸体扒过来翻过去的。单眼魂都吓飞了!他是鬼还是人啊?是鬼他害怕,那是索命的无常;是人他更害怕,割人肉敢让人看见吗?他腿一软,趴在尸体上也成了尸体。单眼紧张地盯着那家伙,发现他手里也拿着一把刀,月光下闪着寒光。这下单眼放心了,他不是鬼,鬼不必拿刀的,他大概是自己的同路人。
  单眼的估计没错,那人在尸体堆里挑来拣去的,最后选中一个满意的,动起刀子来。单眼能听到刀刃跟骨头摩擦时发出的咯吱声,这声音彻底打消了他的恐惧和愧疚。已经有人这么干了,他为啥不能?等那人提着肉串子走了后,单眼立即下手,割了身边死人大腿上的一绺腱子肉,他比那人还会割,没弄出响声。
  割了肉拿回家,他爹大头看见了,问是啥肉,他说是猪肉。烧水煮了,他爹说真香,他说香不香咱知道就行了,不要到外面说。再后来他把肉拿回家,他爹连是啥肉都不问了。大头不傻,他慢慢就知道了这是啥肉,这时节哪有猪肉卖?有猪的都留给自家吃了。就算是有猪肉卖,那得多少钱一斤?他们父子穷得卵蛋磕腿叮当响,哪有钱去买,而且还经常买?
  死人肉吃到后来就渐渐供应不上了。一是年馑越来越厉害,吃人肉的越来越多;二是天气越来越热,死人很快就臭了。到这份儿上,新鲜的死人肉就要抢了。单眼抢过几回,后来不敢去了。抢肉是搏命的,大家打得头破血流,最后竟然有抢肉的被打死了,大家一哄而上,把他也瓜分了。单眼吓得魂飞魄散,回来把这事给他爹说了。
  大头听了,沉吟了一会儿跟儿子说,咱也学别人吧。单眼问啥意思,他爹说,活人死了就是死人了么。这话虽然绕口,可意思他听得明白。单眼啊了一声,他没想到他爹比他还狠。从那以后父子俩就在外面弄活人。这事情一个人势单力薄,得有帮手才行。他们整死过好几个人,男人女人大人娃娃都不嫌,只要是单身行路的。整死人不光有肉吃,运气好的时候还能从死人身上搜出钱财和吃货来。刘家沟的刘福娃把女儿和老婆卖给山西来的人贩子,回来的路上很得意,他本来和老婆商量好只卖女儿的。夫妻俩以逛庙会的名义把女儿骗了去,结果人贩子连他老婆也看上了,他真是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把老婆也卖了,这些得来的钱够他买一斗麸子,支撑两三个月的。可他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回家,半道上就被单眼父子勒死了,连人带钱都便宜了旁人。前王庄的碎柱到他舅家走亲戚,他外婆可怜这个十岁的孙子,看他瘦得跟猴一样,回来时给他兜里偷偷塞了两块油渣饼,那是她过生日时儿子孝敬的,她舍不得吃。碎柱回家路上碰上了单眼,单眼一个人就把这娃掐死了。
  单眼觉得活人肉确实比死人肉好吃,一是新鲜,二是肉质好。凡是饿死的人,身上基本没肉了,割下来的差不多都是赖皮,煮都煮不烂。
  单眼吃着吃着,一不留神把他爹也吃了。
  这事说起来蹊跷,可它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这事与另一件事有瓜葛,有点儿惊了母鸡摔了蛋的味道。周家寨的周有成不想活了,要找一个人活埋他,找来找去找到了单眼。这活儿别人都不敢干,也没力气干,这老汉知道单眼心狠,下得了手,况且他身上还有膘,估计挖墓坑也抡得动头。
  周有成为啥不想活了呢?理由很简单,活够了。都六十岁了,活得够长的了,还不死等啥?眼下已经活成儿女的累赘了,再活就活成他们的仇人了!他这个年纪啥也不能干,就是坐在家里吃闲饭,平常日子也就罢了,年馑里简直就是喝人血呢。儿子和媳妇每隔一个月就得去南山背一次粮,每一次回来都跟害了一场大病一样。他可怜他们,知道要是没有他在家里攀缠着,他们早就出去逃荒了,哪至于这么辛苦?他更害怕他再这么拖累下去,他们哪天在背粮的道上闪失了。周家寨背粮的人已经死了好几个了。他一个要死的糟老头了,不能害了正在上风头的年轻人。他想还是死了好,死了就把儿子解脱了。
  可死得有一个好死法。儿子不可能把他弄死,要死也得自己弄。自己弄就得趁儿子不在家,可儿子不在家谁埋他呢?自杀在家里没人埋就臭了,这屋子也就成凶宅了,那儿子以后还咋住?自杀在外面没人埋就让野狗撕烂了,自己也不忍心。想来想去得找一个人帮忙,把他送进坟墓里,还要在坟墓上守卫十几天,防止有人掘墓吃他的肉。十几天后就安全了,那时尸首已经腐烂了,没人挖坟了。帮忙当然是要给报酬的,他手里还有儿子留下的十几斤粮食。
  为啥是活埋呢?周有成想得很周到,他如果先死了就啥也不知道了,当然也就不知道帮手埋不埋他。现在这节口上人都没良心,你根本不能相信他。只有活埋才能监督帮手,到最后关头上再告诉他粮食藏在哪里。这当然也不能保证他把你全埋了,但起码能叫他把你脑袋以下埋进黄土里。埋一截总比不埋强,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周有成一找单眼,单眼就痛快地答应了。他说,叔,你放心,我把你埋得严严实实的,上面还拿石锤夯了,甭说人挖不开,就是黄鼠狼想打窝也得把牙崩了!周有成监督着单眼,在塬上风水好的地方挖了一个墓坑,墓坑挖到满意的深度,周有成穿好寿衣,让单眼拿芦席把他卷了,躺在墓坑里。单眼开始往里面填土,他边填边问周有成,叔,粮食在哪达放着呢?他担心这老汉一口气出不来,他就白忙活了。周有成说,你填你填,还没到呢。单眼把老汉的身子全埋了,只剩下头了,他还不说。单眼在上面吆喝,你还不说?那好,我不干了,你在下面凉着吧。说完他真停下手中的活计了。这下轮到周有成急了,不过他还是说了狠话,他跟单眼说,侄子,叔给你交代的事你一定要办到,你要是亏了叔,叔化成厉鬼也会捏死你。单眼说,叔,你放心,我敢日弄人不敢日弄鬼。得到了单眼的保证,周有成才告诉单眼藏粮食的地方。单眼并没有当下相信周有成的话,他先跑回周有成家,在院中的麦草垛里掏出了那个装粮食的口袋,验明正身了,这才回到墓地里继续填土。有了粮食的鼓舞,单眼干得很欢实,一口气就把周有成埋完了。
  夯坟头的事他没做,那太累,可守坟头的诺言他兑现了。那几天单眼就蹲在墓地上,还时不时地给周有成烧几张纸。单眼虽然心硬,可他还是有点儿害怕,毕竟活埋人这事也太残忍了。
  得了这些粮食,其实是得了祸患。单眼把粮食藏起来了,不给他爹吃。人肉香,可粮食更香,毕竟人是吃粮食长大的,这口感改不了。这粮食来得太不容易了,他得留下来,以备万不得已。至于他爹,他觉得能有人肉吃就不错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吃好东西都糟蹋了,快进棺材的人了,应该给年轻人让路。你看人家有成叔,为了给儿子减轻负担,活埋的事都做得出来,这才是懂道理的老人,他爹做不到人家那份儿上,少吃几口粮食应该没有怨言。
  可大头不这么看,他觉得儿子得了好东西,就应该拿出来孝敬老子。这是孝道,几百年传下来的,他理直气壮。大头向儿子要粮食,儿子说没有,他是给人帮忙的,同村同族的,哪好意思要报酬?大头当然不信,他儿子他知道,无利不起早,况且村里人都说周有成许了报酬的。可单眼就是不认账,大头干着急没办法。要是单眼一直瞒下去,那也没事,可他扛不过自己嘴馋,时不时会拿粮食打牙祭。因为是偷吃,所以总是手忙脚乱的,免不了留下痕迹,让大头看了窝火。大头决心捉贼捉赃,让儿子无地自容。
  那天早晨起来,大头跟儿子说他要到妹子家走亲戚,晚上才回来,说完就走了。单眼看他爹离家了,到早饭时间就自己涮糊汤喝。他刚把锅烧开,把麦面搅进去,他爹忽然悄没声息地出现了,把他堵在了厨房里。大头根本就没走远,他在塬坡上猫着呢,一见自己家烟筒冒烟,他就知道他儿子干啥了。
  大头揭开锅盖,看着白花花的麦面糊汤,一个巴掌就扇到儿子脸上了。他骂道,你驴日的,忤逆不孝的东西,这是啥?没有粮食这是啥!
  单眼捂着脸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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