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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观时代的杀人事件-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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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隐约听人提起过,他那一次耗费真力过度,当天夜里内伤发作,吐血三碗,从此缠绵于病榻,三个月后就死了。呜呼,飞檐走壁之奇技,于今绝矣。

    老孙老婆虽然没有练就卖鱼老头那一身惊世骇俗的绝技,但她掌控着两到三个据点,如果某个据点第一天刚刚被捣毁了,第二天她偏偏就到这个据点去。最危险的地方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由于刚刚被袭击过,竟争对手很少。老孙老婆的确是个聪明人,骨子里隐藏着一种农民式的狡诈。这个比喻不是我创造的,它带有明显的歧视性,我一直非常反感,但用在老孙老婆身上,不能不承认是十分贴切的。老孙今天准备去第三个据点。他出发之前,已经向老婆讨教过,老婆非常坚定地告诉他:“去第三个据点风险最小。”理由是:“从三月份以来,第一个据点被抄过七次,第二个据点被抄过五次,第三个据点被抄过十一次,从概率上讲,第三个据点再次被抄的可能性是最小的。”老孙今天必须尽快将货出手,因为他必须在八点钟之前赶到医院为老婆煮早餐。

    今天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祥的预兆。老孙仔细察看了周围的情况。这个菜市场隐藏在两排六层高的居民楼之间,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粗糙的建筑风格,残留着好大喜功的时代特点。每一扇窗户后都挂着厚厚的暗红色或土黄色窗帘,给人的感觉那些窗户从来就没有开启过。有些亮着灯,将男人、女人或小孩的剪影映在窗帘上。不知道那些窗户里上演着怎样的生活故事。但老孙能肯定他们都比自己幸福,至少,从房子的结构看,有独立的卧室和厨房就是个很有说服力的证据。天啊,他们奢侈得竟有自己的卫生间,这真让人嫉妒。老孙没有卫生间,老孙所在的红旗胡同里四十六户人家没有一户是有卫生间的,这主要是由于历史原因造成的。红旗胡同已有百年历史,有的房子已列入文物部门的保护范畴,当然,房子的主人不在保护之列。老祖宗们无法想像未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并没有给子孙们留下应急设施。后来居委会自筹资金大兴土木建造了一个公共厕所,方才解决了老百姓最迫切的问题。于是,每天清晨,红旗胡同里都会上演一幕幕充满温馨气息的生活场景。女人们起了个大早,捧着花式品种繁多的便盆,头发蓬松,衣襟散乱,三三两两走出家门。男人们叨着香烟,趿着拖鞋,肩并肩走在长满青苔的青石板小道上,谈论天气或蜚短流长。间或有一两个小孩追逐着从他们胳膊下钻过,洒下一串银铃般天真无邪的笑声。当然,他们的共同目标就是那座唯一的公共厕所。有时候男人们会挟着榆木棋盘,女人们会带着织了一半的线衣,小孩子们口袋里揣着战斗铊镙。因为厕所前往往会排上一条长龙,正好利用这宝贵的时光搞一点娱乐活动。

    居民楼下有两排梧桐树,枝繁叶茂,是地下菜市场的绝好掩护。真奇怪,好像我这篇故事里提到的所有树都是梧桐树,这也怪不得我,并不是我知识匮乏,除了梧桐树就不认识其他树种了。愚城县前任的前任县太爷父亲的名字里有一个“梧”字,县太爷为他父亲操办七十大寿那天喝醉了酒,将城建局长唤将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吩咐下去,第二天,小城旧貌换新颜,破坏城市形像的其他树种一律砍光,沿街全是新裁的梧桐。报纸上登了庆贺专刊,上面有几个诗人呤诗作赋,大书特书梧桐的气节和风骨。还有个半拉子科学家,掷地有声地考证了梧桐与愚城县源远流长的历史因缘。

    从今天的情况看,老朋友们似乎都来了。卖鱼的郑大头来得最早,已经舒舒服服地占了个风水宝地。他坐在一块青石上,鱼篓放在身后,身前摆两只大水桶,桶里密密麻麻地挤着一群鱼儿。有一只好出风头的脱离了集体,蹦到路边的青草上,作垂死挣扎状。李一刀的肉案子堂而皇之地摆在路中央,上面放一只栩栩如生的猪头,死不瞑目地俯视着芸芸众生。衰老憔悴的赵大妈看样子刚到不久,正在地上铺一张漆黑的油布,如数家珍地摆上西红柿、大椒和茄子。这其间,老孙观察李一刀的时间最长,足足用了三分钟,看得李一刀心里发毛,差点将左手当成猪蹄子砍下来卖给顾客。老婆曾经说过,每一个地下菜市场,都有一两个神通广大的家伙,能够将情报网安插到工商、城管队伍中。一有个风吹草动,他们最先知道。他们的脸色,就是菜市场的烽烟台。这些家伙通常都是卖肉卖蟹卖鳖等做大生意的。老孙根据三分钟的观察结果分析,李一刀神色从容,不像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样子。于是他就放心了,开始挂牌营业。

    老孙的蔬菜瓜果是昨夜刚刚从乡下运来的,菜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萝卜上还残留着新鲜的泥土,所以卖得特别快,一个小时内,独轮车上那座高耸的小山就被削去了一半。脚下的钱盒子里已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钞票。老孙满意地想,看样了再有个把钟头,就可以全身而退。来的时候,老孙曾在路边看见一家新开的黄桥烧饼店。当时门还关着,不知现在开了没了,回头不妨买两块烧饼给老婆尝尝。

    菜市场入口处突然一阵骚动,原本有条不紊的秩序立刻被打乱。二三十名穿制服的壮汉神兵天降般地冲进菜市场,哨子声此起彼伏。大家立刻挑着担、牵着鸡、赶着羊、推着板车作鸟兽散。老孙的游击生涯虽然也有七八个月了,但从未经历过这么大规模的战役,吓得几乎不能动了。他呆呆地看着,好像是名旁观者。他看见李一刀变魔术似地将肉案子折叠起来,挟在胳膊下,左肩扛着猪头,右肩扛着猪肉,左手持着杀猪刀,右手提着钱盒子,一晃就不见了。郑大头将两只鱼篓搁到水桶里,推着水桶就跑。暂停,水桶又不是车子,怎么好推着走呢?原来郑大头的水桶并不是一般的水桶,他的水桶是水陆两用型的,水桶底部有备无患地装了两只轮子,经郑大头推将起来,跑得像火车一样快,屁股后面几乎冒出一股青烟。赵大妈并没有跑,像她这样的老妇女,怎能与小伙子赛跑呢?赵大妈有一手独门绝技,她抢在第一时间瘫痪于地,闭紧双目,口吐白沫,双腿剧烈扫动,像是羊癫风突然发作。人都是富有同情心的动物,我若是个执法人员,在执法中遇见一名羊癫风发作的女病人,就算不好意思剥夺别人见义勇为的权利,顶多也不过装作没事人似地走开,绝不会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情。赵大妈在羊癫风发作的间隙,没忘记朝老孙吼一嗓子:“老孙,你咋不跑呢?”但老孙已来不及跑了,因为有个挑着一担粉丝的秃子眼见无路可逃,突然返身一把揪住他,操一口标准度高达百分之六十的普通话声泪俱下:“骗子,骗子,骗子,你这个没良心的骗子,你瞧你卖给我的这担烂粉丝,吃了要死人的,你赔我钱,赔我钱,赔我钱。”这秃子百忙之中没忘记掏出一副近视眼镜架到鼻子上,样子看上去像个腐朽的知识分子。

    故事说到这里,必须友情提醒大家,秃子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他是我绞尽脑汁后精心安排的一个重要人物,是整个故事的关键先生,我安排他从此与老孙结下不解之缘,对老孙今后一系列遭遇产生或大或小的影响,并最终决定了老孙的命运。从人物的重要程度看,他虽然不是这个故事的男一号,男一号是老孙,也不是男二号,男二号是我,但至少是男三号或男四号。男二号由我来领衔主演,并不是我的虚荣心在作怪,非要抢别人镜头不可,我这个人其实很内敛,个人魅力很强。了解我的人经常竖起大拇指称赞我,把我当作为人处事的楷模;女孩子们更是经常当面使用一些可以让我体温急骤上升到三十九度八的火辣语言告诉我,我经常在她们心中掀起一场完美风暴。好了,这些个人私事不说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确实在这个故事中扮演了一个极其特殊的角色,时不时地像智者一样出现。在这一点上,我做得比希区柯克强多了,希区柯克顶多在他的电影中出现五秒钟,只给观众留下一个不明含义的背影或莫名其妙的后脑勺。

    秃子名叫祁老二,原本是郊区的菜农,近两年城市像得了浮肿病似地急剧膨胀,他的菜地被征用,成了政府用来丰富市民业余生活的篮球馆,祁老二从此成为城市居民。这座篮球馆条件很好,是按照中国职业篮球联赛标准建造的,可以承担国际一级比赛,现已被县委、县政府以文件的形式指定为一年一度的“科局级以上干部篮球联赛”专用场馆,其余时间基本关闭。提起“科局级以上干部篮球联赛”,我就不能不罗嗦几句,这个赛事并非是愚城县的原创,原创是哪个城市我记不清了,但当它碰到愚城县肥沃的土壤时立刻就生根发芽并繁荣昌盛,至今已举办过五届,每一届的规模都刷新了历史纪录。联赛宗旨主要是为了让长年呕心沥血于经济发展的领导们有个放松调整的机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外,水准当然不会很高,但赛制却其独创性。联赛规定:一、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必须为科局级以上干部;二、局机关及所属企事业单位按工商、农牧渔、财贸金融、公检法、建设、文教卫生、直属机关组成七支队伍,其他单位联合组队,乡镇按区域划分组成东西南北四支队伍,每支队伍至少有一名以上的县处级领导担当主力队员;三、为提倡廉洁勤政的良好风气,大赛不进行物质鼓励,但成绩必须与工作任务挂钩,按名次分别下达下一年度招商引资任务数,名次越靠后任务越重。

    第三条规定极有创意,比足球联赛的升降级制度更富刺激性,为此每场比赛都打得异常激烈,比赛进程从头到尾都充满悬念,不到最后一秒钟绝对分不出胜负,上个赛季的冠军到下个赛季肯定不能卫冕。在联赛落幕后举行的庆功会上,县委书记郝达喜照例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讲话稿进行即兴演讲,他热情洋溢地说:“同志们,愚城县‘科局级以上干部篮球联赛’到今天就胜利结束了。这次比赛,是一次健康文明的比赛,是一次团结向上的比赛。通过这次比赛,我们发现了很多学习型的领导干部,这使我很欣慰,我为你们高兴啊(全体领导干部热烈鼓掌,电视台摄影记者奔上,镁光灯乱闪)。我们利用这次比赛的大好机会,认真总结了过去一年我县经济建设取得的骄人战绩,全面分析了当前工作所面临的新形势,研究和部署了下一步发展的目标任务和关键措施,明确指出了今后发展方向,使我们认清了形势,解放了思想,振奋了精神,更加坚定了加快愚城县经济发展的信心和决心(全体领导干部长时间热烈鼓掌)。”演讲期间郝书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笑眯眯地说:“对不起同志们,我接个电话先。”虽然这举动多少有点令观众反感,但他的风度很好,至少比中央电视台篮球节目嘉宾解说员张卫平同志谦虚多了,张卫平同志解说节目时当着全国人民的面接私人电话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如果罗京同志播报《新闻联播》时也这么干,肯定会砸了饭碗。赛后,郝书记的重要讲话以文件的形式传达下去,各部、委、局、办、社会团体及企事业单位组织认真学习。

    祁老二自成为城市居民后,职业发生了变化,过去种菜,现在改行卖粉丝,就跟运动员退役后向娱乐业发展差不多。总体看,这是符合经济发展客观规律的。祁老二进军娱乐业后,不,祁老二改行卖粉丝后,在地下菜市场里混得人模狗样的。他本事很大,特别擅长变魔术,土黄色的山芋粉丝,被他用绿色染料一泡,就变成了绿豆粉丝。别人用真钞向他买,他用假钞找零,且从未失手。他还有兼职,上午卖菜,下午跑到另一个地方卖各式男女内衣。他卖的内衣功能很特别,穿过七八天之后,袖子往往变长,长得可以垂到脚后跟。但洗过一两次之后又会缩水,一直缩到胳肢窝,像件无袖衬衫,适合所有人的身材。

    现在,祁老二眼看制服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无法逃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顺手一把揪住老孙,发出惨绝人圜的哭诉声,样子像个标准的受害者,至于老孙是否也经营粉丝,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老孙义愤填膺地正要揭穿他的假面具,眨眼间,已经被制服们团团围住。从这批制服的款式看,二分之一是工商,二分之一是城管,很有点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气派。再仔细一看,城管们制服的模样有点难看,好像少了点什么装饰性的东西,怎看怎不是滋味。原来,制服上的帽徽、臂章、肩章、领章,全部摘掉了,像一只只拔光了毛的公鸡。但拔了毛的公鸡再怎么难看,其公鸡的本质是永远不变的,绝不会因为没有毛你就误把它当做烤鸭。什么是制服?说穿了不过是普通的小翻领西装缝几个徽章而已,你国务院纠风办不准我穿,说什么增加了财政负担呀,群众意见很大呀,难道我就没办法了么?我摘掉徽章,穿一身疑似制服的行头,你管不着了吧?这是宪法赋予我的权利。前段时间愚城县的女孩们流行一种军统女特务似的“制服”,也没见谁管过。

    有两名制服走过来,一名是工商,一名是城管。工商是名长得肥头大耳的胖子,由于太胖,年龄就像他下巴的轮廓一样模糊,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有成就感的样子,两颊的肥肉上挂着丰收地微笑,用老鹰捉小鸡般地目光将他们锁定,说:“你们是干什么的?”老孙没见过如此气度雍容的人,吓得两腿发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是卖菜的。”祁老二则立刻止住哭声,义愤填膺地说:“同志,你们来得正好,我要揭发他,他是个奸商,他卖的菜有毒。”工商用怀疑一切的眼光上上下下地审视他,问:“你是什么人?”祁老二被审视得心里发毛,差点就要坦白从宽,赶紧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我是受害者。”工商不屑一顾地说:“买菜的走开,卖菜的留下。今天我执法,不管你们那摊破事。”于是祁老二以最快速度万分不情愿地走了。工商胸有成竹地问老孙:“办过证么?”老孙胆战心惊地说:“没有。”工商如获致宝地说:“那好,收拾东西,跟我们走。”老孙不解地问:“去哪里?”工商一脸威严地说:“去你该去的地方。”老孙继续傻瓜似地追问:“什么是我该去的地方?”工商说:“不明白?好,到地方你就明白了。”旁边那名城管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长了一脸的青春痘,袖子卷得高高的,很有执法者雷厉风行的气质,只等工商一声令下,立即对老孙实施强制执行。

    此时就暴露出老孙在智商方面确实与祁老二存在巨大差距。若老孙与祁老二换个角色,故事按照正常逻辑发展下去,一般都会大事化了,小事化无。祁老二会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双手敬上,当然,这需要具备一定的预见能力和经济基础。古人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祁老二不打无准备的仗,中华牌子弹时刻上膛,且弹药足够充足。下一步,祁老二会搂着工商的脖子借一步说话,嘀嘀咕咕的说上很久,并使用“乾坤大挪移”的功夫,将几张人民币挪移到工商的口袋里。起先工商一定是一副凛然不受腐蚀的样子,但祁老二脸上始终堆着谄媚的笑容,显示出百折不挠的信心,然后工商就像冰山遇到暖流一样开始融化,继而微笑点头,最后他们成了好朋友,互相抚掌大笑,颇有点“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的风范。

    但老孙却没有这样的风范,从这点来说,完全是老孙的不对。人家工商、城管也是人,也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执行劳动法规定的八小时工作制,现在受了上级命令,牺牲休息时间,抛妻别子,大清早起来跟你们练马拉松,又不拿一分钱工资,何苦来哉!你落在他们手里,一点犒劳的表示都没有,人家能不秉公执法吗?就像方谢晓老兄一样,熬夜替我编发这篇又臭又长的文章,眼睛红得像免子,我却连一顿老酒都没请他,他不生气才怪呢。老孙更不明白事理的是,眼见城管磨拳擦掌地就要没收他的私有财产,不禁急了。那可是他的谋生工具呀,能不能消灭老婆的脑瘤全靠它呢。老孙于是冲上去,抓住城管的胳膊,向城管展开激烈地攻击。当然老孙并不是真的要和城管们武力相见,他虽然不明白事理儿,还不至于糊涂到以为自己是黄飞鸿,一个能打三十个。他其实不过是想上去和城管说个理儿,哀求一下。但他的动作幅度比较夸张,并且几乎撕破了城管的一只袖子,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因此,工商们和城管们后来一致用“激烈地攻击”这个词组描述老孙的行为。他们一致认为老孙的行为完全符合“暴力抗法”的基本特征,所以他们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迫采取了一些正常手段将老孙控制住。

    老孙的确被完全控制住了。具体情况是:城管一脚踢翻了老孙的钱盒子,大大小小非法所得的人民币漫天飞舞,几十枚闪闪发光的一元硬币撒欢似地滚到路旁的臭水沟里,老孙的价值观立刻紊乱。也许在此之后老孙确实有过符合“暴力抗法”特征的行为,城管的袖子最终破了这个事实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我保证我说的是事实,没有故意陷害老孙。因此,老孙的行为理所当然地激起了所有工商、城管们的义愤,他们一致认为老孙果然是个奸商,必须使他老实下来,否则法律的威严将荡然无存。大家冲上去,开始对老孙拳打脚踢。混乱中,老孙的左眼重重挨了一拳,人生观有些动摇,世界观有些模糊,天空的颜色好像一半漆黑一半明亮,他在心里惨叫一声:“不好,我的左眼看不见右眼了。”然后他全身上下又挨了几十拳,但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因为拳头的速度太快了,痛神经根本反应不过来,索性停止工作。这是老孙此时唯一能采取的自救措施。最后有人在老孙的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宣告战斗胜利结束。这里再次引用工商和城管们的描述:“那时,那个人躺在地上装死,我们十几个人手脚并用地拉他起来,他就是赖着不肯起来。后来他的鼻炎发作,流了一点血,我们准备送他去医院,被他拒绝了。”他们始终不知道老孙的名字。
第六章
    你养过狗吗?没有。我告诉你,我养过。年少的时候,我养过一条狗。我年少的时候,以为狗是黄的,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而夕阳是红的……糟糕,后面三句好像是抄袭方谢晓的《灰雪》,对不起,太喜欢这句了,时不时就想窃为己有。总之,我十岁那年,有人送给我一条黄狗。后来它成为我最忠实的朋友,我们经常顶着蓝天,踩着绿草地,在夕阳下奔跑。忽然有一天,悲剧发生了。

    我的狗刚刚过完两岁生日,愚城县政府就下发了一份《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大力防止狂犬病在我县爆发》的文件,根据文件精神指示,邻居们自发组织了一支打狗队,要将我的狗及全村所有的狗绳之以法。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没有能力阻止悲剧发生。我躲在屋子里,头藏到棉被中,不忍心看见或听见那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我伤心地流泪了,那是我今生第一次因为感情受损而流泪,至于二十岁以后曾经无数次因为感情受损而流泪的经历我就不提了,提起来挺伤自尊的。屠杀结束后,我冲出屋子,一眼就看见曾经与我形同手足的黄狗无声无息地蜷缩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四周站着一群刽子手,提棍棒而四顾,踌躇而志满,并且流着口水。他们吩咐我父亲:“打十斤酒去,今晚就在你家吃狗肉。”一场觥筹交错的盛宴就要开始。

    但是宴会最终没有开始。我常听老人说,狗是从泥土中生出来的,无论它死得多么彻底,只要给它泥土,它就能获得足以让它重生的力量。这多象一棵树呀。我坚定不移地相信这说法是真的,如同相信大人们所说的小孩子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所以我突然抱起它疯狂逃跑,使很多人以为我狂犬病发作,以致于不敢追杀。我跑到树林里,挖了一个小坑,用我认为最干净的泥土将它掩埋。注意,我并不是为它举行葬礼。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当第一滴雨水落到我眼睛里的时候,它醒了,一骨碌从泥土中爬起来,钻到我的怀里,望着我。它不明白,那些经常丢肉骨头给它吃的家伙们为什么突然向它痛下杀手?但它显然已经成熟了,没有向我提出任何疑问。后来我们就一起坐在树林里淋雨,它一声不叫,我也一声不叫。不,我一声不吭。

    我将这件老掉牙的故事讲给大家听,主要是想让大家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像老孙这样的人,与我的黄狗没有太大区别,狗拥有的所有特性,他完全具备。最关键的一点是,只要给他一点泥土,他就能恢复生机。这不,老孙躺在污水横流的烂泥中汲取力量,只花了两个时辰,就重生了,活蹦乱跳的又是一个男子汉,没有给工商和城管们惹麻烦。中午十二点,愚城县古井村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的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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