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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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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1
我当我真的不行了!袁平刚一醒来就这样想,心里有一种多年未有过的快乐。
摸黑坐起来,打开床头灯,穿上结婚时淑珍给他织的肘部已快磨透的铁锈色毛衣。双手上下来回使劲揉鼻搓脸,喉咙里发出扑哧扑哧的怪声。“讨厌死了。”淑珍含混地嘟囔一句,翻身面朝床里黑暗处继续睡去。床头灯昏暗的光里,淑珍裹着大红缎被的身体,高而长,且那么固执地一横,似要将小小的卧室一分为二。袁平的眼睛仔细地从脚下逐渐波起的红峰扫到淑珍散乱一团的发。真象一条岭。袁平想。又俯身看了一眼淑珍多肉的因侧卧而皱褶很深的脸。“那简直是一团火。”袁平端详着穿衣镜中自已青黄的脸,自语说。走到外屋,揭开女儿的被子,把她放在外面的小手拿进去,掖好。袁平往牙刷上满满地挤上牙膏。两面针,大个的。袁平那一阵子特别喜欢握它的手感,和涮过后满嘴清爽的芳香。牙膏粗壮有力地占据了牙刷,看起来饱满园润,发出绿莹莹的亮光。袁平心里又一次涨起欲望满足后的快乐。
我当我真的不行了!袁平站在水池边又想。牙齿和牙刷合出一种有力的节奏。略带血色的白沫顺牙刷柄流到袁平手上,又在手往复不断的运动中落花一般飘进水池。冬天的清晨,白雾自天空泻下,湿漉漉地纱一般挂在楼头树梢。袁平随意的目光只能在距他不到30米的另一栋楼房,和沿楼房种植的三棵一抱粗的梧桐间徘徊。焦褐的梧桐叶子如火似血,在白雾中飒飒生动,仿佛三堆并排走来的熊熊烈火。袁平一看见这阵势就来劲。以致于洗脸的手禁不住从下额直抹到了脑后。一,二,三——接连抹上四、五把,才闭住眼,将拧干的毛巾抖开,仰脖往脸上一搭。擦干脸再擦头。一边擦一边瞅那三树焦褐叶子,心里便新生一片鲜亮的激奋。对面楼房除了正对袁平的一面,其余均被白雾沐埋,看起来就象一堵没有厚度的墙。这时,总共只有四个窗户放出亮光。再远一点的地方,天地融合成朦胧灰白的一团。
一手提菜篮一手端铝锅,出门去市场买菜和早点。袁平对这每天必修的课业已得心应手,习以为常。别说什么菜有营养,什么菜没营养,什么菜和什么菜搭配合适,就是在一钱半两,一分二分的帐上,那几个贩菜油子也休想糊弄他。熟能生巧。袁平想。当然,这还得归功于淑珍教夫有方。袁平本是农民出身,买菜的行当婚前从未干过,婚后头两天也都没有想过,可是第三天却不得不在淑珍的一阵乱骂中走向了菜市场。淑珍骂得最深刻的一句话就是:“想当老爷?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这家是谁置的!”在此之前袁平本想发作的,但是刚刚冲上头的热血恰好碰在淑珍的这句骂上,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卡住了脖子,袁平脸胀成了猪肝色,嘴巴像出水的鱼一样张了无数下,也没有说出一个字。袁平缓过劲来的时候身子已经在菜市场上。从此以后,那只大手就一直贴在袁平的脖子上。为了免于被卡脖子的尴尬和苦头,凡事袁平都抢在前面完成。遇到模棱两可的事情,只要淑珍一个眼色,或者杨一下脖子,袁平就会像箭一样冲上去。
袁平和往常一样,没穿外衣。雾从毛衣针孔里钻进,沿贴肉的衬衣漫开,肩,背,胸,先后感到阵阵浸润的凉。这是冬天的感觉。这种感觉除了使袁平清醒,急于赶到菜市场外,已不能引发他对于岁月流失之快的感慨,以及其它令人脑热心跳的纷繁联想。
第二章
2
袁平是82年毕业的大学生。和他一起分到这个厂的还有一位叫王俊。他们是“文革”后分进厂的第一批正规大学生。厂里自然把他们当金疙瘩。他们直接进设计所(免去了为时一年的车间实习)。按所学专业,袁平去了结构设计室,王俊留在了强度计算室。两个办公室是隔壁,单身楼他们住同一个寝室,加上都是大学生,自然相互往来密切,成了最贴近的朋友。但当他们亲密到一定程度后彼此却再也不能前进一步。不但如此,随着岁月的流失,他们发现“停滞”的过程非常之短,而后即出现了不由自主地大踏步后退,直到和我和你差不多的份上。究其原因,袁平觉得是他和王俊的性格差距太大;王俊则认为是他们志不同道不合。而相遇初期的亲热,双方都公认是“同是天涯沧落人”般的相依为命使然。
袁平这人老实厚道,长得一派周整的书生样。在单位,人无老少高低,皆称之师傅。办事又细致听话。王俊则不同,整天一幅天之骄子,风流倜傥的作派。对人大大列列的。领导布置的任务,他也要推三就四,讨价还价。还爱谈政治,动辄国际国内,海阔天空。在这个几十年蜗居山中的世界,人们的喜好是古朴而实在的。显然更受欢迎和赞赏的是袁平。刘所长就曾多次找袁平谈心,语重心长地鼓励他好好干。“要积极要求进步。争取业务和思想齐头并进。你才二十二岁,来日方长,前途大得很。——关键就看你干得怎么样。”等等,诸如此类。五十年代哈军工毕业,已满头银发的老所长还不止一次地拉着袁平的手,拍着袁平的肩,向他交底,“厂里实际情况明摆着,自‘文革’以来十多年没进一个大学生,因而党政工团各部门都存在着人才空缺,领导班子后继无人的危机。”袁平开始只当是刘所长在跟自己闲聊,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这样的谈话反复多次,他才略微明白了一点。“我是当官的料吗?刘所长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许多个黄昏,袁平一个人沿厂外彩带一般于山间飘绕的红墙漫步自问,陷入又激动又拿摸不住的苦恼。红墙是刚进厂不久,他和王俊在厂外转悠时王俊给取的名,实则是工厂用红砖砌的围墙。
接踵而来的事件就像一把利剑,眨眼之间已将袁平心中乱麻一样的心事斩了个清清白白。那是82年11月18日,袁平永远记得这个重大的日子。这天厂里从外地拉了三车苹果,每人10斤。设计所的苹果是袁平分的(先去厂里整的领来,然后按人头分成堆,编号,抓阄)。刘所长预先交代袁平替他抓,并说他腰椎增生,没办法拿回家,请袁平忙完后帮他送到家里去。当袁平提着10斤苹果,对着房号敲响刘所长的家门时,就见到了刘所长的女儿刘淑珍。并且很快被刘淑珍的热情打动,进到刘所长家的客厅里坐了下来。一边看电视、嗑瓜子,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刘淑珍闲聊,拘谨的浑身冒汗,却硬是没力气站起来,走出门去。也不是没努力过,但是每一次刚刚站到一半,就被刘淑珍的热情给按回到沙发上,最后一次是刘淑珍拉住他的手把他按回去的——吓得袁平没敢再起过身——直到吃过晚饭,新闻联播完了之后,才再三称着谢,慌慌离去。第二天一早刘所长就招袁平进所长室问话。
“昨天,淑珍对你的印象挺好的,不知你对她的印象如何?”刘所长一改往日的急性子,慢条丝理的样子,好像在自言自语别人的事情。
“挺好的。”袁平未说话,脸先红了。其实,他根本记不清刘淑珍长的是什么样子,只隐隐约约记得她胖嘟嘟的身材,还有就是她的手很软,很热。
“那就好。那就这么定了。”刘所长如释重负地笑了。
第三章
3
到82年12月1日,袁平就已在刘所长(兼党支部书记)的关怀支持下,递交了入党申请书。83年元旦,与比他大两岁的刘所长之女刘淑珍结婚。83年“七一”被厂党委特批为预备党员。84年“七一”,面对鲜红的党旗宣誓,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的正式党员。同时,赶上干部“三化”大潮,由一个进厂两年多的专业技术人员一跃,当上了技改办主任。
对这一戏剧性的升迁置若罔闻,甚至嗤之以鼻的只有王俊。“这个卖身求荣的家伙!”王俊曾多次这样给袁平下评语。但是,袁平的升迁还是给王俊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至少大家是这样看的),或者是因为年龄的增长,王俊终于成熟了也说不定。总之,在厂里人看来,王俊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就改掉了刚来时的好说爱动,海阔天空等毛病,变成了一个独来独往、心事重重,让人难以琢磨的家伙。“整天神道道的。”大家只能如此概括。刘所长和人事处詹处长等领导都分别找他谈过心,基本意思是劝他想开些,来日方长,只要他好好干,升迁的机会多得很。在詹处长口若悬河的开导过程中,王俊一会儿看着詹处长的眼睛,一会儿又看着窗外梧桐枝叶翻动的阳光,神情木讷,看不出任何反应,逼得詹处长不得不拉下笑脸,大声喝问:
“王俊,你在想什么?!”
王俊平静地说:“我没想什么。我在听您说呢。”
詹处长继续喝问:“我说了些什么?”
袁平眨眨眼睛,说:“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你混蛋!”
领导们跟王俊谈过心后,达成了这样的共识:王俊这小子真是赖狗扶不上墙。好在他工作还算认真,让你别人专心挑刺也挑不出。这样,大家也就不再难为他。一任他继续我行我素,各种绯闻此起彼伏。
有说他一人摆围棋一摆大半天的;有说他一人对墙踢足球一踢一下午的;有说他睡觉不洗脚,被窝脏得起油腻的;还有说他脸厚心又花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王俊听到别人的议论总是淡淡一笑,转身走开。他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一定程度地麻痹了大家,以至于有一天,他们办公室的同事当着他的面就数落开了他。“你这个人可真够花的!”张老太太笑里藏刀地说。王俊明白她的用意,张老太太曾经介绍了三个姑娘给他,他也就当仁不让地一路吃过去,时间最长的吃了近一个月,但是结果都拜拜了。这一结果弄得张老太太在厂里灰头土脸地过了几个月。尽管如此,王俊这一次却不想再给她面子,“谁说的?”王俊盯着张老太太问道。然后,又认真地看一眼大家贼眉鼠眼的嘴脸,说:“她们愿意啊!她们要请我吃饭,我能不去吗?你们不知道,我这辈子才算体验了什么叫‘盛情难怯’。过后又说人家脸厚,真是岂有此理!”王俊摇摇头,做出一幅很不能理解的样子。“说我心花,那谁叫她们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热情呢!”
这件事在厂里引起了强烈震动。不几天,全厂便人人皆知。大家在开怀笑闹的同时,一致认定王俊是因为同来的袁平混得比他强,精神上承受不住,神经开始错乱了。当然,那些有心招婿,请王俊吃过饭的人家不会这样看,他们心里除了愤恨已不能产生别的。姑娘们也约好了似的,从此再不搭理神秘风流的王俊。自从王俊进厂以来,一直绵延如缕的种种绯闻终于出现了空白。如同一颗鲜艳的苹果,在人们争相啃食的当尔,突然滚出了几条红头白身的肥虫,人们惊愕中第一个念头即是将它远远地抛弃。
85年王俊报考清华大学工程力学系硕士研究生,因英语成绩不过关落榜。同年七月从厂里失踪。
自此,王俊真地被大家遗忘了。
第四章
4
“袁所长早!”
“袁所长早”
“噢噢——,早、早。”急着买菜的袁平被周围纷纷飘来的问候干扰得有点心神不宁,一时浮躁,险些发火。幸亏多年磨练的理智及时警告他,要沉住气,要谦虚谨慎,要平易近人。于是尽管心里毛躁得不行,脸上却一味地挂着微笑,向前后左右不住点头,连声说:“早,早。”
买完菜再买早餐。因为淑珍和女儿各自嗜好不同,又坚决不能相互通容,加上自己,每天早餐便得去三个地方,排三次队:一是给淑珍买小笼包子;二是给女儿买奶油蛋糕;三是给自己买馒头。本来他是可以和淑珍同吃小笼包子的,但他却总觉得那太浪费。每想到千里之外的老父病母日日吞食的饭菜,他即使顿顿吃馒头,心里也会感到歉疚,惭愧难安。他无心让淑珍跟自己吃苦,节衣缩食。因为按淑珍的说法,就现在每早一屉小笼包子的水平,和以前在娘家相比,已是大大地降低了。况且淑珍对自己是有恩的。不说自己的升迁与老丈人,工厂初建时的功臣刘所长有关,就说淑珍嫁给自己,不但没花他家一分钱,而且结婚开消,家俱,电器一应俱全也没让他出一个子儿。另外,婚后他时不时给父母寄点钱,虽然淑珍有些不高兴,却也从未让他太难为情。“人心都是肉长的,”袁平常劝自己,“滴水当以泉报,人家能如此待我,我多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他的行为一直没能换得淑珍的同情,相反却被讥讽为丢人现眼,穷命根子断不了。每遭淑珍的奚落,袁平总是笑笑,并不反驳。后来他干脆用张纸把馒头一包,揣进兜里提前去办公室吃。和淑珍相比,女儿小惠还小,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就更不能打什么歪主意了。如此以来,便演化成了三分天下的局面。好在袁平是一个很有耐心,很会适应的人,他几乎是在这一局面形成的过程中就已习以为常。到了星期天,缺少了此项课业,倒反觉得心里空当当的,难受。
一切置备妥当,一手提菜篮一手端铝锅回走,肩上便添了沉甸甸的感觉,有一种做成人生第一大事的自豪和雄壮的感觉。太阳已冒出东面的山坳,艳红艳红的一团,伏着,仿佛大地刚刚生出的卵蛋。刚才弥天盖地的气雾已纷纷歇向四面山岗,腾出一方苍青的天空。阳光掺了水一样,稀淡地穿过缭绕的气雾,拍打着正哈欠连天的工厂房屋,房屋之间零星穿插的人群。
回到家。淑珍在里屋梳妆台前收拾自己。小惠坐在外屋床上自已穿衣裳。淑珍说过,要从小培养孩子自已动手的能力。不过袁平却总是不能忍心,看着女儿那认真为难的样子,他回回都要上前帮忙。今天也一样,放下菜篮和铝锅,就过去帮小惠穿衣服。穿好下床,小惠去找她妈妈梳头,洗脸。袁平先折被,把小惠蹬乱的床单拽平,然后打开煤炉给淑珍和小惠煮牛奶。牛奶煮好,母女俩也已梳洗完毕,便开始各自吃早餐。一般情况下,待淑珍和小惠吃完早餐,袁平已封好媒炉,看了一版前一天的报纸。接着由袁平送小惠上幼儿园,完了再拐去上班。“总算歇口气了。”坐进办公室的椅子里,袁平自起床以来,身心才算真正放松了下来。然后赶快掏出馒头来吃。这一天不同的是,袁平把奶锅从炉子上端下后,淑珍没有像往天一样坐在凳子上边吃小笼包子边等袁平给她盛牛奶,而是亲自动手煎了两颗鸡蛋,让袁平掏出馒头来夹进去。由此,袁平自然想到了昨晚,淑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吟叫。昨晚是他们结婚六年来淑珍第一次主动,没想到竟会如此惊天动地。以致于被淑珍讥讽为没用的东西,袁平自已惭愧,歉疚之余也信以为真的陈年事实,倾刻便成了莫须有的罪名。于是乎,丧失已久的自信力又回到了袁平身上。是环境埋没了我。袁平想。咱哥儿们其实依旧强壮,依旧年轻的很哩!在淑珍已睡去很久的枕上,袁平想着想着就止不住嘿嘿傻笑。——想到此,袁平不禁脸红心跳。淑珍肯定也想到了,不然她笑什么?
“你笑什么?”淑珍问袁平。
“你在笑,还是我在笑?”袁平反问淑珍。
“爸爸,妈妈都在笑!”小惠拍着小手喊道。于是,大家真的都笑了。家里出现了少有的生机和快乐。
第五章
5
接下来和所有的职员一样,也和袁平自已以前在这里度过的三千六百多个日子一样,是上班下班做饭吃饭洗碗涮锅,然后再上班下班做饭吃饭洗碗涮锅,然后是看电视或者探亲访友,求人送礼,然后睡觉。周而复始。如果是这样,这篇东西就完全没有写的必要了。可喜的是出现了突变。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起突变都如巨石入水,给生活,也给这篇东西增添了无限亮色。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下午临近下班,正是袁平百无聊耐的时间,厂总机转来了一个长途电话。
“袁平吗?我是王俊。”
“王军——,哪个王军?”袁平感到有点莫胡其妙。
“袁平!你小子真的把我这位患难兄弟忘了吗?”
这次袁平听明白了。是王俊,85年一消失就是六年的王俊!袁平突地从藤椅里站起来,把听筒从左耳换贴到听力较好的右耳上。
“王俊,你在哪里?”喊声之大把自已吓了一跳。好在旁边没有别人。袁平有意瞟一眼窗外,只见紫淡的夕阳正从窗外剌张的梧桐树枝上跳过来,落在桌上,洇成一片渐暗的晚寒。
“我在西安,明天下午去看你。你和嫂夫人都好吗?”
“好,好。你这几年躲在哪里?!”前几年有说王俊去了深圳的,有说去了海南的,但始终没能确证。这时突然听到他的声音,袁平几乎已迫不及待了。
“噢——,这些一言难尽,我们明天谈。我还有点事,回头见!”
没等袁平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断了。木木地站立良久。放下听筒。落进藤椅。袁平迷惘地望着窗外。“这确实吗?”他自问。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模糊的捉狭鬼的笑面,甚或外星人之类的奇念。但这是六年来第一次听到王俊的声音,况且刚才听得明明白白是他的声音,根本不可能是开玩笑。袁平想打电话去总机查问刚才的电话是否是长途,是否来自西安,等到拿起听筒却又立即放下了。原因是电话员郑丽。郑丽是他今生最最喜欢的女孩。当初确实是他自已禁不住“远大前途”的诱惑割舍了她。但是她的美丽,她的柔婉的纯情,在他心里经风沐雨,已酿成了一坛浓酽烈酒。他不敢碰它。他深知即使远远地看见她,甚至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也会导致坛碎酒溢。他害怕醉后失态。那样,多年苦求的一切都会破灭。
走出办公楼时,天色已昏暗不清。四面山上气雾正在汇聚,弥漫,似乎歇息了一整天,现在正精力充沛,集合队伍,准备卷土重来,将僵持不下的天地一起抹杀。
走进家门,袁平已完全安抚了心里的种种杂念。这是他的经验。他不愿多事。况且,淑珍他是太了解了,她总是喜欢把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添油加醋,到处去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已亲眼看到的一样。
绵长的冬的暗夜;窗外不尽的风的涛声。
第六章
6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何厂长即召开厂级及有关单位负责人会议。说厂里盼望已久的深圳S公司考查团下午即到,经营副厂长和总工程师去县城火车站接人,其他各部门负责人要赶快做好迎接准备。“一级战斗准备!”何厂长最后说了一句多年前当兵时的行话。
会议很短。在回技术楼的路上,经温淡的朝阳侧身一照,袁平昏沉的头脑立即通电般一亮。他想到了昨天下午王俊的长途电话。“莫非是他——”袁平深吸一口冷气。
86年春天,刘所长退休,袁平回设计所接老丈人的班,挂帅开发一种微型客货两用车。这是何厂长上任的第一个重大决策。它将填补工厂建厂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自己的独立产品的历史空白。“生产任务不足,这是所有三线厂共同面临的问题。过去是国家包我们,现在不行了,国家管不了那么多,我们要活下去就必须走自力更生的道路——简单地说,就是开发民品,利用我们军工厂精良的设备和技术,开发、生产出老百姓喜欢的产品,占领民用商品市场,实现部里提出的‘以民养军’的目标。”袁平记得那天天气很冷,早春的雪花轻柔无比;何厂长的就职演说激动人心。
五年风雨,历历在目。袁平没有一天不处在舆论的中心位置,充当一个焦点人物。对于一般的议论,袁平可以理解。因为上这样大的项目,毕竟是工厂有史以来第一遭,大家难免会激动、担心、猜疑:激动的是微型客货两用车搞成了,大家以后会有好日子过,套用何厂长的话说是“保证大家有肉吃”;担心的是万一失败了怎么办?说猜疑,大家都明白,把这么大的项目交给靠老丈人爬上去的愣头青袁平,能靠得住吗?袁平不能理解的是一些领导,既然当初经过全国各地走访调研,厂领导班子多次研究,最后报部里批准确定了这个项目,为什么不能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把微型客货两用车搞上去,相反,在该项目的各项工作都已铺展开来,可以说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的情况下却还固执已见,阳奉阴违,给正常的工作设置阴影和障碍?当然,这是一条暗河。袁平后来经过长期的摸索和思考,才免强使用了这样一个比喻。要不是何厂长和老丈人一再给他鼓劲,他敢肯定,和许多人事一样,初入官场的他早就被这条无形无影,无所不在的河水给淹没了。
如今,投资两千五百多万元,样车总算在去年年底经过了国家鉴定。遗憾的是工厂因此背上了沉重的经济包袱。市场变动,几项主要产品的定货量又急剧缩减,搞得工厂腹背受敌,进退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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