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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牙(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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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的仇恨也会随着时间的消磨而最终淡忘,是呀,逃吧,还有什么能比忽阑更加美好。在眼前闪动的是微弱的希望之光,但只要伸手过去就能换来一直追寻的幸福了吧?……幸福,哪怕带着这样苦涩与不甘的味道。
昨晚刚刚下过夏季的第三场雨,碧蓝得透明的天空上湿润的云彩被拉成长长的薄丝,柔美的光线斜斜的飘洒下来。忽阑微笑着向僵硬地请安的守卫们点了点头,握紧手中的食盒加快了脚步。伊坦拉也料不到吧,过严的军法反而造就了最大的漏洞。第一次强闯成功后,只是以失职罪的刑罚加以威胁,再打点些金银,这些守卫就全都乖乖地三缄其口,成了她这个潜入者的共犯。她带着淡淡的胜利感笑了,有些消瘦的脸颊染上了一层兴奋的光彩。
轻轻推开精雕的乌檀木门,虎牙早一脸焦躁地迎了上来:“如何?遇到阻拦了吗?”“嘘——”忽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反手将门关紧,两人屏住了呼吸,确定了周围除了彼此的心跳再没有任何异响,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你已经连续来了六天了,伊坦拉竟没有发现?”面对男人的担忧,她漾起了一个有些调皮的明媚笑容:“如果毒蛇盘踞在洞口,探宝人又怎敢接近?实际上伊坦拉已经进宫六天未归了,他现在怕是没有闲心来管我这个当摆设的准王妃的行踪。”
虎牙的眼中射出逼人的精光:“宫中有异动?”
“听宫里传来的消息,多隆尔汗突然患了急症一直昏迷不醒,”忽阑加深了笑意,脸上却多了丝寒气,“你也知道大汗一直有意让伊坦拉继承王位,但人算不如天算,一切尚未布置好他就先病倒了,估计大限也就在今明两天,而其他的年长皇子可不见得就甘于臣位。这些天府里人心惶惶,大多数亲兵都被调到宫门附近去了,伊坦拉要吃好果子怕是有些难度,我想……”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两人压低嗓音异口同声地说道,相视着露出恶作剧得逞般的顽皮笑容,眼中激荡着黑色的深沉暗流。
抽出食盒,第一层装着一套宫女的白纱袍,第二层却是几样小巧的开锁工具。忽阑静静地坐在床边注视着虎牙聚精会神的侧面,眼眶突然一阵酸热。人总是这样,伸手想抓住幸福时,却发现已与它失之交臂。当这个人给予的温暖消散在猎猎寒风中,当他的身影淹没在数不清的敌人的刀光里,才明白失去他的绝望的冰冷,险些为了那样空泛的“大义”遗落了自己今生唯一的“渴望”。我爱着他,用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幻想,无畏和激情爱着他,可我竟还妄想挣脱这份情感,如果能早些明了自己的心情,我和他是否都不必口口亲尝这些酸涩苦果。
“虎牙,”她带着有些凄然的微笑轻声唤着,眼中蒙上了往事的迷离,“你知道吗,我的母亲是北方丛林部族的一位公主,她在十三岁时作为战利品赠送给了我的父王,成为了后宫一百多名妃子中的一个,她的美丽和高雅反成了她不幸的根源……在多隆尔汗向我父亲提亲之前,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但那一天他却向我露出慈父一样的微笑,在我房中堆满了从没见过的珍奇。当时我就知道,我被卖了,像我的母亲一样,来换取西夏未来的靠山……”
“忽阑……?”停下手中撬锁的工作,虎牙不解地看着她脸上激动的红潮。
“所谓的高贵出身,也不过是为了生产出纯血统的商品。堂堂的公主,却将自己献给未曾谋面的男人,本质也不过是个用身体来进行交换的娼妓。而从未真正爱过我的父亲,还有那陌生的祖国,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用着由我的贞操换来的安定与繁华!”
“忽阑,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事?”轻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花,虎牙紧紧搂住那微颤的肩膀,“这一切就快要成为过去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害怕,”将脸深深埋在他温暖的怀里,贪婪地嗅着所爱的男人的味道,“现在幸福得让人有些害怕。”
虎牙梳理着她黑亮的头发,有些坏心眼地笑了:“如果一感到幸福就害怕到哭的地步,将来你怕是要哭干了,那我们的帐篷可要搭在水源充足的地方,不然……”
“你少胡说,”恼羞成怒地跳到一旁,却换来了对方一阵愉悦的轻笑。忽阑本想做出气愤的表情,嘴角却也停不住地上扬。
“玩乐的时间到此为止了,”半晌,终于止住笑意,忽阑慢慢抽出了最后一个食盒,眼中闪过如苍冷月色般的寒光,“在你解开锁的空挡里,我是不是该去解决外面的几个麻烦呢?”
推开那道厚重的木门,迎向古老的白日,这苍茫天地请成为我的见证,我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就算要踏上死地,就算要磨折灵魂,就算会犯下不得轮回的滔天罪过,我的生命也只愿与那人紧紧相连,不离不弃。
罩上一点也不习惯的面纱,虎牙几乎有些胆怯地迈出房门。炽暖的阳光温柔地安抚过心中每一个角落,扑面而来的是干烈的激动的风,混杂着几乎要忘却的的自由的味道。终究要结束了,那炼狱般的回忆。此时才发现自己竟如此思念那大雁鸣叫的碧蓝长空,还有草原上那片无垠的青绿迷蒙。
冷漠地瞥了眼歪七扭八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守卫,其中一人手里还捏着半块鹿肉干,虎牙随手拾起一把长刀藏在白纱袍下。背后感受到忽阑火辣辣的眼睛,灼得心都隐隐作痛,胸中的涛声和鼓点激越起来,交错着幸福的晕眩,莫名的烦乱和守护神般的,男人的责任感。
紧紧握住她的手,烫人的温度流淌在彼此之间。“走吧。”随着这一声低语,世界的辽阔与美好似乎已悄然展开与眼前。带着信赖的羞涩笑了,忽阑用力点点头,眸子里闪跳着金红色的憧憬。
这几天忽阑已把整个府里的哨点布置和常有的巡视路线查探清楚,因此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阻拦,甚至顺利得犹如神佑。“再前行二十补左转就是马厩了,钢嘎哈拉在里面,
然后直行五百米就是府门了。”她的声音透着难耐的欢乐,曾经那么飘渺的未来,现在竟真切地似乎就在手心了。
就快到了,那广袤的天地,不会再有任何的苦难,只有长相厮守的美妙……
“站住!”猛然一声断喝僵住了两人的脚步,止住虎牙抽刀的动作,忽阑的心中却不由一紧,原本一片蔚然的遥想飘过了一丝不祥的乌云——功亏一篑,这几个字飞速地闪过她的脑海,让人不由打了个寒战。
“到底是什么人?”面对一脸戒备的亲兵,她慌忙敛起神智,强抑失速的心跳摆出公主的娇蛮架势:“大胆!你是谁,竟敢挡本公主的路?”
“小人不敢。小人是一名无名小卒,只是殿下有令,近几日凡在府中见到生人一定要严加盘查。”看清了两人之一正是主子的未婚妻,来人有些惶恐地跪在地上,目光却飘向她身后异常高大的“宫女”,“这位平日里不曾见过,虽有冒犯,例行公事还是要的。”说完站起身便向虎牙走去。
“无礼!”忽阑急忙插在两人之间,“他是……莫拉娅是前几日由西夏过来的侍女。我不过是今天气闷,只想让她陪我出去走走。”
“公主殿下要出行,小的当然不能强行阻拦,但伊坦拉殿下的命令更不能不从,今日纵有逾距的行为,也请公主体谅。”亲兵恭敬的话音未落,猛然一手推开忽阑,一手飞速探向虎牙的面纱。
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你原来……”未完的惊呼终结在喷射的血流中,那双死鱼般瞪大的眼睛看见的最后残像,是一张溅上了鲜血的男子的狰狞面容,还有自己脖颈的黑红断口。
一把扯下被染成暗赤色的宫衣,虎牙拉着忽阑向马厩奔去。远处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刀甲相撞的铿锵。
虎牙放开勒紧的马嚼,钢嘎哈拉抖动着满颈黑鬃,飞一样地冲想前方,久久带着一阵远去的呼啸。两边飞闪晃过的是一张张恐惧扭曲的脸庞,还有上下翻动的银白刀光和迸溅的粘稠血雾。“有歹徒!”“公主被劫走了!”“拦不住,箭,弓箭手!”“不许放箭,会伤了公主!”“快去通知殿下!”各种惊呼声交杂在一起,被身旁怒吼的狂风卷带着向身后涌去。
忽阑紧靠在男人的背上,在她耳中只余下了彼此交融的有力心跳,还有那从遥远的梦境中飘荡来的轻扬歌声。时间仿佛静静地逆流着,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刻。马的惊嘶,人的哀号,风卷残云的掠夺,鲜血横流的湮灭,但一切都淡却了,只余下那个毫无预兆地闯入自己生命的傲慢男人,骑着黑马,提着血染的长刀,夹带着北风的强悍,翻滚的沙尘和刺眼的烈日,却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纯真笑容:“嘿,可爱的姑娘,你大概见不到你的未婚夫了。”……
前面是一片平川,身后是血染的道路。在我的身上被刻下了多少罪恶的烙印,背负着多少无辜的生命呢?但尽管如此,我也要抓住幸福,抓住和他在一起的今生的幸福。
“虎牙……”忽阑稍稍收紧了臂膀,留恋着爱人的体温。
“格日朗。”
“啊?”陌生的称谓让她微微抬起头,却看见了虎牙通红的耳根。
“我说是格日朗,你男人的名字。”
忽阑甜美地笑了,“格日朗……”她轻声重复着,眼眶不由微微湿润,“格日朗……”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却吹不走心中的梦想,“我们远远离开这里,不如逃到辽国去吧。我会变卖了我的首饰,然后就可以买一些牛羊,在哪个偏僻的地方找一块肥美的草地,悄无声息地安稳过活儿,你不是盗贼的首领,我也不是西夏的公主,只是一对普通的牧人夫妇。对了,”娇羞的红霞染上她的双颊,“我要替你生下孩子,两男两女怎么样?男孩儿会像你一样英武,女孩儿会比我更……”
突然的疼痛冷酷地撕碎了正在遍织的美梦,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逆流入被撕扯的心脏,忽阑惊惧地看着胸前渐渐扩大的殷红,还有从不该存在的箭尖扩至全身的寒冷。“格……”她试图张口呼唤,再呼唤一次所爱的男人,但咽喉涌出的甜腥却淹没了微弱的声音。手臂渐渐失去了力气,身体瘫软地向后倾倒。想抓住一次,一次也好,那并不华丽的梦想,可那骑着黑马的身影远去了,带着永不能到达的肥美草地,带着简陋而温暖的帐篷,带着想象中的天伦之乐……是谁在唱歌,低声吟唱那温柔至哀伤的摇篮曲,涣散的眼中流出的泪水倒映着苍蓝明净得一无所有的天空。
“忽阑?!”虎牙惊觉身后异样的空虚,猛回头却只见到她翻落的身影,就像从千仞之巅急跃直下,一切破灭是那么迅速,迅速得来不及伸手阻止,一切又是那么缓慢,缓慢地噬咬人的心神。娇美的身躯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弹动翻滚了几下便瘫倒在地上,如同一朵凋败的雪莲。
“忽阑——!”
急驰中硬生生扯转马头,钢嘎哈拉却突然人立,伴着痛苦的嘶鸣和三声皮肉开裂的闷响——黑锻般的胸膛连插了三支长箭,深深的伤口中正汩汩地冒出鲜血,沾染了苦涩的草地。人与马同时翻滚到地上。骄傲的黑马试图站起来,却颤抖着再次摔倒。仿佛知道不能再一起追逐流云,一起驰骋天地,一起在湖边埋头长饮,给暗淡的水面画出条条闪光的弧线,钢嘎哈拉深邃的眼眸恋恋不舍地追随着主人因哀痛和绝望而狂乱的身影,发出越来越微弱的哀鸣。
虎牙顾不上掉在了一旁的长刀,疯子一样挣扎着向忽阑的尸体奔去,紧紧地搂着她,好象这样就能夺回已消散的体温。为什么刚才还温暖的身体会变得如此冰冷,为什么那时而凌冽时而柔和的眼睛只剩下一片木然,“忽阑!忽阑!!忽阑!!!”回答那撕心裂肺的呼喊的只有低徊不尽的悲怆风声。四肢灌铅般沉重,一切的感官都麻木了,单剩下敏锐的疼痛,浑身的骨骼都要散去般的疼痛。
身旁响起了又快又稳的蹄音,忽至的阴影挡住了苍白的日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那冷酷的猎者,刺眼的白甲上还沾有几点撕杀的血迹,在他身后一排排刀箭正闪着森森白光。
“是你射的箭?你竟杀了她?你这个疯子,你竟杀了她!!”他咆哮着,像一只被逼入了绝境的负伤野兽。太多的愤怒和悲哀在翻腾,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像是黑夜追逐着太阳,到处追逐,玷污,扼杀我手中那仅存的脆弱的美好。
“她是罪有应得。”伊坦拉的眼中折射出冰原的寒冷,“身为妻子却不贞地抛舍丈夫,身为皇妃却谋害士兵放走重犯,依法当死。”毫无起伏的声音隐含狠毒的杀意。
“呼呼,呵呵呵,哈哈哈哈……”虎牙疯狂的笑声夹带着呜咽的风声,仿佛能看见其间沸腾的血色悲愤和仇恨,“伊坦拉,你有什么资格判定她的罪名?你私匿钦犯欺瞒蒙古西夏两国国君,还有你……你违背自然之理的那些禽兽行径,逆天违法的你又该当何罪?!”
“逆天违法?难道你还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的原因?”伊坦拉淡然地说着,眼底刮过昏天黑地的风雪,“从今天起我就是这草原的天!只要你还在这片草原上,不论是虎牙也好,察朗台也好,你就绝不可能逃脱,就连你的自由也是属于我的。”
虎牙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世界笼罩在虚无的沉默下。轻轻吮吻着那苍白双唇,吻别,上一次带着生离的苦涩,这次则变成了死别的冰冷。
荒漠中最后一条清泉也干涸了,只余下那些黑暗的丑陋的情感。地狱中的三万万恶鬼们呀,来撕裂我的灵魂,来吞噬我的血肉吧,只要你们能给予我力量,将我的仇人扯入深渊的力量!
幽深野草在风中低声啜泣,一只孤雁的行迹划破了明丽的天空,撞散了地平线上缠绵的薄云。
第七章
月亮孤零零地悬挂在乌黑混浊的空中,像个忧伤苍白的女人,带着几分诅咒和刻薄冷清地笑着,在围困她的贪婪夜色中微弱地喘气。
急促厚重的呼吸夹杂着从微启的唇中流泻的低声呻吟,空气中沉淀着肉体摩擦撞击的轻响,昏沉沉的烛光颤抖了一下,扭曲了墙上疯狂纠缠的黑影。
他从喉头发出一阵哭泣似的笑声,更放纵地迎合男人的贯穿。意识中飘浮着一股腐臭,溃烂了,从指尖,从发梢,身体正一点点迈向腐朽。然而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这只是一具被挖走了心的尸骸罢了。
曾信以为真的光明、希望和近在眼前的自由,曾幼稚地妄想冲破云霄的翅膀,不过是远在天边的海市蜃楼,不过是百无聊赖的命运逗弄自己的饵料。那翱翔于奇丽的朝霞艳美的黄昏,在遥远的山巅间宽广的土原上越过河谷沟壑的灵魂已经堕落了,早陷入散发着死亡寒气的沼泽里。
堕落吧,就让整个身心都溶入噬人的黑暗中,这样我是不是就能拥有和你对等的残酷与狠毒?只要能达成唯一的愿望,有何必在意是神还是魔的手段。
自嘲地弯起嘴角,他冰冷的视线投向压制自己的男人。不管沉沦于多么狂野迷乱的爱欲,哪怕彼此的体温滚烫地燃烧,还是感不到一丝暖意。夜的深处有一种阴冷而无法战胜的力量缓缓地注入空荡荡的胸膛,化为无孔不入的风雪在寂静荒凉的心底发出凄厉的哀啸。
“再不会让你逃脱了,再也不会……”男人在耳边吐露着炽热的呢喃,他却只听到了死灵冻结的叹息。
***
雾,浓稠的雾,伸手不见五指,像是要隐藏真实般将一切都细密地包裹起来。试着向前迈进一步,伴着哗哗水响潮湿的寒意攀爬上袍襟。
身侧滑过一道道熟悉又陌生的灰色身影,去拦时却只触到一层冰凉的水气。“等一等,你们是谁?”恐惧慌乱的呼喊也很快溶入白茫茫的雾中,只余下格外清晰的心跳声。
“我就是草原的天,不论你是察朗台也好,虎牙也好,只要你还在……”“我还要替你生下孩子,两男两女……”“头儿,与其用头儿的命来换我们的贱命……”“你是首领啦,恭喜……”“替我……照看兄弟……”“这是为了草原,整个草原呀……”许多声音疯狂地交汇舞动,男人的女人的怀念的憎恨的牢记的遗忘的,像挥之不去的鬼魅在脑中回绕。
头好痛,拼命地奔跑,奔跑,在逃些什么就连自己也不知道……
雾突然散了,温和的水流荡漾在脚下,这里是……河湾?似曾相识的河湾,混沌的思维却寻不到它的名字。风徐缓地吹过密密丛生着雪白绒花的芦荻,暮色中的河水宁静幽暗,西斜的太阳在暗色的水面上洒下粉末般的光点。刚刚降落的雁群吵嚷欢叫着,扑楞楞地拍溅着浪花,丝毫不理睬身旁那思虑重重的客人。
不远的对岸并肩坐着两个少年,正把赤足浸泡在凉丝丝的水里,落日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风中隐约传来还残留着稚气的笑语。一个少年扬手打出漂亮的水漂,惊动了专心安巢的雁群。
似乎被水下的草根缠住了,既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只有愣愣地看着那两道已不存于世的欢快影像。
“喂,察朗台,你说我们长大后还会像现在这般要好吗?”
“你小子,不会是刚立下誓言就想反悔了吧。那还用说吗,只要伯勒根的河水没枯竭,你我就是兄弟。”
“击掌为定!”
“好啦好啦,婆婆妈妈的家伙。”
随着相视一笑,“啪”的脆响回荡在青紫色的天空下。
呆立在那儿,心里有一股道不尽的悲哀,想弄清楚为什么,却不能。清冷的悲气萦回沉淀,冲撞着护心的钝色冰甲,久久缭绕不去……
虎牙疲惫地睁开眼睛,一瞬间竟分不出自己身在何处,直到锁住右手的铁链发出熟悉的撞击声。身旁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无拘无束的阳光正从极高的铁制雕花窗棂间跳跃而下。用手背挡住有些酸涩的眼睛,他勾起了苦涩的冷笑:“竟会梦到那么久远的事情,呼呼……还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
塔里奇小心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后靠在墙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暮夏强烈的阳光再加上身旁那些嘈杂的虫鸣,实在让人昏昏欲睡。无聊地用刀销敲打背后的石墙,带些不满小声咒骂着。一个多月前自己抱着年轻人的无畏,幻想,和激情,抱着对拥有无数英勇事迹的新王的崇敬和憧憬,告别从小相依为命的大哥参加了军队,谁想到新兵操练后竟被派了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工作——白天当值,看守这间既不象监狱也不象宝库的屋子。
“你若毫无差池的守一年,就记大功一件。”脑中浮现出队长一脸的严肃慎重,塔里奇忍不住扮了个鬼脸。想象中那份刀光剑影血染黄沙大漠清风冷月的苍凉豪迈全都被一天天无所事事的“看守”耗光磨尽了,唯一能聊以自慰的大概就是倒霉的并不只他一人,瞥了眼五十步外的园墙头闪露的雪亮白光,他轻声笑了出来——从一晃一晃的情况来看,外面的几个老哥搞不好也正在打瞌睡。
这小题大做的森严戒备是想保护或监禁什么呢?暖和的日光下好奇心也随着喧闹的生命活跃起来,就像千万条小虫在心中酸酸麻麻地啃咬。塔里奇有些失神地盯着那扇精雕的乌檀木门,似乎这样便能瞧出里面的机密。伊坦拉汗登基近两个月了,十天中倒有七八天会来这儿过夜,白天也有人进去殷勤侍侯……难道有什么绝色美女?那又为什么不接入后宫,却要困在宫外的偏僻院落中呢?也曾旁敲侧击地向老兵打听过,但不是摇头不知就是有所顾忌的沉默不语。
“其实你只要偷偷推开门看一眼不就明白了。”心里突然冒出的声音让塔里奇猛地打了个寒战。天,这怎么行,若被知道了可是会军法严惩的。慌张地将头扭向别处,不听话的目光却仍被牵引着飘向神秘的大门。那些细致扭曲的花纹仿佛有了生命般向他诱惑地招手,午后的乏味更突显它们致命的引力。
“反正只一次,又没人会知道……”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瞟了眼院墙外一闪一闪的反光,着了魔般的手指颤抖地攀上被烤晒得滚烫的黄铜把手。
还是算了吧,随着这个念头飞快闪过,吱的一声,门推开了。
朦胧光线下显露的金碧辉煌让塔里奇一阵晕眩,各种名贵的织物散乱地铺展在地上,装满了冰块的盘龙银盆散着怡人的凉气。他瞠目结舌地走进屋里,没有人吗,四处都凝结着死一般的安静,只有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杀气!塔里奇突然触电一般向后急跃,抬手拔出腰间的长刀。惊人的杀气如翻腾的黑色怒炎,从昏暗的屋角蜂拥而至,瞬间让他产生了于茫茫冰原与恶狼对峙的错觉。“你……你是谁?”他强抑住声音中的颤抖喝问道,看不清杀气的主人的真面目,只有那双地狱般的眼睛飞射出万支缠绕毒火的利箭,让毛孔在一阵阵难耐的恶寒和炽热间失控地开合。
“你……你是人是鬼?”塔里奇紧握着刀柄,试图借冽冽刀光来压住那黑影的阴森,他几乎能听到冷汗砸在地上的声音,仓皇后退着,不小心绊倒在深红的绒毯上。
杀气一下子消散了,连同昏暗中那两道慑人的寒光,一切都像一场夏季午后的噩梦,在刺眼的烈日下蒸腾无踪。“你为什么要这么紧张,”伴着略带沙哑的沉稳声音,一个男子从阴影中走出来,“一个带着枷锁又手无寸铁的人,能把你这个全副武装的侍卫怎么样?”塔里奇这才注意到男子的右腕拖着一条沉重的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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