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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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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三四级石阶,阶下两边各种一株高大的海棠,透过尚疏的枝叶,能见着正房格窗里亮起的灯,正月里糊上的窗花儿尚未揭去,光投在陈默的面孔上,陈默不由驻足伫立了片刻……
这布局,无论如何不是一家小绸缎庄的后院应该有的,而且——太像一个地方,不,不止是像,简直就是缩略后移过来。陈默微微眯着眼,几乎以为自己面前是一道终年云雾缭绕的绝壁,还有崖上那个从来寂如荒天的院落,以及院子里苍白的主人……
秦掌柜请陈默在迎面的大炕上坐下,自己进内屋和老婆解释。陈默运功于耳,听见他只是说去看了下女儿耽搁误了,有位小哥送他回来,并不敢说路儿出事。过得一刻,那秦家妈重新出来了,面上罩了方银红边儿的碧蓝色杭丝帕子,手中托着个漆木盘,端出来两只热气腾腾的细白瓷碗。
“简慢了,小哥莫怪。”秦家妈双手捧着将两碗打卤面放在炕几上,躬了下身,退在一边拣起针钱活接着做,歉然道:“小生意人家,没什么好奉客的,您将就着填填肚子。”
陈默一面继续挑着面条细细嚼,一面含糊不清地道:“大妈您这面条擀得可真筋道,大馆子里的师傅,也弄不出这么一口味来。”
秦家妈面上虽蒙着布,却能看出来她在微微地笑,道:“您吃得惯就好。路儿到你们那儿以后,每次回家,都念着这口面呢!”
突然,冬冬手里攥着个风车,伸头张脑地钻了出来。秦掌柜要赶他睡去,陈默却招了招手叫他,逗他说笑,看到他手中的风车,心中一动,问道:“能给大哥哥看看吗?”
冬冬很有点舍不得地递给他,面上闪过骄傲的神色,道:“姐姐给我做的!”
“是吗?”陈默微笑道,“你家姐姐真是心灵手巧。”他轻轻一拧柄端,风车叶子就自动“呼啦啦”地转起来。见他一眼便参详出机关,冬冬大呼小叫,很有遇到知己的感觉,便跳进屋去,将一大把零零碎碎的东西捧了出来。
陈默独从中拿起一个娃娃。那是个女娃娃,做成翩然起舞的姿态,陈默虽然并不通音律,可是也知道这个姿态,一定是切着某首名曲的节拍。陈默合了下眼,将它颈项转了转,娃娃就开始眨眼发笑,在他掌心起舞,黄裙紫帔纷纷扬扬。
“姐姐不能陪我了,”冬冬趴在一边,两眼闪闪发亮,“就做了这个代她。”
“冬冬你几岁了?”
“四岁!”
“是冬日生的?”
“我名字是冬冬,自然是冬日生的!”
陈默咬了一会儿嘴唇方微笑道:“你真好福气,一生下来,就来个姐姐陪你。”
秦家妈含笑道:“是呀……”然而这一刹那,她觉得面上一寒,略一抬目光便对上秦掌柜颤颤垂下的眼皮。秦掌柜放下碗,碗中汤面已尽,余气袅袅,碗底敲在桌面上,“咯噔”响了一声。
秦家妈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拉扯着娃儿走了,冬冬却一边走一边不舍得地叫:“大哥哥,见到我姐姐跟她说我可想她了……”
第三章 华岳豪门
厅里并无一个下人。
关胜刀袖刀割肉,往桌上翻花大滚的炭锅里扔去;而徐离枫亲手执了壶,在杯中斟酒;桌边还有三十六七岁的一位,正收拾着炭核儿。他腰后插了一双短戟,襟前绣着紫色兰花纹样,却是紫旗使章钊了。章钊面色泛着淤青色,右臂连胸口,鼓鼓囊囊地突出一块,显然包着极厚的绷带。这是孟式鹏夺走总舵门前大旗时,给他留下的伤。
“骆明仑伤势如何?”大总管被徐离枫的两个心腹弟子引进来时,目光在大厅里扫过,劈头便问了这么一句。
“刚刚把药煎好,勉强喂了进去。”徐离枫叹了口气。
“默客怎么还没回来?”关胜刀盯着大总管身后,微有些诧异。
大总管掸衣坐下,道:“我另有事委他去了。”
“莫非是向‘山上’求援?”徐离枫惊道。
“哦,”大总管瞥着他,“你觉得不该?”
徐离枫撸了撸须子,略有些为难道:“大总管的调动,自然没在下插言的余地,只是如今‘山上’的情形正是危急之时……”
关胜刀不以为然地耸了下鼻子,道:“不是我堕自家威风,太行环锁十三堡和济南龙泉会,论实力不比我们差,他们都收拾不了这姓孟的,若是山上不来人管管,难道就由着这姓孟的闹么?”
“老三!”徐离枫瞪了他一眼,无奈地道,“你也不想想如今‘山上’的情势!”
“什么情势?”关胜刀端起酒杯“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嘴下去,往桌上恶狠狠地一摔,“如今不论山上山下,众意都属大总管,那女人想夺权?把她……撵出去便是!”
大总管一直抿着的嘴角往上扬了一扬,“撵出去?呵,人家可是金陵李家的大小姐,蜀中刘家的外孙女……关旗使果然豪迈,竟要一统江湖么?”
“这……”关胜刀顿时红了脸,期期了半晌,才小声道:“其实我瞧她和娘家弟弟也很生分,嫁过来这么多年了,也就是明面上有些礼仪往来,私下里却决无走动。”
“生分归生分,关系是关系,”徐离枫听不下去了,低喝了一声:“当初她嫁过来,是两家结盟的缘故,若是这层关系去了,麻烦可就多了。”
只消看历代王朝兴衰,便可知大富大贵之家里面,总难得子嗣昌旺。陈家百年前开始在华山立足。从起先习剑行医,到后来渐渐成为一方武林大豪,再到与金陵李家、蜀中刘家合纵瓜分江湖势力,便隐隐有了江湖帝王的声威。然而正是从陈老爷子这一代开始,几个兄弟各有事故夭亡,老爷子自己又因为练功岔气,有了一位少爷以后,便再无所出。这位少爷偏偏一生下来,就体质虚弱,绝不是学武的料子。老爷子眼见家业无人可继承,不得已之下想了个主意——即然儿子不成,便找个能理家的媳妇先撑一阵。
那一年金陵李家家主亡故,李家十七岁的长女李歆慈一手抚养幼弟,支撑门楣。在一份囊括数十股势力纷争的协议签定后,老爷子襄助李家将世仇九歌剑客逐出关外,李歆慈也就接下了陈家送来的聘礼。
大总管举了手中杯子,微叹口气道:“我无非怕来日有武曌之祸,因此才望老爷子将家事委派给我。孙少爷聪明过人,等他成年,我便可交还与他,自己云游天下觅地清修。只是外间人看来,恐怕都觉得我有夺权的心,唉,却也犯不着一一去辨解了。”
“大总管的心,我们自然明白。只是老爷子的病情也拖了有两三个月了,到底……”徐离枫见锅中肉已熟,就给大总管夹了几筷。
大总管嚼着肉,道:“我三日前离山,前夜老爷子还清醒了小半个时辰,也交代了许多,只是却依然不肯在这件事上说话。如今天下名医,十有七八在莲花峰上,可谁也说不上大事到底会在哪天?我这次下来,实在心中惴惴,唯恐得到消息,再也……不能……见老爷子一面。”他声音哽咽,嗟叹不已。
半晌之后,徐离枫犹豫着道:“虽说早些年走失了孙小姐,然而孙少爷总是少夫人亲生的,老爷子无非是想着她将来总要把权交到儿女手上……”他话说了一半,两片嘴唇突然不自觉地僵在空中。他看到大总管的两颊上泛起一股青森森的气息,那气息弥漫开,像是强忍着狂笑,又像是在暴怒边缘……种种情绪似乎积得太久,最终酝酿成了这样一种不可说、不能说、无从说起的诡异神情。
关、章二人也不自觉地放了筷子,带着点傻气瞪着他。厅里骤地静下来,静得有点尴尬,骆明仑的喘息声响起时,便叫众人都没来由地吓了一跳。
骆明仑让三四个亲传弟子搀着,勉强挪动步子。忙乱了一阵,才算在椅上坐定。
大总管道:“你受着重伤,安心将养要紧,过来做什么。”
将弟子们打发出去以后,骆明仑乌青的嘴唇勉力抖了几抖,声音细微地道:“我心里搁着事,要是不说,也安不下心来躺着养病。”
“慢慢说吧!”大总管亲手给他盛了一碗汤,在他面前。
“姓孟的……太过张狂,”骆明仑又歇了一阵,才能开口,“我们自然要拼死杀了,然而如果实在不行,暂且忍这一时之气,还是先将山上的大事料理好,日后总有慢慢报复的机会!”
“那贱妇一直借此事堕我威名,我也不得不下来一趟应付一二!”大总管显然十二万分的恼火,先前一肯没有明白说的缘故,这才出了口。
卓钊头一趟开口道:“即然姓孟的中了大总管的大明光印,活不多久了,大总管尽早回山较好……”
听他这么说时,大总管脸上突然又浮现出一股扑朔迷离的笑意来,“骆明仑,和孟家贼子在一起的那个女娃,是你的徒弟?”说着他腾身而起,来回走了两步,“小小年纪,就知道勾结外人,戕害师门!”
“啊!不,决不会……”骆明仑张大了嘴想争辩什么,然而脸憋得通红,一口气接不上来。卓钊赶紧掌心贴背,为他疏导气血,徐离枫微有沉吟,关胜刀却咋咋呼呼地嚷着:“路儿机警乖顺,而且还拼死斩了孟式鹏的手指……”
“我倒要问你,那把剑,她是从哪儿来的?”大总管厉声道,“她若是受制,又是怎么突然能自解穴道的?”
几人面面相觑,都想起这女孩儿今日的诡异处来。骆明仑更急,却再也不能从舌头上发出一个声音,竟两眼一翻,歪倒在了章钊身上。
众人不免手忙脚乱地将他抬送出去,因此陈默的到来就显得极不引人注目。他站到大总管身后,悄声道:“我去了趟秦家……”
大总管微一抬手,止住他道:“走,回我屋里说话。”
回屋坐定,大总管却只是凝视陈默良久,直盯得他骨骼上如压着千钧重物,战栗起来。
“你今年几岁了?”大总管终于开了口,“进陈家为奴多少年了?”
“小人六岁进的陈家,十年了。”
“我没记错的话,”大总管背手踱步道,“我收你为‘九德’之‘默’,是五年前的事对吧?”
大总管骤然转过身来,厉声道:“你本只是洒扫小奴,五年前又犯下大罪,若不是我一意护着你,你早已被挫骨扬灰了。今日你不仅未死,还列于九德,可与各帮会之主平起并坐,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陈默“扑通”跪下,叩首道:“全是大总管恩赐!”
“哧!”大总管却突然迸出一声冷笑来,放缓了声音道,“我却也不是喜欢施恩的人,我提拔你,不过是用在此时罢了。”
陈默抬起头,慢慢道:“小人此去探询,那个路儿十有八九就是……”
“我不要八九,我要十成!”大总管略屈下身喝道。
“是!”陈默急促地道:“她到秦家正好五年,又正好是冬日到的。她给秦家儿子做的玩具,都是小时侯和……小人一起玩过的,她照着自己的样子做了一个玩偶,和她小时侯酷似,还有,秦家吃的面条,面料配制掺的调料,与当年她吃的一样。路儿,一定就是……那个孽种。”额上的汗水,在眉梢攒很久了,此时终于滴落下来。他不敢去拭,由着那滴汗水顺着面颊滚落,又小声道:“昨天她恐怕已经被孟式鹏给……”
“不会。”大总管摇头道,“他若是想杀了她,当时就杀了,何必留个累赘?”
“是!”陈默应了一声。
“召陈勇他们的信鸽,也发出去了?”大总管问道。
“是,”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道,“只是把他们全调过来,‘山上’可就空虚……”
“只要有这孽种在手,就是天翻了,我也能让它翻回去!”大总管的手做了个翻转的姿势,狠狠扣在案上。
陈默脑子里跳过“胤血之术”四字,心里堵得慌,正要辞退,大总管却又突然道:“别人也罢了,陈顺带的东西要紧,你且去接应他一回。”
“是!”陈默正要转身出去,却又想起一件事来,道,“他们家的院子,就觉得……很像牧云台呢!”
“牧云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大总管也愕然起来,“怎么会像牧云台呢?”
第四章 神兵传
几日间长虹门加紧搜索,只是孟式鹏却龟缩起来,不露半点风声。陈家诸奴陆续到了京师,陈默在第六日上,去接应最后来的陈顺。然而在约定的京郊海子处等了许久,直等得焦躁,也不见他来。直至午时,他不经意时一抬首,却发觉昏黄的日头上抹着几缕灰烟,残痕袅袅将绝。
“出事了?”陈默揉了揉眼,握剑而起。十三步之外,隐隐地有牛皮靴尖拨动土粒的声音,又有只受惊的鹭鸶拍打着翅膀,往水面上掠去。在它振翅的瞬间,陈默弹指,一道灰溜溜的影子,与那只水鸟反向擦过,竟比它迅捷百倍。灰影消失处,有人扑腾着跃出草丛,却被陈默紧紧追过去的一剑从颈侧绕过。
水鸟们聒噪着腾起。鸟群过后,陈默微微喘息着低下头,混沌的水中浮起三具尸首。
“走了两个!”陈默没有去翻看他们的尸首,交手只片刻,他却已经能确定对方身份。五年前被陈家扫荡掉巢穴的雁荡五鬼,竟是投入了来风堂中。他虽急切,却也疑惑着。
这五鬼武功并不高,当初灭五鬼寨时,少夫人亲自坐镇,布置何其紧密,为什么还能容那几人活到今天?他在追索逃敌与寻找陈顺之间微微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掉了头,往信号焰火处寻去。
往东寻了约半里,眼前矗立着一座林子,一只墨绿色鲛皮靴子硬挺挺地探出枯榆树干。虽然已觉出那边毫无生命迹象,他还是试探地叫了几声,“陈顺!陈顺!”
陈顺躺在树下时起时伏的草中,脑袋软绵绵地垂在胸前,颈骨被干净利落地斩断了。陈顺一只手上焦黑,显然刚刚施放了焰火,别一只手的手指却根根折断。他前襟大张着,几方碎帛在劲风中扇动,衣纽散乱不堪,显然在他尚存一丝神志时,曾奋力争夺过。陈默悚然一惊,想道:“有人从他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三日前大总管曾郑重地说过,“陈顺带的东西要紧”,因此才特地让自己前来接应,却不想还是出了岔子。陈默心念一动,却又返身往方才遇袭的海子那里飞腾而去。
果然离得百步远处,就见夹青半黄的芦草尖上,隐约有个人影晃动着,那身躯和蓬发如瘦狮一般,不用看清面目,陈默便知他是孟式鹏了。他紧吸了口,取弩定弦,再无半点犹豫地扣动了弩机。然而孟式鹏却一矮身,没入那一群再度飞旋而回的水鸟中。
陈默眼见追不上,掏出焰火往天上放去。京郊的长虹门弟子与陈家诸奴,想必会往此处包抄而来。追了一阵,远处风中微有金铁交鸣之声,再听呼喝,似乎是陈勇已经和孟式鹏交上了手。只是等他赶到时,却只见陈勇臂上鲜血淋漓,恶狠狠地盯着布满漩涡的急流。
又是一番上天入地的大搜索,最终却还是没将孟式鹏揪出来。这庞杂的都城中,他便如一只鼷鼠般潜伏着,不知在哪个深穴中,向他们露出黠眼与利齿。只有三鬼尸身,是今日唯一的收获了。
三人身上均搜过,只有散碎银两而己,若非剿灭雁荡水寨时,陈默都有参与,几乎就连这几人的身份,也辨不出来。大总管失望起身,关胜刀颇有些克制不住恨意地踢了那尸身一脚,他这一脚力量甚大,那尸体本是平摊着的,此时却侧了过去,衣角便翻上来,陈默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那上面有个小点,吸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那小点越来越大,骤然间,一点想法在他脑海中亮了起来。
这个时侯,在某个昏暗的屋里,一盏灯亮了起来,照亮了面前的锦袱书皮。“神兵传”三个乌金色的大字,像三只妖异的眼。
路儿瞪着孟式鹏懒洋洋跷起的双腿,对于他出去一趟后突然捧了这么大一本书回来觉得古怪之极。这些天被囚在这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她很难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嗅到的一丝粮食霉味,觉得似乎在某个粮仓里面。因为知道她能逆经解穴,孟式鹏也不再点她穴道,不知从何处觅了副精钢打的手镣脚铐将她栓着。想来那计大明光印伤得他不轻,因此这许多天来,他都在盘膝打坐,并不怎么理她。她无聊起来,有意啰唆唠叨,扰他练功,便招来了一团油腻腻的头巾塞入嘴里,她便也只得安生了。
孟式鹏突然倾耳一听,路儿便知道,是有人送饮食来了。果然孟式鹏将书往灯下一搁,转身过去,在墙上推出一扇狗洞大小的窗,拖进一只食盒来。
趁着这当口,路儿伸长了脖子,往书页上瞅去,只是离得远了,字又太小,只看得见起头的标题大字——《软剑篇》。
“你真想看这个?”孟式鹏掀食盒盖子,取了三五碟小菜出来。香味一入鼻,路儿的目光就不自由主地从书页上面挪了回来,咽着唾沫盯着面前的卤汁牛肉。说来也奇怪,这些天送来的饭菜,竟都极合她口味,虽然比起家里妈做的那些,还是差着点儿,但是在囚禁中有此享受,也实在是很稀奇了。
“我要那块带三成筋的,就是这块!”路儿紧盯着他的手指,答非所问地嚷了一声。孟式鹏毫不迟疑地把那块塞到嘴里,大嚼着。路儿心中大恨,便冲碗里吐了口唾沫,只是这一下力道把握得不好,反而将吐到书上去。孟式鹏将书抢到手,路儿足尖一抖,踝上的链子飞旋而去,将那碗牛肉套得牢了,扯进自己怀里来。几滴汤溅到手指上,她赶紧将手指吸吮干净,然后便埋脸在碗中“呼噜呼噜”吞咽起来。
孟式鹏捧着书颇有些哭笑不得,似乎嘀咕了一句,“你还真不像是你爹妈生出来的。”路儿警觉,抬头道:“你说什么?”孟式鹏却把食盒推到她面前。
等她尽兴饱餐之后,孟式鹏语气凝重地再问了一句:“你真想看这本书?”
“看就看呗!”路儿舌头在嘴角滴溜溜转着,捧着肚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然而却隐约有些紧张起来。
那《软剑篇》下的名目里面,列有数品,最优者为第一品,作述者赞曰:“第一品者,缩可成丸,展可化蛟,有千变万化之能……”这第一品里面,列在第一位的剑,唤作“名门”。
关于这把剑来历,记载着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一个出身卑微的铸剑大师,爱恋君王之女,却奉命为王女铸剑陪嫁。他将不尽思慕铸入此剑,此剑成后“薄如鲛绡,韧如鲸筋,有机关于柄,启之可成丈余,团之将化丸粒。怀此利器,水火辟易,无坚不摧,踪影莫测,伤人无迹。”
君王易代,夫家欺辱王女,王女以此剑杀夫自尽。铸剑师得知,大悲恸,不久亦病亡。此后名门剑踪迹时现时没,千年间百易其主。最近一次被确凿证明的主人,是绰号“猎天鹰”的一个独脚大盗。
路儿哆嗦了一下,她霍然抬眼盯着孟式鹏,虽然极力想克制,目光却依然闪烁不定。孟式鹏探出右手,中指上套着那枚近日来助他良多的宝剑,剑缩成环时,略呈椭圆,可佩于指上,环身通体泛着莹光,就如环在寒岭上那一弧蒸腾而起的雾晕。环体外面触手滑腻如同半融的冰面,里面略有凹凸不平之感,却是蚀刻的“名门”两个大篆字。孟式鹏缓缓将真气顺着那花纹注入,剑身便吞吐不定地舒展开,刺目的光泽也渐渐淡去,仿佛是冰化做水,水蒸成雾。
“鹰叔的内功偏纯阳一路,当初他演与我看时,这剑的色泽如朝霞初生,绚烂莫名。”孟式鹏略微挥剑,语言与思虑都陷入悠长的回忆中,那时他尚幼,头顶上不曾有如此厚浊的尘,身边尽是挚爱的亲友。
“他与我父结交甚厚,走之前许诺次年再来京师拜访,然而不久后便听说他突然与金陵李家结怨,一月内劫夺李家财物数十起,李家大小姐李歆慈正全力缉杀他。我父深怀忧虑,便前去江南相助。谁知遍寻江湖,再无他的踪迹。李歆慈也并未夸耀已狙杀了他……”孟式鹏轻扣了一下剑身,依稀有凤鸣不绝,“这也是李歆慈最后一次以李家大小姐的身份现于江湖。我父失望而归的同时,她便也凤冠霞帔一路北上华山,成为陈家独子之妻。”
孟式鹏抬起头来,发现路儿出神地听着,似乎早已忘了掩饰什么,一滴玉坠子般的泪,在她面颊上缓缓滚动。“陈家少夫人过门后不久便生一女,取名陈……”
“住口!”路儿的吼叫伴着铁链呼啸而来,又伴着两行锐利的齿,深深嵌进孟式鹏的胳膊上。孟式鹏想挥胳膊把她抖开,然而面颊旋即被连环两记侧踢击中,他护身真气竟然溃散,耳听得“咯嘣”一响,牙齿似乎断裂了,唇舌一片麻木,没有半点知觉。
孟式鹏起先只当她发脾气使小性子,然而那两道长链竟在空中抖开,如利剑般左右刺来。他看到了那两条百炼精钢脚链的断口,方惊觉路儿一扑之下,已经趁势在“名门”的锋刃上割断了足链。他大为吃惊,便来不及避开如此之近又狠又快的飞踢。
“逐风追日!”孟式鹏发黑的意识里闪过那个男子与父亲过招时的一幕。五根纤细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阴寒之气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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