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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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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回不了京城,那齐嘉怎么办?越想越心焦,无端端一阵心慌。
***
同年的进士们不是下了扬州便是去了苏杭,马蹄声声,满目尽是烟雨杨柳,黑瓦白墙。
崔铭旭却是一路往西,轿后的车轮辘「嘎吱嘎吱」地转动,京都的巍峨楼台就成了背后遥遥的黑影。轿外的景致从繁华到落寞,直至道上除了他这一队人马就再无旁人。穷山恶水看得心中凄楚丛生,把一个京城阔少发配到那样一个贫苦之地,几乎与贬谪无异。
崔铭旭疲倦地闭上眼,心底浮起一句诗:西出阳关无故人。
启程时,来送行的人不多,他大嫂、大哥、宁怀璟、徐客秋以及府中的一些家丁。先前他前呼后拥是如何的风光,却原来真正的知交是那么少。齐嘉理所当然地没有出现,崔铭旭在城门前踯躅了很久,直到随从再三催促仍依依不舍。
柳氏红着眼圈再三叮嘱他:「天寒时记得添衣,若要什么,尽管写信回来说。」她不放心地把他的包裹来回收拾了几遍,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冬衣是放在了哪儿,其它的东西又放到了哪儿。其实她才年长了他几岁?一言一行却温柔慈爱得好似他从未谋过面的亲娘,他还未出京,她就开始牵挂不已。
一直强装作无事人一般的崔铭旭微微地在心里发酸。
他大哥说:「当年方载道大人高中探花之后调任闽州,不过一年就蒙先帝隆恩召回。」话里话外安抚着他。
崔铭旭失笑:「当朝能有几个方载道?」外调地方十数年还未归京的也不在少数。
见他大哥面色一僵,便猛然收了口,点头道:「我明白。若我在地方上干得好,总能有回京这一日。」
崔铭堂的脸色也渐渐缓了下来,取出封信递到了崔铭旭手里:「江州刺史王显同大人和我是好友,江州距棘州不远,将来你有事便去请教请教他。你既任棘州刺史,便是一方之父母,兹事体大,非同儿戏,大小事务都不得胡乱行事,多去问问他总是好的。」
真如他大嫂所言,他大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样依依惜别的时候,也说不出句软话来。
上轿前回首再看一眼碧波荡漾的镜湖,水面上晃晃悠悠地飘了两只画舫,湖边杨柳依依,掩映着一弯白石拱桥。桥边柳下一个站着个水蓝色的身影。他站得太远,崔铭旭依稀只看见一个蒙胧的影子,绿柳之下,蓝影一转而逝。只那套衣衫,看着像齐嘉惯穿的水蓝色。
那个傻子,也不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站出来让他仔细瞧一眼再跑也好啊,至少能叫他放个心。
心头涌起一丝丝甜,一点点酸,酸甜交错。
曾在西进的路途中经过一个茶棚。几根粗大的竹竿搭成一个简易的小棚,棚里摆了几张木桌和几条跛腿的板凳,顶上罩着油布,遮挡日晒雨淋风吹雪飘。
老板娘是个年轻的少妇,土制的蓝印花布裁了一身衣裙,挽起的发髻边朴素地插了一枝木簪。这背影看着分外眼熟,崔铭旭却一时想不起。却见她转过身,两眼在崔铭旭脸上看了看,惊喜地唤道:「崔小公子!」
崔铭旭讶异地看着她粉黛不施的脸庞,茶碗中的茶水一大半泼到了地上:「玉飘飘?」
名动京师的一代名妓居然在这荒郊中洗尽铅华卖起了凉茶!
玉飘飘笑道:「是我。」
手脚麻利地为崔铭旭续上了茶,才坐下来絮絮地闲谈起来。她已经与于简之成亲,在山后的小村庄里安了家,于简之的母亲有一个姐妹就嫁在了那里。现在于简之在村里的小学堂里做先生,她闲来无事在这道边摆了个茶摊。
「从前人来人往的,热闹惯了,一下子静下来,还真有些坐不住。」玉飘飘抬手去捋鬓边的发,顺着崔铭旭的视线低头看,一手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不好意思地笑道,「已经三个月了,当时要不是为了这个也不会走得这么急,偏又凑不够钱,只能把小齐大人送的手珠也留在了那儿,那手珠我还很喜欢呢!」
「是……是齐嘉送的?」
「是啊。他托了简之带给我的。说是有人特意托了他为我找来的,一定要收下。弄得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对了,我听简之还支支吾吾地提到了您,他那人,就爱计较这点事……」神情却是甜蜜,洋洋地有些炫耀的意思。她眼珠子一转,问道:「难道那手珠是您给我的?」
「是齐嘉送你的。」崔铭旭口中淡淡地说道。心里还是禁不住暗骂一声,这小傻子,他随口说一句要送玉飘飘,就一定要送到人家手上,这么掏心掏肺干什么?真是……心尖上一阵疼痛。
那边又来了客,玉飘飘提着茶壶应声去招呼,茶客们夸赞老板娘漂亮又能干,又问肚中的孩儿是男是女。玉飘飘「咯咯」地笑,说想要个男孩儿,但是又觉得女孩儿贴心,最好是一男一女,那就齐全了。小茶棚里笑语晏晏,引得往来客商纷纷驻足停留来喝上一杯。玉飘飘忙里忙外应接不暇,脸上笑得分外灿烂。
崔铭旭看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女子,恍然发觉,她没有他印象中的那般娇小软弱,反而显露出几分飒爽风采。她妙语如珠谈吐机敏,不再哀怨地怀抱琵琶在楼头楚楚地唱《相思调》,再不是春风得意楼里那个眉含轻愁弱不禁风的花魁。
启程时,崔铭旭掀开轿帘,望着那小茶棚离他越来越远,昔日的至爱抛了荣华富贵甘心情愿在这里安稳度日,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不觉得愤怒也不觉得哀伤。心念一转不由想到,当年他跃下墙头时,若不是路人那一句「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的赞和,自己是否还会如此痴迷她两年?究竟他追逐的是玉飘飘,还是天下第一美人?
思绪纷系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
棘州,果如其名,荆棘丛生,寸草不长。棘州缺水,龙王爷似乎从不驻足留步,土地贫膺得几乎一无所有,撒下十斤种子堪堪只收获五斤,真正的种瓜得豆。天注定的寒凉命,人力再勤,也胜不过天。
出京时还是凉夏,犹记得院前的桃花开得灿烂,塘中的水莲堪堪刚绽了个尖角,齐嘉身上穿一身水蓝色的纱袍。
下轿时,刚一抬头,双眼就被那火球似的太阳照得再也睁不开,脚下的土地干涸得龟裂成了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难看痕迹。
舟车劳顿又水土不服,新官上任连堂部还没升过一次,崔铭旭就病倒了。头晕目眩,四肢乏力,浑身的骨头都叫喊着要散架。
来看病的郎中又黑又瘦,一张僵尸般没有表情的脸,远看好似途中看见的死树一般,说是个农夫还能叫人相信些。他也看懂了崔铭旭眼中的不信任,略略搭了脉,甩下去一句「不碍事的」,开了方子就起身走人,临走时,侧过眼角往崔铭旭脸上一瞥,道:「大人身子骨弱所以禁不住,寻常做惯了力气活的人,躺一躺就能下地干活了。」颇有些嘲弄他娇弱的意味。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躺在榻上的崔铭旭气得咬断一口白牙,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乡下的土郎中开的自然也是土药方,黑漆漆黏呼呼的一碗端过来,还未入口,那气味就难闻得反胃,喝下一口,苦得能吐出两口。这里好似是那传说中的火焰山,艳阳高照,窗门大敞也吹不进一丝凉风。身下的草席躺了好几天了,热得能把人烧起来。
于是更想念齐嘉,发疯地想。齐嘉在该多好,看他坐到自己身边时小心又带点小喜悦的表情,心情就立时能好很多。齐嘉能陪他说话,小傻子,认真说笑话的时候没人能笑出来,一本正经地说正经话的时候倒是很能让人捧腹。齐嘉一定会比他更担忧他的病情,同情心泛滥得好象开春后的洪水,然后他就可以伸手去揉他的头,笑骂他一声:「傻子。」
从出京的路上就开始给齐嘉写信:「齐嘉,我错了。」
「齐嘉,我就问问。我从来都不信那些话。」
「齐嘉,我知道我以前待你不好,以后我一定对你好。」
怎么写怎么别扭。一行字没写完,纸就揉成了一团往外扔,一路写,一路扔,到了棘州,信依旧只是一张白纸。当年贡院之内,下笔也没有如此这般艰涩。
病榻之上,握笔的手颤得好好一手行书写得活似鸡爪子爬的,满腔满腹的话都往外涌。
「齐嘉,一别月余,仿佛数载。余甚念汝,辗转反侧,思念成疾……」
当日种种不是一条一条详详细细地回想起来,再一条一条工工整整地列出来,一写大半天,不说罄竹难书,也委实多了点。崔铭旭心里头虚得厉害,笔端一勾,加加减减删两条。大致弄出了个意思:齐嘉,我错了。错在不该刚亲了你掉头就跑;错在不该跑了还不算又躲;错在不该躲了又不搭理你;错在不搭理你也就罢了,还听旁人搬弄是非……
总之一步错,步步错,千般万般都是崔铭旭的错。从前,他第一次闯祸被他大哥崔铭堂罚写悔过书时,也没有这样认真。
病还没全好,崔铭旭就不得不顶着大太阳往外跑。新官上任三把火,总不能一到任什么都还没干,就成天在床上躺着。百姓们不说什么,底下下属们的眼光可不好受,就如同那个土郎中似的,猜疑中隐隐露出一点轻视,压根没把他这个年轻的新任刺史放在眼里。
崔铭旭天天一早就强撑着身子爬起来,浑身痛得好似又死了一次。可再早也早不过那些县丞、衙役们。他们说好的一般,早早就候在了府外寒暄,见他慌慌张张地从屋里奔出来,彼此默契地相视一笑,似乎料定了这种情形。崔铭旭心里更不好受。
从前在京城时,以为饿了只能啃冷馒头就已是穷极,原来天底下还有穷到连冷馒头都啃不上的。旱情迅猛,土地干裂得犹如龟壳,生长其上的植物被烈阳晒得枯黄,弯曲枯萎,了无生气,连带得整片天地都是死气沉沉。
身旁有人说:「若再不降场雨下来,今年的收成恐怕连自家都吃不饱。」
崔铭旭站在太阳底下呐呐地不知该怎么搭话。好半天终于挤出一句问句:「既然旱情如此严重,怎么不兴修水利?」
下属们没答话,务农的汉子先笑了起来:「水利也得要有水啊,光踩水车能凭空踩出水来?」
「可以铸渠引水。」崔铭旭理所当然地答道。
汉子笑得更响亮了:「城外的曲江都快没水了,从京城引过来吗?」
旁人跟着起哄:「从咱皇上的钓鱼塘里的引啊!」笑声震得树上的鸟儿纷纷扑翅飞走。
崔铭旭脸涨得通红,竟应对不上来了。
身边的随从见他困窘,道:「前任许大人已经奏请皇上,从绥江引一条支流过来,以解棘州之难。只是绥江距本州还是太远了些,工程浩大,一时只怕也救不了急难。」
崔铭旭忙点头称是,这才体会到众人面前发窘是如何难受的滋味。
这里住得也不好,府邸是前几任住过的,有些地方年久失修,碎石块常常往下掉。吃也吃不惯,此地嗜辣,炒个青菜还得放几个尖椒,他自小吃的山珍海味,怎么咽得下?可饿着肚子也没人给他送个精致小点莲子汤燕窝羹什么的,夜半时分听着「咕咕」的空鸣怎么也睡不着。
爬起来给齐嘉写信,不停地写,每天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又因无知而闹了笑话,他不切实际的提议被断然否决,他在下属们的面前威信扫地。
暗骂自己一声卑鄙,连苦肉计都祭了出来。可是除了齐嘉,崔铭旭实在不知道该去跟谁倾诉自己目下的困境和苦闷。这里没有人跟他说话,提起笔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齐嘉。想他纯净的笑脸,他脸颊边一左一右两个浅浅的酒窝,想他白白的两颗虎牙。
每天一封信都承载着崔铭旭的期许相思念,雪片一般飞往京城。可是京城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齐嘉不曾回过只字词组。
忧心如焚。
第九章
棘州有特产叫做脆枣,是用新鲜大枣晒干后制成的一种零嘴,松脆香甜。崔铭旭尝了几个,味道挺好,想起齐嘉好象挺爱吃零嘴。心思一动,亲自挑了三大筐。怕被齐嘉退回来,只能上表说是进贡给宫里的。反正皇帝对齐嘉好得很,有这种东西,必定不会落下齐嘉那一份。
崔铭旭想想就觉得气堵,给齐嘉塞点东西还得经过那个皇帝的手,可也没办法,谁让人家现在处处压着他呢?
不久京城那边来了信。崔铭旭一听通报,跳得三尺高,抢到手里把信纸展开一看,却是宁怀璟寄来的,开首第一句就是:「铭旭啊,那个叫脆枣的挺好吃的,你进贡的?还有没有?」
没了!要想吃,自己跑棘州来摘。后面那些絮絮叨叨的废话也懒得看,崔铭旭把信纸揉成一团刚要扔,回身一想,这皇帝安的什么心?连宁怀璟这个吃饱了不干事的都有份,那齐嘉还能分到几颗?
小傻子呀,又被欺负了是不是?心下不舍,把揉烂的信纸再打开,齐嘉始终不回信,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看来还得从宁怀璟嘴里撬出些什么。
半夜里,崔铭旭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字斟酌着回信,绕着弯子曲曲折折地问:「两地相隔万里不通音讯,不知京中众友近况何如?愚弟甚为忧心。还望贤兄多方打探照顾。」
心不甘情不愿地乖乖随信再送上三大筐脆枣。专挑个头大的,一边看着马车走远一边想,最好一不留神噎死那三个没良心的。
心神不宁地等了半个月,宁怀璟的信又来了,照旧是薄薄的一张破纸,一句「铭旭兄」叫得亲亲热热,可以想见他一边啃着脆枣一边提笔的得意模样。
崔铭旭捺下性子往下看,一阵冷笑。好个宁怀璟还真帮他把京中众友的近况打探清楚了,什么徐客秋正同黄阁老的孙女相亲啦,江晚樵毫发无伤地从西域回到了京城啊……啊,还有,春风得意楼里又新来了个花魁,叫小倩,才十六,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大半页纸的什么「绝代有佳人」、「一顾倾人城」的形容。临末了,不咸不淡地提一句:「小齐大人外调去江南了。就在你出京之后。铭旭你不知道?」
我怎么能知道?手中用劲,指甲在信纸上抠出两个大窟窿,崔铭旭一阵气苦。这可好,六大筐脆枣,齐嘉一颗没捞着,全都便宜了这群看笑话的了。
那边的宁怀璟还好意思在最后写:「这脆枣真不错,铭旭啊,还有没有?」
还记着吃,也不怕吃多了烂舌头!
一天又一天,脆枣送去了不少,齐嘉却依旧音讯全无。
小傻子心地好,对旁人可从没这么绝情过,怎么轮到他这里就这样了呢?崔铭旭好生哀怨。
崔铭旭忙前忙后,回到府里也是没精打采的。刚坐定,肩头「哗啦啦」落了一肩的灰土,顶上的瓦片松了。也亏得这里不下雨,否则一场暴雨下来,这府里都没法待人了。崔铭旭拍着肩上的尘土庆幸。
刚来的时候还不习惯,脏了一件新袍子,生了大半天的闷气。现在都习惯了,脏了就拍,也没什么大不了。管家说快秋收了,家家都不得空闲,等过两天再找人来修修。那就再等两天吧,这里不比家里,他脸色一阴,就有人小祖宗长小祖宗短地哄他。
崔铭旭勾着嘴角自嘲地笑,要是天天像刚来时那么看什么都不顺眼,瞧什么都火大,他也就别干别的了,坐这儿生气都生不过来。
伸手去端几上的茶盅,茶盅边还摆着封信,难不成又是宁怀璟来要枣儿了?崔铭旭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指尖一顿,眼睛倏然睁大。
「匡啷」一声,颤抖的手背推倒了茶碗,崔铭旭赶紧抓起信要拆,手指抖得连信都快拿不住。
黄褐色的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崔铭旭」二字,工整有力,规矩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认识的这么多人里头,还有谁写字是这么横平竖直一丝不苟的?
心中一阵狂喜与惊异交错,崔铭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字迹,不是齐嘉还能有谁?
薄薄的一张纸叠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块,捏在手里仿佛轻如无物,颤着手指把它慢慢打开,崔铭旭忐忑地猜测着,齐嘉会说些什么呢?应该原谅他了吧,都回信了,说明终于肯跟他说话了。一定是心疼他了吧,棘州哪里是个能住人的地方?也不知道齐嘉那边怎么样,新任苏州刺史就是书院里穷得只能啃冷馒头的那位,成天就知道抱着本书念个没完,无趣又木讷,齐嘉怎么受得了他?
一边猜着一边手里也不闲着,抖抖索索地,终于把信纸给铺开了。白纸黑字鲜明得不能再明白,崔铭旭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
「挺好。」
偌大一张白纸,赫然只有两个大字。横平竖直,一丝不苟,规整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的笔迹。
喉结滚动,呆呆看了半晌。只听「哗啦啦」一声响,顶上的尘土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
果然,被挑唆坏了。
昨天刚洗干净的袍子被落个正着,灰头土脸的崔铭旭捧着信,喜忧参半。
齐嘉的信总是很短,两字成一行,不冷不淡。崔铭旭说:「天凉,记得多穿些,江南湿冷,别冻病了。」
他说:「还好。」
崔铭旭又说:「棘州这边最近刮大风,不知道江南如何?」
齐嘉说:「还好。」
敷衍疏远的两个字,冷淡又客套,崔铭旭挖空心思挑起的话头总被他结结实实地挡回来,一个字都吝于多给。
崔铭旭实在找不着法子了,昧着良心把那位新任苏州刺史、他从不理睬的昔日同窗大大夸了一通:「德良兄宅心仁厚、志向高洁、敦厚贤良、温润谦逊,又得文采斐然、才干异常,在苏州必是明镜高悬,爱民如子,得万民敬仰、交口称颂。吾心向往之……」拉拉杂杂涂满了三大张信纸,边涂边抽嘴角,这回说的是旁人的事,又是和齐嘉一起共事的,他总该给点面子吧?
打开回信一看,差点没气晕过去:「是啊。」还是两个字,连崔铭旭三个字都懒得叫了。
齐嘉哪来这样的本事?自然是有人在手把手地教。
崔铭旭撕又舍不得,不撕又气不过,把手指捏得「啪啪」作响,对着书桌上的那方砚台暗暗起誓,别叫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挑唆的,以后定把他绑上石头扔进江里去祭河神!
落笔回信时,却是若无其事的口气。在外头混了小半年,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些。继续跟齐嘉胡扯:
棘州犯旱煞,每年都要在城外的江边搭起祭台祭河神求雨。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世世代代都不敢冒犯。每年祭神的这一日于是也就格外热闹。十里八乡的神婆神汉都要赶来,穿红着绿,浑身上下「叮叮当当」地响,脸上东一块木炭黑西一块猪血红,赛过京城那位春风嬷嬷。他们你跳大神我请地仙,群魔乱舞神佛乱蹿,周围满满围一圈看稀奇的人,人堆里时不时钻出两个卖零嘴瓜子的,热闹好似是赶集。
待到了吉时三刻锣声一响,周遭猛然凝固般一片寂静无声,江边黑压压的人群齐刷刷匍匐在地。大风吹得烛焰摇摆,白花花的纸钱下雪般落了一地。
黑衣的主祭披头散发,面目诡异,念念有词地把四时蔬果各色牲礼抛入江中,然后有同样一袭黑衣的祭司抬出两个红袄绿裤的小孩,一男一女,五六岁的光景,吓得小脸发白,哭都哭不出来。主祭高擎宝剑直指灰蓝天空,底下不知是哪个孩子的父母发出一声啜泣,膜拜声里哭声撕心裂肺。
「后来呢?怎么会这样?」这次的回信来得比平时都快,齐嘉焦急地问。
崔铭旭攥着不再是只有两个字的信纸,勾着嘴角提起笔:「也抛江里了。」
「每年都要淹死两个孩子,怎么还有这种事?」这回的信比上回还要来得急,还催着崔铭旭快回信。
还有谁比他崔铭旭更了解齐嘉?小傻子好奇心重,要逗他说话还不容易?你看,现在不就搭上话了?笃悠悠地端起茶盅啜一口:「假的,都是纸扎的。」真要年年往江里扔孩子,他这刺史成什么了?
这天晚上崔铭旭睡得香甜,做梦梦到齐嘉。小傻子仰着头对他笑,笑得他心旌荡漾,火苗子一阵蹿得比一阵高……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崔铭旭就爬了起来,边搓床单边骂自己龌龊。
棘州的事务日渐繁忙,转眼就快到秋末了,家家户户的秋收愈加的急迫,州中赶着开仓屯粮。崔铭旭跟着几个县丞日日在田间奔波好熟悉农务,地里的道不好走,高一脚低一脚,一不留神就摔个四脚朝天。
见乡民们弯腰收割,崔铭旭煞是新奇,便也想试一试。谁知一镰刀下去,稻子割得参差不齐,跟狗啃的似的,手掌上一被划了一道,痛得人向后一仰就摔倒在了地上。
大宁朝以农业为立国之基,各方事务中以农桑为最重。堂堂刺史却连把稻子也割不了,传出去又是笑话一桩。县丞们似笑非笑地对视一眼,崔铭旭脸上火辣辣地发烫,这一镰刀好似是划到了他心口上。
为官至今也快有半年了,同年的那些多多少少都有了点出息。那位容貌不堪的状元郎做了皇帝的堂妹夫,学问好,正在翰林院里跟着白胡子老头们一起修国史,听说老头们都喜欢他,夸得跟文曲星下凡似的,还有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榜眼,去琼州办了个大案,一夜间声名鹊起,快变成第二个方载道了,现在在苏州的那位也挺好,那是鱼米之乡,今年全国的税收苏州准保又是魁首,多大的政绩啊!
回头再看看棘州这边,旱灾闹得正严重,就凭秋天收的这些粮食,整个州能人人有碗干饭吃就不错了,还提什么税收?穷成这样的地方,夏天的时候连蚊子都不肯来,能闹出多大的案子?唯一一点大政绩也不过是从绥江引水的那条河道开挖了,刚开头,七扭八歪,跟蚯蚓似的。不过那是前任刺史许大人的功劳,他白捡一个便宜。
粗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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