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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伴侣-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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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倾斜——几个月前她还是同情与怜悯的对象,忽然间,她与陈旭的位置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对换。 
“是她要离的。”她们窃窃私议。 
“心真狠,孩子也不要了……” 
还有……还有更多的,她听不见。 
她成了坏女人,因为是她提出的离婚。他被这种坏女人抛弃就变成了好人。他是受害者。他们原谅了他先前一切过错,因为无论有多少过错的男人也是男人。无论有多少过错也不能成为离婚的理由。 
她不知该求助于谁。那是一个没有法庭、没有律师的年代,只有革委会。而革委会主任的心情取决于总场主任的电话,取决于春耕的进度,取决于饲草的多少。何况那些日子五分场根本就没有革委会主任。余福年已经调到管理局去当政治部主任了。新任命的分场主任是郭爱军,还在杭州的医院里练习走路。只有刘老狠临时执政,他把那份离婚报告倒着看了很长的时间,瞪着眼说:“不行,没有老婆,陈旭这小子更无法无天了!还得有个人管着!” 
磨推过来,又转过去。春天就要逝去,还有青春和希望……它真的要永无休止地推卸自己的责任? 
她在绝望中拦住了李书记的自行车。 
你停一停吧! 
他真的停住了。那天下着小雪,他的帽子被打湿了,清癯的脸显得疲惫劳累。他耐心地听她讲,不时地点着头。她觉得他恳切的目光相信她说的是事实。这温和的神情鼓励感动了她,她几乎要把他当作朋友一样来推心置腹。 
“他们说你,同你……爱人过不下去了。你也离了婚?你们当初难道会……撕破脸皮地动手打架?不彻底分开,不是两个人都会……死的吗?”她说得语无伦次。 
他微微一笑。并不怪她触了自己的痛处。似乎还有点喜欢这样的直率。 
他说:“好。我同他们谈一谈。” 
车轮子转起来,向前走了。 
磨推过来,终于停下了。春天从驴背上跳下来,跳上了一匹骏马。也许是一头牛。没关系,就是蜗牛也会朝前走。 
果然,他同“他们”谈了。谈的结果,就是那颗大印。别人悄悄告诉她,孙干事得意洋洋地教训了刘老狠几句: 
“咋样?我早说,让他们离了吧,陈旭这小子,老婆跑了,活该!这下,可得给我乖乖滚回连队住去了!” 
刘老狠默默走了。肖潇知道,对于他们的离婚,真正伤心的,是刘老狠。他老远看见肖潇,扭头就走。本来就没有笑容的脸,这会儿更像霜打过的黄叶。那个雪中送炭的灯泡! 
他说过,春天是骑着驴子来的。 
他说过,秋天是坐着雪橇来的。 
他说过,他爱,爱她…… 
无论说过什么,现在都已经毫无意义,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坐车去总场办手续,然后客客气气地分手。也许她不会忘记同他说一声再见。 
一条条白色的蚕宝宝,在她的床上蠕动。风儿从窗外吹进来,满地白色的落叶。原来是蚕宝宝蜕下的一层层、一片片皮,柳絮似的漫天飞舞。 
她低头捡着那些柳絮,原来是一些撕碎了的纸片。她想把它们贴在一起、粘在一块,可它们全是些不规则的多边形,没有一块纸片能拼合在一起。她对了这块,那块又散了花。她忙得浑身是汗。忽然有两块碎片惊人地合拍,她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却发现胶水一点都不黏。她在火炉上调糨子,糨子也不黏,像水一样。她抹上水,拿到雪地里去上冻,竟然也冻不上。拿回屋里让火一烤,碎纸片又全化了,竟是些雪片片……   
《隐形伴侣》三十八(1)   
这天一早,她穿上黄棉袄,戴上头巾、口罩,把介绍信放进随身携带的黄挎包里,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到机耕队去坐拖车。 
她和他约好在那里见面,一起去总场办手续。 
拖车的车厢板上,积着一层亮晶晶的白霜。等车的人,把草绳、麻袋片、砖头拖来做坐垫,蜷缩着身子,一声不吭盼着开车,有人同她打招呼,她草草地作一个答,只是埋下头不看人,怕有更多的人注意她。终于驾驶员出现了,对着满满一车厢的人吆喝几句什么,又同路边上工去的姑娘逗笑,磨蹭一会儿,才钻进驾驶楼。拖车像通了电的鼓风机,噔噔响起来。 
她朝大道上张望,没有他。她站起来,家属区的小道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拖车越发吼得起劲。它要出发。 
肖潇揭下口罩,脸上一层汗,手套也黏糊糊的。——她总不能一个人去总场。 
车猛地震动了一下,人纷纷向后倒去。 
她不顾一切地攀抓着车厢板,踩着车尾的一角铁跳了下去。她听见车上发出一阵惊叫。 
她还没站稳,就向小屋跑去。他变卦了?到底为什么没来?一定是睡过了头。横竖今天是赶不上车了。 
她用力推门,门没插,她一个趔趄跌进去—— 
满地碎瓷片、碎玻璃片、破布条、破纸片……一个触目惊心的垃圾堆。 
而他,埋在这垃圾堆里。半跪在炕前,头垂在炕沿木上,好像睡着了。脚下踩着一只空酒瓶。喉咙里呼噜呼噜响。 
她朝他走过去,拼命摇他的肩,一股刺鼻的酒气熏得她扭过头去。她看清地上那些碎片,是砸烂的杯碗,还有撕开的床单和书信,连那只简陋的小炕桌,也已成了一堆破木条…… 
他喝醉了。她松一口气。看来他还是极度地感到了痛苦。她心里略略地有些轻快。她极希望看到他这种失去了男人的妄自尊大而显得软弱不堪的狼狈相。这么说,离婚对于他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屋里很闷气。被严冬封锁的窗子尚未到开启之时,玻璃上积满尘土污垢。小屋半明半暗。那个蜷卧在她脚下的男人也如一堆破布似的肮脏难辨。但他曾经是她的丈夫,现在还是。她眼睁睁看着爱的潮汐一步步退出干涸的河床,她认定自己已是无能为力。 
她怔怔坐在炕沿上,忽而感到心力交瘁,恍如隔世。她看不见什么,更想不起什么,心中虚荡,身外缥缈。过去和现在,现在和未来,都似乎隔着一条无限扩张的沟涧,使她对自己在这个小屋里曾经度过的岁月又一次感到困惑。那种曾经几乎要把她燃成灰烬的饥渴如狂的情欲,如今却悄然隐没,不知躲藏在哪个角落的阴影里,冷冷地嘲笑她。她愿意重新一百次一千次地燃烧,她为什么不是一个太阳。从此以后,她将远远地离开那爱的天堂和爱的地狱,到大地上到人世间去寻找一个宁静的湖湾。 
他蠕动了一下,哼哼着。她清醒过来,到外屋去舀了一点凉水,弹在他脸上。她心里丝毫没有同情,只有厌恶。她用出全身力气,把他拖到炕上。 
他睁开眼。眼里布满血丝。那茫然凄惶,犹如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他阴惨惨地笑了笑,又皱起眉头,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似的,古怪地盯住她。忽然伸开胳膊,猛地搂住了她,把她拖到自己身边来。他的力气大得出奇,死死地夹住了她的双臂,使她无法动弹。她开始挣扎,小声地恳求;她揪住他的头发,愤怒地抗拒……全然无济于事。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大象,从莽林里气势汹汹地冲撞出来,粗重的喘息声如暴雨前的雷声轰鸣。他几乎是撕开了她的衣领,蛮横地把手伸进她的内衣…… 
“不!”她叫道。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不!”她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眼角上滑下来。她悲哀之极。 
然而那沉重的身躯,仍然不顾一切地向她倾倒下来。她瑟瑟发抖,她推他、打他,她筋疲力尽…… 
“不……”她对自己说。她咬紧了牙。 
她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她吐不出那个果子。她仍然渴望着黑暗中温柔的抚摸,哪怕最后一次……是的,她要。要在那宽厚的胸脯下重温最后一次天堂的快乐他是她丈夫她依恋他怀想他她习惯他…… 
他翻身爬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从一座冰山下挣脱出来,赤裸裸暴露在一片雪原之上。空荡荡茫茫无边。一阵寒颤,又一阵寒颤。他和她像两块互不相干的石头,像两颗从高空坠落的冰雹。全世界都回到了冰川时代。那鲜嫩欲滴的草莓谷呢?只有恶心、虚空,犯罪似的恶心…… 
他披一条撕成两半的灰毯子,呆呆坐着,两眼发直,久久望着墙壁,忽然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什么。 
——你给我回来! 
灰毯子从他肩头滑落下去,露出半年来明显消瘦下去的前胸。他的牙齿打战,身子一阵阵哆嗦,他伸出两只冰凉的手,扶住了她的肩。一双闪烁着仇恨的蓝光的眼睛,罩住了她赤裸的全身。 
“你回来,我们从头开始。按你说的那样生活。” 
她毛发直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也许这正是她一直以来期待的保证。 
“你说什么?”她问。 
他摇摇头。 
老爹爹,放了我吧,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隐形伴侣》三十八(2)   
她仰起头,从他那双此刻睁得很大的眼睛深处,看见那个折磨了她许久的恶魔,正静静躲在一边,舔洗自己的伤口。狼来了!它觑视着她手中的纱布,妄图将它变成一团诱她走向深渊的迷雾…… 
她轻轻拨开他的手,去抓周围那一件件扔得凌乱不堪的衣服,默默穿好袜子,套上棉,慢慢系着鞋带。 
“我不会再相信了。”她喃喃说。 
他颓然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神情恍惚。 
“相信什么?我是说——你可以走了。你放心,从你不是我老婆那一天开始,再不会有……这种事体了。” 
他的脸,在昏暗的浮尘里,呈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伤心自嘲的苦笑。这种凄惶之情同他平日的傲慢判若两人。她的心怦然一动,溢满苦涩的酸水。她也许应该吻他一下作为告别。她默默站在地中央,身子像被一股气流冲击得摇晃起来。 
“好啦,你走吧。”他的声音重又变得冷峻严酷,“明天早上,我在机耕队的拖车上等你。一定。” 
她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飞快地穿行。走廊两边是无数的门,每扇门上都有一个扁扁的钥匙孔。 
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 
房间里有一铺炕,铺着席子。炕中间有一根巨大的圆柱,一直伸到屋顶外面去。有这根圆柱,她的房子就不会塌下来。她想。 
她看见圆柱的出口有什么在闪动,好像是一个人影。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赤身裸体。 
窗外有一个小湖,她跳到水里去,一条金鱼向她游来。金鱼吐出的每一个水泡泡都变成了一只只金色的蘑菇。一面大网朝她劈头盖脸撒下来。她逃上岸去,阳光下,她看见自己原来穿着游泳衣。我在游泳呀,她大声叫道。     
第四部分   
《隐形伴侣》三十九(1)   
“因——双——方—— 感 —— 情——不——和 —— 分 ——居 ——半——年——请——准——予——离——婚——” 
一个瘦瘦的老头,坐在一张没有抽屉的办公桌后面,捧着那张介绍信,结结巴巴地念道。念完了,眯起眼,威严地打量他们。他似乎很乐意处理这件事,对他们充满了兴趣与好奇。以致于他的审视长达半分多钟,来回转动的眼珠一定有些疲倦了。 
“都是知青儿?”他问。 
她点点头。 
“浙江的?”他把“浙”念成“哲”。 
她又点了点头。 
“结婚多长时间了?” 
“一年半。” 
“有孩子吗?” 
“有。” 
“因为啥,感情不和?” 
肖潇低下头。 
“不是有了孩子吗,怎么会感情不和?” 
他在提问中同时得出了一个难以收回的结论。 
“问你们话呢!”他伸伸懒腰。 
肖潇讷讷说:“这种事……一言难尽……分场知道……分场同意了……” 
“那你找分场办去吧!”他显然生了气,“这样一辈子的事儿,闹着玩儿呀?” 
陈旭重重地咳了一声,突然说: 
“感情不和,主要是我的责任。我道德品质恶劣,经常旷工、酗酒、偷窃、诈骗,我干了许多坏事,她没法和我过下去了。我也改不了了,所以我同意和她离婚。” 
他说得那么平静、坦然,好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什么故事。 
临时法官惊愕地张大了嘴,眼睛的形状变成了一个竖的橄榄,半天说不出话—— 
“是,是事实吗?他说的那些?”他总算想起扭过头来问她。 
她的眼睛里霎时充满泪水,向陈旭投去感激的一瞥。他避开了。男子汉!呀,假如在平日,你也能这么严厉地对待自己…… 
“他说的是不是事实?”他有些不耐烦。 
“是的。”她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可她情愿回答说:不是!为什么没有人问问他们彼此还是否相爱?为什么要由也许从未体验过爱情的人来主宰他们的命运?她不知道万一离不成,她该怎么办。 
沉默。法官摇着腿,抽上了烟,在烟雾里,他变得越发纠缠不清。 
陈旭向他凑近了几步,扔过去一包“迎春”烟。“帮帮忙吧,主任。”他显得愁眉苦脸、痛心疾首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指自己的脑壳,“我是个落后分子呀,她是个革命青年,离婚是阶级关系发生了变化,是阶级斗争的反映,你可不能掉以轻心,这关系到我们走哪一条道路的问题。最高指示说:世上决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 
“哦。”他站起来,打了一个呵欠,既然涉及到阶级斗争……他的表情已变得警觉而严肃。他兴味索然。 
他拿出一串钥匙,去开屋角的一只木柜。在里面翻动着什么。他翻了很久,居然没有结果。这时有个人推门进来问他一个什么事,他嚷道:“这里头的离婚证哪去了?妈的,八百年也没人来用一回——”“上政工办去找找。”那人提醒他。 
他出去好久,最后拎着一沓纸片走过来。“添(填)吧。”他对他们说。 
以下的手续是简单的。性别、年龄、财产、离婚理由…… 
只在写到“子女”这一栏时,“临时法官”哼哼着问: 
“孩子归谁?” 
“归我。”陈旭抢着回答。 
“你同意不同意?”他问她。 
她感觉到,陈旭向她投来近于求救的目光,她不敢抬头。如果她点头,意味着她将从此失去陈离。如果她摇头,很可能即刻前功尽弃。他说得出做得到。你不把我当妈妈,我怎么给你当妈妈?陈离没有妈妈也长出了牙齿。他太像他的父亲了,像得叫她颤栗。 
“快说话!”临时法官的蘸水笔尖上挂着一滴墨水。 
“我们早说好了,孩子归我。”陈旭斩钉截铁地重申。 
一笔多么残酷的交易。他奉行了自己的诺言。她难道不应当“报答”他吗? 
那滴墨水,落在纸上,变成了法律。 
她惊叫起来: 
“……如果他再结婚,儿子要还我……他不能有后妈……求求你写上这个……” 
“再结婚?”陈旭苦笑着反问,突然暴怒地大叫起来,“假如你再结婚呢?我不能让他有后爸!” 
“法官”的同情完全倒向男人。他敲敲桌子,用教训的口吻说: 
“孩子归男方,你一分钱抚养费不拿,还闹个什么劲儿?” 
他接着举起笔,在那张纸的“备注”一栏上,庄严地加上了一行字: 
“孩子归男方所有,女方不得干涉”。 
然后他举起大印,在嘴边呵了口气,往纸上狠狠地砸下去。 
于是她和陈旭各人都得到了一个血红的圆圈。他们的名字分别落在红圈里。 
“行啦,这回,你过你的独木桥,他走他的阳关道啦,走吧!” 
他宣布。然后无精打采地倒在椅子上。 
他们一前一后地出来。门口光秃秃的小树林背后,也挂着一个血红的圆圈。太阳偏西了。一天就要结束。红圆圈,意味着结束,还是预示着开始?是零还是满分?是血滴还是太阳?   
《隐形伴侣》三十九(2)   
陈旭头也不回地走开去了。 
她捏着那张盖有红印的纸片,木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为着这张纸片耗费了太多的心血,以致当她得到它时,几乎已感觉不到轻松。神经从哪里被抽剥去了?她记得明明是昨天刚来登记过。她要一个人回连队去。 
她在一块空地上表演杂技,从一个燃烧的火圈中钻过去。她钻得好灵活,动作像一只没有毛的兔子。可是她每钻进一个火圈,总是又有一个新的火圈横在路上。她钻得很累,火圈却没有穷尽,像国庆节游行队伍的花环。她站在一辆彩车上,装扮成一个七仙女的形象。马路两边都是没有发叶的钻天杨。 
她低着头在地上寻找什么。她记得草丛里有一条路。可她怎么也找不到那条路了。 
天下起雨来。遍地是鹅卵石,亮晶晶的像一条银河。陈旭就站在河岸那边,拎着一只人造革箱子。他过不来,只好把箱子放在河里漂过来。河里没有水,箱子沉下去。只有一只小钟滴滴答答地走。她把小钟捞上来贴在耳边听,却明明是一颗心。心不在陈旭胸脯里,怎么会在这儿怦怦地跳着?她想喊他,告诉他他的心在这儿。银河太宽,他根本听不见,隔着河岸,她望见他,魁伟英俊,却穿一身和尚的袈裟。 
雨下得更大,银河里开始涨水。水里隐隐有一条路,像运河的塘堤。一只喜鹊把箱子衔来,她却无论如何打不开……   
《隐形伴侣》四十(1)   
瓦砾堆。 
她被压在一堆碎瓦块底下,呼吸急迫,四肢笨重。她无法挣脱腿上的重压。她从瓦砾的缝隙里望见一片蓝得透明的天空,发出一种金属般的光泽。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蓝的天。她弄不清那到底是天空还是海洋。 
从前面瓦砾堆的亮光处,探头探脑地爬过一条巨大的蜥蜴。奇怪的是它竟然没有尾巴。尾巴处在滴血。它的小眼睛盯住她看,她一点不害怕,伸出手摸摸它的脑袋。蜥蜴低头在洼里喝水,它的尾巴突然就长出来,像小狗似的摇晃。 
一只螃蟹从海里爬出来,用它坚硬的钳子,翻开了一堆瓦砾。瓦砾下原来长着一大片绿油油的韭菜。螃蟹用钳子去割韭菜。刚割下一茬,一会儿工夫就又长出了一茬。她对螃蟹说,你来帮帮我吧。可是螃蟹刚刚翻动石块,它的钳子就咔嚓折了。她很焦急。突然又咔嚓一响,刚才断裂的地方又长出了一只新的钳子。螃蟹帮她搬开了石块,她钻出来,深吸一口气,迅速地用手捉住螃蟹盖的两侧,大声说:我吃掉你,我就有长出新钳子的本事了! 
螃蟹无法动弹。她却想不出该到哪里去煮熟它。她低头看自己,满身是伤。 
天还是那么蓝,蓝极了。 
她不知自己是在哪里。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她环顾四周,天棚高而黑,窗子大而低,箱子不是落在炕里,而是架在地中央。屋子不大却不显拥挤,整整齐齐十几条花褥单延伸过去,不远便是一堵墙。墙上挂着一张表格和几束谷穗、苞米穗。阳光在发黄的叶片上投下发亮的斑点,远远传来母鸡的咯咯叫声。 
是一个科研班。她记起来。是离五分场十几里地外的七分场。她记起来。她总是不断地在更换住处,像一个流浪汉。她昨天同大康值夜班观察记录种子的发芽试验情况,今天上午她休息。她也记起来,她已经正式从五分场调到这个地方来了。她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树挪死,人挪活。换一个地方,她将从头开始她的新生活,按她心中的理想去寻找自己的道路。从她来到这个分场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新鲜的激情。 
那天中午刘老狠披着一件光皮筒子,走进女宿舍来。自从她办了离婚手续,见到刘老狠心里总是别别扭扭的。 
“下雨不出工了。”他卷一棵烟,坐在肖潇铺位旁边。 
“春雨贵如油,下得遍地流(刘)嘛。”有人同他开心。 
她扭过头去。她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可不咋的。”他倒是十分和气地搭腔。吧吧地抽烟,抽完了,在鞋底上捺灭烟头,双手拢一个筒,侧过脸冲着她低声说: 
“同他分开这么些天了,你咋就不想想换个地儿呢?” 
她摇摇头。换哪去?她谁也不认识。 
“我瞅着你俩,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得劲,总不是个事儿……你要想换换地儿,我同七分场徐主任说说去,他是我连襟……” 
她没觉得同陈旭见面不得劲,可别人,也许全分场的人都觉得别扭得受不了。那天闵姨不也好心地劝过她,也许换一个地方会容易忘却许多痛楚的记忆。人也会变成另一个样子的呢! 
一个月以后,她真的就调到这个七分场来了。 
离开五分场的那一日,天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下着小雨。浓密的云层卷去了最后的残冬,风湿润得柔软、滑腻。雨声滴滴答答如钟摆似的走,泥泞的公路上吱吱嘎嘎的车轮声,如雨点子敲在竹笠上一般响。采茶季节的大竹笠。总好像有雨的春天才像个真的春天。听见雨敲竹笠的春天才是真的春天。可惜在北方,这样的天气实在太少了。她坐一辆拉干草的马车去七分场。马车沿着新播的麦地间的大路走,麦秸上的水珠子颤悠悠地闪烁。无论回头还是翘望,来路与去处都是烟雨茫茫。她似乎觉得自己已将那一身的沉重卸留在五分场。可一会儿又觉得心的缝隙里仍然淤满污尘。她似乎觉得雨点已经浸涨了蓬松的麦秸草茎,它们会在半路上就发芽生长;又觉得它们转瞬就会溜走,躲回到天边儿重重叠叠的云团上头去…… 
与陈旭分手之后,她在这种不安与郁闷下度过了最初的日子。奇怪的是似乎比她想象的艰难要容易过些。假如你想绝望,你就会绝望。假如你想着希望,希望就会有的。她相信自己只要离开了陈旭,就会像蜥蜴那样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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