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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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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都会过去,曾经为之流过那么多眼泪的爱情,何尝不是一样。
    “我告诉爸爸你升了职。”
    “他说什么?”
    “说这份工作坑了你。”
    “总比让他坑死的好。”
    “唏,你们真是敌人是不是。”
    是夜,我坐在床沿,试图以逻辑解释红皮夹事件,一败涂地。
    我把它捏在手中,终于入睡。
    可以说是进化了吧,从小银包到爱马仕鳄鱼皮包。
    朱陈丽华约我在工余见面。她的老朱给她一笔款子,叫她去挑一件首饰,她
再也不肯锦衣夜行的,于是提携我去开眼界。
    珠宝店老板娘亲自出来招呼,取出的宝石都拇指大小,各种颜色都有,丽华
犹疑不决。
    老板娘风趣的说:“最好是全部买下,是不是,顾小姐?”
    丽华并没有听出毛病来,我已经怔住。
    我轻轻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顾?”
    老板娘笑:“顾小姐,没想到你爱开笑,我见你才出来招呼的。”
    丽华抬起头来,倒抽口冷气:“好家伙,真人不露相。”
    我问:“我买了什么?”
    老板娘以为我想在女友面前保留秘密。但笑不语。
    过一会儿她派经理应付丽华。
    丽华早已误会,狠狠白我一眼。
    我急急追着老板娘问:“你几时见过我?”
    她诧异地说:“昨天而已,我们还把项链送到区先生那里去了。”
    “区先生是否一头白发?”
    “顾小姐,你应当比我们更清楚。”她瞪着我。
    我清清喉咙,从这里开始,非得靠演技不可了,于是笑一笑,“怕你们送错。”
    “怎么会,经理亲自去的。”
    “他还没交到我手里,你们是不是送到皇后行去了。”
    “让我看,”她翻出账单,“不,区先生着我们送到乔治五世大厦十六楼他
的公司。”
    我吞下一口涎沫,记住这个地址。
    那边丽华叫我:“喂,别扔下我,过来帮帮眼。”
    老板娘对我说:“顾小姐,你今天又年轻又漂亮。”
    是的。
    我心中有点分数,这上下,不管我愿不愿意,总共有老中小三个顾玉梨在城
里亮相。只有我是真的。
    她们是谁?
    我震惊地想起民间传说中鲤鱼精与金牡丹的故事来,太荒谬了,哪个妖精要
幻变成我的样子呢,顾玉梨不过是最最普通的一个职业妇女。
    “玉梨,你怎么魂不守舍。”
    我连忙振作起来:“这颗红宝石不错就是它吧,价钱也适合。”
    丽华盯牢我,“好小子,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此刻我剖开一颗心给她看也不用,况且我的心脏根本剧跳得象移了位置,似
要飞往乔治五世大厦。
    非要查清楚这两位顾玉梨是谁。
    不算过分吧,稍后她们要是做出什么事来,本市皇家警队找我顶罪,后悔莫
及。
    第二天一早便告假找到区先生那里去。
    他在开会,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董事。
    传达员待我一如普通人,知会区先生的秘书。
    女秘书匆匆迎出来,礼貌周到,态度亲昵,可见那位顾玉梨在区先生心目中,
地位重要。
    “顾小姐,你怎么来了,区先生在开会。”她说:“快请进来坐。”她并未
注意到顾玉梨年轻了十年。
    女人的状态最难说了,睡得好一点,心情愉快,在恋爱中,刻意打扮过,加
在一起,就是十年八年的青春。
    一进入区先生的办公室,心怀为之一宽,没想到如此好气派。
    办公厅大得不得了,约二百平方米的地方,完全没有间断,一张中型桃木写
字台背着窗口摆,他一张椅子,客人一张椅子,完全没有其他家私。
    我深深喜悦。
    “我叫人送杯冰冻糖蜜茶来,他半个钟点左右就散会。”
    秘书小姐小心翼翼地退出。
    且不管这顾玉梨是谁,我先替她庆幸,区先生显然是位财才兼备的人物。
    我走到书桌前去。
    才一眼就发觉银相架中的照片是我。
    老,是,比现在的我要老,但没有加朦镜头拍,笑得很畅快,眼角与嘴角都
有皱纹。
    我缓缓放下相架。
    只有顾玉梨才知道相中人确是顾玉梨。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几个、不,三个不同年龄的顾玉梨同时出现。
    我转过头去。
    是区先生,他亲自替我拿茶进来,一脸笑容。
    “不是说没有空吗,咪咪的情绪还没闹完?”
    我呆视他。
    区先生近六十岁了,头发白掉大半,却不损丝毫风度,倍添潇洒,难怪前夫
说话酸溜溜的。
    我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咪咪?”
    他一怔,“你在我跟前说过她千百次。”
    “我有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天气热,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他趋向前来,细细打量我,“咦,今
天你好不精神。”
    “区先生,我——”
    “玉梨,你叫我什么?”
    “她叫你什么?”
    “谁是她?”他大吃一惊。
    哎呀呀,她就是我,我就是她,这有什么难启齿的。
    我握住双手,深深太息一声。
    “是否为咪咪烦恼?女孩子大了,心思较为复杂,我相信她会接受我们。”
    “我同你,”我清清喉咙,“到底已经到什么地步?”
    他既好气又好笑,深深吻我的手,“这个地步。”
    这么理想的男人。
    奇怪,竟为查探这件事而结识到他。
    我的心一动。
    “玉梨,今日你真象年轻了十年。”
    “啊,昨日的我有那么老呀。”不由我不维护起另一个顾玉梨来。
    他一笑置之。我则怕她会忽然闹进来,表情甚僵。
    我站起来,“我告辞了。”
    “你看你还闹小孩子脾气,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又决定改口,“也好。”
    她会不会在家呢,我会不会看到自己?
    万一真碰了头,我会对我说什么?
    我们其中一个会不会消失?
    我并不害怕,只是无限的讶异好奇震惊,自内心伸展到宇宙去。
    不如上去敲门,见一见自己。
    车子驶向住宅区停下。
    我问司机:“就是这儿?”
    他很出奇:“是玫瑰径三号。”
    “谢谢你。”我下车。
    那是座一层两伙的小洋房,我在它门口站了很久,始终没有勇气去按铃。
    天气炎热,出了一身汗,终于叫街车返家。
    甫启门,就听见女佣与咪咪又在冲突,这次不但不觉得心烦,反而有种踏实
的感觉,真好,人世就该如此厌闷,适才我仿佛置身迷离境界,感觉难以形容。
    且莫理她们,倒一杯威士忌加冰,解开领口,喝将起来。
    待心理准备好以后,迟早要去探访她。
    咪咪跑出来,见我呆坐,问:“妈妈,为何你魂不守舍?”
    我跳将起来。
    魂,魂不守舍。
    灵魂的屋子是身体,既然没有皮囊,那么游荡到什么地方去了。
    读过聊斋离魂的故事,倩女的身体并不能活动,只有魂魄可以去到遥远的地
方,与人结婚生子。
    我按住胸口,我反而是顾玉梨的灵魂?那么,躯壳在什么地方?
    “妈妈,你不是中暑吧,好可怕的脸色。”
    我回过神来,“我没事,来,再给我斟杯酒。”
    “别喝太多。”
    “你怕我醉?”
    “许多苦闷的中年妇女就是如此变为酒徒。”
    我笑一笑。
    “我与同学去看七点半。”
    “自己当心。”我对她说:“在这世界上,你所有的,也不过是你自己。”
    “妈妈,我不知你说什么,至少我还有你。”
    “我能陪你一辈子吗,嗳?”
    “你不是考虑自寻短见吧?”小孩始终是小孩,想到什么说什么。
    “才不会,我刚才找到人生新目标。”
    咪咪耸耸肩,外出玩耍。
    公寓清静下来。我记得电视上有一套阳光下之罪恶,也正是我崇拜的亚素泰
姬斯蒂原著的推理片,连忙端坐沙发上观看。
    会不会看这种电影太多了,魔由心生,引起一连串幻觉……
    但这是我多年来唯一的人生乐趣,生活太沉闷,巴不得跑进侦探片去担任一
角,凶手或被害者,在所不计。
    啊,老一号的顾玉梨看情形过得不错,环境甚佳,这是一项安慰。
    如果我即是她,她即是我,将来似乎有点意思。
    女佣过来同我说:“朋友约我出去喝一杯。”
    当然,她需要生活调剂。
    “明天你自己做早餐,太太。”
    哗,通宵达旦的狂欢。
    “去吧,我艳羡你。”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剩下我一人。
    电话似炸弹似响起来。
    还真不愿意去听。
    是朱陈丽华的声音。
    “你是谁?”她劈面问。
    “小姐,”我笑问:“你想找谁?”
    “玉梨?”她语气惊惶。
    “是,正是在下。”
    “你在家,没出去?”
    “丽华丽华,你喝醉了,我不在家,谁来听这电话?”
    “哎呀,那你应该立刻赶来看看,我们在百老汇跳舞,又碰见那个同你一模
一样的女子。”
    我的心碰地一跳,“是老的还是小的?”
    “比你年轻十岁。”
    我抓着电话发呆。
    “快来呀,还等什么?”
    我吞一口涎沫。
    “玉梨,同你似照镜子一样,你没有好奇心?”
    我强笑道:“一定是个丑妇,你们这些人就爱侮辱我,专门糊乱指一个肉酸
的女子,硬说象我,为什么不说僵死鬼象?更能满足你们。”
    “废话少说,到底来不来?”
    “好,来,你到百老汇门口等我。”
    “快点。”
    我放下酒杯,披上衣服。
    要不要化妆?去它的,何必讨好自己,她不过是顾玉梨自己而已。
    我锁好门,赶出去。
    若不是喝了几杯,还真没有勇气,再说丽华也在,我同她两把嗓子联合在一
起,可以退贼,不必怕一个小妞。
    迷底要揭晓了。
    车子十分钟到夜总会,丽华果然穿着亮晶晶的晚装站在门口等我。
    我连忙拉住她:“在哪里,快带我去看。”
    丽华忽然哈哈仰头大笑起来。
    我瞪着她,干么,疯了?
    “不是用这种办法,你肯出来?还不是捧着电视亲吻,闷得提早更年期。”
    气得我。
    “你这只妖精。”我举脚作踢她状。
    “我是神仙教母才真,来,快来,喝香槟吃鱼子酱,既来之则安之。”
    一大堆朋友,玩得兴高采烈,见我这个稀客,大力鼓掌。
    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丽华说:“你看这里多热闹,挤得水泄不通,夜未央,人未老,你何苦难为
自身。”
    我们排成一大条人龙,每个人的手扶在前面那人的腰上,跳恰恰恰。
    好久没有这么疯,蛮有趣的,不禁拉住丽华,说声谢谢。
    她更得意,向我眨眼。
    我一身大汗的找化妆间。
    侍者示意我再上一层楼。
    我自一道回旋楼梯向上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个穿白色迷你裙的女孩子。
    世风日下,要是咪咪穿这么短的裙子,一定要郑重对付她,不过不得不承认
这少女的双腿确实很美。
    我们十七八岁时,亦流行过迷你裙,我莞尔,当时何尝不遭老母杯葛。
    那女孩忽然停下脚步,我并不在意,低头在她身边错过,但是她接着转过头
来,使我不得不抬眼。
    这一照面,我如遭雷击。
    回旋楼顶有一盏水晶灯,发出柔和闪灿的光芒,使我清清楚楚看到,站在我
对面的,正是我自己。
    我一阵晕眩,急急抓住扶梯。
    又见年轻的顾玉梨好奇地瞪着我,双眼炯炯有神,黑白分明。
    遇上了,终于遇上了最最不可思议的事。
    我喉咙干涸,心神大乱,横看竖看,这女孩都是十九岁时不快乐的顾玉梨,
我当然认得她,比谁都了解她。
    与她僵持良久,终于由我先开口,颤抖着声音,“玉梨?”
    她点点头。
    我震动:“你怎么跑到86年来了?”
    她略见迷茫,不懂回答我。
    我伸手去触摸她,怕她是个影子,但这忧虑是多余的,她的皮肤,她的体温,
与常人无异。
    我低声说:“你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出现。”
    “为什么?”她倔强的问。
    语气同我小时候一个印子。
    “太任性了,今日的顾玉梨是我,不是你,同一个空间,怎么可能有两个顾
玉梨存在。”
    我说错了,有三个顾玉梨。
    她不理睬我,坐在楼梯上,自言自语:“我觉得太寂寞。”
    大把青春,无限活力,却不懂善加利用,反而长嗟短叹,看到年轻时自己如
此愚昧,不禁啼笑皆非。
    “你住在哪里?”
    “不告诉你,所以成年人都只会欺侮讥笑我们。”
    忽然她哀哀饮泣起来,我忍不住把她搂在怀中。
    “是为着郑传书吧,他才不值得你那么做,后来他娶了别人,婚姻也不见得
特别幸福。”
    她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我觉得无比滑稽,永远?什么是永远?三、五、七年后,一切都丢在脑后,
搜索枯肠,也不复记忆。
    “你会的,将来还会发生许多大事,都要你奋力应付,宝贝,前面的路长而
迂回,有得你走的,哭,哭瞎眼睛也不管用。”
    “不不不不不。”
    她霍地站起身,扔开我的手,跑上回旋楼梯。
    “玉梨,”我叫她,“玉梨!”
    刚想追上去,后面丽华赶来,也叫着玉梨。
    一迟疑间,我已追不上她。
    丽华拉住我:“喝醉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送你回去吧。”没想到已是午夜,女儿比我先到家,见我夜归,赐我以
不置信的目光。
    她大惊小怪地问:“你去疯狂过了?”
    我把她拉在怀中,觉得异常幸福。
    遇见十九岁彷徨的顾玉梨,才发觉自己已拥有太多,不禁骄傲起来,从一无
所有的青春期到此刻,全靠一双手,没有指引,没有忠告,没有借力,也都熬过
去了。
    还有什么不足呢,感情上一点点创伤又算得什么。
    许久许久没这样满意,不禁微笑起来。
    酒精做祟,我伸个懒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红日炎炎,昨夜之事虽然记忆犹新,一时竟不知是幻是真。
    咪咪做好三文治及冰茶服侍我,心头一丝温馨,她们这一代可真甩苦难,好
受教育,只要照顾自己便可,不比我们小时候,总有义务要做家中生力军,非提
供金钱上的贡献才算孝顺儿女。
    咪咪细细打量我,“居然没有醉酒后遗症。”
    “咪咪,你有无读过狄更斯的圣诞颂歌?”
    “有。”
    “在那本书中,主角史古治是否见到他年轻的自己?”
    “他做梦而已,他做梦遇见过去圣诞的鬼魂,把他带到童年往事的境界。”
    “史古治还看见他年老的自己孤独无依。”
    “妈妈,这不过是一篇小说,拿种种比喻来作警世恒言,劝人为善,算不得
真的。”
    但我昨夜明明看到自己。
    “妈妈,不要想太多,不要不开心。”
    “只要水渠不塞,洗衣机不坏,我就是天下最开心的人。”
    “你的要求应当高一点。”
    我莞尔:“好,希望有人送我玫瑰花。”
    “为什么不希望恋爱?”咪咪不满我的胸无大志。
    我吐吐舌头:“快点上学去。”
    是日,老板特别浮躁,大声呼喝,声音都沙哑,大家的胃液都惊恐的窜动,
影响健康。
    为什么没有人带老板看从前的她以及未来的她?
    也许她可以从中学习,改掉一些不必要的习气。
    大家缩在房内,埋头苦干。
    前夫打电话来,吞吞吐吐提出要求,咪咪的祖父,他的父亲,看中一层小公
寓,手上款项短了一点,向他挪,他又恰巧不便,故此同我商量。
    “多少?”
    他说了一个数目,我十分惊异,这不过是我一季的治装费,再也没有理由不
答应的,但为免使他产生错觉,引起自卑,我故意踌躇了一下才说好。
    他十分感激。
    这时才发觉他手头甚显拮据,然而还一直坚持把最好的留给咪咪,可见为人
尚有可取之处。
    于是我请他有空来吃饭。
    曾经一度,我俩水火不容,分了手反而渐渐有点谅解。
    下了班我逛到玫瑰径三号。
    路旁大蓬大蓬不知名的小百花盛开,受阳光催放,发出水果酒般的清香,闻
了真会醉。
    还怕什么,我同自己说,你已见过另一个顾玉梨,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我跑到三号前去按铃。
    手心里都是汗。
    她是不是个老妖精呢?对于未来的自己,我一点把握都没有,环境造她,不
是我之天性。
    看样子她很有点办法,不是省油的灯,要小心应付。
    可以这样客观地谈论自己,太荒谬了。
    没有人应铃。
    我寂寥地徘徊一阵,才乘车回家。
    用钥匙开门,女佣见到我,鬼叫起来。
    她原来棕色的面色转为浅灰,用手指着我,“你,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她退后一步。
    “别过份,我是谁你都不知道,我是夫人。”
    大家斗卡通。
    “那么,那么刚才那个是谁?”
    我抬起眼睛,心中有数。
    我能找她们,她们当然也可以找上门来。
    “那,那是长得极之象我的老朋友,她同你开玩笑,是不是?”
    女佣惨叫:“鬼鬼鬼,你们中国特别多鬼。”
    我啐她,“你再说,你再说!”
    “有人按铃,我以为是太太忘记带锁匙,一开门,果然是你,你却跟我说,
你要找你,我说,太太,你明明是你,还找谁去,谁知你笑笑走掉,现在你又回
来,到底谁是你?”
    我捧着头,走到沙发躺下,“我才是我,她只是我的老友。”
    “怎么两个人一式一样?”
    “她说什么?”
    “叫你明晚七点钟到她家去。”
    “你可别鬼话连篇,还有,这事不准同咪咪谈起。”
    “太太,我觉得好诡异。”
    “长得相似有啥稀奇,快快做饭。”
    “我问她姓名,她说她叫顾玉梨,太太,你不是也叫顾玉梨?”
    “你懂什么,中文不知有几许同音字。”
    女佣略为释然,但眼神犹如受惊的小动物,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明晚七点钟。
    我斟一杯酒,跌坐在安乐椅中。
    她主动约我来了。
    试问又怎么会平静下来,见完年轻的自己,又见年老的自己。
    忍不住挂电话给丽华,想与她倾诉几句,她却歉意地说,家中还有亲戚在吃
晚饭,我连忙识趣地挂上电话。
    朋友不是每分钟都可以接触到,人人都有工作亲人,时间不够分配,就得排
座次。
    好不容易等到咪咪回来,她手中提着球拍子,一头汗。
    “过来过来。”我拍着椅垫。
    她连人带汗的过来挤在我身边,我深深嗅她濡湿的头发,庆幸她并不象我,
外型与心情都似她乐观的父亲。
    “我与爸爸打球,他一个人,女友离他而去。”
    “啊,为什么?”
    “最近他周转不灵,三部车卖掉两部,没心情。”
    “他有的是办法,一个筋斗又回复旧观。”
    咪咪说:“他说如今机会又不那么多。”
    “我仍然看好他,他是一流生意人,”想想又忍不住补一句“九流丈夫。”
    “但是,当初怎么嫁给他呢。”
    “你当心我将来也问你这个问题。”
    “起码要隔二十年我才结婚。”咪咪说。
    “怎么对婚姻有恐惧?”
    “没有时间,要做的事情太多,婚姻生活耗时失事。”她说得头头是道,
“我看你这些年来双手没停过,吓死人,还是独身省事。”
    “是吗?”我感动起来,“你知道我忙?”
    “我也知道你苦。”
    咪咪把面孔挤过来,脸皮贴着我脸皮,似要把生命力注入我体内。
    真感激上主赐给我这个女儿。
    “那你就伴着母亲一辈子吧。”我自私地说。
    “那好。”
    说都是这么说,我并不是怀疑小女儿的诚意,但再过数年,昏头昏脑不幸地
恋爱起来,什么人都不再重要,老妈还不是对牢电视机喝威士忌过来她余生。
    是夜当然没睡好,第二天醒来,身体不知少什么,不归位,巴不得放十年假,
但也逼着自己起来梳洗回到写字楼。
    女秘书抱着影印的文件出来,笑道:“没有那几部司乐机不知怎么办。”
    我说:“用手抄。”
    “也可用复写纸。”她说。
    我的心一动。
    “一百年前的人看到简单的影印机都会吓死。”她说。
    我凝神。
    “现在我们每架机器每月印万多张。”
    我没有说什么,心中疑团似见曙光。
    

第三章

    女秘书笑着说下去,“科学进步,许多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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