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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山堂话本-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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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官人口里不道,肚内思量:〃叵耐这汉忒欺负我。〃马都头道:〃我乃使棒部署,你敢共我使一合棒?你赢得我时,我却变你共山东夜叉李贵使棒;如赢不得我,你便离了我这里去休!〃杨官人道:〃我敢共都头使棒。〃员外同棒,都头拿一条棒起,做了一个旗鼓。杨官人也做一个旗鼓,道:〃都头,一合使,是两合使?〃都头道:〃只一合。〃间棒起,两个不三合,不两合,只一合地使。所谓:

    两条硬棒相迎敌,宁免中间无损伤;

    手起不须三两合,须知谁弱与谁强。

    马都头棒打杨官人,就幸则一步,拦腰便打。那马都头使棒,则半步一隔,杨官人便走。都头赶上使一棒,劈头打下来,杨官人把脚侧一步,棒过和身也过,落夹背一棒,把都头打一下伏地,看见脊背上肿起来,杨官人道:〃都头使得好,我不是刷子!〃都头起来,着了衣裳,道:〃好,你真个会。〃正是:

    好手手中呈好手,红心心里中红心。

    马都头道:〃我去说与众社里人,交来请你!〃马都头自去。

    员外道:〃哥哥,你真个会!适才是你饶我。马都头恁地一条棒,兀自奈何你不得,我如何奈何得你?只在我茶坊里歇,我把物事来将息你,把两贯钱去还了人却来。〃杨官人便出茶坊,来店中还了房钱并饭钱,却来茶坊里。茶博士道:〃官人,你却何恁的本事。我这员外,件件不好,只好两件:厮扑、使棒。〃

    到明日,吃饭了,正与员外吃茶,只见二十人入茶坊来,共员外厮叫道:〃我们听得,有一个要共山东夜叉李贵使棒,交他出则个!〃员外道:〃在这里坐地便是。〃那官人唱了喏,道:〃客人杨三官便是。〃数中一个道:〃便是他要共山东夜叉李贵使棒。〃那官人道:〃都头,昨夜莫怪。〃都头道:〃是我欺负他了,被打了一棒,却是他会。〃众社官把出三百贯钱来,道:〃杨三哥,你把来将息。〃杨官人谢了,众人都去。

    三月三十七日,节级部署来见员外,员外叫道:〃哥哥,我去上岳。〃次日,杨官人打扮朝岳。到岳庙前一凤,果谓是:

    青松影里,依稀见宝殿巍峨;老桧阴中,仿佛侵三门森耸。百花掩映,一条道路无尘;翠竹周围,两下水流金线。离楼左视,望千里如在目前;师旷右边,听幽做直同耳畔。草参亭上,炉内焚百和名香;祝献台前,案上放灵种柸筊。朝闻木马频嘶,暮听泥神唱喏。

    杨三官人到这岳庙烧香,参拜了献台上社司间署。

    众社官都在献台上,社司道:〃李贵今年没对。〃李贵道:〃唱三个喏与东岳圣帝,谢菩萨保护。〃觑着本社官唱一个喏,道:〃李贵今年无对,明年不上山。不是李贵怕了不上山,及至上山又没对头,白拿这利物,惶恐!惶恐!〃又一个唱喏与上山下山的社官。唱喏了,那日李贵遂回头勒那两军使棒:〃谁敢与爷爷做对?〃众人不敢则声。那使棒的三上五落。李贵道:〃你们不敢与我使棒,这利物属我。〃李贵道:〃我如今去拿了利物。〃

    那献台上,人从里,喝一声道:〃且住!且住!这利物不属你!〃李贵吃了一惊,抬起头一看,却是一个承局出来道:〃我是两京杨承局,来这里烧香,特地来看使棒。你却共社官斯说要白拿这利物。你若赢得我,这利物属你;你输与我,我便拿这利物去。我要和你放对,使一合棒,你敢也不敢?〃李贵道:〃使棒各自闻名,西京那有杨承局会使棒?〃部署道:〃你要使棒,没人央考你,休絮!休絮!〃社司读灶毕,部署在中间间棒。

    这承局便是杨三官人,共部署马都头曾使棒,则瞒了李贵。李贵道:〃教他出来!〃杨三官把一条棒,李贵把一条俸,两个放对使一合。杨三是行家,使棒的叫做腾倒,见了冷破,再使一合。那杨承局一棒劈头便打下来,唤做大捷。李贵使一打隔,杨官人棒待落,却不打头,入一步则半步一棒,望小腿上打着,李贵叫一声,辟然倒地。正是:

    好鸡无两对,快马只一鞭。

    李贵输了,杨温就那献台上说了四句诗,道是:

    天下未尝无故手,强中犹自有强人。

    霸王尚有乌江难,李贵今朝折了名。

    只因杨温读了四句诗后,撩拨得献台上有二十来个子弟,却是皇亲国戚,有钱财主,都是李贵师弟,看见师父输了,焦懆,一发都上来要打那承局。原来〃寡不敌众,弱难胜强〃,那杨温当时怎的计较?

    有指爪劈开地面,为腾云飞上青霄。

    若无入地升天术,目下灾殃怎地消。

    众子弟正奔来要打那杨温,却见数中杨员外道:〃不可打他,这四山五岳人看见,不好看!只道我这里欺他,后番难赛这付。若要打他,下山去到杨玉茶坊里了,却打他未迟。〃众人道:〃员外也说得是。〃

    这杨承局归到杨玉茶坊,把利物入茶坊后地房里去了。众子弟道:〃员外,你交他出来,我们打他,与我师父报仇!〃杨员外入后房里,叫杨三官人:〃他们众人要打你。且说你几岁了?〃杨温道:〃今年二十四岁了。〃杨员外道:〃我却三十岁,较长六岁,我做你哥哥。你肯拜我为哥哥么?我救你这一顿拳踢。〃杨温自思量道:〃我要去官司下状取妻,便结识得一个财主,也不枉了。〃便告员外道:〃我先出去,你随我来。〃员外道:〃适来在献台上使棒的杨玉叔叔兄弟,且望诸位阍略则个!〃众人道:〃你何不早说?既是令弟,请他出来与我们厮见则个。〃员外叫:〃杨三哥,你与众官员子弟相见。〃杨官人出来,唱三个喏。众人还礼,道是:〃适间莫怪。少间,师父李贵自来相谢。〃

    不多时,李贵入茶坊来,唱了一个喏,道是:〃李贵几年没对,自是一个使棒的魁手,今日却被官人赢了。官人想不是一样人,必是将门之子。真个恁的好手段!李贵情愿下拜。〃杨官人道:〃不消恁的。〃却把些剩物送与李贵,李贵谢了自去。杨玉员外道:〃我弟只在我这里住。〃

    当日,杨员外和杨温在金银铺坐地,也是早饭罢,则见一个大汉,骑一匹马,来金银铺前下马,唱喏道:〃复员外,太公不快,交来请员外回来则个!〃那汉说了,上马便去。杨温认得:当夜被劫,是这厮把着火把。欲待转身出柜,来捉那厮,三步近,两步远,那厮马快,走了。杨员外道:〃兄弟,你看着铺,我回去见我爹则个,五七日便来。〃杨三官人道:〃复仁兄,温要随仁兄去走一遭,叫公公则个。〃员外道:〃你去不得,我爹爹心烦利害人,则好休去。〃杨温道:〃铺中许多财物,不敢在此。〃杨玉道:〃我把你不妨,便有甚的要紧?〃杨温道:〃复仁兄,容温同去。〃员外道:〃你苦苦要去时,随你去也不妨。〃

    两个一人一匹马,行到一个所在,三十里,是仙居市,到得一座庄子。看那庄时:

    青烟渐散,薄雾初收。远观一座苔山,近睹千行宝盖。团团老桧若龙形,郁郁青松如虎迹。三冬无客过,四季少人行。蓦闻一阵血腥来,原是强人居止处。盆盛人鲊酱,私盖铸香炉,小儿做戏弄人头,媳『妇』拜婆学劫墓。

    二人到庄前下马,庄里人报:〃太公,员外来也!〃那大伯在草厅上坐,道:〃交他来见我。〃杨玉入去,唱喏了。大伯道:〃孝顺儿子来也。这几日道路如何?〃杨玉道:〃复爹爹,有买卖。〃那大伯正说话里,见厅下一个人,问儿子道:〃厅下这人是谁?〃杨玉道:〃复爹爹,是一客人杨三哥。这汉子得上献台使棒,赢得山东夜叉李贵!〃大伯见了,即时焦躁道:〃叫庄客与我缚了他!〃当时,杨温恰似蛟龙出水,虎豹投崖。古人曾有诗云:

    祸出师人口,休贪不义财。

    会思天上计,难免目下灾。

    大伯叫庄客缚了杨温,当时却得杨玉搭救,道:〃众人不动手,都退去。〃杨玉道:〃且告爹爹:这汉会使棒,了得!〃大伯道:〃他如何奈何得山东夜叉李贵?我后生时,共山东夜叉使棒,也赢他不得。这厮生得恁的,如何赢得李贵?想这厮必是『妓』弟家中闲汉。你增他家,使钱不归;我叫你归,那行道怕你不去,使他跟着你。〃员外道:〃复爹爹:此人不是闲汉,使棒真个了得]〃大伯将员外转上草厅上去,说与庄客:〃交他在客店里歇。〃庄客引杨温去。

    那杨温去店房里坐定了,道:〃这大伯是个作怪人,这员外也不是平人。我浑家则是在这里!〃不多时,见一个『妇』女问杨玉道:〃孩儿,你须知你爹是个不近道理的人,你没事带他来则甚?〃员外道:〃告妈妈,他自要来。杨玉只交他在金银店里,他不肯,定要跟将来。〃两口说到房门边,正入房中来。那『妇』女把些酒肉道:〃你且吃些酒和肉,不须烦恼,不妨事。大伯自是恁地生受。〃说罢,杨玉同娘都去了。

    多时间,只听得有人来报道:〃复公公:大王使人在这里。交传语公公,见修山寨未了,问公公挪借北侃旧庄,权屯小喽罗;庄中米粮搬过,不敢动一粒,修了山寨,却还公公。一道请公公和员外过来则个。大王新近夺得一个『妇』女,乃是客人的老婆,且是生得好,把来做扎寨大人。请公公员外过来则个!〃大伯道:〃交传与他,我明日日中过来。〃小喽罗即时便去。那杨温听得,喜从天降,笑逐颜开,道:〃我这浑家却在这北侃旧庄强人处。这大伯也不是平人!〃

    等到次日天晓。怎见得?

    残灯半灭,海水初『潮』,窗外曙『色』才分,人间仪容可辩。

    正是:

    一声鸡叫西江月,五更钟撞满天星。

    只见东方亮,灵鸡叫,天『色』大晓,杨玉出来客房里叫:〃杨三哥,你去休。我三五日便归。〃杨温道:〃告仁兄:借一条棒防路。此间取县有百三十里来,路中多少事,却恁的空手,去不得。〃杨员外把一条棒与杨温。那杨温接了,辞员外先去。

    杨温离他庄,行个一里路,去向深草丛里去藏着身,觑着杨青大伯去庄。不多时,则见二人骑两匹马来,杨温放过人了。杨温恩量道:〃我又不认得北侃旧庄,则就随他去便了。〃前一匹马是大伯杨青,绰号唤做秃尾虎;后面是杨员外。杨温随他行得二里来田地,见一所庄院,但见:

    冷气侵人,寒风扑面。几间席屋,门前炉灶造馒头;无限作口,后厦常存刀共斧。清晨日出,油然死火荧荧;未到黄昏,古涧悲风悄悄。路僻何曾人客到,山深时听杀人声。

    杨青共杨玉到庄前,下马入去。这杨温却离庄有得半里田地,寻个草中躲了。那两人入得庄中,细腰虎杨达,下首是冷氏夫人,对席是杨青,杨青下首是杨玉,分四人坐定。杨玉看这『妇』人,生得意态自然,必是好人家女子。怎见是:

    云鬓轻梳蝉远,翠眉淡拂春山。朱唇缀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碎玉。花生丹脸,水剪双眸,意态自然,精神更好。

    正是:

    杀人壮士回头觑,入定法师着眼看。

    杨玉道:〃好个『妇』人,大王也不枉了!〃那杨达道:〃公公,员外,在此无可相待,略吃三五碗酒,一道庆贺扎寨夫人。一并说过,就借公公北侃旧庄,米谷搬过一边,不敢动一粒,修完山寨了毕,即使出还,不敢久住。〃大伯道:〃不妨,便是家的人一般。〃

    那杨温却离他庄,更远得半里来田地,思量道:〃我妻却在这里,找若还去告官,几时取得?不如且捉手中一条棒,去年将来!〃古人所谓:

    下坡不走快,难逢上天;

    同壁落入地,共返黄泉。

    杨温怎忍得住,只得离了深草丛中,出那大路来。忽然又遇二三十个小喽罗,拦住杨温道:〃你是甚人?因何到此?〃杨温道:〃我是客人,『迷』路到此,褥罪乞恕!〃小喽罗道:〃这里不是你去处。你自放了手中棒,便饶你!〃杨温那里肯放,便要拿起与他厮斗。不知后面几个小喽罗赶上,把一条索子,将杨温缚了,远远地前去一个庄所。这座庄:

    园林掩映茅舍,周回地肥桑枣。绕篱栽嫩草,牛羊连野牧。桥下碧流寒水,门前青列奇岭。耕锄人满溪边,春播声喧屋下。

    正是:

    野草闲花香满路,那知不是武陵家。

    杨温吃那小喽罗缚将去,到这庄前,正所谓:小喽罗走报庄中大王。只见大王正坐在草厅上桌,一口大刀在身边,便唤:〃拥他来,问它则个!〃手下入便拥杨温,立于厅下。

    大王问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到此?直说来情,宥汝无罪!〃杨温道:〃复大王,我乃西京人,姓杨名温,是杨令公之曾孙,祖是杨文素,父是杨重立。今来同妻子上岳烧香,在仙居市被人劫去妻子。今却在这庄北侧北侃旧庄细腰虎杨达处。温亦探知动静,特地要去夺取妻子回归。温是将门之子,绰号拦路虎,大王曾知否?今来受擒于此,有罪请诛,无罪请恕!〃大王道:〃久闻大名,今幸拜识。〃便令左右解了索,请上厅对坐,请罪,曰:〃我乃重立舍人帐下小卒,姓陈名千,后因狼狈,不得已而落草,今见将军,乃是我恩人,却在此被劫,自当效力相助!〃正是:

    那陈千便安排些酒清杨温吃了,便带一百余人,同奔那北侃旧庄。则见那杨达和那杨青、杨玉、冷氏夫人,四位在那里吃酒。被杨温拿一条棒突入庄去,就草厅上将手中捧觑着杨达劈面一棒,搠番打倒杨达,叫取妻子出来。即时杨达睁起眼来,将部下一二百人小喽罗赶上:

    半千子路,五百金刚,人人有举鼎威风,个个负拔山气概,石刃无非能锭,介胄尽使浆金。

    杨温见强人赴上,他又叫取妻子在一边,抵敌未得,却荷得陈千许多人马,前来迎敌。斗经一两合,陈千人马败走。原来是杨达人多,陈千人少。杨温同妻子与陈千人马一向奔走,后面杨达又一面追来。正是:

    会思天上无穷计,难免今朝目下灾。

    正奔走之间,只听得一棒锣声响来,杨温打一看时,却是县司弓手五十来人,出巡到此。为头弓手却是马都头。杨温便与马都头唱个喏,把从前事说了一遍。马都头便说与部下弓手,同陈千人马,再回身去迎敌。那细腰虎杨达当头斗敌,杨温出来与战,战不得一合,一棒打倒杨达。

    自此,杨温和那妻子归京,上边关立一件大大功劳,直做到安远军节度使,检校少保。可谓是:

    能将智勇安边境,自此扬名满世间。

    雨窗集花灯轿莲女成佛记入话:

    六万余言七幅装,无边妙义广含藏。

    白玉齿边流舍利,红莲舌上放毫光。

    喉中甘『露』涓涓滴,灌顶醍醐滴滴凉。

    假饶造罪如山岳,只须妙法两三行。

    却才白过这八句诗,是大宋皇帝第四帝仁宗皇帝做的,单做着赞一部《大乘妙法莲花经》,极有功德。为何说他?自家今日说个女娘子而诵《莲经》得成正果。

    这女娘子的父亲,姓张字元善。母王氏。夫妻二人,无一男半女。原是襄阳人氏,家传做花为生,流寓在湖南潭州,开个花铺。平日好善,只好看经念佛,斋僧布施。二人心中常常不乐,自思量:〃傍中年之寿,不曾生一男半女,如何是了?〃每日在门前坐地,只见一个婆婆,双目不明,年纪七旬之上,头如堆雪,朗朗之声,背诵念一部《莲经》,如瓶注水。张待诏道:〃我夫妻两个如今四旬之上。无男无女、正好修善。如何得他教我看此卷《莲经》则个?看他许大年纪,在街头吃化,想他也无男无女了。〃

    如此,这日叫婆婆来门前,张待诏娘子盛一碗饭,一碗羹,斋这无眼婆婆,遂问道:〃婆婆,你多少年纪?〃婆婆道:〃老拙七十五岁了。〃王氏道:〃你在那以住?家中有甚人管顾你?你眼见也不见?〃婆婆道:〃老拙无个男只女,在百厮求院子里住。两目青盲,略见些儿,每日出来看经吃化。自四十岁无了丈夫,五十岁坏了眼,平日只爱看经。到今看五十余年经了,因此背诵如水。〃说罢,王氏道:〃可怜!可怜!婆婆是这般健便好,倘有些病痛,何人伏侍你?忽一日岁寿终,谁来断送你?我有一句话与你说,不知你肯否?〃婆婆道:〃不知妈妈有甚说话?〃王氏道:〃自从今日起,你搬来我家住,每日只在我家吃饭。量你一个老人家吃〃得多少?你便教我看这部《妙法莲花经》。教得我会时,无甚相谢你,待你百年之后寿终,我夫妻二人与你带孝,如母亲一般断送。你意下如何?〃婆婆听了,满面笑容,道是:〃婆子那里得这般福分!若教看经,甚是容易,岂敢指望相谢!但得妈妈收留,实是万幸!〃张待诏娘子听说了,大喜,便交婆婆归去,百厮求院子内收拾了粗衣破衫便来。

    婆婆去不多时,来到张待诏家里住,当下王氏便烧汤与他洗浴,换了几件洁净衣服与他着,别折一个房交他住卧。每日搬茶搬饭与他吃。早晚之间烧一炷香,一只桌儿上安着经,共婆婆对坐了同看。王氏从来却识字,看着经本读,婆婆背念。一日三,三日九,不刚一日,教得夫妻二人每日看念,如瓶注水。王氏每伏侍婆婆,并无怨心。

    自此,一住三年有余。忽然间,婆婆看着王氏道:〃婆子在此蒿恼三年,今晚去也!〃王氏听得,大惊道:〃婆婆,你在我家,我夫妻二人不曾何甚言语!你从来说道无亲无故,你却那里去?〃婆婆笑道:〃借你肚皮里安身则个。〃王氏笑道:〃我却道只个,原来婆婆取笑耍。〃当下只是取笑过,各自去睡。次日侵早,王氏笑道:〃婆婆如何不起?〃径到房前,推开房门,只见婆婆端然坐化于床上。王氏大惊,出门外和丈夫商议。只得买个龛子盛了,留了七日,做些功果与他。以毕,抬将出来,众邻相送,至山林边烧化了。第三日,收拾骨殖葬了,不在话下。

    王氏自从没眼婆婆死后,便觉腹中有孕,渐渐腹大。看看十月满足,忽日傍三更时分,肚内阵阵疼来。张待诏去神前烧香点烛祷告:〃不在是男是女,保护快生快养。〃雇个『妇』人伏侍了。张待诏许下愿心,拜告神明,觉道自己困倦,便去床边略合眼,只见白头婆子从外面笑将入来,便望房里去,张待诏随后跟入来,被门槛一绊,一交惊将觉来,却是梦里,听得鼓打三更,自思量道:〃怪哉!我道明白的事,却是梦里!〃说犹未了,只听得呀呀地小儿哭响,连忙看时,己自妻子分娩了。又得快雇来的『妇』人伏侍。张待诏见是个女儿,却和那没眼婆婆一般相似。当下,张待诏甚是喜欢。当日过了,第三日,做了三朝。看看满月,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渐渐长成。一周取名,思量婆婆的看经事,取名莲女。?又早七年之期,这女子件件聪明,见经识经,见书识书,邻近又有一个学堂,教此女子入学读书,不过一年,经史皆通。其实奇异。父母错如珠玉。夫妻二人,每日斋僧布施,随喜看经,在家做些花朵。只听得街坊人热闹,又听得鼓钹声喧,张待诏出门问:〃做甚么鼓钹响?〃有人道:〃能仁寺长老惠光禅师引众僧来抄化斋粮,因此闹热。〃不在话下。

    且说莲女在学堂内读书,听得鼓钹响,走出学堂看。一看,见能仁寺长老惠光禅师坐在轿上,与众僧沿街抄化披疏,只见莲女猛然抢上前来,用手扯住惠光禅师,学人启问:〃堂头大和尚,我有一转语,敢问和尚则个。〃道:〃龙女八岁,献宝珠,得成佛道;奴今七岁,无宝珠,得成佛否?〃莲女道罢,只见惠光禅师不慌不忙,便道:〃何不投院子里来,此处又无法座?〃莲女道:〃我不理会得,只还我问头来。〃以手扯住长老衣服,扯下轿来,扯得长老团团的转。

    满街人都嚷起来,惊动张待诏。正与妻在门前做生活,听得人嚷,走出街上打一看,只见有人说道:〃待诏,你的女儿有些疯了,扯住和尚,向他讨甚么问头,故此作嚷。〃待诏见说,连忙走去,分开人众打一看,果是女儿扯住长老,急忙便道:〃我女儿有些疯,看我面,莫要责他!〃一头说,抱了女儿便走回家。当下众人都散了,长老上了轿,于路抄化去了。

    且说莲女,爷抱回家,娘吃了一惊,道:〃女儿,下次休得如此,被人耻笑!〃似此之后,又过三五口,忽然不见莲女。诸处无寻处。原来莲女在学堂里听得法鼓,却是能仁寺长老讲经说法,一径走入寺中,一看,果然长老升座说法。莲女分开人众,直到法座下,高声问曰:〃龙女八岁,献宝珠,得成佛道,奴今七岁,无宝珠,得成佛否?〃莲女道罢,长老不答,乃手划一个圆象,言曰:〃你还见么?〃莲女见了,正欲再问,只见:〃张待诏,你女儿又去能仁寺问长老。〃连忙赶去,抱了便走回家,道:〃你如今疯了,被人笑耻。〃

    自此之后,年去月来,再不交女儿入学,每日只在家做些花卖,做生活了过。不觉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年去月来,看看长成十六岁,生得端妍妙貌,有十分颜『色』。忽然时遇元宵,家家点放花灯,不拘男子『妇』人,都上街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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