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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萦梦牵-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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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想求救,却只有无止无尽的黑包围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活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到底死了多久?她不知道王爷到底在什么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

在那黑暗的墓穴里,她终于开始懂得恨——只是时间很快冲淡了她强挤出来的恨意,只留下对王爷无边无际的思念……

她好想啊,她好想再见王爷一面!她好想啊,生也好、死也罢,让她再见王爷一面吧。

她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她再见王爷一面,再拥抱一次、再听一次王爷的声音、再——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好!可是她却困在枉死城,天天、月月、年年,比她活埋在黄土中还要可怕的日子。

天天、月月、年年……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终止?

于是她哭嚎着跪倒在地,哀求地呼喊着:“菩萨……”

然后,她听到了,听到那一声极轻、极为同情、极为疼惜不忍的叹息声:“哎……你这痴心的孩子……”

※※※

会变成这样子绝对是他们始料未及。

“哼,我们草木界的事情几时轮到你们冥界的人来管?苍木修练千年即将得道,却被你就这么给劈死了,你冥界是欺我们草木界性情太好?”

“……”

“不要动气,来来来,喝茶喝茶。”老农夫笑眯眯地招呼,桌上摆着香气四溢的香茗。

“不喝不喝!菩萨,你倒是评评理!钟重劈死了苍木该当何罪?!”她愤怒而且理直气壮,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说话的是个身穿绿袍、头带绿巾的年轻女子。她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年轻标致,但身上的皮肤却甚是粗糙,活似树皮一般。说话的声音粗嘎低沉,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奇异的陌生感,大概是因为几百年来都没说过“话”的关系。

相对于女子的怪模样,她身边的男孩就显得动人可爱得多。他身穿锦袍,面若白玉,身上还隐约带着一股奇异香气,脸上的表情也笑眯眯地,十分和善的模样。

“这个评理……嗯……评理嘛……先喝茶?”

“不喝不喝!”

“呃……金虫虫你有什么话说?”

金虫虫?!

斗篷人不懂如山,只静静站立在菩萨身后。

“还是这么惜话如金啊?”菩萨端起一杯茶笑吟吟地啜了一口,“这茶好,真香啊。”

“就算‘钟重’拆开来说也应该是‘金重重’……”转生使者狐疑地搔着头。

“嗯……”老农夫望了他一眼,嘿嘿一笑,“你这酸秀才倒是指点起老朽来了?”

转生使吓得连忙低下头:“小的不敢!”

“难怪你当了几十年的官也还只是个小官。”农夫嘻嘻笑道,“一点做官的道理都不懂。”

“小的无知!”

“无知吗?倒也不会。倘若你多懂些做官的道理,眼下说不定正在哪层楼中窝着哪。”

转生使一愣!说的是,说的也不是……菩萨说的话似是而非,话中有话,到底是褒他还是贬他,委实听不出来,倒是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老农夫呵呵一笑:“金虫虫,你还没回答老朽的问题。”

“……”斗篷没回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无话可说。

“太无礼了!菩萨面前岂容得你如此嚣张无礼!”绿袍女子怒骂,眼看就要欺上去,老农夫却笑着挥挥手。

“休恼休恼,金虫虫就是这副德行,他跟在本尊——老夫身边数百年了,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管他怎么样就是要罚!要罚要罚!苍木千年修行就这么没了,千年哪!树木要修行千年有多不容易……”

“苍木包庇怨魂原本就不对,有多少修行也不能这么做……”转生使嘀嘀嘟嘟地插嘴。虽然明知自己无须替狩魂使辩驳,但大家都是冥界中人,眼见他受委屈,不提他出头又说不过去。

老农夫又看了他一眼,这次笑道:“你心肠倒好,我以为你也怨他劈死了珍珠,不是么?”

“怨是怨,不过事有黑白曲直,总不能见好人被冤枉还闷不吭气……”转生使无奈地耸耸肩,“我知道这就是我不懂得做官道理的地方啦。”

“这次你又灵光了。”老农夫呵呵一笑。

“菩萨!”绿袍女子不依地嚷道。

“好好好!这事儿该怎么办,你们主子是怎么交代的?”

绿袍女子推推身旁的锦袍少年:“你怎么老不吭气?快给菩萨说说,明知道我说话慢!”

这还算慢啊?那连珠炮可真不知要怎么算了。

锦袍少年给她一推,一口茶水险些噎住,他连忙举起袖子挡住脸嚷道:“别粗手粗脚的!腰杆都给你打断了!”

“是是是!可千万别打断牡丹的腰杆,他可是花中之王,打断了腰杆就不美了。”老农夫还在一旁帮腔。

原来这锦袍少年竟然是花中之王牡丹?!

珍珠愣愣地望着少年那白皙无暇的脸,无怪乎一直觉得身旁的香气好熟悉,原来是牡丹哩。

少年清清嗓子缓道:“主子的意思是说,虽然苍木包庇怨魂有错,但也该由我们草木界来处置;就算不由我们处置,狩魂使在行事之前也该知会我们一声。如今狩魂使者没有经过我们同意便擅自劈死了苍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是是,你们家主子说得满有道理。”老农夫微笑回答,“然后呢?”

“然后?”牡丹愣住了,“什么然后?”

“然后你们家主子觉得应该怎么处置才对?”

牡丹迷惑地侧头想了想道:“这点主子倒是没说……”

“那你们来找老朽做什么?”

“呃?”

绿袍女子忍不住嚷:“菩萨!自然是来请你评理的!”

“道理不是都讲完了?”老农夫眼底闪着笑意,“狩魂使不对,他不该自作主张劈死苍木;可是苍木包庇怨魂也不对,狩魂使者乃是职责所在。好啦,这不是讲完了?”

牡丹与绿袍两人傻傻对望,好像是这样又好像不是这样。道理是说完了,可是说完之后呢?

老农夫笑望他们两人。

“苍木与红鬼两人真心相爱,此乃累世宿缘避无可避,苍木注定了该有此一劫。他尘缘未断,亦未能名列仙班,所以他苦苦修炼千年也无法得道,这件事你们家主子应该是很清楚的。”

他们耙耙头皮说不出话来。

“若是为了这件事让冥界与草木界纠葛起来,双方都不好,是么?”

“是!”牡丹恭敬回答。

“苍木死前最大心愿乃是与红鬼缔结连理,虽然这件事有窒碍难执行之处,不过他们之间的累世宿缘总要做个了断,老朽总还是会尽力而为。这事儿待红鬼赎罪之后再做定夺,总之不会让苍木伤心千年。这样处置你们满意否?”

“满意!”锦袍少年与绿袍女子点头起身,“多谢菩萨明理,咱们这就回去回报主子。”

“道理讲完啦,这不可以喝杯茶了吧?喝茶?”

两人笑着摇头:“谢菩萨好意,牡丹檀香急着回去把好消息禀告主子,咱俩先告退了。”

“好消息?”老农夫笑着叹息,“这也算好消息?”

锦袍少年与绿袍女子笑着退下了,身影一晃而逝,消失得无影无踪,但牡丹的香气却还流连不去。

珍珠终于知道了,原来那绿袍女子是一株檀木啊,不过怎么没有檀木香味呢?

“你割开她的皮肉,自然就有香味了。”老农夫笑着回答了她心里的疑惑。

珍珠红了脸:“珍珠无知妄想,菩萨见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老夫第一次见到檀香仙子的时候也这样想过呢!”

菩萨……真可爱!就好像家里的长辈,又好像身边的朋友。感觉仿佛至亲,又恍若知己至交。那感觉真难形容,用如沐春风显得俗气,说神圣崇高又不贴切。望着老农夫,她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觉得菩萨其实什么都知道,也许菩萨比她还了解她自己。

“你知道你有罪吗珍珠?”

珍珠低下头,微微地点了点头。

“不不,怎么会是她有罪?”转生使者连忙嚷道,“珍珠没做错什么!她是被无辜打死的!她……”

老农夫不知怎么办到的,转眼间转生使嘴里竟然塞了杯茶水,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张着嘴。那杯子是怎么弄进去的啊?!

“喝茶吧你,你实在很吵耶。”

“珍珠自知有罪。”她幽幽叹口气。

“那你说说,你犯了什么罪?”

“痴情执着……”

老农夫欣然点头:“小丫头还算有点悟性。要知道,死,是一个‘人’的结束,但并不是一个魂魄的结束;人活在世上经过数十年的历练,那就好像小孩子的阶段;通过了历练,变成更强壮睿智的灵体回到冥界,然后重新出发。这是天地间运行的道理,时间到了就该扔掉一身臭皮囊,扔掉过去的情事重新再来过。倘若不是如此,个个都背了一身拜托不了的情缘、孽障,这天地早已毁灭。”

“可是珍珠忘不了……”说着,心头再度涌出汩汩血泪。

“你可知本尊当年立下什么宏愿?”

虽然不知菩萨为何有此一问,但她依然含泪回答:“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老农夫微笑:“就你来看,那算不算一种执着?”

他们愕然望着老农夫,想回答却又不敢回答。

“男女之情是爱,普渡众生是爱;爱一个人,爱天下人也是爱。就好像蚂蚁也是一条生命一样,你明不明白?”

珍珠望着他思考良久,只得摇摇头。

老农夫笑了,拍拍她的头道:“不要紧,我自己耶还不是很明白,所以我还在这里。”

“……”转生使好不容易拿出茶杯,听到这些,他又想说话了,可又努力忍住——塞个茶杯还好,万一塞个茶壶那可怎么得了?

老农夫斜睨着他:“你这穷酸书生又有什么话要说?”

转生使连忙摇摇头捣住嘴。

“哼,可得真的没有才好,要让老夫听到你在老夫背后嘀嘀嘟嘟的,老夫可饶不了你。”

“那可不成!菩萨说这些话明明没道理!”

“哦?”

“倘若执着有错,那菩萨也就错了;让若执着没错,但珍珠又错在哪?男女之情是爱、普渡众生是爱,爱几个人都是爱,就算爱一条狗也是爱,那为了爱去杀人放火固然有错,但那也是爱啊!”

“所以每个灵体最终都有结束不是吗?喝下孟婆汤了却前世尘缘,无嗔无喜从头来过,一次又一次,洗涤自身罪孽直到修成正果的一天。”

“那为何还是有那么多人转世为恶?忘记了前世的教训,今生还是一样作孽?”

“倘若那么容易修成正果,如今已然满天神佛,地狱早空。满天都是神佛了,还要这天地人间做什么?”

“这……”转生使傻了,这……这似是而非的道理到底通不通啊?

老农夫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茶。

“金虫虫。”

斗篷恭敬侧身。

“嗯……五百年吧。”

斗篷作揖作礼,看不出喜怒。

“服不服气?”

他又行礼,代表着“服气”。

“他们说这叫‘罚’,不过依老夫看……”老农夫横他一眼,“我看你求之不得吧?”

钟重微笑低头,并不言语。

老农夫回头望着珍珠,眼中写着怜悯:“孩子,你的五百年也是免不了的,生死薄既已记载,就算是老夫也不能更改,你明白吗?”

“珍珠明白……”黯然。

“不过……这五百年,你就跟在金虫虫身边为冥界做事吧。”

珍珠一愣!“不用去无识界?不用喝孟婆汤?”

老农夫一脸慈祥笑颜:“你想忘掉吗?”

珍珠犹豫了一下。去无识界陪着王爷沉睡五百年似乎也不是很糟的选择。

“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你的宿命不在那里。”菩萨慈祥地说道。

珍珠叹口气点点头:“珍珠明白……”

“你明白就好。既然你不想忘掉,那就不要忘掉,去吧!”

“那我呢?那我呢?”转生使连忙问。

“你?你有什么问题?”

“呃……”转生使搔搔头,“小官负责珍珠转世之事却又连连出错,虽然这些都不是小官的错,可是……”

“可是生死薄是你写的,你跟珍珠始终脱不了干系。”

“啊?”

老农夫又抗起锄头,微笑着转身重新走入竹林,嘴里哼着让人听不明白的小调。

“那是什么意思啊?”转生使大嚷。

老农夫丝毫不理会他,径自走入竹林,消失无踪。

“喂!”转生使一吼,才猛然捣住自己的嘴。那可是菩萨!他这么“喂喂喂”的乱叫,岂不是要遭天谴?!

就这么一转念间,他们已然离开竹林,周遭又是一大片虚无。没有竹林,没有麻雀,也没有了竹桌竹椅。

从现在开始算,他们新的五百年,开始了。

※※※

菩萨的旨意真是好生奇怪,怎么会把珍珠跟钟重摆在一起?他们怎么看也不搭调,怎么看珍珠应该跟自己在一起比较妥当。

转生使等着钟重的斗篷,好半晌才闷闷地开口道:“喂,菩萨把珍珠交给你了,你可得好生照顾着她,本官官阶虽然小,但倘若本官知道你没善待她,本官还是不会与你善罢甘休的!你知道吗?”

斗篷远远站在一旁,对他所说的话没半点反应。

“你真是个闷葫芦!本官跟你讲话,你到底听到没有?”

“他不爱讲话就由着他吧。”珍珠摇了摇头。

“你要跟这闷葫芦在一起五百年啊,真会闷死!”

“鬼是闷不死的。”

“也许正因为闷不死,所以更惨了。”

珍珠不由得失笑:“要是跟你在一起,一定不会觉得那么闷了,可惜……”

“可惜菩萨不知道怎么想的。”

转生使懊恼地摇摇头,有点后悔刚刚没跟菩萨据理力争。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还满喜欢珍珠那至情至性的脾气,让珍珠跟着自己替鬼魂转生应该不错,怎地菩萨竟让珍珠跟着狩魂使去抓游灵?

望着他们,钟重只是沉默。他也明白珍珠的至情至性跟着自己并不搭配,他跟在菩萨身边听菩萨讲经已经多年,菩萨总说他太“空”了,是因为他太“空”,所以要配上珍珠的执着吗?

执着,凡人总是执着的,他看过太多勘不破爱恨嗔痴的凡人,珍珠就是其中一个,跟这样的珍珠相处五百年……菩萨是要考验他的耐心,要把他变成圣人吗?

“哎……本官的时辰到了,还有好多事情没办好呢,不能再留在此地了。”

转生使依依不舍地望着珍珠道:“本官有空会再来探望你的,你善自珍重。”

“妾身晓得……你可别再害人转不了世。”珍珠忍住笑意回答。

转生使翻翻白眼,一脸的莫可奈何。

转生使走了之后,四周又是一片死寂了。枉死城中最令人不能忍受的就是这种死寂,无天无地的死寂,令人寂寞得发狂。

珍珠转身望着狩魂使,那暗灰色斗篷静静伫立在她身旁,那竟是天地间唯一的存在。

她不由得深深叹息。

第四章

“快过去!莫哭哭啼啼的!死便死了,还想回头?”

枉死城附近两名鬼差押解着一名少妇,不住地推着她;少妇声嘶力竭地哭着,怀里抱着个还未成形的婴孩,啼哭的声音令人闻之鼻酸。

狩魂使者平时便是在冥界附近四处巡逻。枉死城一带除了钟重之外,还有几个斗篷人悄然伫立的身影。

珍珠跟着狩魂使者身边望着那少妇,那声声哀凄的泣声打动了她。望着少妇,不过才二十出头,是芳华正盛的岁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了?

“快走,快走!不要拖拖拉拉!”

少妇迟疑的脚步令得鬼差不耐烦起来,他们恶声恶气地推着她;少妇脚底一个踉跄,与怀中的婴孩一同跌落,他们的哭声更响亮了!

“住手!”珍珠忍不住叫道,奔上前去扶起少妇,“你没事吧?”

少妇抬起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她颈项上有着明显的痕迹……她是悬梁自尽的,穿着一身红衣悬梁,她是想化为厉鬼复仇,却没想到复仇不成,却来到了枉死城。

“你是谁?”两名鬼差一左一右挡住珍珠,手上巨大的鬼叉笔直指着她。

“快松手!”

斗篷迅速来到珍珠身边,两名鬼差一见到他,便退了两步恭敬道:“狩魂使者!”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珍珠望着少妇颈项上的伤痕,忍不住叹息。

“我不是自愿的!是我家官人……他恋上了绮红楼的粉头……”少妇哭得声嘶力竭,静静怀抱着那个还未成形的小婴孩奋力地喊着,她的双手五指曲成了弓状,显得如此凌厉、怨恨!

“粉头?”珍珠愣愣地望着那少妇,这两个字在她活着的时候尚且没听过,更遑论现在她已经死了。

“是那不要脸的娼妓唆使他的!那不要脸的娼妓唆使我家官人离开我!他不顾我已有了身孕、不顾家中还有八旬高堂,他们双宿双栖、他们……我要他们悔之莫及!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我好恨!好恨啊……”

少妇毒辣的怨恨如此清晰,惊得珍珠原本扶持的手不由得松了开来。

“快起来!”两名鬼差使劲推着少妇,“有什么话等你离了枉死城再去与阎罗申诉!”

珍珠这次没有拦阻了,她眼睁睁地望着少妇被押进了枉死城中,穿过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消失在虚无之中,但少妇凄厉怨恨的哭泣声却还是萦绕不去,而那还没有面目的孩子……她不由得感到一阵胆寒。人生……凄苦如此?

她在枉死城中有多少年头了?

听过多少类似的故事、听过多少凄凉的泣声?

多少负心良人、多少红颜薄命、多少面目不全的孩子、多少……她从来都不记得,从来都不承认。

不……她与王爷是不同的,王爷不会如此对待她。他们之间的感情必然不同,否则怎能让她苦守枉死城如此多年?

钟重站在她身后良久,突然轻轻地拍拍她的肩。

珍珠回过神来,如果此刻她还有肉身,恐怕脸色早已一片死白。

走吧。

她仿佛听到狩魂使无声的声音。

珍珠默默跟在他身后,怀疑他怎么可以对这一切如此无动于衷?

他不会心痛?不会难受吗?

“为什么菩萨叫你‘金虫虫’?”

钟重停住了脚步。原本她并不期待他回答这个问题,但神奇的是,钟重竟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低哑,很深很深、很沉很沉的声音,若有似无——

她想起了钟重捉拿红鬼那一幕。当时他也说了话,可见钟重不是不会说话,他只是不愿意、活着懒得说话而已。

“本使转世为人之前一直都是一只虫,轮回多少世自己也不知道了,但总之本使当虫的时间远多过当人的时间。”

珍珠错愕地望着他,眼前这是……一只虫?

“当一只虫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醒来便是吃喝,累了便是睡,有时会让无心的人踩死,有时活到时辰到了,自己便死了。”

“好像很无趣……”

“当一个人未必比当一只虫有趣。”钟重反而微笑,“当一个人多辛苦,要爱、要恨、要活、要死、生老病死又由不得自己掌控,当一只虫简单得多。”

珍珠摇摇头。这狩魂使没半点感情,也没半点人性,只是也不特别令人讨厌就是了。钟重好似一张白纸,而上面什么也没有写。

比较起来,转生使就显得可爱得多,起码像个“人”。

“你又为什么想当一棵树?”

珍珠的表情立刻温柔起来:“因为当一棵树可以不用喝孟婆汤,因为当一棵树我就可以静静地等五百年,等我的两人转世。”

钟重望着她,痴心痴情的鬼他见得多了,但如此程度的,她倒是头一个。

“五百年很久,是你无法想象的那么久,你该感谢命运没让你真的当一棵活五百年的树。”

珍珠不悦:“你根本不了解我!”

“没有任何感情可以支撑五百年。”他下了结语。

珍珠恼怒:“那是你!因为你只是一只虫,一只虫永远都不会明白!不管是五百年还是五千年,我都会等着王爷转世!”

钟重微笑,不置可否。

恼怒!钟重那笃定的态度令她又恼又恨!他不懂!一只虫懂什么?

想到要跟这只虫相处五百年……她真宁愿再去求菩萨一次,还是当一棵树好了……可是树木跟虫似乎脱不了关系?

珍珠更恼了!她决定不跟钟重说话,跟这种虫子反正也无话可说。

※※※

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那是威武王府的湖畔,那里上演着重复了千次、万次的情节。

所有的细节全是那么的清晰,甚至愈来愈清晰。

湖畔花园的奇花异草,凉亭放着的精美佳肴,每一样都活色生香,仿佛实物一般。

鬼的记忆会消失,所有的鬼都是一样的,随着时间愈来愈长久,记忆愈来愈模糊,可是她却不会。

她为什么不会呢?他不明白。

当然,他只是一只虫,他从来没当过王爷、没当过王妃,所以不会明白。

但他也曾经是人,拥有过妻子、儿女,也有过爱恨情仇,只是那一切对他来说却显得那么遥远不真实,那仿佛只是他当虫子时所做过的一场梦——一场虚幻而短暂的梦。

当“人”时的一切对他来说没什么好眷恋的,他很少想起,当然更从来不曾将当时的情景在冥府重现过,因为没必要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为何要静静抓住过去的一切不肯松手呢?

他静静地望着湖畔、望着那场景、静静地看着那千篇一律的情节再度上演。

那男人,头戴紫金锦蟒冠,身穿紫金锦蟒袍,壮硕伟岸;他脸上带着笑,那是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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