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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萦梦牵-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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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没有停止。
不远处的官道已经毫无人迹了。自从乱葬岗闹鬼之说传扬开来,入夜之后官道上的行人绝迹,谁都不敢冒险路经此地,就算偶有赶路的旅人,也总是行色匆匆,不敢稍加驻足。
今夜的风特别大,密林里传出阵阵凄凉哭声。那是鬼哭。
不是一只鬼,而是一群鬼。
深夜里狂风大作,密林深处传出阵阵鬼哭,其中还有奇异的铃声叮叮当当地脆响着,招魂铃声在深夜中听来特别锐利刺耳。
“道士?”
穿过了密林,树林最深处摆着偌大祭坛,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正喃喃自语地作着法。
“是术士。”钟重低哑地回答。
珍珠蹙起了眉。那道士身边聚集了一大群鬼魂,那些幽灵们全都哭着,有些龇牙咧嘴地怒视着道士,有些则是哀愁幽怨,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全都受制于道士无法离开。
“放开我!”
远远传来男魂咆哮呼喊的声音,珍珠与钟重转向声音来处,赫然看到两名鬼差押解着一名男魂过来。
“鬼差?怎么会?他们怎么会听道士的话?”
钟重指着那两名鬼差的身体,沙哑地开口:“那是假的。”
是了,是假的,那两名鬼差身上所穿的华丽服饰虽然与冥界的鬼差神似,但颜色却太过鲜艳明亮;冥界的鬼差手持三叉戢,而他们却是拿着刀子;最明显的地方是鬼差胸前都有个字,冥界鬼差所写的是“冥”,而这两个却是写着“令”。
“这是用法术驱鬼假扮的?”珍珠骇然失笑,没想到连“鬼差”都能假扮!
“放开我!广德洋!你不得好死!”男魂咆哮着被驱赶过来,他的双手双脚全上了铁锁。
“嘿嘿!”道士笑着眯起了眼睛。“你来得正好,本王缺少一个书记师爷,你要是肯乖乖听话,本鬼王不会亏待你的。”
“放开我!”男魂怒吼,“我的妻子就快临盆了!你快快放我回去!”
“放你回去?本王不是说了么?本王缺少一个书记师爷,你回去了,谁来当本王的师爷?”
“广德洋!你害死那么多人,你不是人!放开我!放我走!”男魂吼着,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回天乏术,但他多么不甘心,竟死在这道士的手上!当初是他……是他到京城里请来这位法术高深的道爷作法事超渡乱葬岗的亡灵,可万万没想到却一手促成了自己的死亡。
“嗯?”名为广德洋的道士突然转头往密林深处看去,微微蹙起眉——这次来的鬼魂与过去不同,他闻得到那气息,这两只鬼法力可高得很哪!若是能收为已用……嘿嘿嘿!他可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鬼王”了。
他法袍微动,背对着密林,咒语悄悄地驱动了,围绕在法坛四周的鬼魂们受到法术驱动,开始急速往密林前去。
钟重与珍珠大惊,他们身边层层叠叠,竟然全是朝他们伸长了手臂的鬼魂。
“钟重!”珍珠惊吓地大喊,那些鬼魂们七手八脚地抓着她,她根本动弹不得。
钟重斗蓬翻飞,扑向珍珠,他的手掌发出红光。所到之处无不哀号。
“原来是冥界狩魂使!”广德洋大喜。要是能降服一个货真价实的狩魂使,他才是真真实实的鬼王啊。
“快把他们抓起来!”他驱动符文命令道。
群鬼嘶吼着再度扑上来。钟重蹙起了眉,这些鬼魂全受制于道士,他们本身并无过错,若是他出手打伤了他们,珍珠不免要埋怨他;可若是不出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珍珠落入广德洋手里,这……
“怎么办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珍珠吓坏了!她虽是冥界中人,见过的鬼不计其数,但是被鬼魂如此攻击却还是头一遭。这几百年来从来都是她跟钟重追着鬼跑,可从来都没有被鬼追的经验呀。
“这些鬼魂被下了咒语,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我知道!然后呢?现在该怎么办?!”珍珠推开再度欺进她身边的鬼爪,瑟缩在钟重身旁,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打散他们,再收拾广德洋。”
“不行!”她大叫。
钟重低头带着笑意望着她:“为什么我早就觉得你会这么说?”
珍珠抬头,她似乎看见了钟重的真面目,似乎真的看见他在笑,她心头猛地一惊——
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多少年前她也曾经有过。那一夜她过十四岁生辰,那一夜她第一次见到威武王——她没有心了,但她为何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为何还是觉得脸颊发烫——
“南无波耶波罗密……”钟重的手按住了她的额,快速地念了一串咒语。
一股不寻常的暖流在她额间流动,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某种奇异的光芒从她额间散发出来笼罩了她的身体。
“呀!”围绕在珍珠身边的鬼魂们尖叫着退去。那光,那光刺伤了他们。
另一边的广德洋大吃一惊,那女鬼身上竟然散发着神光!
“乖乖在这里等我。”钟重微笑着这么告诉她。
珍珠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愣愣地望着钟重,那隐藏在斗蓬之中的脸面,那抹她几乎真的可以看见的笑容——
钟重的手掌朝天翻起,密林之上顿时乌云密布,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天际,朝他手掌直劈而下。
这是珍珠第一次看到钟重用武器,他的武器是一把闪电。
“好强!好强啊!”广德洋狂喜地咆哮着,“本王要定你了!你将是本王的护法!你将是本王的最佳护法!”
这家伙疯了,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是鬼王,真的以为他可以降服狩魂使钟重?
珍珠望着那面目狰狞的人间道士,却发现情况不大对……那道士身后怎么有一团忽隐忽现的魔影?那影子是一抹好深好深的黑色,黑色缓缓地流动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那漩涡她曾经见过——就在冥界与魔界交会之处,那是来自阿修罗邪恶深渊的魔影!?
“钟重!小心啊!他入魔了!”
来不及了,只见广德洋口中念念有词,他身后飞窜出一条黑色巨蟒,那像是一团烟雾又像是一团黑火,缭绕盘旋而上,黑色火焰尽头便是蟒蛇火红色的眼睛跟血盆大口。
※※※
黑蟒与钟重猛烈无比地缠斗了起来。黑蟒似烟似雾,动作却又极为敏捷,它时而化成一阵黑烟,时而具体成形,凌厉的攻势看得珍珠惊愕不已!她跟在钟重身边几百年了,从没见过如此凶蛮敌手。
“小……小心……”她又想叫,又不敢叫,怕打扰钟重临阵对敌失去专注,可是每每看着黑蟒嘶吼着往钟重直冲、盘绕,看着黑蟒黑色巨口吞噬了钟重,她却又忍不住会尖叫惶恐。
钟重的斗篷在夜风中飞舞着,他手上的蓝色闪电闪耀着银蓝色光芒,他的姿态高傲冷静,当他俯视着黑蟒,珍珠几乎可以清晰地见到钟重脸上那一抹带着冷笑的鄙夷。
钟重可以的,他是纵横在人间与冥界的狩魂使,他比所有的狩魂使修练得都要久,他甚至有赋予“护灵印”的高深惨行,这小小的黑蟒又能奈他何?
“你真是太珍贵了……”
蓦地,珍珠从钟重的战斗中回过神来,惊愕地发现广德洋正以一种贪婪的眼光注视着她。
“半神半鬼?你是半神半鬼对吧?看看你,你有神光加持,本王从没见过你这种鬼,你太珍贵、太珍贵啊!”
那贪婪狰狞的面具令珍珠胆寒!她恐吓地倒退了几步,直觉想开口向钟重求救,但一开口却又立刻忍了下来——她不能这么没用!就算懦弱如她也看得出来钟重正面临紧要开头,这时候叫钟重来救她就是要钟重受伤,甚至付出更大代价。
这只不过是个道士!
珍珠鼓足了勇气,努力做出凶恶的表情瞪着广德洋:“放肆!吾乃冥界狩魂使,不是什么半神半鬼!”
“狩魂使?哈哈哈哈!‘那个’才是狩魂使。你,不是。”广德洋回头看了一眼,得意洋洋地说道:“不过他很快的就会变成本王专属的狩魂使;而你,也很快的会变成本王的收集品。本王会好好疼惜你,像你这样的鬼魂是本王生平仅见,本王绝不会亏待你。”
这道士竟然“收集”鬼魂?珍珠望着自己四周的鬼魂们,他们全是他的收集品吗?
他费尽心思折磨死他们,然后禁锢他们,为的只是“收集”?!
“你这变态。”她喃喃自语地说着,不由得又倒退了两步。
“来吧,本王知道普通对付鬼魂的东西对你无效,这是本王特地为你准备的‘神仙盅’。这很罕见啊,用无数妖魔的鲜血练成的。”
那是一个小小的黑金色圆瓮,圆瓮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血红色的咒文,而圆瓮周身散发着跟广德洋身上一模一样的黑气。珍珠直觉地知道如果那圆瓮上方的小盖子被打开,自己就会被吸进去。
广德洋贪婪的笑容凝视着她,正伸手想打开那圆瓮——
蓦地,他突然双眼大睁,一道银蓝色闪电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张大了口想呼喊,却没能力喊出声来。他无力地缓缓跪倒,手上的“神仙盅”滚到了地面,然后圆瓮上的盖子掉了。
“呀!”强光闪烁了珍珠的眼,一股强大的吸力让她站不住身子,她使劲抓住身边随便什么物事,却发现她握住的正是钟重的手。
强光中黑蟒张大了口直扑而来,钟重背对着黑蟒,根本不知道危机已经临头。珍珠尖叫着,同时抵抗那强大吸力,又想扯开钟重的手让他能够保护自己——
钟重身上的斗蓬在风中翻了开来,他猛然回身单手抵住了黑蟒狂暴的大嘴,神仙盅的强光闪烁之中,黑蟒被塞进了那圆瓮之中。
黑蟒凄厉的嘶吼几乎震破珍珠的耳膜,那惨叫声有股令人心神俱裂的痛苦感。霎时间狂风大作,就在珍珠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的同时,神仙盅被盖上,一切全都静止了。
静止了。
珍珠喘息着大睁双眼,她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是,她是死人,死人当然不会“活着”。
“你没事吧?”钟重的身子挡在她面前,他身上的斗篷全碎了,一丝丝灵气正从他身上四处飞散着,伤成这样,却问她是否没事?
见她不说话,钟重忧心地抬起头来。
第一次,见到了钟重的脸。
那是一张很普通、很平凡的脸,看上去不特别英俊,也不特别丑陋。她原本以为钟重有一张长得像虫子一样的脸,但事实证明她想得太滑稽了,钟重长得并不像虫子,他有着男人阳刚的五官跟一双深邃无底的眸子。
“怎么?你伤到哪里?”钟重蹙起眉,忧心地在她身上察看,“快告诉我你伤在哪里?”
“我没受伤,倒是你……你身上全是伤。”珍珠颤抖着说道,勉强一笑,眼光定在钟重身上竟然无法移开。
有了面目的钟重突然不再是“一只虫子”、“一个狩魂使”,而是真真实实的钟重了。她不知怎么搞的竟心神大乱,顿时有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没事。”
钟重终于松口气,翻身躺在地上,望着不远处广德洋所搭的祭坛,不由得笑了笑:“没想到这老道入了魔道竟有如此功力,本使倒是小觑了他,险些栽在他手上。”
“是因为他入了魔道才会这么坏,也许……也许他本来没这么坏。”
钟重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震动了伤口,疼得他忍不住咬牙。
“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要乱动!”珍珠埋怨地嚷道,“你受伤不轻啊!”
望着珍珠,他依然忍不住笑;都已经过了几百年了,她所见过的恶人、恶鬼还会少吗?但只有她,只有她一直都还是这么天真、这么善良。她相信人间没有真正的恶人,她相信冥界没有真正的恶鬼,她比谁都相信因果。
因为她是如此如此的相信,几百年不变的相信着,这份心终于打动了他。他,原本是什么都不信的。
“歇息一下吧。”珍珠嘟喽着扶着他靠着一株大树,看着他被扯得稀烂的斗蓬,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这个笨蛋在最紧要的关头竟然舍身救她,真不知道这只虫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钟重没答话,他凝望着珍珠的脸孔,心里汹涌而出的是连他自己也不明了的温柔。他希望此时此刻能再有一件斗蓬掩盖住自己,那便能藏住那些长久以来掩埋的心事,但又希望从此不要再穿斗蓬,那么也许……也许……
“他们走了。”珍珠望着离去的鬼魂们,发觉自己不敢直视钟重的眼光。
“嗯……”
鬼魂们渐渐散去,不久之后就会有鬼差来接引他们了,他们缓缓地朝钟重与珍珠行礼,感激他们解放了受缚的灵魂。
只有一个人还没离开,那是因为他身上的铁链伽锁还没解开。
也因为钟重跟珍珠本来就是来抓他的。
他是个秀才,在省城之中小有名气;他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已经被恶道广德洋害死,但是鬼差却四处找不到他,因为他一直忍痛躲在家里的神宠之中,也因为如此他才会被广德洋找到并抓住。
“让我回去……”男魂哭倒在地哀求道,“求求你们!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今夜就要临盆了!求求你们!让我回去吧!”
珍珠咬着唇,悄悄望着钟重。
钟重原本闭着的眼睁开了一只斜睨着她。
“呃……”
“嗯。”
珍珠狂喜地大睁双眼:“真的可以?!”
“这是因为我现在受了伤,走不了多远。”他说着,脸上带着一抹隐约的笑。
他们都知道他在说谎。但不要紧。
“对对对!你受伤很重啊!千万不能走太远!”珍珠用力点头,满头满脸都是笑,“所以我们先带他回去,让他看看妻子儿女。”
钟重终于扯动唇角微微地笑了起来。看着她那孩子似的开心,他觉得自己看到了灿烂的日出,他的心暖暖地、暖暖地温柔了起来。
为了她,什么都值得。
※※※
蓦地,婴孩的哭声在深夜里嘹亮地响了起来。
“生了生了!”屋舍里产婆开心地嚷着,“唉唷!你瞧瞧你瞧瞧!这小子多俊!是个带把的胖小子呢!”
床上被头散发的女子喘息着抬起头来,她不住地朝产婆招手,虚弱地急喊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产婆笑吟吟地将孩子抱到女子身前,女子看着小小的孩儿。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翻翻孩子的手指、瞧瞧孩子的脚趾,又哭又笑地搂住了号啕大哭的孩子。
“相公……咱们终于有孩子了……相公!你瞧见没有?咱们的孩子平安落地了!”
“娘子……”鬼魂站在窗外,也哭了起来。他渴望地朝妻子与孩子伸出手,渴望地往前踏了一步——
“去吧。”珍珠轻轻推他,“瞧瞧你的孩子。”
鬼魂狂喜地立刻冲进房里,他冲到床畔试图拥抱自己的妻子儿子,却扑了个空。阴阳两隔,他悲喜交集!
“你看,人世间终还是有可恋之处……”珍珠忍不住哽咽,她不住地抹着自己的眼睛,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早已经没有了眼泪,尽管她又哭又笑,似个活人。
钟重站在她身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
“生老病死,原是如此。”
“就是因为有生老病死。人间才显得可爱、可贵啊!你瞧他们一家和乐融融多幸福……只可惜……唉……”
“你不是说因为有生老病死,所以人世间才显得可爱?现在却又为了死而叹息。”
珍珠摇头苦笑:“人世无常……他不能活着见自己孩子一面总是缺憾。”
“你让他去看孩子不也是一样吗?”
珍珠这才发现,若是过去,钟重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他会说该走的总是要走,多看一眼少看一眼都没什么不同。
她温柔地望着钟重微笑:“你变得好心了。”
钟重的斗篷闪了一下,似乎不大自在,只默默地退开一小段距离。
珍珠缓缓地移到他身边,笑着推推他:“你不好意思呀?”
“什、什么?本使怎会不好意思?”
可惜鬼魂只有一种脸色,否则现在钟重的脸应该已经红了吧?珍珠好笑地想着。她伸出手想翻开斗蓬,那斗蓬都已经破烂成这个样子了,他却这是坚持披在头上。“不会最好,让我看看你的表情。”
钟重连忙闪开:“你干什么?”
“看一下。”
“不能看!”
“为何不能看?刚刚不就看到了吗?让我看一下呀。”
钟重闪躲着,斗蓬身影愈退愈远,而珍珠可没打算放过他,她毫不放松地不断追上去嚷着:“你不是说不会不好意思?那让我看看又何妨呢?你不要跑呀!”
斗篷身影开始在四面八方快速闪过,两人竟然在月色下玩起捉迷藏来了。
嘻笑声在风中飞散着,只不过没人听得见珍珠那快乐的笑声。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另一边的屋子里,女子静静地怀抱着孩子躺在床上,那小小的孩子有着他父亲的眼眉,他躺在母亲怀里,正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不住地打量着这世界。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丈夫就在她身边,她仿佛可以听见丈夫安慰的话语,仿佛可以见到丈夫那狂喜的脸孔就在自己眼前。
她感到如此的平静、幸福。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她的丈夫真的就守在她身边,默默地望着自己最爱的妻子、儿子,默默地守候着他在人间最后的最后一夜。
第七章
奈河桥畔。
鬼差来来回回巡逻着,桥上缓缓走着几只鬼,他们缓慢地往前移动着,桥的另一端便是孟婆摆摊的地方。
已经太久了,久得她都已经忘记自己到底在冥界待了多久?但她却从来没到过奈河桥,因为她从来都没需要过来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她回头望着钟重:“来这里做什么?”
钟重不语,他的手指着桥上的鬼魂们。
那些鬼有什么好看的?不过钟重会带她来必然有他的原因,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钟重的细心,他记得的事情远远比她多得多。
蓦然,一个憔悴潦倒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珍珠错愕地奔上前去大喊:“红鬼?!”
听到叫唤,红鬼停下脚步,漠然回头,无神的眼呆滞着,那是受尽折磨之后的红鬼。
“真是你!”珍珠惊喜地嚷,“真是你真是你!你时候到了?”
望着她,红鬼似乎有些陌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似地微微蹙眉。
是了,红鬼在冥界的数百年恐怕都是在刀山油锅之间来回的。她模样变了,原灵的色彩不如刚到冥界时的耀眼明亮,而是变得黯淡无光。
“几百年前苍木与你被抓的时候我在那里,后来你脱逃的时候……还记得吗?你抓了个人,那就是我。”
红鬼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微笑:“原来是你……”
珍珠用力点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红鬼的手欣喜道:“真是太恭喜你了!你终于脱离苦海,可以再世为人!”
红鬼望着她,好半晌,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
“怎么?你不高兴?”
这女子真是怪,好像他们已经相熟几百年似的,但其实她们只见过一面而已。红鬼默默地想着。这几百年来她每每后悔不已,不该听这女子所言……但有时又有点感激,因着这女子所说的几句话,她终于熬过几百年,终于有机会重生。
复杂的心思没表现在红鬼脸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抽开手?她对这女子的感觉只能用“又爱又恨”来形容。
“苍木,想必已经在人间等着你。”
这是她唯一所期待的,若不是为了苍木——若不是为了苍木,狂傲的她怎甘心为了自己不认为该受罚的事情而蹲上几百年苦牢。
“此去你要好好重新做人,别再令苍木伤心。”珍珠语重心长地说着,真挚地握紧了红鬼的双手。
红鬼望着珍珠的手,好半晌才幽幽叹口气苦笑道:“多谢你的好意。”
“这么多年了……你一定吃了许多苦。”珍珠心疼地望着红鬼,露出一抹鼓励的笑容,“虽然我都忘了多少年了,不过总算过去了,你苦尽甘来了。”
“五百年。”
她傻住了。
红鬼惨笑:“阎罗竟判我受五百年的苦刑。”
原来……已经过了五百年了吗?
“喂!时辰到了,你走不走?不走的话后面还有人等着!”守在奈河桥另一端的鬼差不耐烦地吼着问道。
红鬼抽回了自己的手,临走之前她深深、深深地望了珍珠一眼:“将来……如果有机会相遇……”她想了许久,却只能微笑摇头,“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报答你,还是回报你让我受了这五百年的苦刑。”
珍珠再度愣住,只能怔怔地望着红鬼的背影。
红鬼走到了孟婆之前,端住了那碗苦涩汤汁。
珍珠终于回神了,她大喊着,不断摇手嚷道:“记得一定要好好做人啊!记住啊!我诚心诚意祝福你……”
红鬼喝下了那碗汤,她没有回头。得以离开冥界的都不该再回头,因为——他们总是还会回来。
※※※
五百年……原来这样就已经过了五百年了么?
眼前流水楼台清晰依旧;威武王府的小湖畔,威武王的身影依旧。
可是却已经过了五百年了。
为何转生使没再来找她?他已经忘了她了吗?
当初说好了五百年的,眼下五百年已经过去了,王爷是否已经投胎转世?那自己呢?自己为何还在这里?
她突然心焦起来!万一王爷已经转世了呢?
万一在她还在冥界过着悠游自在的生活时,王爷却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活在人世间呢?那该怎么办?
她不能让王爷生生世世苦候她啊!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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