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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文集-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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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接完电话,杜亚莉一蹬脚就站了起来,“既然你这么忙,我就不打搅了。”好像杜亚莉是吴为请来的客人,而她又有意怠慢了她。

  吴为赶紧捂着话筒说:“别走,别走,这就完了,这就完……”

  胡秉宸远远张着两臂,似乎想要拦住杜亚莉而又不便下手,只好一再说:“再坐一会儿,再坐一会儿,时间还早嘛!”

  可是杜亚莉执意要走,胡秉宸只好一件件拿起杜亚莉的围巾、大衣、手套,并一一地递了上去。

  杜亚莉却头也不回,噔、噔、噔下楼去了。吴为立刻放下电话,说:“等一等,等一等,让我送送你。”

  吴为去拿自己大衣的时候,胡秉宸已经冲了出去。她只好放下大衣去找手电,对着胡秉宸的背影叫道:“手电,拿上手电……”

  楼道没灯,从上到下黑咕隆咚。以胡秉宸的年龄来说,摔一跤可不得了,但是胡秉宸的脚步已经远去。吴为侧耳细听,楼梯上并没有滚下重物的声响,才渐渐放下心。

  放心之后不能老直直地立在客厅正中,便好没意思地回到卧室铺床,一面铺床一面想,往常胡秉宸上下这个楼,不要说晚上,就是白天也是谨谨慎慎,一步一个脚印。而刚才他的脚步,矫健利索且不说,甚至还有急于分明营垒的决绝。

  等吴为换好睡衣,躺进被窝的时候,胡秉宸还没有回来。就是把杜亚莉送进家门,也不过二百米的距离。她很累也很困,在医院的这一天不太好过,何况还要疑神疑鬼自己是否得了癌。

  风,把不知什么东西吹得发出精怪的唿哨,又在窗上拍出劈劈啪啪的声响。她忧心起来,胡秉宸只穿了一件毛衣,没穿大衣,也没戴口罩围巾就跑了出去,让风一灌,不病才怪!平时捂着盖着还要生病,更何况这样毫无防范地扎进无孔不入的风里,惟有盼着胡秉宸能侥幸逃过这一次。

  吴为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看看表,又慢又快地熬着十一点、十二点、一点……随着时间过去,渐渐觉得自己好没意思。好像屋子里有人在审视,生怕那人看出她不过和白帆一样通俗、狭隘……便勉力为自己制造出一份若无其事的心情。

  吴为尝到了报应的滋味。

  她是自作自受,活该,现世报。

  吴为有什么资格对胡秉宸的背叛不满?她不是也该尝尝这个滋味?她能挖人家的丈夫,人家就不能挖她的丈夫?

  一出门杜亚莉就腻腻地笑了,“不怕回去进不了家门?”

  听见熟悉不过的笑声,胡秉宸松快了。连他自己也没觉察到为什么把杜亚莉的高兴或不高兴看得那么重要,不禁凑着趣说:“你看,你看,说到哪儿去了。”

  杜亚莉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自己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在吴为面前说话注意,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吗?”胡秉震无话可说了,何况他们果然不清不楚。

  杜亚莉懂得适可而止,不像吴为,什么事情都要弄个不欢而散。话锋一转,就说到胡秉宸的毛衣:“你穿上这件毛衣挺像艺术家,不像政府官员了。”

  胡秉宸虽然革命千生,官居要位,可是从心底里并不希望人们把他和那些工农出身的干部混为一谈。何况杜亚莉不完全是恭维。他从杜亚莉的语气里听出女人对男人的鉴赏。虽然吴为也这样鉴赏过他,可那像早已存人银行的定期存款,如果可以不断充实,多多益善又有什么不好?

  杜亚莉与男人的关系不完全出于功利,有点像集邮爱好者收集邮票,是可以集功利和审美于一身的。“我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嘛。”“说说就露馅儿了,这不是官活又是什么话?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可不这么说话。”

  杜亚莉没有回家的明确表示,胡秉宸淡得好像也很投入,不知不觉他们就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胡同荡了过来,又荡了过去。就像刚刚切人与吴为的关系时那样,谈的虽是工作,可是又能从那堂而皇之的话语中咂摸出模棱两可的滋味,不多,就那么一点点,像餐点中的调料,少于不行,多了又适得其反……

  街灯很暗,风大,路面似乎也高低不平,他们的脚步就有些歪斜。于是他们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时时碰撞。胡秉宸就想,难怪几个老头子改变初衷,现在又要举荐杜亚莉了。即便没有他这一票,杜亚莉也能稳操胜券,他大可不必多此一举。胡秉宸十分清楚,哪些女人吃得豆腐,哪些女人吃不得豆腐。像杜亚莉这样的女人你若不吃,她还要送给你,让你非吃不可呢,何况她也不是白让你吃。就拿眼前来说,还不是为了利用他那点余威,荐她那个小小的职位?

  直到两点多钟,胡秉宸才蹑手蹑脚回到家里。知道吴为不会睡着,还是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被窝。只有小心翼翼,才是现时情况下的最佳表现。从前和吴为幽会回来,不也是这样表现给白帆?

  悉悉卒卒躺好之后,果然听到吴为不均匀的呼吸。唉,女人!便把胳膊向吴为的脖子底下伸去,再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吴为全身的肌肉僵硬着,于是胡秉宸就一如既往地开始摩挲她的肩膀、手臂、腰身……

  闹事的女人并不可怕,不论什么样的女人闹事,只要耐心摩挲她们,都可以化险为夷。特别对吴为这种情绪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说敏感或说神经质的女人更是如此。

  可是吴为全身的肌肉还是不肯妥协地僵硬着。

  胡秉宸一面摩挲着吴为一面想:吴为啁吴为,尽管不为始料所及,你却是我一生中爱得最多、最深的女人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为了他和吴为这场惊世骇俗的婚恋,他的革命同志就以革命的名义对革命一生的他进行了裁决,被甩出曾在上面运作了几十年的轨道。且不说这轨道的性能机制是否良好,但那上面至少有他的大部分人生,然而这部分人生,让一个手指头说抹就抹没了。

  胡秉宸不是把一生的功名都搭进去了?谁能算得出功名的价值?但他还是献给了吴为。

  又想起与白帆粗茶淡饭的日子。尽管白帆也偷人,但说到底与吴为不同,应该说还是个安分的女人——正因为安分过了头,男人反倒不爱了。

  想当初,本以为和吴为吃吃豆腐,就像和杜亚莉吃吃豆腐一样,不过是纸上谈兵、逢场作戏,调剂调剂生活,说完就完,各自回家照旧过各自的日子,何曾想要丢掉糟糠之妻?万万没想到吴为这种不安分的女人却认了真,而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越来越爱、越来越离不开吴为,闹得白帆只好拿出官太太的杀手锏,上告“陈世美”,逼得他毫无退路,只好离婚。

  可一旦与吴为真过起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就显出了这个婚姻的缺陷。不论哪个男人,恐怕都很难和吴为这样的女人生活下去——不论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意见,不但有自己的意见还要固执己见;要命的是这些意见不是心血来潮就是异想天开,不论你干什么,她都会把你的动机想得更好或是更坏,这要看她当时的心绪;而又极度琐碎敏感,包括衣服脱下来放在什么地方,几块抹布哪块用来干什么,都不能混为一谈……

  没结婚以前吴为可不是这个样子,始终像个好糊弄的、羞怯的小姑娘。现在呢,却像闹更年期的老处女。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知道下死力、下拙劲爱,却不懂得男人更看重女人的“功夫”,不太计较四两拨千斤那个交换是否等价。胡秉宸不得不提醒她:“你怎么就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时不时地对我说句。‘给我洗洗脚嘛!’要不就是让我给你揉揉肚子?”

  声音之媚婉,让吴为张大了嘴,睁大了眼。“你以为女人仅仅在床上让男人操;就够了吗?”难道胡秉宸没有看出吴为在床上做出过何等的努力?

  不是胡秉宸说的吗,没有哪一个女人能有吴为的情调?……

  这是从同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情调”和“调情”,哪里仅仅是两个字的颠倒?绝对是性质迥然不同的两回事。

  吴为也不明白,“情调”也好,“调情”也好,都是性爱大餐前面的开胃菜,上床才是后面的主菜。开胃菜再精致,如果主菜不够精彩,也意味着性爱大餐的彻底失败。

  3

  曾经有个孩子问契诃夫:海是什么样的?

  契诃夫说:海大。

  那时的吴为对自己说:那个孩子就是我。也这样相信着,一直地。

  现在问自己——

  海是什么样的?

  她懒懒地看着远处的海,说:海在树上。

  就在这时,吴为的眼睛成了海,或海进入了她的眼睛,并显出墨黑而绝非蔚蓝的颜色。

  这是一个没有风的、干热的、发着高烧、咳喘得难以呼吸、听凭疾病吞噬的下午。

  不要说没有桃子、没有西瓜、没有汤面条、没有热茶,就是冷水也没有……总之是个什么都能有,却什么都没有的下午。

  只有从胡秉宸大张着的嘴里噗出的鼾声,还有,满脚的脚癣。

  这个从大张着的嘴里噗出鼾声、满脚脚癣的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叫做契诃夫。

  为什么海已不是她少年时契诃夫所说的那般、那样——海大?

  而是在树上?

  还有,为什么她不再天塌地陷也在所不辞地奔向它,虽然只有举步之遥?

  而是坐在与它隔着千万棵的某棵树阴下,满眼比一双瞽目还黑暗地在远处思量它。

  她实在太浑蛋了。禁不住胡秉宸的大闹,只好将重病在身的叶莲子丢给保姆,陪胡秉宸到这个海滨胜地消夏。

  在这个听凭疾病吞噬的下午,吴为希望有碗汤面条,可是胡秉宸从食堂拿来一个馒头,重重地敦在她面前,说:“请吃吧。”吴为望了望他,起身到浴室,嘴对着水龙头,喝了一个够。

  知道她有过什么样的日子?!这能难倒她吗?

  她的沉默,不过是对往日诺言的一个非常不情愿的信守,而非五体投地的诚服。胡秉宸感到了吴为的反叛。

  不能怪胡秉宸冷硬,吴为刚刚拒绝了一个服务。源起芙蓉的情人。

  多年来胡秉宸不能接受芙蓉的情人,为此和芙蓉的关系闹得很僵。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爱?!”

  芙蓉说:“我爱他少年得志。”“什么样的‘志’!”“不比你的‘志’小。”提起芙蓉的情人,胡秉宸总是鄙夷地说:“他是什么东西!不过江青写作班子里一个摇唇鼓舌的小丑,还不是靠着‘文化大革命’那时候写批判柳宗元的《封建论》起家,才得了‘四人帮’的赏识?居然也爬上丁四届人大代表的席位。我就看不得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瞧他那张脸,简直就像个戏子。要不是‘四人帮’垮台,说不定就是另一个刘xx!打倒‘四人帮’之后,各个喽哕都得说清楚,这个利禄之徒,摇身一变,倒成了无产阶级革命派,人们好像也忘了他和‘四人帮’的关系,他还一有个风吹草动就立功,还人了党,你说本事大不大?这么多年不办理离婚手续,一手搂着他老婆,一手睡我的女儿,我女儿岂不让他白睡了!吴为,发动一下你文坛那些朋友,揭露揭露这种人,治治他……”

  吴为说:“那是芙蓉的选择,我们没有权利干涉她的选择。而且这样做会暴露芙蓉,她不就成了另一个我?”

  不谈那位情人的政治品质到底怎么回事,吴为觉得他和自己在胡家的地位,有某种可比的卑微。胡秉宸想想说:“是有些投鼠忌器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芙蓉说:“他现在是局长了。”胡秉宸才哑然住口,然后心事满腹地在房间里踱步。

  很快,请芙蓉的情人到家里吃了一顿饭,作为门户大开的起点和对这个关系的认可。

  逢到关键时刻,不论涉及政治气候,还是有关升迁、工作中的疑难,胡秉宸还会主动指点一番,不过只言片语,却是画龙点睛之笔。新旧“官经”互补短长,岂不如虎添翼?

  吴为陪胡秉宸住院期间,还将家中钥匙交与芙蓉和她情人,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绝对安全、不会曝光从而影响情人仕途的安乐窝。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回避,以致吴为懵懵懂懂让保姆回家给胡秉宸熬鸡汤,恰好撞见他们在床上,造成无法解释,也越解释越糟的误会。芙蓉便从此与吴为结下无望打开的死结。

  马上跑到医院找茬儿,一时找不到特别锐利的刺针,只好掏出钱包对胡秉宸说:“这里有邻居还你们的四十块钱。”胡秉宸说:“算了。”

  “那不行,我得还你,省得你老说没钱。”转过脸来,恶声恶气地问吴为,“吴为,油瓶子里怎么没油了?”父母几年厮杀,损失惨重,也该知道疲倦了,连她都疲倦了。

  如果不是看到家里发生这样的不幸,白帆和杨白泉的关系又不好,他们表面镇静,内心却非常苦恼、孤独、寂寞,芙蓉早就离开这个家了。芙蓉与情人的关系,与胡秉宸、吴为所处的境地类似,当胡秉宸请芙蓉出面与白帆沟通时,她慷慨答应,并付诸行动。对他们最后达成离婚协议起了重要的作用。

  所以芙蓉怎样对待吴为,都可以说是应该。

  还是无官一身轻!芙蓉的情人无论如何不能与胡秉宸类比。一个“再说”,接着一个“再说”。先对芙蓉说等人了党“再说”,入党之后“再说”转正,转正之后“再说”提升副局长,提升副局长之后“再说”提升正局长,一直“再说”到芙蓉年近五十……

  但芙蓉无怨无悔。她和吴为不一样,到底出身官宦之家,懂得这些“再说”的意义,似乎还在期待一个“再说”——提升副部长。一旦与父亲结婚,吴为就变了。哪儿像没结婚之前对她那样肝脑涂地,那样忠诚,那样不敢对水?

  现在呢?尽管极尽阿谀奉承,可是一百个勉强、一百个不是打心眼儿里出来的。以为芙蓉看不出来?!

  忘恩负义的东西!

  如果不是她劝说父母双方让步,父亲能轻易离婚吗?如今吴为能够拥有父亲,难道不该对她感恩戴德?

  果然也是,吴为与芙蓉的关系,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难度很大的演出。为让这个惟一的观众满意,吴为笑得比从煎更为灿烂,动作比从前更加夸张,不说不笑的时候也尽力安静、拘谨讨好,一招一式看芙蓉的眼色、脸色行事,尽量显出他们的关系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她也不知道自己怕芙蓉的什么,然而就是怕。就算父亲常常回家,吴为有什么理由妒忌?母亲不是已经把自己的丈夫拱手相让?谁的牺牲更大?真是得寸进尺,吴为有什么道理不满意这个小妾的地位?

  既然吴为的阿谀奉承不是打心里流出来的,芙蓉又为什么领情?听听她那个保姆说的:“吴阿姨每天都留很多菜钱给我,说你回来时候多给你做些好吃的。”这不是在她面前作秀,不是虚情假意,又是什么!

  为什么偏偏她回来的时候才这样做?

  这样说来,平时不这样做?父亲的日子能好过吗?

  她那些稿费哪儿去了,用得着这样表白吗?

  保姆说,每次芙蓉一进家门就开始数落吴为的不是,连她都不回避。因为保姆本对芙蓉不满,难免挑拨之嫌,吴为听听也就罢了。

  可是芙蓉并不避讳,“为什么不买地毯?”

  “买了,你父亲不用,在储藏室里放着呢。”吴为带着芙蓉去储藏室,看了看那块很大的地毯。

  “为什么不给我爸买空调?”好像吴为把所有的钱都藏起来了。

  吴为怎能对芙蓉说,自结婚后,胡秉宸从来没有拿出过一分钱。稿费标准又低,仅凭她那点稿费和工资,支撑这样生活水准的两个家,该有多么难。

  以致等米下锅地预支稿费、催要稿费,成了人们的笑料或鄙夷的话题——“我就不信吴为缺这两个钱用!”胡秉宸不是小气,而是没把这个家当做家——既然不是自己的家,一分钱投入都是多余。

  还常常对吴为说:“白帆一定觉得我是个厚道的人,房子她占了两年,工资我给她一半,家具财产全归她,最后又为她和杨白泉搞到房子,她会想我这个人不错。”

  吴为回说:“听说空调用电量很大,电费很高。”“没有多少电费。”

  “你父亲身体弱,对空调也不适应。”

  芙蓉这才没得好说,但不等于心里满意。

  “我哥哥要来看我父亲。”

  “好哇,欢迎。”终于有机会补一补杨白泉“春节造访”的窟窿了。会有什么结果?不得而知,但杨白泉肯来做客,总比永不上门好。

  当笑容还在吴为脸上灿烂着的时候,芙蓉说:“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不能在这个家里待着。”

  灿烂的笑脸只好凝固起来,但还是说:“可以,只要你父亲高兴,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不过时间是不是放在我去德国访问的时候,因为那样不会引起你父亲的怀疑。如果我在国内,又不在家里迎候你哥哥,你父亲是不是会不满?如果他知道真相,会不会对你哥哥提出的这个条件有意见?如果我不在国内,那么不在现场就是顺理咸章的事……过不了几天我就走了。”

  芙蓉“你又何必自作多情”地一笑。这笑容绝对不是白帆的DNA,而是胡秉宸的。

  吴为只能回到叶莲子那里哭诉委屈。叶莲子说:“这就是我当初为什么坚持不搬到一起住的原因,这样我们还能有个退路。如果我也跟你一起搬过去,他儿子来了,又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到哪儿去呢?只能坐到公园里去。夏天还好说,冬天怎么办?只好坐在大街上喝西北风吧!”

  后来吴为不知无意还是有意对胡秉宸说起这个插曲,他却“顾左右而言他”,“这个情况我不知道。”

  芙蓉有天居然和吴为开诚布公地谈谈:“你一天到晚出国、应酬、写小说,还要到你妈那里去上班儿,这个家管不管了?”

  有谁嫁人之后还把母亲放在与丈夫的小家之上?吴为是不是带着她妈一起嫁过来了?

  想来芙蓉从来也没设想过,无所事事的胡秉宸,整天看报、找茬儿、打发日子,为什么就不能将闲置的时间,用来照顾一下吴为?

  胡秉宸也忘了自己追求吴为时,给她写过的那个千万宠爱在二身的小曲《疼》了。禅月去国,叶莲子又上了年纪,吴为能把她丢在一边,只照顾胡秉宸不照顾她吗?

  谁让叶莲子只生了吴为一个?当时又没有“只生一个好”的政策,早知会有这个矛盾,不如再生一个。谁让叶莲子含辛茹苦把吴为拉扯大?没有叶莲子吴为不会有今天,更不会成为作家,成了作家就得写小说。而胡秉宸不正因为吴为成了作家,才一改初衷,从鄙夷、把玩,到爱上吗?

  为此吴为请过两个保姆。可是胡秉宸不干,因为那样一来,明显地又为他开销一笔,现在还可以说保姆的开销是为了叶莲子,与他无关。

  也不明说不干,而是想方设法将保姆挤走。这与日后不断制造冲突,步步紧逼吴为,让她二旦无法忍受就会先张嘴提出离婚,出的是同一手牌。

  保姆也不是白痴,胡秉宸不爱吃咸,她偏使劲放盐;胡秉宸不吃酱油,她偏放酱油。

  胡秉宸将她撵走,她到派出所说是迷路找不到家,还反映吴为不在家的时候,胡秉宸与其他女人不正经……派出所打电话给胡秉宸,让他到派出所接回迷途的羔羊。胡秉宸大发雷霆,“叫你们所长来听电话!”所长接完电话,只好派警察将保姆送回。

  一般来说,胡秉宸不喜欢让人知道“我是准”,可也不喜欢人家一点也不知道“我是谁”。好比在老宅子的时候,不愿意人叫他少爷,可也不愿意人不知道他是少爷,有时还像某部电视剧里的康熙皇帝,偶尔来一下微服私访。

  有次出差,飞机故障,不得不在某地停留一夜,机场要求滞留旅客登记,上有级别一栏。胡秉宸质问工作人员:“为什么在机场过夜还填写级别?”又穿了一件千人一面的中山装,对这个问题工作人员未予理睬。恃才傲物的胡秉宸一怒之下填写了个二十八级,工作人员更不答理他了,将别的乘客做了安排,向他翻翻眼珠,拜拜了。他只好把随身携带的机密文件包塞进裤腰,将带子往脖子上一套,上街看了一场电影,下了一个小馆,然后在候机室的长椅上睡了一夜。保姆将胡秉宸整治她的事告诉了保姆学校的老校长,想来比事实夸张许多,闹得那位也是不可等闲视之的老太太,要来抽胡秉宸的耳光。……真是鸡飞狗跳!

  这哪儿还是家?简直是个被黄鼠狼偷袭的鸡窝。

  说到出国,像吴为这样的俗人,怎能拒绝对方出资的免费旅行?所以对这个指责,吴为认为自己应该承担。她的缺席就不像照顾叶莲子和写作那样正当。可是,“每天到你妈那里去上班”实在难听,如果仅仅指责她也罢了,怎么能够这样说到叶莲子!只好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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