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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文集-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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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清楚为什么自三格格走后,二格格从来不提三格格的名字,提起三格格就是一个“她”。
“这半幅画卷,无论如何替我交到她手里,她一看就能明白我的意思,当然,这个罪怎么赔也赔不起了,一辈子吧……不论哪半幅画,都是一钱不值,只有合成一幅,才能无价……我指的不仅是钱财……拜托你了,既然你错把黄杨当黄松,这个错,也只好由你来纠了。再说我把你从小看大,信得过……对不起了,不过你又对得起我吗,咱们算是两清了。”
从不认输的二格格,最后说道:“这辈子我算是栽大发了……”说罢,她笑了笑,这种时候,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那模模糊糊、费了多年心思的猜想,这才落了实,他果然把信送错了人。
这叫什么事啊!原来二格格、三格格遭的难,都和他息息相关。
谁又能替他赎回这么大的罪呢。
这件让他悔恨一辈子的事,怎么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该着他那天从外头回来,该着他在门洞里碰见了随事处的那位眼生风、嘴生情,人见人待见的乔戈老爷;
该着父亲是这家王府的“家塾”,二格格、三格格的汉语家庭教师,他们也在这宅子里有了一席之地,进进出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成了比亲人差不了多少的人……
如果乔老爷没在门洞那儿碰见他,这一切变故倒是不会有了,王府里的人,难道下场就会更好?
他活了九十多年,九十多年里他看过多少人事沉浮,多少悲欢离合……所有的戏文、小说都比不上啊。
《红楼梦》又如何,如果曹雪芹活到现在,也会自愧不如。
二格格去世后,他开始学习英语,除了房产和那半幅画卷,变卖了所有的东西,化为飘洋过海的盘缠。幸亏二格格喜欢拍照,他又带上了三格格的照片。
就这样,脖子上挂着一个画筒,画筒里装着那半幅画卷和三格格的照片,去了旧金山、洛杉矶、甚至纽约,遍访了那几个城市的唐人区。
在旧金山,他查访了大大小小的旅馆,有些当年极负盛名的旅馆早已倒闭,即便那些还在营业的旅馆,当时的服务生过世的过世了,退休的退休了。
倒是找到几个旅馆、几个退休的服务生,问起这么一个中国女人,却是无可奉告。
查找旅客登记的历史资料,也没有找到三格格的名字。也许她在旅馆登记时用了化名,也或许因为她根本不懂英语,将错就错。
苍天不负有心人,最终他还是找到几家当年著名的、尚在营业的旅馆,比如建于09年的Renoir酒店和建于10年的Fitzgerald酒店。
Fitzgerald酒店典雅的旧日风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三格格不论到什么时候,也不可放弃的品位,她肯定在这里落过脚。
据Fitzgerald酒店的一位老人回忆,确实有个单身的中国女人,在饭店居留过几周,后因付不起房租退房,退房后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
他向老人出示三格格的照片,老人看了又看,最后摇摇头说:“对不起,是不是这位小姐,我无法肯定,在我看来,中国人长得都是一个样子。”
是啊,在他看来,西方人何尝不是长得一个样子。
他甚至去过成立于1894年的犹他州家谱图书馆,大海捞针般地翻阅过华人的家谱。
盘缠花尽,毫无所获,只好脖子上又挂着那个画筒,打道回府。
当客轮一声长鸣,离开旧金山码头的时候,他心有不甘地想,旧金山、旧金山,哪儿像那位奥斯卡·王尔德说的:“说来奇怪,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失踪者,人们最终都会在旧金山找到他。”
如此种种,让他心生疑惑。难道这所宅子,果然不吉不利?
他不是没有找过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说,早年修建这座郡王府的时候,不知看过多少风水先生,哪儿会有问题?除非有什么更硬的命,破了这里的风水,不过谁的命,又能硬过这所郡王府的命。所谓不顺,也是暂时的。
果不其然,从此风平浪静,再说这王府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无影无踪,即便想要发生什么事,也没人头应承了。
将来如何,那是人家的事了。
第三章
一
那小女子还在有轨电车站的候车棚下坐着,像是等车,可是电车一辆辆过去,也未见她上车,想来无非是找个地方落落脚。是的,她已经在那里坐了一整天了。
她用作座椅的小箱子,牛皮上等、铜饰精致,像一件装不了什么东西的玩具,而那颠沛流离已久的小箱子,完全不想为她充当座椅,而是要找个犄角马上躺倒。
至于身上的穿戴,更是质量上乘,却没有一处不是又脏又皱,像是很久没有梳理……总之是一副无家可归、穷途末路的样子。
旧金山四季如春,即便冬季也是如此。她却怕冷似地紧缩肩胛,将脸深深埋进衣服的领子,远远望去,只剩下一条拱着的脊梁。
时间已晚,约瑟夫的热狗店也要停止营业了。如果熄了店前的头灯,有轨电车站那儿怕是更黑了。
白天的时候,这女子进店里来买过一个热狗,一杯热牛奶,那是一个人的午餐吗?说是一只鸟的午餐还差不多。
身高马大的约瑟夫不能不这么想。约瑟夫·汉斯来自德国北方,那里的汉子差不多都像一座塔。
她显然不是很懂英语,也许会说那么几个词儿,进餐之前,只用手势对他表示想要洗洗手。
她当然应该先去洗手间,已经一天了,但洗手间里没有准备肥皂,到底这是一间简陋的热狗店,而不是正式的饭店。
仅就一个未婚男人所能有的想象,约瑟夫赶紧拿了一卷卫生纸和一块肥皂给她。接过卫生纸和肥皂的时候,她的头,幅度很小、频率很快地向他点了点,那种幅度和频率,表达了不曾独立、不曾混迹于社会的感激不尽和羞涩。尤其是羞涩,还掩藏着一言难尽的尴尬,与他周围的女人很不相同。
他周围的女人差不多像他一样,因为要在社会上讨生活,一个个即便不是铜墙铁壁,至少也要做出铁齿钢牙的样子。
不能说约瑟夫对女人没有了解,他从不缺少与女人肌肤相亲的机会,在他们这个阶层,男女之间的关系比较简单。可是他还没想和哪个女人谈婚论嫁,他要的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女人,像他远在故乡的母亲或是祖母那样,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混迹社会是男人的事情……
这样一个似乎一碰就碎、陶瓷似的小人儿,如何独自流落至此、又沦落如此?她的男人或是父母、亲人呢?也许她还没有男人,看上去她还像个孩子,这当然是指她的身胚,不过从神态上看,已经是个可以对男人构成意义的女人了。
她一定非常饿了,可是进食之前,还是有板有眼地将一块手帕铺在了膝头,那块手帕也像她身上的穿戴一样,已然不甚干净,她自己也并非不知,不然不会那样没有必要地,朝他、或根本没有具体朝向、目标,讨饶似地笑了笑,然后才开始进餐。
这生拉硬拽的笑容,将两条被饥渴榨取得几近干旱的皱纹,推上了眼角,让不知辛酸为何物的约瑟夫伤感起来。
不,当然不是因为那两条皱纹。
但她并不狼吞虎咽,而是一口、一口吃得很慢,就像在享用正式大餐。约瑟夫只能从她低垂的眼睑,以及注意力过于集中在热狗或牛奶上的样子,看出她对食物迫不及待的渴望。
这时,他的猫咪走了过去,并在她的腿上蹭来蹭去,她以为猫儿饿了,想了一想,撕下一块肉肠给了猫咪。岂不知它是在向她表示亲密,根本不理会那一块对她来说,来之不易的肉肠。她往操作台这边望了望,希望没人注意,又悄悄拣起那块不大的肉肠,放进自己的嘴里。
到了这时,约瑟夫的眼睛便似乎有些潮湿。如果是他本人,或他周围的那些女人如此这般,他想他的眼睛不会潮湿。
从不知道何谓细腻,从未与这等女人打过交道的约瑟夫,想不出如何才能帮助她,不仅仅是种族的隔阂,还有等级的隔阂,别看她现在落魄如此,仍然可以从诸多细节上看出他们之间的差别。这样的女人,对于他的同情、帮助,会怎么想呢?
约瑟大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好眼看她吃完那个热狗,喝完那杯牛奶,又提着她的小箱子出去了。
临街的店铺,依次熄灭了店面的头灯,街上显得更暗了,行人也越来越少,只有那些流浪汉、酒鬼,或不三不四的人还在街上游荡。
她该怎么办?
其实约瑟夫已经延迟了关闭店门的时间,晚就晚些,倒也无妨,反正楼上就是自己的卧室、起居间。只希望店前的头灯对她有些帮助,甚至安慰。
安慰?他有什么义务或是权利安慰这样一个陌生的异国女人,就是想想也很无稽。
约瑟夫等了又等,还不见她离去。显然她是无处可去,显然也没有钱去找家旅馆下榻。
他自知这样想来想去有些无聊,便决定留下店前的头灯,上楼去了。
洗澡之后,不禁又向楼下望去,有些店铺上的招牌挡住了他的视线,晃了晃脑袋、找了找角度,还是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也许她真的走了,他那乱乱糟糟的心思才有点儿回收。
于是躺下睡觉,明天还得忙呢。约瑟夫没有一天不忙,在这一带,他制作的热狗,口碑颇佳。不过在热狗里夹了一些炒过的洋葱,洋葱上又放了些芥末,口味就与众不同。想不到在美国求发展是那么容易,怪不得人人涌向美国。刚从德国来到旧金山的时候,不过推个食品车卖热狗,不久就买了这家店面。由于店面的位置好,加上与众不同的热狗,很快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自己也安顿下来。本打算把父母亲接来,可是他们执意不肯,人老了,难免留恋故土。也写信给自己的情人,约她来这里共同创业,其实用不着她操心,他的热狗店已进入最佳状态。
情人回答说,她不想来美国冒险。
爱情是上不得保险的,近在眼前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一旦分开,与日日相向已大不同,平白就多了许多理智,理智的结果是祝他好运并永远将他怀念。
……
可是约瑟夫的心总也安定不下,翻来覆去怎么睡也睡不着,只好起身,再次向窗外望去,噢,她还在那里,天哪,她没走。
街上,甚至连流浪汉、酒鬼、不三不四的人都没有了,他为这个女人的安全忧心起来。也许是这忧虑给了他勇气,他快步下楼,走了出去,躬下身子,轻声而又果断地对金文萱说:“如果你不介意,请到我的店里休息吧,夜深了,我担心这里不够安全。”
显然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过明白了他的好意。
这是金文萱第一次如此近前地面对一个西方男人。她朝俯身向己的男子望去,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在光线不足的暗影中,更是一眼到底,就是撸起袖子进去捞,也捞不着什么的透明,又像一处无遮无拦、任人随意进出的门。
金文萱没有感到惊恐,经过这些意外之后,还有什么可以惊吓她?
二
金文茜只说去去就来,好像遇到了什么熟人,她的朋友从来就多。可是直到开船,金文茜也没回到舱里,不过金文萱没太在意,也许金文茜和朋友聊上了,而且聊得十分投机,这也是常有的事。
金文萱稳坐舱内,或修饰一下凌乱的衣着、头发,或整理整理随身携带的行囊,取出所需,放人暂时不用的物件,并不知道与她息息相关的事正在发生。
金文萱乐观单一的顺向思维,经常使她处于不知祸之将至的状态。人无近虑必有远忧的古训,似乎是对他人而言,对她却格外优惠,绝对不会生出什么瓜葛。
好比此时此刻。与乔戈的离愁别绪虽然没有完全过去,相逢的期盼已经掩盖了她的忧伤,至于这个期盼最终能否实现,是不必多虑的;
只盼乔戈一切顺利。不懂得乔戈的顺利,就是父亲的灾难;
别指望金文萱会在金文茜与乔戈的关系上,发现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想到她们姐妹二人同时爱上了乔戈,更想不到在对待她和金文茜的问题上,乔戈坚持的并不是非某不娶,而是贼不走空的原则。
……
到了晚上,还不见金文茜的踪影,金文萱才有点着急。
终于去找船长,请求帮助找人,船长查了查乘客名单,金文茜的名字赫然在目。
船长说:“如果还在船上就不用担心。”
“可是几个时辰过去了,我一直没有见到她。”
“她说过熟人在哪号舱吗?”
“没有。”
“知道那位熟人的姓名吗?”
“不知道。”
“既然如此,只能逐个舱去寻找。”
等到凌晨时分,船长才告知说:“每个舱都找遍了,没有金文茜的人。她该不是没上船吧?”
“上船了。”金文萱肯定地说。
船长看着金文萱,想不通如今竟还有这样没头没脑的女子,“或许熟人根本不在船上,她去会熟人误了船?”
……
听到这里,金文萱的脑子,顿时像被抽空。
当初金文萱并不想到旧金山去投靠四叔,如果不是金文茜和乔戈鼓动,不论父亲说什么她也不会动心。
只因乔戈的前景不妙,如何不妙她也不很清楚,总之他说不妙就是不妙。
乔戈鼓动说:“现在只有到国外避一避了……你先走,即使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会找来的,何况是去投靠四叔,等我了断这边的事情,马上就来,那时我们就是自由人了。”
不论从公、从私,乔戈都认为远离为上。时局动荡,尽管许多人看好孙中山,但革命未必成功,他与共和党牵涉颇深,一旦事情败露,肯定脱不了干系,刺杀摄政王那笔账不是还没算清?再说到“私”,王爷绝对不会同意他和金文萱的婚事,如果到了旧金山,任凭谁的鞭子再长,都是莫可奈何的事了。
待到时过境迁,木已成舟,无论公、私难题,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化解。
至于金文茜为什么也极力撺掇她去投靠四叔,金文萱就不清楚了,也许因为金文茜本就是个喜好新奇的人,找个理由出去玩玩也无不妥。
父亲之所以让她们投靠四叔,恐怕有他长远的考虑。大清眼看难保,虽说大家照常上朝下朝,内里早被“蛀虫”蛀空。孙中山的势力不可等闲视之,据父亲看已成定势,而他自己又是一把多病多灾的老骨头,放在哪儿都没有前途可言,即便改朝换代,义能将一个行将入土的老骨头奈何。至于子女的未来……还是出走吧,这样做的又不是他们一家,好在那边还有四叔接应。
行前不久,父亲把她们招到跟前,尽管咳喘得十分厉害,还是勉强把话说完:“风声日紧,你们还是走为上策,四叔在旧金山领事馆里做事,他总不会亏待你们。家里还剩有一些值钱的东西……不带走怕也留不住。”
他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母亲,母亲马上抱过一个锦缎包裹的轴子,和一个黄缎包裹的小包。将黄缎包裹层层打开,少不得珍宝之类,对那些珍宝,父亲并没有怎么过眼,而是郑重地拿起裹在锦缎里的一个轴子,慢慢展开,原来是一幅画卷,但已拦腰裁为两部。
“……不是什么名人之作,不过来自晋代,价值就足够,世道已经变成这个样子,谁知道将来大家会怎样……裁为两部分的意思你们都懂,不用我说。家里是不能靠了,鞭长莫及为一说,‘社稷不保’才是根本,今后你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吧。”说完就挥挥手,让众人去了。
还是船长提醒金文萱:“要不要与家人联系,船上可以打电报。”
她这才想起,应该给家里或给乔戈打个电报;
电报倒是打过去了,可是一直没见回音。也许因为是在船上,一切比不得陆地。
船长安慰她说:“别着急,这封电报我会不断发送,直到对方收到为止。”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金文萱,这才开始接受人间烟火的训练,懂得焦急并盼望赶快到达旧金山,想着到旧金山就有救了,四叔自会料理一切。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船上人声鼎沸,乱了方寸的脚步震得甲板咚咚作响,金文萱只得走出船舱看个究竟。
问了几个人,谁也没心思搭理她,再问船上的茶房,才知道大清灭了。
船上的乘客有人高声叫好,有人哭天抹泪,不知今后没了皇上的日子如何是好……
有没有皇上跟金文萱的关系不大,反正她已离开中国,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动乱,使丢失金文茜的严重后果更加凸现,好像二姐也跟着没了的皇上一起没了,不是暂时而是彻底地没了,这该如何是好?
再去找船长给家里发电报,船长就有些搪塞:“现在京城肯定乱成一锅粥,电报局营不营业都难说,不过我尽力就是。”
金文萱立时想起了平日里渎的那些文白夹杂的小说,“浮萍”之类的字眼于她眼下的处境,再合适不过。
就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地到了旧金山,码头上根本没有见到前来接应的四叔。
只好自己硬着头皮闯,所幸跟着金文茜念了几句英文,略知一些生活用语,按着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了四叔的家。
当她看到墙上那个门牌号码与手中的地址无异时,一身的负担和不安,顿时卸给了那个号码,马上在廊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但是房东说,四叔刚刚搬走不久,好像是搬到芝加哥去了,也许因为大清帝国驻旧金山的领馆撤销,或是新领馆不再任用他。
哪里是芝加哥,四叔去的是墨西哥!
但对房东怎能苛求,哪个房东也没有义务负责房客的未来,更没有义务负责房客的亲朋。这个随意的、不确切的回答,应该说是好意,看到前来寻人的女孩儿那样急迫、绝望,难道不该给她一些可以触摸的希望?
听到这个消息后,金文萱居然没有任何表示,只一味攥紧手里的小箱子。
有些人绝望至极不是哭泣而是无言,或不觉然地死下力气,或聪明才智瞬间得到生发……此时金文萱是彻底明白,金文茜也好、乔戈也好,眼下都不能与手里这只小箱子相提并论了。
到了这种时候,金文萱也不懂得节省开支,找个二星级旅馆住下。
也难怪,在北平,她只去过六国饭店、或是北平饭店,完全不知道也没见过前门、大栅栏、宣武门外的客栈、会馆……居然还像京城格格那样,出手阔绰,找了一家上等旅馆落脚。
她喜欢旧金山Fitzsgerald酒店的高雅风情、美食美酒……满族人对酒的依恋,也未因流落他乡、前途未卜,而放弃若干。
在酒店住下后,继续给家里或是乔戈写信、打电报,要命的是,无论信件或电报都得不到回音。
到了这个时候,金文萱还把这个现象归结为通讯不便,而不是发生了其他的事。毕竟轮船要在海上航行两至三个月才能一个来回,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要等上两至三个月才能得到回音。
不知道这是时代的错误,还是命该如此。金文萱哪里知道,几十年后,有一种叫做E…mail的东西出现,哪怕你在宇宙飞船上,一秒钟之内就可链接,难怪成了人人须臾不可离的怪物。
只是她的钱袋越来越瘪。这才开始埋怨自己对“钱”的了解过于浮浅,只知道“钱”是用来消费的,不知道“钱”是不会从口袋里源源不断、自行流出的。
等到北京汇款寄来,金文萱早因付不起房租,被旅馆客气地请出。她只得提着那个小箱子,开始了在旧金山大街小巷的漫游……
更无从知道,除了汇款,并无寄给她的只言片纸。
三
金文茜没有马上离开。她隐身在码头上的一个货堆后面,失魂落魄、视而不见地盯着即将启程的客轮,其实是在较劲、犹豫、权衡:自己真就这样李代桃僵,将三妹的爱情偷为已有;又清清楚楚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反悔,不能一走了之,如果即刻离开,怕是连反悔的时空也失去了。
谁知道呢,也许一个小小的理由,就能让犹豫不定的金文茜放弃这个具有无比诱惑力的“阴谋”。比如,金文萱此时若能站在甲板上,眺望并寻找她的身影。
然而金文萱是这样地胸有成竹。甲板上根本没有她的影子,她好放心、好洒脱啊,以为她真是会朋友去了。是啊,金文萱从来这样胸有成竹,想到这里,金文茜的心中,竟涌起一丝无名的恨意。
她的心脏又跳动得如此不同寻常,像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根本不再受制于她,上窜下跳,前翻后腾,骤然狂奔,骤然叫停。又像一个苦于言说的哑巴,终于找到这般方式,来发泄自己不知郁积多少时日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猛然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笛鸣,竟让从来不知何谓恐惧的金文茜一惊,客轮在金文茜绝对不会有所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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