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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文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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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地站在月台上,享受他去接她的那种幻觉。她,头发都白了的、可怜的妈妈,
简直就像个痴情的女孩子。
那些文字并没有多少是叙述他们的爱情的,而多半记载的都是她生活里的一些
琐事:她的文章为什么失败,她对自己的才能感到了惶惑和猜疑;珊珊(就是我)
为什么淘气,该不该罚她;因为心神恍惚她看错了戏票上的时间,错过了一场多么
好的话剧;她出去散步,忘了带伞,淋得像个落汤鸡……她的精神明明日日夜夜都
和他在一起,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其实,把他们这一辈子接触过的时间累计起来
计算,也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而这二十四小时,大约比有些人一生享受到的东西
还深,还多。莎士比亚笔下的朱丽叶说过:“我不能清算我财富的一半。”大约,
她也不能清算她的财富的一半。
似乎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死于非命。也许因为当时那种特定的历史条件,这一段
的文字记载相当含糊和隐晦。我奇怪我那因为写文章而受着那么厉害的冲击的母亲,
是用什么办法把这习惯坚持下来的?从这隐晦的文字里,我还是可以猜得出,他大
约是对那位红极一世,权极一时的“理论权威”的理论提出了疑问,并且不知对谁
说过,“这简直就是右派言论。”从母亲那沾满泪痕的纸页上可以看出,他被整得
相当惨,不过那老头子似乎十分坚强,从没有对这位有大来头的人物低过头,直到
死的时候,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就是到了马克思那里,这个官司也非打下
去不可。”
这件事一定发生在一九六九年的冬天,因为在那个冬天里,还刚近五十岁的母
亲一下子头发全白了。而且,她的臂上还缠上了一道黑纱。那时,她的处境也很难。
为了这条黑纱,她挨了好一顿批斗,说她坚持四旧,并且让她交代这是为了谁?
“妈妈,这是为了谁?”我惊恐地问她。
“为一个亲人!”然后怕我受惊似地解释着,“一个你不熟悉的亲人!”
“我要不要戴呢?”她做了一个许久都没有对我做过的动作,用手拍了拍我的
脸颊,就像我小的时候她常做的那样。她好久都没有显出过这么温柔的样子了。我
常觉得,随着她的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特别是那几年她所受过的折磨,那种温柔的
东西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也或许是被她越藏越深了,以致常常让我感到她像个男
人。
她恍惚而悲凉地笑了笑,说:“不,你不用戴。”
她那双又干又涩的眼睛显得没有一点水份,好像已经把眼泪哭干了。我很想安
慰她,或是做点什么使她高兴的事。她却对我说:“去吧!”
我当时不知为什么生出了一种恐怖的感觉,我觉得我那亲爱的母亲似乎有一半
已经随着什么离我而去了。我不由地叫了一声:“妈妈!”
我的心情一定被我那敏感的妈妈一览无余地看透了。她温和地对我说:“别怕,
去吧!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我没有错,因为她的确这样地写着:
你去了。似乎我灵性里的一部分也随你而去了。
我甚至不能知道你的下落,更谈不上最后看你一眼。我也没有权利去向他们质
询,因为我既不是亲眷又不是生前友好……我们便这样地分离了。我恨不能为你承
担那非人间的折磨,而应该让你活下去!为了等到昭雪的那一天,为了你将重新为
这个社会工作,为了爱你的那些个人们,你都应该活着啊!我从不相信你是什么三
反分子,你是被杀害的、最优秀者中间的一个。假如不是这样,我怎么会爱你呢?
我已经不怕说出这三个字。
纷纷扬扬的大雪不停地降落着。天哪,连上帝也是这样地虚伪,他用一片洁白
覆盖了你的鲜血和这谋杀的丑恶。
我从没有拿我自己的存在当成一回事。可现在,我无时不在想,我的一言一行
会不会惹得你严厉地皱起你那双浓密的眉毛?我想到我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生活,
像你那样,为我们这个社会——它不会总像现在这样,惩罚的利剑已经悬在那帮狗
男女的头上——真正地做一点工作。
我独自一人,走在我们唯一一次曾经一同走过的那条柏油小路上,听着我一个
人的脚步声在沉寂的夜色里响着、响着……我每每在这小路上徘徊、流连,哪一次
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使我肝肠寸断。那时,你虽然也不在我身边,但我知道,你还在
这个世界上,我便觉得你在伴随着我,而今,你的的确确不在了,我真不能相信。
我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又折回去,重新开始,再走一遍。
我弯过那道栅栏,习惯地回头望去,好像你还站在那里,向我挥手告别。我们
曾淡淡地、心不在焉地微笑着,像两个没有什么深交的人,为的是尽力地掩饰住我
们心里那镂骨铭心的爱情。那是一个没有一点诗意的初春的夜晚,依然在刮着冷峭
的风。我们默默地走着,彼此离得很远。你因为长年害着气管炎,微微地喘息着。
我心疼你,想要走得慢一点,可不知为什么却不能。我们走得飞快,好像有什么重
要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去做,我们非得赶快走完这段路不可。我们多么珍惜这一生中
唯一的一次“散步”,可我们分明害怕,怕我们把持不住自己,会说出那可怕的、
折磨了我们许多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除了我们自己,大概这个世界上没有
一个活着的人会相信我们连手也没有握过一次!更不要说到其它!
不,妈妈,我相信,再没有人能像我那样眼见过你敞开的灵魂。
啊,那条柏油小路,我真不知道它是那样充满了辛酸的回忆的一条小路。我想,
我们切不可忽略世界上任何一个最不起眼的小角落,谁知道呢?那些意想不到的小
角落会沉默地缄藏着多少隐秘的痛苦和欢乐呢?
难怪她写东西写得疲倦了的时候,她还会沿着我们窗后的那条柏油小路慢慢地
踱来踱去。有时是彻夜不眠后的清晨,有时甚至是月黑风高的夜晚,哪怕是在冬天,
哪怕峭厉的风像发狂的野兽似地吼叫,卷着沙石噼哩叭啦地敲打着窗棂……那时,
我只以为那不过是她的一种怪僻,却不知她是去和他的灵魂相会。
她还喜欢站在窗前,瞅着窗外的那条柏油小路出神。有一次,她显出那样奇特
的神情,以致我以为柏油小路上走来了我们最熟悉的、最欢迎的客人。我连忙凑到
窗前,在深秋的傍晚,只有冷风卷着枯黄的落叶,飘过那空荡荡的小路的路面。
好像他还活着一样,用文字和他倾心交谈的习惯并没有因为他的去世而中断。
直到她自己拿不起来笔的那一天。在最后一页上,她对他说了最后的话:
我是一个信仰唯物主义的人,现在我却希冀着天国。倘若真有所谓天国,我知
道,你一定在那里等待着我。我就要到那里去和你相会,我们将永远在一起,再也
不会分离。再也不必怕影响另一个人的生活而割舍我们自己。亲爱的,等着我,我
就要来了——。
我真不知道,妈妈,在她行将就木的这一天,还会爱得那么沉重。像她自己所
说的,那是镂骨铭心的。我觉得那简直不是爱,而是一种疾痛,或是比死亡更强大
的一种力量。假如世界上真有所谓不朽的爱,这也就是极限了。她分明至死都感到
幸福:她真正地爱过。她没有半点遗憾。
如今,他们的皱纹和白发早已从碳水化合物变成了其它的什么元素。可我知道,
不管他们变成什么,他们仍然在相爱着。尽管没有什么人间的法律和道义把他们拴
在一起,尽管他们连一次手也没有握过,他们却完完全全地占有着对方。
那是任什么都不能使他们分离的。哪怕千百年过去,只要有一朵白云追逐着另
一朵白云;一棵青草傍依着另一棵青草;一层浪花打着另一层浪花;一阵轻风紧跟
着另一阵轻风……相信我,那一定就是他们。
每每我看着那些题着“爱,是不能忘记的”笔记本,我就不能抑制住自己的眼
泪。我哭,这不止一次地痛哭,仿佛遭了这凄凉而悲惨的爱情的是我自己。这要不
是大悲剧就是大笑话。别管它多么美,多么动人,我可不愿意重复它!
英国大作家哈代说过:“呼唤人的和被呼唤的很少能互相应答。”我已经不能
从普通意义上的道德观念去谴责他们应该或是不应该相爱。我要谴责的却是:为什
么当初他们没有等待着那个呼唤着自己的灵魂?
如果我们都能够互相等待,而不糊里糊涂地结婚,我们会免去多少这样的悲剧
哟!
到了共产主义,还会不会发生这种婚姻和爱情分离着的事情呢?既然世界是这
么大,互相呼唤的人也就可能有互相不能应答的时候,那么说,这样的事情还会发
生?可是,那是多么悲哀啊!可也许到了那时,便有了解脱这悲哀的办法!
我为什么要钻牛角尖呢?
说到底,这悲哀也许该由我们自己负责。谁知道呢?也说不定还得由过去的生
活所遗留下来的那种旧意识负责。因为一个人要是老不结婚,就会变成对这种意识
的一种挑战。有人就会说你的神经出了毛病,或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或是
你政治上出了什么问题,或是你刁钻古怪,看不起凡人,不尊重千百年来的社会习
惯,你准是个离经叛道的邪人……
总之,他们会想出种种庸俗无聊的玩意儿来糟蹋你。于是,你只好屈从于这种
意识的压力,草草地结婚了事。把那不堪忍受的婚姻和爱情分离着的镣铐套到自己
的脖子上去,来日又会为这不能摆脱的镣铐而受苦终身。
我真想大声疾呼地说:“别管人家的闲事吧!让我们耐心地等待着,等着那呼
唤我们的人,即使等不到也不要糊里糊涂地结婚!不要担心这么一来独身生活会成
为一种可怕的灾难。要知道,这兴许正是社会生活在文化、教养、趣味……
等等方面进化的一种表现!”
(选自《工人日报》1979年7月16日)
第一章
令人馋涎欲滴的红菜汤的香味,从厨房里飘送过来。案板上,还响着切菜刀轻
快的节奏。
也许因为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叶知秋的心情就像窗外那片冬日少有的晴空,
融着太阳的暖意。
发了几天烧,身子软软的,嘴里老有一股苦味,什么也吃不下去。
厨房里送过来的香味,诱发着叶知秋的食欲。她跟许多善良的人一样,一点儿
顺心的小事,都会使她加倍地感到生活的乐趣。
比方说,一个好天气;一封盼望已久的来信;看了一部好电影;电车上有个吊
儿郎当的小青年给老太太让了座……现在呢,只是因为这晴朗的天;病后的好胃口
;莫征周到而又不露形迹的关切。
多亏莫征。如果没有他,谁能这样细心地照料她呢抓药、煎药、变着法儿地
调换着伙食的花样……但这番感慨莫征是不要听的,他会拿眼睛翻她,还会不屑地
从鼻子里往外喷冷气儿,好像她是卖梨膏糖的。
她高兴。不由得想说两句无伤大雅的废话——你叫它耍贫嘴也行,或是唱几嗓
子。她试着咕咕噜噜地哼了几句,不行,嗓子是嘶哑的,还带着齄齄的鼻音,两个
鼻管里仍旧塞满了没有打扫干净的浊物。
她索然地发了一会儿呆,便收起了心。真的,一个人,即使在自己家里,也不
能太过放肆。这种放纵自己的行为,如果成为一种习惯,然后不知不觉地带到办公
室,或者是带到公共场合里去,就会引起莫名其妙的指责或非议。何况她在别人眼
里,已经是个行为荒诞、不合时宜的人物。
她愣怔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久已忘记的法文,不禁高声地问了一句:“今天
中午吃什么”
莫征在厨房用法文嚷道:“红菜汤、腊肠和面包。”
这孩子真不赖,竟然没有忘记。这当然因为他自小生活在一个有教养的家庭。
有教养的家庭——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真正地成了一个孤儿,就像她一样。
可教养又是什么呢在那几年,它是一种容不得的奢侈品,是资产阶级这个词
汇的同义语。
人类真是一群疯狂的傻瓜,为什么要创造文明呢要是还停留在洪荒时代,或
是还用四肢在地上爬行,一切大概会简单得多。
莫征的父母,曾是一所名牌大学的法文教授。五十年代中期,叶知秋做过他们
的学生。那时,莫征只有三岁多,很像英国电影《雾都孤儿》里那个可爱的小男孩
奥利佛尔。穿着一套浅蓝色的法兰绒衣服,黑黑的眼珠,像两颗滚动着的黑宝石。
每次开饭以前,他总是把两只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手,平放在桌子上让妈妈检查,然
后有礼貌地用法文问道:“我可以吃饭了吗”每每叶知秋到莫教授家里做客,总
是戏谑地管莫征叫奥利佛尔。当时,叶知秋绝没想到,他以后的命运,竟是孤儿奥
利佛尔的翻版。为这,叶知秋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莫征。没想到她这善意的玩笑竟
成了一个巫婆的咒语,不然,何以会应验得如此准确呢“文化大革命”中父母双
双死于非命之后,莫征成了靠偷窃过日子的小贼,像一只流落在街头的野狗。叶知
秋第一次把他从派出所领回之后,他甚至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在她家里来了一次卷
逃。这也许是每一条野狗的经验,躲着那些伸过来的手,再不就咬它一口。别相信
它会抚摸你,它要么给你一顿毒打,要么就勒死你。
叶知秋再一次把他从派出所领了回来。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因为她自小也是一个孤儿,饱尝过世态的炎凉和寄人篱下的痛苦它们像
一条天生的纽带,把她和莫征联在一起。
也许因为这一生她将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母爱,像一切女人一样,顽强地需要
一个表现这种天性的机会。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丑陋真是一种不幸。
说不出叶知秋脸上的哪个部件究竟有什么明显的缺陷,可是这些部件凑在一起,
毫不夸张地说,几乎使她成了一千个女人里也难以遇到的一个顶丑的女人。
那些很代表她性格的头发,又粗、又多、又硬,头发的式样也非常古怪。她又
不肯让理发师剪个稍稍时髦一点的发型,稍稍地削薄一点。于是,又短又厚的头发,
像放射线一样向四处支棱着,远远看去,活像头上戴了一顶士兵的钢盔。
浑身上下看不到一点儿女性的曲线和魅力。肩膀方方正正,就像伐木人用斧子
砍倒的一棵老树的树桩。
没有一个神经正常的男人,会娶这样一个女人做妻子。
菜饭端进来了。
莫征,像饭店里老练的服务员,右手端着腾着热气的红菜汤,左手拿着两个分
盛着腊肠和面包的盘子。两个盘子上还摞着一个小小的果酱盘子。
腊肠切得很薄,一片片错落有致地向着一个方面,顺着盘子绕成环形,斜躺在
盘底。面包切得很均匀,每片面包的厚度一样,简直像用尺子比着、量着切出来的。
每每莫征十分在行地抄起锅碗瓢勺在厨房里做饭,或是带着一种猜不透含义的
微笑,像饭馆里的大师傅那样,用勺子在炒锅底上俏皮地敲两下的时候,叶知秋的
心里,总泛起一种说不出是悲凉还是欣喜的复杂情绪。他的生存能力似乎比她们这
一代人强。比如,直到现在她还不会做饭烧菜,如果没有莫征,她就不得不去吃那
口味单调透顶的食堂。奇怪,食堂里烧的东西,别管是红烧肉还是黄焖鸡,永远是
一个味儿,你就分不清它们到底有什么不同。她喜欢吃口味好的菜,可是要她为那
种事分心她又舍不得时间,就算下个狠心抽出时间,她也不会做。她的生活安排得
一塌糊涂……
不,生存能力!当然她指的不是这个,实际上她想得更多的是,只要他愿意,
他可以干好任何一件事情,别管是做饭、弹钢琴、或是法文……可是他为什么一副
乐天知命的样子端着这几个盘子呢不,也不是说端盘子有什么不好,她不是这个
意思,而是……而是什么呢她的思绪飘移开去……
汤大概很烫,放在桌子上之后,莫征立刻吹着自己的手指头尖。
那应该是一双艺术家的手。手指粗而长,手掌厚而宽,指关节和桡腕关节都生
得十分结实。小的时候他学过几年钢琴,小小的人儿,脚还够不着踏板,却会在一
片琴键的轰鸣中忘记了玩耍和吃饭……可现在,当叶知秋心血来潮,在那架落满尘
土的钢琴上,用僵硬的、不听使唤的手指勉强弹上一曲的时候,他呢,却远远地躲
进自己房间的一个角落,仿佛那琴声里有什么让他感到害怕的东西……
什么叫做应该是呢莫征早已不是那个穿着一套浅蓝色法兰绒衣服的小男孩。
他已经变成又高又大的青年,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棉布上衣,那是部队上的处理物资。
衣服皱皱巴巴,原先的扣子早已掉光,现在的五个扣子是有深有浅,大小不一。又
肥又长的劳动布裤子,像没有盛满东西的口袋,挂在他那又瘦又长的腿上,裤脚上
还有一个没有补缀的三角口子。他所有的裤脚上几乎都有这样的口子,这大半和他
干的工种有关系。整天和树枝、灌木丛打交道,灌水、剪枝、喷药……一不小心,
就会被树枝剐破。即使这样,他仍然是个让姑娘们一见倾心的人物——假如她们不
知道他的过去的话——方方的下巴,棱角清晰的大嘴巴,黑而柔软的头发松松地披
向脑后,仿佛修剪过的、不宽不窄的眉毛,整齐地、直直地伸向太阳穴,只是在眉
梢有那么几根,微微地往上翘着,这使他在不动声色的时候,也给人一种神采飞扬
的感觉。也许因为黑眼珠比平常的稍大了一些,目光总显得凝重、迟缓,还有点儿
淡漠。
莫征用脚勾出放在桌下的凳子,在那张摇摇晃晃的凳子上坐下,凳子立刻吱吱
嘎嘎地呻吟起来,仿佛因为这突然增加的负荷而感到极大的痛苦。
这声音总让叶知秋感到不放心。她不知说过多少次,要么赶快拿去修理,要么
就丢掉它,不然,早晚有一天会摔坏人。而莫征总是懒懒地说:“没事儿,只要您
记着别坐它就行了。”叶知秋只好随他。不过每每他往那个凳子上坐下去的时候,
她的眼睛总会不由得对那凳子瞟上几眼。这会儿,她的眼睛也还是那么不放心地瞟
着。
唉,太爱操心了。
莫征装出没有察觉的样子,随口问道:“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叶知秋这才低头吹着汤勺里滚烫的汤,匆匆地呷了一口,笑了,满意地称许着
:“不错,挺地道,像你的法文发音一样。”
莫征的汤勺在半路上停住了。啊,为什么要提起那与旧日的生活有关联的事呢
莫征不愿意回忆它。但只要有一点光亮,它就会像影子一样地出现,紧紧地跟随
着他,纠缠着他,不肯和他分离,凭空地给他增添了许多的烦恼。他张开嘴巴,带
着一种差不多是发狠的样子,咽下了那勺菜汤,好像要把那烦恼和菜汤一起咽进肚
子里去。牵动他眉头的那根神经不安地跳动起来。接着,他又用那副白而坚实的牙
齿撕下一块面包。
“哐当”一声。叶知秋一愣,一时以为莫征到底坐翻了凳子。
不,那声音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一定是楼上有人碰翻了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小壮嚎啕的哭声、杂沓的脚步声和小壮的妈妈刘玉英极力压抑着
的啜泣声。
莫征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冷的微笑,说道:“高尔基笔下的生活。”
叶知秋停止了吃饭。
莫征,还是带着那淡淡的、冷冷的微笑问道:“怎么啦”
叶知秋不好意思地笑了。在比她似乎还老于世故、不易动情的莫征面前,她有
时倒像个幼稚的、容易感情冲动的小女孩:“在别人的哭声里,我觉得难以下咽…
…”
“你简直像个基督教徒。”
她发脾气了。她觉得他亵渎了自己的感情:“莫征!”然后站起身来,往外走
去。莫征把他长长的腿往她面前一横,那弓着的腿,活像一个放在二百米跑道上的
中栏:“您还是歇会儿吧,您管得了吗过不了两天还得打。”
他说的是真话。楼上这一家,总是孩子哭大人骂的。那两口子都不是泼皮式的
人物,两个孩子也都懂事听话,可是,他们的生活为什么过得那么狼狈啊。
莫征和解地劝慰着她:“您还是再吃点儿吧,一会儿该凉了。”
叶知秋已经没有了胃口,饭前那阵美妙的情绪不知为什么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摇摇头。
她无言地在写字台前坐下,顺手翻动着因为生病没有细读过的那些报纸。习惯
性地注意着哪些工程已经竣工投产、哪些企业已经超额完成今年的生产计划……这
些报道都给她一种年终将近的气氛。还有一个多月,一九七九年就要过去了。她立
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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