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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文集-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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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病房的门也锁了。她大吵大叫着非要出去不可,一直闹到在护士站值班的护士长
都听见了。护士长到病房来看她闹什么,妈却认不出是护士长,害怕地说:“巡逻
的来了,巡逻的来了。”这才不敢闹着要跑了。
可是她对小阿姨又闹着说:“你给我找张洁去,你给我找张洁去。”
让护士长安慰她说,“我这就去给她打电话。”听到让护士长说去给我打电话,
妈才渐渐安静下来。
护士长走后妈对小阿姨说:“我给你张阿姨闯祸了。我闹得太厉害,巡逻队都
知道了。”
后来我猜想,小慧一定是她幼年时代的朋友,一个沉落在记忆深处、也许早就
故去的人。不,不是也许,而是一定。不知道为什么我敢这样肯定,妈在那个时候,
呼唤的肯定是两个早已死去的人。
还有,说她那间病房是鬼住的地方又是怎么回事?
总之那时我和妈一到晚上就像中了邪,我不是挚爱妈的女儿,妈也不是爱我的
妈了。
可是一到白天,我们又都为对方竭尽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
也曾分析妈为什么老“闹”,误以为是她身边有我照料的缘故。如果没有我的
照料,她也就无所依赖,无所依赖还能向谁“闹”呢?也许早就可以自立了。
所以我对妈说:“您比我强,您老了跟前还有我,我老了跟前还有谁呢?只要
您能恢复健康,我宁肯死了都行。”
或许她辨出个中和埋怨,即便地老天荒何尝会有因她而无我的荒谬?又忧虑我
果然落到那种境地,还要考虑为我的埋怨留下伦理道德上的余地,含蓄地辩驳道:
“你可以到唐棣那儿去。”
我却斩钉截铁他说:“我才不去呢。”
我为什么这样说?
是生怕妈不明白我的埋怨,非要把为我留下余地、躲在含蓄后面的妈推到前面
不可?是批评妈对我的依赖?
是以我晚年的独立,来表白自己对妈老有所养的功绩?
是以我独自的晚境,来衬托妈老有所养的优越?
一到白天妈就清醒了。她一清醒过来,就为自己晚上睡着就“闹”的事情着急。
她不知怎么想的,认为这是睡得不沉的缘故。所以白天更不睡了,到了晚上也尽量
延迟睡觉的时间。以为熬得越晚,睡得越沉,睡得越沉就越不容易发作。
病房里有一个看护植物人的谢阿姨,我给她一些钱,委托她在小阿姨替我值班
的时候帮着照看一下妈,毕竟她看护脑病病人多年,这方面的经验比较多,万一有
什么情况,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每天晚上,植物人那边的事情完了,谢阿姨就到妈
的病房来坐。
妈就紧紧抓住谢阿姨不放。让谢阿姨给她唱歌,陪她说话、熬夜,不让谢阿姨
走。还要点小狡猾,对谢阿姨说:“我最喜欢听你唱歌。”
谢阿姨能唱出什么好听的歌,妈不过是有想方设法拖住人家,陪她一起熬夜就
是了。
后来植物人感冒了,妈接着也感冒了。想必谢阿姨是个传染的媒介,我就不让
谢阿姨来照顾妈了。不过那时已是十月十七八号,我们也快出院了。
也许还是我的办法有效果。
我对妈说:“恰恰相反,您晚上闹不是因为睡得不沉,而是睡的太沉的缘故,
您现在白天不睡,晚上也不睡,一旦睡着就会睡得很沉,睡得越沉越不容易清醒,
闹得也就越凶。从现在起,您白天一定要多睡,晚上也要早睡,吃过晚饭就睡,睡
眠一充分人就容易清醒,越容易清醒也就越容易从“谵妄”中醒来。如果觉得在床
上躺的时间太长,不舒服,可以先靠在沙发上睡。睡过一觉,再到床上去睡,试一
试这样做,看看效果怎么样?”
不知道是我的办法灵,还是手术的反应已经过去,妈此后果真不闹了。
当然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狠狠地吓唬了她。
十月十二号下午我对妈说,十三号中午我有一个不好推掉的外事活动,有位意
大利访华代表团的朋友,是我在意大利访问时的“全陪”,对我很是关照,又是我
作品的译者。现在来到中国,而且和团长发生了磨擦,身在异国他乡心情非常不好,
无论如何我应该去看望她。我对妈说,只参加一个午宴,吃完饭立刻就到医院来。
十三号一早,就在我家附近的几个商店跑来跑去,为的是给妈那个合同医院的
两位大夫购买礼物。
一位是及时通知我们去做核磁共振的大夫,那时周东大夫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
够帮助我们尽快做核磁共振的关系,可是周东大夫又不知道我的电话,只好转请一
位能够和我取得联系的大夫通知。要不是她的及时通知,我们就会失去这次机会,
那就不知还要等多久。
另一位是神经外科的主任,有人建议在他那里疏通一下,请他批准同意母亲转
往天坛医院手术治疗,这样我们也许能够报销在天坛医院的开销。那笔医药费毕竟
数字不小,若争取一下能够报销何乐不为?
不敢跑得太远,怕误了来接我去赴宴的汽车。只好在附近两三家商店之间跑来
跑去的比较。太贵的负担不起,太差的又怕对不起人家。最后买了七百多块钱的礼
物,心里还觉得不够分量。
外科主任收下了礼物。可我却是在妈去世很久以后,才去找他谈转院治疗的事。
他拒绝签字同意母亲转往天坛医院手术治疗。
我认为这很正常。试想,他一再对我强调做过四百多例垂体瘤的切除手术,而
我还是自费到天坛医院做了这个手术,做完之后还要来找他想办法报销,这不是太
过份、太让了下不来台,甚至是对他的侮辱吗,我竟然采纳这种意见,不是太不应
该了吗?
他还暗示,如果由他来做这个手术,妈也许不会亡故。我没有向他解释,妈去
世并不是因为手术。
他拒绝签字倒成全了我为妈尽的最后这点心意。
不过就是妈再活一次。再做一次手术,我还是不会找她、不会在妈的合同医院
做这个手术。
妈的病,不正是合同医院误的诊吗?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眼睛已渐失明、白翳
始终遮不住眼球的情况下,眼科主任还坚持是“白内障”,而不考虑脑子里可能长
了压迫视神经的瘤子。
然后我又趁有车之便到韩美林那里去取别人带给我的东西。最后才到午宴上去。
这个安排妈是知道的,但她突然急迫地想要知道我在哪里、我是否安全,非让小阿
姨马上给我打电话不可。
是否就在那一天,我便身染大病。爱我比爱自己生命更甚的妈一定感应到了,
否则她不会突生这样的奇想。
小阿姨往哪打?何况她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哪家旅馆吃饭。就是知道我在哪家旅
馆吃饭,那么大的旅馆,我到底在哪一层、哪家字号?
为了安抚妈,明知我不在家小阿姨也往家里打了电话,家里当然没人接。妈又
让她往我机关打,说机关一定知道我在什么旅馆吃饭。可是小阿姨不知道机关的电
话,妈知道,但妈也没有随身带着我机关的电话号码。她就叫护士帮助查找。护士
的服务态度不错,在电话号码簿上给妈查到了。小阿姨拿着机关的电话号码正要去
打电话,我就到了。
一进病房,就见妈双目眦裂,满眼是大难临头的张惶。
小阿姨见了我,如释重负地说:“来了,来了。张阿姨来了。”
这时妈又心慌起来。妈怀疑有婚外恋那个男病人的家属正在帮小阿姨安抚妈。
她说:“躺下、躺下,休息休息就好了。这是因为刚才太紧张了。”
我也以为她的心慌是活动太激烈。心情太紧张所致,其实这也是大病之兆。
每次去医院的路上,其实都是分秒必争,就是红灯亮着的时候,也不管不顾地
在车流里穿行,哪怕早一分钟抢过马路也好。因为妈在企盼着我。
那时候不像现在,有许多可以提供各方面服务的公司,和花费不大的“麦的”,
方方面面的事情全靠我一个人应对。
单说每天一早背着一兜汤水炒菜挤换电汽车就耗去不少力气, 我最怕挤那一0
六路电车,也许是我挤车技术不佳,常常挤得满腿是伤。有一次甚至将内裤挤掉,
要不是外面的衣服上着皮带,真不知怎么收场。经过那样一段时间的锤炼,现在不
论碰见什量级样的“挤”,我都不怕了。
由于连日的焦虑、伤情、担忧、恐惧、劳累,体力消耗很大。在快速往来的车
辆里穿行往往会让我感到两腿发软,头晕眼花。
特别是妈的病房还在六楼。
刚进医院的时候,我每天还能轻捷,甚至是潇洒地在楼梯上,上上下下地走几
趟。渐渐地也就潇洒不起来了。
医院里有电梯,虽说只供病人或护士、大夫使用,但情况也不尽然,一切要看
开电梯人的性情。
有个和我同年的女同志,还有一个文学爱好者对我很是照顾。如果是她们在开
电梯,那就是我的运气,怎么也能蹭上电梯。
也有大碰钉子的时候,而且碰得嘎蹦脆。有天早上,我背着很多东西来到医院,
看看楼梯,实在上不动了。便老了脸皮,低眉敛气地走进电梯,对那位开电梯的女
士说:“我实在太累了,您看我又拿了这么多东西,谢谢您让我乘乘电梯吧。”
她的手往电梯外面一挥,简明扼要他说:“出去!”
我只好夹着尾巴走出了电梯。
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相信她如果看我一眼,能发点善心,一定不会那样对
待我。十三号这天不巧,开电梯的正是那位丝毫不肯通融的女士。鉴于以往的经验,
我自知没有指望地往楼上爬。而且还是一步两个台阶。——妈一定等急了。
我甚至听见大腿前的两块肌肉,在拉起两条腿的时候,噔噔地响得非常吃力。
像一辆难以发动的老旧汽车,却非要它发动起来不可地蹦蹦着。
看到妈闹成那个样子,我真是又急又气又委曲,觉得她太不体谅我。
心想,我已经很努力了,妈,您为什么不懂我的心呢?从而让您自己的心和我
的心,都累得没有了一点汁水了。
您累,比我累还让我忧心,结果是我的心就连您的心一块累着,是累上加累了。
急得我恳求她说:“妈,我真的很累。我知道您爱我,可是爱得太过也是一种
负担。我已经很急了,为了早到医院一分钟,我差不多分秒必争,连过马路都是横
冲直闯。您再这么催我,我就更着急了。一急就容易出事,那不就是催命吗?到那
时候,您就后悔莫及了。”
我了解自己,装了那一肚子心思,这恳求比发火还煎熬人。
妈不回答。我看见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颤颤地抖着。
后来想,我这样说,她心里一定也很委曲。她不正是因为爱我、担心我的安危
才这样紧张的吗?
我又说:“咱们哄着人家还来不及呢,怎么能为这样的小事麻烦人家,像查电
话号码的事,人家管得着吗?要是把人家弄烦了,到了真有要紧事的时候,人家还
能耐心细致地照管您吗?”
妈没看见吗?除了危险期间有特护照顾,特护走了以后,哪样事不是我这个一
点医护常识也没有的人在时刻关注着她?幸亏妈没有出别的事。
可是她一定听不进去这些话。对她来说,首先是我的安危,至于她自己到了要
紧的时候人家怎么待她,她才不考虑呢。
妈把我的韬讳之计当成了我在人际关系方面的才能。看我在病房里似乎很玩得
转的样子,曾当着我的面对小阿姨说:“你张阿姨在哪儿都能打开局面。”
我没吭气,只对妈得意的笑笑。
妈,那叫打开局面吗?那只是当下三烂、装孙子,并以此来讨取人家的欢心。
就在我为签不签字手术而忧心如焚的情况下,也得强颜欢笑地陪着前来消闲解
闷或观赏名人的人高谈阔论,那是真正不惜血本的感情投资,为的是妈在紧要关头,
能够得到较为悉心的照料。
恐怕对外的这种投降主义和我的宵小之心也不无关系。
好比,我能得罪小阿姨吗?得罪了她,我不在家的时候她能好好照料妈吗?说
是为了好好照料妈,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可以抽身而去?
这时妈又要喝水,真给她端过水去她又喝不了几口,让我们端走。或是刚在床
上躺好,又让我们扶她起来喝水。
或一会躺下,一会坐起。每种体位都保持不过两三分钟的样子。
我压抑着心里的不满恳求她:“妈,您天天晚上都闹得我们一点不得休息,要
说您晚上闹那是因为‘谵妄’没有办法控制,白天您再闹就说不过去了,小阿姨晚
上照顾您已经很辛苦了,白天咱们应该尽量让她休息,如果她白天也得不到休息,
如果撂了挑子,临时再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个熟悉情况的阿姨?现在的情况是越少出
问题越好。”
我每天到医院后,什么也不让小阿姨干。而是让她把折叠床撑到阳台上去睡觉。
为的是让她晚上和我轮换着陪床,我的体力已经消耗得不能独自支撑这件事,所以
特别害怕小阿姨撂挑子。
其实,妈哪儿是折腾人,她是病得开始折腾自己了。
妈好像根本没有听进我的话,一会儿又要坐起来。我没有好气地扶她坐了起来,
并让她自己披上夹克。
她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时间过得越久,我越能咂磨出她当时的神情,她不但隐忍着极大的不适,还要
在穿衣的逼迫下逃遁无门,心神败坏地瞪视前方。
她看也不看手里的夹克,拿起夹克的下摆当领子,伸出胳膊就去穿袖子,那怎
么能够穿进?我不但不帮她纠正,还冷酷地说:“好好看看,那是袖子吗?那是袖
子吗?”
任她长期这样“闹”下去总不是个办法,特别是在晚上,对没有人手可以替换
的我和小阿姨,实在太辛苦了,别的病人都是老婆、丈夫、儿子、媳妇、女儿、女
婿什么的一齐上,就是那样他们还感到力不能支。更何况我除了陪夜还要应付一切
想到,或是想不到、一环扣一环的方方面面。
只好想出这样的办法骗她:“您闹得病房里的大夫、护士、病人都对您有意见
了。我一到医院,大夫护士就抓住我反映您的情况,让我带您出院,所以我都不敢
到医院来了,怕人家抓住我,让我带您出院。老房子交了,新房子还没装修好,咱
们出了院上哪儿去?只好住到老孙那儿去。”
知道妈最怕住到别人家里去,就拿这个威胁她,希望她能迷途知返,知难而改,
在医院和先生之间选择其一。
妈一辈子都没痛痛快快地活过,非常看重别人的反应。老对我和唐棣说:“别
人让人家说咱们的闲话……”
我和唐棣就会激烈地反对:“偏不!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闲话?有些人吃饱了
不干别的,就会拿闲话害人。人活一辈子不易,再为那些别有用心的闲话委曲自己
不是太傻了吗?”
或是自寻烦恼地说:“某某今天和我走对面也没有理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了?”
这肯定和她自小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一切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有关。
因为深知她的忌讳,就编造大夫、护士对她反映不好的假话吓唬她。
又吓唬她说:“您什么时候改好了,我什么时候再到医院来。您要是不改,我
就永远不来了。”这样吓唬她实在太无情了。
人一上了年纪本就来日苦短,和至亲至爱的人多守一会儿是一会儿,谁知道以
后(还有多少个以后?)乃至明天,还有没有这样的相守的时机,更何况她的自觉
症状越来越不妙,到了这时候她心中一定明白,一天看不见我,可不就少了一天和
我的生聚。
“我永远不来了”与她是多么大的打击。她又怎么知道我仅仅是吓唬她呢?
我又偷偷地安排小阿姨:“你要配合我,常常提醒姥姥,‘您要是不闹我就去
打电话把阿姨叫来。’”
晚上回家的时候,又拐到陈敏华大夫家去取我托她给妈买的“保护一号”,这
是北大医院为预防放疗的副作用而研制的中成药,据胡容说效果很好。现在这些药
还在家里放着,散发着一股凉森森的味道。
第八章
第二天我果然没能到医院去。我找装修公司去了,想让他们抓紧时间把新房子
装修好,无论如何妈快出院了。朱毅然主任已经谈起出院的时间问题。别人手术后
三四天就出院了,我们已经住了二十多天。可是那个装修公司根本不讲信誉,扯皮
扯到下午,问题照样解决不了。从装修公司出来已经很晚,就没再赶到医院里去。
这天小阿姨按照我的安排问过妈:“姥姥,您想不想阿姨,您要想阿姨我就去
打电话把阿姨叫来。”
妈伤感他说:“她生气了,再也不会来了。”
这件事纯属巧合,却伤透了妈的心。
从此她晚上不再闹了,睡得也安静了。
还也许,正是我这一番“训话”把她吓坏了,怕我真会因此丢弃了她;同时也
深深地伤害了她的自尊、自爱,到了真不行的时候,她也忍着不说了。
凡此种种,自然都是我的过错,但也不能回避负荷超过极限就会失控的现实。
也许我不该怨天尤人,要是在西方的医院,他们决不会让病人家属累到这种神
经失常的地步。他们也不会允许病人家属抢医护人员的饭碗,替医护人员干那本该
是医护人员干的万般事体。那万般事体要是分摊在每日轮换一新的医护人员身上,
反倒能让他们有充分的精神和力量,将其转化为“南丁格尔”的崇高精神。谁让我
们住的是九十年代、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医院,哪怕是五六十年代的医院,也不会
发生这种让人追悔无穷的恨事。
可是,妈一不闹,就显出衰败的样子了。
十月十五号,星期二。
上午一到医院,就发现妈的脸色一反前些日的红润白皙,突然变得晦暗起来。
在额上手术钻孔的部位,还塌进一个黄豆大的小坑。
马上去找大夫,病房里却一个大夫没有。又到罗主任的办公室去找罗主任,他
也不在。可是下午三点我还得赶到新桥饭店,前天作协已安排好我到机场送意大利
的那位朋友。她已经和他们团长彻底闹翻,决定提前回国。如果我再中途变卦,可
能会使她更加烦恼。
我又无知地认为妈的情况不太要紧,便安排小阿姨在我走后继续寻找大夫,我
会不断地和她联系,如果情况紧要我将及时赶回医院。晚上打电话给小阿姨询问妈
的情况,她说大夫看过了,说什么问题也没有。岂不知当时已是大难临头。第二天
我到医院后,又找大夫反映妈的情况,大夫说妈脸色晦暗是正常现象,因为手术中
的瘀血还没有吸收干净。瘀血是块状不均匀的分布,而妈是整个面部都晦暗了。我
说:“不对,她手术后脸上确实有过瘀血,但是五六天就吸收完了,脸色不但恢复
了正常,而且又红又白比手术前更好,怎么突然又有瘀血了呢?”大夫还说是正常
的。至于额上塌进的小坑,大夫也说是正常现象。护士们也这样安慰我说,有些病
人的钻孔部位还鼓出一个大包呢!比起一个大包,一个小坑自然算不了什么,更不
必着急了。我不是大夫,连一般的医学常识也一窍不通。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
说对我妈身上那些哪怕是很细微的异常现象,果然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如今,我
只能无穷悔恨地想,当时为什么没有竭尽全力、坚持到底地把我的疑问弄个明白?
后来看到一本民俗讲话,其中说到病人脸色突转晦暗,就过不去半个月了。妈正是
在脸色转暗后的十三天去世的。我那时要是懂得这一点,妈会有救吗?妈留给我的
许多谜,只能等我也去到那个世界的时候,才能解了。确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医生
只能治病,治不了命。既然我已发现,并向医生屡屡指出要妈一命的厉害,医生却
把它放过了,这不是妈的命又是什么?一九九三年六月十二号,唐棣带我在纽约做
了全面的身体检查,为了验证那一次的检查无误,我离开美国之前的七月八号,她
又带我做了第二次检查。回国后,我将这些检查结果请同仁医院的一位主任过目,
她说,这个血液检查的项目太详细了,要是母亲手术后每隔三天能做一次这样的血
相检查就好了……她没有往下多说。
我能明白,要是母亲手术后每隔三天能做一次这样的血相检查,不仅她在血液
动力上的变化,哪怕任何方面的变化可能早就发现了,也许早就可以采取一些措施,
我不说完全可以防止后来的恶变,但至少可以说,我们努力过了。
可是妈手术后, 除了第三天晚上因Y大夫负责缝合的右侧刀口不尽人意,引起
大量出血,经值夜班的王集生大夫再次缝合,并嘱我第二天一早立即带妈到检查科
做一次CT检查,以便确认这次出血是否回流脑膜,引起颅内血肿之外,连出院前那
次例行的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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