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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6-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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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一样。
“那个洞呢?”我问。
司机指指洼地的尽头说道:“在那边。”
我不愿意更仔细地检查。上车回家。第二天,我那些志愿人员又去干活了,只是做了例行调整,这是我出于心理健康的考虑。到了周末,又有八支扫地队伍消失了,总计人数是八十个希腊犹太人。但礼拜天休息之后,出了新问题。大家开始抱怨这活计太苦。农场来的志愿者最多时有六人,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村里的警察提出这事情太紧张。我极力动员他们重新上阵,可是真的发现他们的神经要崩溃了。我办公室里的人流露出不愿意再参与行动的表示,或者突然纷纷称病。一天早晨,我刮脸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气色也是命悬一线。
但是,我要求大家做最后的努力。那天上午,他们一再拖延才把另外两队扫地人员给拉到洼地去。等待秘书们回来的同时,我想工作,但是不行。试着干点什么,还是不行。下午六点,天快黑的时候,他们回来了。我听见他们在大街上唱歌,听见他们互道“再见”,于是明白他们多数人喝醉了。我没有责怪他们。
警察局长、我的一个秘书和我的司机上楼来我办公室。我怀着不祥的预感等候着他们。我记得警察局长和我的秘书坐了下来(司机站在门口);不用他们开口,我就明白这交办的任务对他们的伤害到了什么程度。我说:总得干点什么吧。
那天夜里,我没回家睡觉。司机开着车,一面抽着我送给他的香烟,一面在村子里静静地转悠。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在车里的后排座位上睡着了,我盖着毯子,梦见了儿子喊着:前进!前进!永远前进啊!
醒来时,感觉四肢麻木。我到达村长家中时,是凌晨三点钟。起初,没人给我开门。大门差不多是我用脚给踹开的。接着,听见了有人犹犹豫豫的脚步声。是村长。谁呀?他问。我以为是银鼠的声音呢。那天我俩一直谈到天亮。到了星期一,警察没把扫地的队伍拉出村外,而是等着踢球的孩子们出现。总之,警察给我带来了十五个小孩。
我让警察把孩子们送进村公所会议厅。我在几个秘书和司机的陪同下前往。我一看见孩子们是那样脸色苍白、那样消瘦、那样需要足球和酒,就非常可怜他们。他们不像是孩子,更像是一动不动的骷髅、一副皮包骨、有口气的一把骨头。
我告诉他们,面包会有的,白酒会有的,香肠会有的。孩子们没有反应。我把酒和食物的事又重复了一遍,还补充说,还可能有东西让他们带回家里去。我解读他们的沉默就是赞成我的话。接着,送他们上了一辆大卡车,送他们去洼地,陪同的有五名警察,还装上了十支步枪和一挺机枪,警察告诉我,这挺机枪是刚刚换来的新枪。然后,我命令其余的警察带着四个武装农民(是我强迫他们参加的,否则控告他们长期欺骗政府)把三支完整的扫地队伍押送到洼地去。还下令:那天,任何一个犹太人不得以任何借口离开老皮革厂。
下午两点钟,送犹太人去洼地的警察回来了。大家一起在车站酒吧吃饭。下午三点,他们押送另外三十名犹太人去洼地。夜里十点,押解人员、醉酒的孩子们和监视和训练孩子们使用枪支的警察们,统统回来了。
一个秘书告诉我:一切顺利,孩子们很努力;愿意看的就看,不愿意看的就不看,躲到一边去,等事情办完后再回来。第二天,我派人通知犹太人,由于缺乏交通工具,正在分组,把他们全都转移到一座可以居住的劳动营里去。随后,我找了一群波兰母亲谈话,没费劲就让她们放下心来。接着,我从办公室监视着,又押送两批犹太人去洼地,每一批二十人。
可是等到又开始下雪的时候,问题又来了。有个秘书报告说,在洼地里挖掘新坑是不可能的。我说,我也觉得不行。最后,找出了问题的症结在于挖坑的方式:以前那些坑顺着洼地的方向,按照水平而不是垂直方向挖掘的,而且不深。我组织了一群人,决定当天就补救此事。大雪已经抹掉了犹太人的痕迹。我们动手挖坑。不久,我就听见有个名叫巴尔茨的老农场主叫喊说脚下有东西。我去看了。对,是有东西。
巴尔茨问:“我还继续挖吗?”
我回答:“别犯傻了。全都盖上吧。恢复原来的样子!”
一有人说脚下有东西,我就说盖上!恢复原样!到别处去挖!记住,不是让你找东西,是让你挖坑!可是,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说有东西。这正如我的秘书所说,洼地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啦。
但是,到最后,还是我坚韧不拔的性格获胜。我们发现了一块“空地”。我把全部人马都安排到那里挖坑。我要求大家挖深点,一直向下,越深越好,好像要进地狱一样。我还要求大家把坑挖得像游泳池一样。天黑以后,借助手电照明,我们才结束工作,回家。第二天,由于气候恶劣,只把二十个犹太人送进了洼地。孩子们又像往常一样喝得酩酊大醉了。有几个站立不稳,有几个返程时吐了。接送孩子的卡车把他们放在村中的大广场上,距离我办公室不远;很多孩子就站在广场凉亭里,互相拥抱着;与此同时,大雪下个不停;孩子们则在进行醉酒足球比赛。
第二天早晨,五个孩子有着明显的肺炎症状;其余的孩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人人状态不佳,难以工作。在我命令警察局长用大人替换孩子的时候,起初他显得不高兴,可是最终还是服从了命令。那天下午,处理了八个犹太人。我觉得这个人数微不足道并且说出了这个意思。局长回答说:八个是八个,可感觉像八百个。我看着他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说,等波兰孩子康复以后再说吧。但是,无论我们如何努力阻止厄运的追踪,它好像都不准备放过我们。两个波兰孩子死于肺炎,死前发高烧,说胡话,说的全是下雪踢足球,还有球和球员都消失在雪坑里了。为表示哀悼,我送给两位母亲一点熏肉和一筐土豆、胡萝卜。然后,等待。让雪下吧。让我的身体冻僵了吧。一天上午,我去洼地看看。那里的雪是软的,甚至太软了。有一阵工夫,我觉得踩在一层奶皮上了。走到了洼地边缘,我看看脚下,发现大自然完成了这项工作。好极了!看不见任何痕迹,只有白雪一片。后来,天气好转后,醉酒儿童的队伍又开始工作了。
我动员孩子们打起精神来。我说,他们一直干得很好,如今他们家里食物多了,还有可能更多。孩子们看着我,一言不发。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上看,有懈怠以及整个那件事在他们心里造成的不快。我清楚地知道他们更愿意在大街上酗酒和玩球。此外,在车站酒吧里,人们的话题就是俄国人要来了。有人说,华沙随时都会陷落。他们是悄悄地说这事的。但是,我听得清清楚楚。轮到我,也会窃窃私语。这是不祥之兆啊!
一天下午,有人告诉我,那些醉酒的孩子们喝得太多了,一个接一个地在雪地上精神崩溃了。我骂了那些报告的人。他们好像并不理解我的话。理解不理解都一样。一天,我问秘书还剩下多少希腊犹太人没有处理。半小时后,有个秘书送来一张图表,上面列出了详细情况,乘火车从南方到达这里的是五百犹太人,在旅途中死掉的人数,在老皮革厂死掉的人数,我们负责处理掉的人数,醉酒孩子们处理掉的人数,等等。如今还剩下一百多犹太人,可是,警察、志愿者、波兰小孩,全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怎么办?工作远远超过了我们的负荷。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半红半肮脏的地平线,心里说,有些工作,人不能承受太久。至少,我受不了。努力做了,但是,受不了。我那些警察也不行。十五岁很好。三十岁还行。但是,人到了五十岁,胃难受,头沉重,失眠,做噩梦。
我把各项工作都停了下来。孩子们又重新上街玩足球了。警察们恢复了正常生活。农民们又回到了农场。外边没人对犹太人感兴趣了,为此,我安排一些犹太人去扫地,让不到二十人去庄稼地干活,责成农场主负责他们的安全。
一天夜里,有人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告诉我有个紧急电话。来电话的人是上加利西亚的官员,此前从来没跟他说过话。他通知我为德国人撤离本地作准备。
我说:“没有火车。怎么撤退所有的德国人呢?”
那官员说:“这是您的问题了。”
挂上电话前,我告诉他,我这里有一群犹太人,怎么处理他们?他没回答我的问题。电话线断了;换了我就该去叫别人,或者犹太人的事他根本没兴趣。这时是清晨四点钟。没法再回床上去了。我告诉老婆咱们要撤离。然后,派人去找村长和警察局长。等我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他俩脸色不好,显然是睡眠不足和质量不好。
我让他俩放心,说只要赶快行动,谁也不会有危险。我们安排手下人行动起来。不等天亮,第一批撤退的人已经踏上通往西方的道路了。我一直留到最后。我在这个村庄里又过了一天一夜。远处已经传来了隆隆的炮声。我去老皮革厂看那些犹太人,警察局长可以作证,我对那些犹太人说,你们走吧。接着,我带走了两名站岗的警察,让那些犹太人在老皮革厂听天由命。我估计这就是自由了吧。
司机告诉我曾看见一些德国士兵匆匆而过。我上楼进了办公室,不明白要找什么。前一天夜里,我曾经在沙发上睡了短短的几个小时,把所有应该烧毁的都烧毁了。村里的街道上空空如也,但有些人家的窗户后面依稀可见波兰妇女的面庞。后来,我下了楼,上了汽车,就出发了。这就是雷奥·萨穆尔对汉斯·赖特尔讲述的故事。
雷奥·萨穆尔对汉斯·赖特尔说,我当过一个合格的行政管理人员。出于我的秉性,做过好事。迫于战争的要求做过一些坏事。可是,如今,那些醉酒的波兰小孩开口讲话了,他们说我毁掉了他们的童年。我?是我毁掉了他们的童年吗?是酗酒毁掉了他们的童年!是足球毁掉了他们的童年!是那些懒惰和缺乏理智的母亲毁掉了他们的童年!不是我!
雷奥·萨穆尔对汉斯·赖特尔说:“要是换了别人,会亲手把那些犹太人都杀光的。可我没干。那不是我的秉性。”
陪同雷奥·萨穆尔经常在俘虏营里散步的人中,就有那个警察局长和消防队长。萨穆尔告诉汉斯:那个村长在战争结束后不久就死于肺炎。那个司机在车子报废后也失踪了。
有时,下午,汉斯·赖特尔从远处望着萨穆尔,发现萨穆尔也在观察他,只是萨穆尔侧目而视,眼神里流露出绝望、紧张,还有恐惧和不信任的表示。
一天早晨,俘虏们排队领取早餐的时候,萨穆尔对汉斯·赖特尔说:“我们做那些事,也说了那些事,然后对那些事打心眼里感到后悔了。”
又有一天,萨穆尔说:
“等美国警察再来的时候,他们再审问我以后,肯定会逮捕我,让老百姓嘲弄我的。”
萨穆尔跟汉斯谈话的时候,那位警察局长和那位消防队长总是站在距离他俩几米外的地方,好像不愿意掺和到老上司的那些不幸的事情里去。一天早晨,有人发现了萨穆尔的尸体躺在帐篷和厕所之间的路上。美国人询问了十几个俘虏,其中就有汉斯·赖特尔。汉斯说,那天夜里没听见什么异常的声音。后来,尸体运走了,埋葬在安斯巴赫公墓的公共墓穴里。
汉斯·赖特尔终于可以离开俘虏营的时候,他去了科隆。他在那里火车站附近的平房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住到了一个地下室里,跟一个装甲师的老兵住在一起。这老兵面部有烧伤,沉默寡言,可以一连几天不吃食物。还有一个同伴,他说从前在报社工作;与老兵相反,他和蔼可亲,喜欢说话。
老装甲兵大约三十岁或者三十五岁。老记者大约六十岁。但他俩有时很像孩子。战争期间,老记者写过一系列文章,是描写东部和西部一些装甲师的英雄生活;他一直保存着那些文章的剪报。那位喜欢沉思的装甲兵读过这些剪报,而且赞不绝口。有时,他开口说道:
“奥托,你抓住了一个装甲兵的生活本质。”
老记者做谦虚状,说道:“古斯塔夫,你是个装甲老兵,说这些话是对我的最高奖励,因为你确认了我没说错什么。”
装甲兵说:“奥托,你什么也没说错。”
老记者说:“谢谢你这番话,古斯塔夫。”
这两个人有时为市政府做清除瓦砾的活计,或者贩卖在瓦砾下发现的东西。天气好的时候,他俩下乡去。于是,汉斯·赖特尔有一两个星期独居地下室的机会。在科隆最初的日子,他干活是为了买火车票回家。后来,在一个招待英美大兵的酒吧找到了看门的工作。这些大兵肯给数额不少的小费。有时,汉斯就在下班以后为他们在某个特定的小区找房子,或者介绍姑娘,或者帮助他们跟从事黑市交易的人们建立联系。这样,就在科隆留了下来。
白天,他写东西,看书。写东西容易,一个本子,一支笔,就够了。看书有些困难,因为公共图书馆还没有开放。寥寥的几家书店(多数是流动的),书价高耸入云。尽管如此,汉斯·赖特尔仍然读书。不仅汉斯如此,他周围的人都在读书。好像德国人只对读书和吃饭有兴趣,这当然是假象。不过,有时,特别是在科隆,这现象似乎是真的。
汉斯发现,与此相反的是,对性爱的兴趣早就下降了很多,好像战争已经消灭了男人的睾丸激素、女人外激素、男女的性欲;好像没人愿意做爱了。按照汉斯·赖特尔的看法,只有妓女在性交,因为这是她们的职业;还有某些怀着占有力上街的女人,但就算是这种女人,欲望也掩盖着别样的东西:一座整洁的剧场、一个冷冻的屠宰厂、一条冷清的街道和一家电影院。汉斯看到的女人都像是刚刚从一场恐怖噩梦中醒来的女孩。
一天夜里,汉斯·赖特尔正在管道工大街酒吧门口值班的时候,从暗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呼喊他的名字。汉斯·赖特尔四处张望,没有看见什么人,心里想大概是妓女。她们有时难以理解地炫耀怪异的情绪。但是,等那声音再次叫他名字的时候,他听出来那声音不属于任何一个经常光顾酒吧的女子。于是,他喊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那声音说:“就是问候问候你。”
接着,他看见了一个人影,立刻飞奔过去,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把她拉到亮处来。喊他名字的女孩很年轻。汉斯问她要干什么,女孩回答说:我是你未婚妻啊,让人伤心的是你竟然不认识我了。
她说:“我一定很丑吧。可如果你算是德国兵的话,那就应该尽量装做没看出来。”
汉斯·赖特尔仔细认真地看看她,可无论多么努力,就是想不起她是谁了。
女孩说:“遗忘症跟战争有很大关系啊。”
又说:“遗忘症就是你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无论你的还是未婚妻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又说:“还有一种选择性遗忘症,就是你什么都记得,或者以为什么都记得,但只是忘记了一件事,你一生中惟一重要的事情。”
汉斯听她这样说话,心里想:我认识这丫头。可是,他回想不起来认识她的地点和环境了。于是,他决定急事缓办,便问她:愿意不愿意喝点什么?女孩看看酒吧的大门,稍稍思忖一下,表示同意。二人在靠近入口通道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为二人服务的女子问汉斯:这小雏鸡是谁?
汉斯·赖特尔说:“我未婚妻。”
女孩冲女服务员一笑,点点头。
女服务员说:“是个可爱的女孩。”
女孩说:“还特别爱干活哪。”
女服务员嘴角动动,意思是说:是个积极的女孩。后来,说了一句:走着瞧吧。就走了。过了一会儿,汉斯·赖特尔竖起黑皮夹克的领子,回到门口去了;因为到了开始上客人的时间。那女孩仍然留在桌旁,偶尔看上一眼手中的书,大部分时间是望着走进酒吧的男男女女。片刻后,刚才给她送来茶水的女服务员,揪住她一个胳膊,借口这张桌子需要给别的客人使用,把她拉到大街上去了。女孩很友好地跟女服务员说“再见”,后者没理睬。那时,汉斯正在跟两个美国兵说话。女孩不愿意凑过去,宁可到街道另一边去,在一家住户的门廊下坐着。有好大工夫,她注视着酒吧门口进出的动静。
汉斯在干活的同时,时不时地斜视一眼对面门廊下的情况。有时,他觉得从那黑暗的门廊下有双发亮的猫眼在看他。等客人少了以后,他过去,进了门廊,想叫她,可是发觉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点燃一根火柴,他看见她在角落里睡着了。趁着火柴燃烧的时候,汉斯跪着观察她的睡相。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女孩醒来时,汉斯还在她身边。可是,门廊换成了一间带点女性气味的房间,墙壁上贴着艺术家们的照片,斗橱里收集了洋娃娃和长毛熊。但是,地面上则堆积着威士忌箱子和葡萄酒瓶。一床绿色的被子一直盖到她脖子下面。有人脱掉了她的鞋子。真舒服,她又闭上了眼睛。可这时她听见了汉斯说话的声音:你就是住在胡戈·哈尔德那老楼里的女孩。她没睁开眼睛,但是点点头。
汉斯·赖特尔说:“你的名字,我不记得了。”
她翻过身去,背对着汉斯,说道:
“你的记忆力真差劲。我叫英格博格·鲍尔。”
“英格博格·鲍尔。”汉斯·赖特尔重复了一遍,好像这个名字里寄托着命运的安排。
后来,她又睡着了,等醒来时,房间里没有汉斯·赖特尔了。
那天上午,汉斯跟英格博格·鲍尔在这座被破坏的城市里散步的时候,她告诉他,眼下她跟几个陌生人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座楼里。她父亲在一次轰炸里死了。她母亲和几个姐妹在俄国人包围柏林之前逃出了那座城市。她们在乡下一个舅舅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是,乡下的生活跟她们原来想像的相反,没有食物,几个姑娘经常被舅舅和表兄强奸。据英格博格·鲍尔说,森林里到处是土坑,村里人常常抢劫、强奸和杀害城里来的人,然后埋进土坑里。
汉斯·赖特尔问她:“你被强奸过吗?”
没有,她没有被强奸过。但是,一个想参加希特勒青年团并且希望像个英雄一样死去的表弟,刚刚十三岁就强奸了她的一个小妹妹。于是,母亲决定继续逃亡。她们向黑森州韦斯特林山旁边的一座小城市走去。那是母亲的老家。英格博格·鲍尔告诉汉斯·赖特尔,那里的生活很枯燥,但是生活方式很奇怪,因为城里的居民活得好像没有战争一样,而实际上有许多人参军上了前线,就是城市本身也遭受过三次飞机轰炸,不是毁灭性的,但毕竟是轰炸。母亲在一家啤酒厂找到了工作。几个女儿做临时工,有时在办公室帮忙,有时在车间里顶替休假的工人,有时当勤杂工;最小的女儿还能有时间上学。
虽然天天忙碌,可生活是乏味的,等到和平一来,英格博格·鲍尔实在忍受不住了,一天早晨,母亲和她姐妹都在外面的时候,她跑到科隆来了。
她对汉斯说:“那个时候我就坚信在这里一定会找到你,或者找到很像你的人。”
这就是自从汉斯去找胡戈·哈尔德,为了跟她要地址,二人在公园里接吻,她还讲了阿兹特克人的故事之后,二人分手到现在她大体上发生的事情。汉斯很快就发觉英格博格·鲍尔有精神病,就算见到她时,她没发病,他还是意识到她有病,要不然就纯粹是饥饿闹的。
他带她去地下室居住。可是,英格博格·鲍尔咳嗽得厉害,肺部情况好像不好,汉斯就又找了一个新住处。那是一座破楼的阁楼。没有电梯,有一段楼梯,不安全,台阶一踩上去就下陷,还不算建材上的破洞,破洞的下面仍然可以看到或者猜到是炸弹的碎片。但是,他和她住在那里是没有问题的,因为英格博格只有四十九公斤重,汉斯虽然高大,但是骨瘦如柴,楼梯绝对承受得住二人的体重。但别的住户可没这么走运。有个勃兰登堡来的小个子,为人和蔼可亲,替占领军工作,就从二楼和三楼之间的破洞里摔下去了,结果颈骨断裂。那勃兰登堡人一见到英格博格就关心备至地热情问候,还每次一定把他纽扣眼上的花朵送给她。
每到晚上去工作前,汉斯总要检查一遍,看看英格博格是不是缺少什么,免得她得拿着一支蜡烛下楼;但是,汉斯心里明白英格博格缺少的东西太多了(他也一样),让他觉得需要处处采取措施,但真的采取措施时,又完全没有用处。起初,二人的关系里没有性的成分。英格博格的身体非常虚弱,她惟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聊天;如果一人独处,她就看书,蜡烛是不缺少的。汉斯偶尔跟酒吧里干活的女孩性交。但不是什么特别热烈的欢会,而是相反。他和她们做爱就跟聊天一样,有时甚至抽着香烟,嚼着美国口香糖;那时开始讲究嚼口香糖了,说是对缓和紧张情绪有好处,一边嚼一边操,有无人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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