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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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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众官员都已入座,三十桌席面挤得满满囤囤,宴会开始前,钱普照例有一个开场白。当担任司仪的真定府同知拍巴掌告知大家安静时,钱普便从张居正身边站起来,整整官袍,然后一清喉咙,侃侃言道:
“自古以来,凡天道与人道相合,则国家昌盛,老百姓安居乐业。我大明王朝,特别得天道眷顾,凡朝廷遇有转折之期,甚或奸人当道之时,天必生一人以靖之。如此情况,史不乏例。如英宗北狩,陷入虏酋也先的毡幕,则生一个于肃愍,勇担国事,弥缝艰难;后又有趟宦刘瑾谋逆,陷天下斯文于不堪,则生一个杨文襄.拨乱反正.还威福于皇上;江西宁王朱宸濠反叛起兵,则生一个王阳明,拯危诛暴,妖氛顿解;武宗皇帝大渐,宠臣江彬阴蓄异谋.觊觎帝座,则生一个杨文忠王晋溪,力除危祸之机,深固国本:这些人都是国家治乱之良臣,都是巨奸大滑的克星,是对病之药,手到病除……”
说到这里,钱普觑了张居正一眼.见他微垂双睑,坐在那里像人定的罗汉:心知这开场白的引言太长,引不起他的兴趣,于是慌忙掉转话头,细说当今:
“这些前朝善事,后人效之,力行而不倦。天生一世之才,必足一世之用,此言不谬。但前世这些良臣,比之当今首辅张大人,则其移山心力,又稍逊一筹。古人言圣人受命,拯溺怀德,归罪于己,推恩于民。大明无偏照,至公无私亲。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这几句话用在张大人身上,是再贴切不过。”
“试想张大人于隆庆六年临危受命之时,当今圣上髫龄十岁,主少国疑,祸机四伏。张大人仰惟圣情,俯察民意,除官场恶蠹,弘远大之规,观成败于前踪,访得失于当代。从隆庆六年秋天发生的胡椒苏木折俸事件,到去年冬天发生的夺情风波,这六年间,张大人经历了多少艰难!如今圣上端拱无为,百官勤勉尽职,万民乐业,四海威服。这太平盛世的建立,就因为皇上为天下选了一个好宰揆。张大人宰辅风范,垂之后世,则国家千万年之灵长之祚,亦可以预卜矣……”
钱普慷慨激昂,讲到此处,博得一阵响亮的掌声。一直半闭着眼睛的张居正,这时也礼貌地欠了欠身子,向拊掌的官员们表示了感谢,掌声一落,钱普继续讲道:
“天有不测风云,首辅令尊张太公遽然登仙,首辅痛不欲生,然为了朝廷社稷,天下苍生,他不能归乡守制。只能将哀毁骨立之悲痛深藏于心中,不以皇上为重,黎民为务者,安能有此舍一己之孝而尽天下之忠的胸襟?凭这一点,首辅就是我们这些人臣的万世楷模。这次首辅归乡葬父,途经我们真定府,我们全府五州二十七县的所有官员,心情是既悲痛,又兴奋。悲痛的是首辅大孝在身,首辅一人之悲,亦是天下之悲。我们恨不能亲到江陵披麻戴孝,临棺一恸。但是,悲过恸过,我们又兴奋异常,毕竟,首辅来到了我们真定府,我们真定府所有官员,今天能够与首辅坐在一起,真是莫大的荣幸。现在,我提议,为首辅的光临,大家满饮此杯!”
“干!”
“干!”
众官员一起齐身,同声端杯高喊,整个廨厅喧声震耳。钱普双手端着酒杯,恭恭敬敬走到张居正跟前,言道:
“请首辅赏脸,饮下这杯酒。”
自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代表皇上在京郊真空寺设宴班送,张居正小饮了三杯.过后这么多天,他可是滴酒未沾。今晚上他原本打算还是酒不沾唇,但一来是钱普这番话让他开心,二来现场这热烈的气氛也让他感到盛情难却:此时只得站起身来,端起杯子与钱普碰了一碰,笑道:
“难为你说了这么多的奉承话,就依了你,干这一杯!”
敬过酒,司仪又扯着嗓子高声宣布:“现在,敬请首辅大人训示!”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张居正知道在这种场面下,一番讲话是必不可免,因此早就打了腹稿。这会儿他缓缓离席走了几步,一双犀利的眼睛环场巡视一周.廨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几乎都屏住呼吸:张居正先是淡淡地一笑,然后才开口言道:
“方才,你们的知府钱普钱大人,当着本辅的面,说了一大堆奉承话:不管他真心与否,总还是有拍马屁之嫌。什么前朝良臣比起我张居正来,移山心力稍逊一筹,这话是扯淡,你们不必当真。但有一句话他说得不假,我张居正登首辅之位,是临危受命。当官有多种当法,有的人冲虚淡泊,谦谦有礼,遇事三省其身。虽不肯与邪恶沆瀣一气,却也不敢革故鼎新,勇创新局。此种人是清流,眼中的第一要务是个人名器,其次才是朝廷社稷;有的人大醇小疵.这样那样的毛病,让人一揪一个准,但他心存朝廷,做事不畏权贵,不避祸咎,不阿谀奉上,不饰伪欺君,这样的官员,是循吏……”
说到此处,张居正略顿了顿,又环扫一眼,见大家一个个神色紧张,支愣着耳朵倾听,忽觉自己口气太严,于是语调和缓下来:
“你们都是州牧县令,都负有守土安民的责任。治天下者以人为本,欲令百姓安居乐业,惟在知府、县令。如今全国有一千三百多个县令,要想个个都贤明端正,的确很难。你们大概不知道,在文华殿丹陛之侧,有六扇屏风,像我身后的这座屏风一样,但上面绘的不是山水胜景,而是刻的天下府县职官表。哪一个县由谁担任县令,皇上一目了然。每日的邸报,各地的奏折,皇上必看。因此,他虽然深居九重,对天下的官政民情,却是了然于胸。一个县令开缺,职官表上就有一个空额,若三日还未补上,皇上就要询问原因。所以,你们不要以为山高皇帝远。其实,你们的言行举止,都在皇上的深切关注之中。
“一个州有一个好州牧,则合州安稳,一个县得了一个好知县,则全县生灵有福。自古州守、县令,皆妙选贤德,若天下州牧县令都悉称圣意,则皇上可端拱庙堂之上重廊之下,百姓也就不虑不怨。所以说没有当过县令的人,便不知施政的艰难,亦不懂如何亲民爱民。依本辅之见,天下最难当的官,怕就是县令了。方才钱普说我是一个好宰辅,试问一句,设若天下的知县都玩忽职守鱼肉百姓,我这好宰辅的名声,又从哪里获得?基于此,本辅在此敬大家一杯,你们辛苦了!”
首辅的话恩威并重,字字句句打动人心,听者无不动容。此刻见首辅举杯敬酒,大家先是怔忡,一忽儿又都明白过来,顷刻问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边嚷着“谢首辅!”一边把酒杯碰得脆儿响。
张居正一扬脖子喝干了杯中酒,看大家交头接耳眉飞色舞,场内气氛已是活跃起来,他突然又威严地打一声咳嗽,待廨厅里复归平静,他又沉下脸来言道:
“这几年来,真定府的政绩,拿到全国比较,也只是个中不溜秋。昨天,钱普对我讲,真定府要学山东,立马开始清丈田地,一年内完成此役。我对他讲,先甭吹牛,做起来试试再说。真定府中的势豪大户欺瞒田亩,你要对他的田地认真清丈,还不等于挖他的祖坟?常言道,有钱能买鬼推磨。人家拿银子贿赂权门,到时候登门说情的怕要挤破你钱大人的门槛,你挡不挡得住?有些官员立功心切.难免扯旗放炮说大话,这种作风要不
得。还有更可恶者,竟然还敢在我张居正的眼皮子底下公然行贿,真是无法无天!”
张居正说这席话时,并没有歇斯底里叫喊,而是声调沉稳缓缓道来,但听者却如惊雷过耳。骤然之间,本是暖烘烘一片燥热的廨厅,竟变得如同一座冰窖。担任司仪之职的府同知不知如何办才好,站在那里拿眼瞧着钱普。钱普也正在看他,两人面面相觑。钱普低下头去,看着面前的酒杯发呆。
张居正看了看众位官员的尴尬表情,忽地朝屏风后头大呼一声:
“李可!”
“在!”
随着一声响亮的答应,身着小校戎装的李可闪身出来,手上托着一个木盘:张居正吩咐:
“李可.你绕场走一圈,让大家看看这盘子里装的是什么物件儿?”
李可得令,双手平托着木盘,在筵席间穿行。与席的官员们个个伸头去看,只见盘子里是九个五两一只的银锭。绕场走了一圈,李可又走回到张居正身边站定。张居正伸手从木盘里拿出一只银锭,举在宫灯之下,晃着说:
“你们都看清了,这是银锭。大家会问,这银锭是哪里来的?本辅在这里告诉你们,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人送的!”
此言一出,廨厅里轰的一声议论开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叽叽喳喳一片絮聒之声。张居正又把银锭掷进木盘,示意李可退下,大声道出事情原委:
“今天天煞黑,就在本辅来这廨厅赴宴之前,李可前来告诉我,有人送了他五两银子,说是在真定府境内辛苦了,这是奉上的茶水钱。我问李可,是你一人拿了,还是有别人也拿了?李可出去找身边的人一问,问了八个就收回八只银锭。你们看看,这是何等的阔绰大方!随本辅南行的有一千几百人,纵使其中有二百人收下这茶水钱,加起来也有一万两。真定府一年的税银有多少?如果我记得不差,超不过十万两。这一万两银子从哪里开
销,国家的税银少不得,到头来还不是巧立名目,摊派在老百姓头上。诸位都是朝廷命官,都知道我张居正最大的厌恶,就是贪墨贿赂。本辅已派人调查,随我南行的人,不管是谁,收受了‘茶水钱’之类的好处,一律交出。倘若有谁隐匿不交,一旦查出,立即拷掠回京,严惩不贷。至于是谁送的嘛,今晚上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头,本辅暂不追究。说了这半天的话,想必大家已饥肠辘辘,现在,请大家痛痛快快地享受这顿美餐。”
先前桌上摆着的只是一些冷碟,张居正一番话讲完刚落坐,如释重负的司仪连忙扯起嗓子高喊:
“上热菜——”
今晚上的这顿酒饭,钱普的确动了脑筋。他不再像保定府的官员那样傻不拉几地开掘什么地方风味,而是根据张居正口味偏淡的饮食习惯,精心制作了一席淮扬菜肴。江浙一带的驰名特产诸如金华火腿、杭州笋鳖、松江糟黄雀、江阴炙鲚、台州天摩笋、苏州蜜浸雕枣、无锡糖腌排骨、绍兴女儿红、湖州杨梅酒等珍奇美味一齐摆上席面,面对这些色香味俱佳的菜肴饮品,张居正胃口大开,他吃了一口香喷喷江阴炙鲚,问钱普:
“这是哪里厨师做的?”
张居正突然为“茶水钱”的事发怒,倒真是让钱普始料不及,须知这都是他安排的“出奇制胜”的节目。一时间他六神无主,老在琢磨下一步首辅会如何动作。因此,再好的菜也引不起他的食欲,这会儿首辅发问,他强作欢笑答道:
“扬州天兴楼的主厨,做淮扬菜的绝顶高手。”
“你特意请来的?”
“不,不,”钱普哪敢承认,只掩饰道,“卑职从扬州调来真定府时带来的。”
张居正倒也不深究,而是兴奋言道:
“天下美味,莫过淮扬。记得好多年前,徐阶老太傅请不谷到京城淮扬酒楼吃饭,一钵萝卜丝炖鲫鱼,至今说起来还口有余香。”
张居正推杯论盏大谈美食,仿佛今晚上他压根儿没有动怒过,钱普总算领教了首辅不言而威不怒而令人股栗的雷霆手段。如今除了加紧奉承别无他法,他唤过真定府同知,问他:
“首辅大人夸赞萝卜丝炖鲫鱼,今晚上是否安排?”
同知略微诧异答道:“有这道菜呀.这菜单是你知府大人亲自安排的吗,你怎么忘了?”
“哦,对对,看我这记性,”钱普瞧瞧席上的菜单,拍拍脑袋,干笑了笑。他一直等着张居正同他谈“茶水钱”的事,见张居正总不开口,他实在憋不住了,便主动讪讪说道,“首辅,茶水钱的事,卑职一定严查。”
张居正点点头,钱普还想继续解释洗刷自己,忽见一个人提着酒壶歪歪撞撞地走了过来,离桌子还有几丈远,那人就嚷道:
“首辅大人,卑职来给您敬酒。”
张居正一看这人穿着七品鸂鶒补服,袖口污了一大块,脸上疙疙瘩瘩的,似乎从来就没有干净过,内心先就有了几分不悦,他问钱普:
“这个人是谁?”
“真定县知县,叫康立乾。”钱普说着,朝康立乾斥道,“老康你要干什么,发酒疯也不看看地方。”
“咱才喝了几杯酒,怎地会醉?钱大人你放心,咱疯不了。”康立乾说着,把酒壶朝桌上一搁,竟身子一溜趴到地上,利利索索朝张居正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念道,“卑职康立乾叩见首辅大人。”
他这一闹,本来已是一片嘈杂的廨厅又悄然安静下来,大家都把惊疑的眼光投过来,要看这康立乾玩何把戏。
这一跪来得突兀,张居正始料不及,只得命他起身,然后问他:
“你有何事?”
“说来给首辅敬酒是假,卑职自吃罚酒是真。”康立乾说着,提着酒壶对着壶嘴又猛咕了几口。
“你为何要吃罚酒?”张居正耐着性子问。
“卑职犯罪了。”
“犯的何罪?”
“您身边随从的茶水钱,都是卑职给的。”
“你?”
张居正只知道有人送茶水钱,但还来不及查证究竟系何人所为。现在康立乾主动站出来承认,倒使他吃了一惊,他问:
“你送了多少银子?”
“回首辅大人,卑职的确准备了两百份,但还只送出九十多份。”
“你为何要送?”
“因官场的腐败之风,卑职不敢不送。”
“岂有此理,”张居正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气冲冲斥道,“难道是我张居正向你索贿不成?”
康立乾惨淡地一笑,言道,“首辅的确没有索贿,首辅的随从,也没有任何人向卑职要钱。但官场上多年的积痼,凡上峰过境,除了好吃好喝,还得奉送盘缠。老百姓说得好,天底下没有不吃鱼的猫,也没有不爱钱的官。首辅清廉不爱钱,早已名声在外。但卑职见过不少的高官大僚,口喊廉正而心存贪墨。白天在衙门里廉正,夜里在家中纳贿不误。你若按廉正的声名对他,真的白水当酒萝卜当荤,他表面上赞扬你,内心里却把你恨得要死。卑职以为首辅也是这样的人,故按惯例,给你的随从奉送茶水钱。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高官大僚身边之人,一个个架起膀子自称是圣是贤,说穿了,还不是狐假虎威?你看不顺眼,却又不敢得罪。一个县令,欲为一县百姓谋福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可得罪上峰:一旦得罪,给你这个县令穿小鞋,坐冷板凳,这还是小事,最怕的是给你所辖之县加派额外税粮与徭役。这样一来,合境百姓就苦不堪言?因此,凡有上峰过境,咱们地方官吏,无不像供菩萨一般诚惶诚恐小心侍候。首辅大人,你以为卑职愿意这样做么?这实在是出于无奈啊!”
康立乾说到这里,好比活生生撕开了鲜血淋漓的伤疤,因此脸上肌肉痉挛不已,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在座的所有官员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他们也知道康立乾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但这种秽迹败行又岂可当庭揭露?康立乾平常谨小慎微,今夜里若不是多灌了几口黄汤,他也绝对不敢如此放肆。再说张居正,他自任首辅以来,还从未有一个官员敢在他面前如此撒泼说话。这些话在他听来非常刺耳,但仔细推敲又并非妄语。他压下心中的不快,冷冷问道:
“送茶水钱,是你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
这一问,坐在他旁边的钱普好像被蛇螫了一口。这次为接待张居正过境,总共要开支几万两银子。府库里挤不出这多银两,他便硬往各县摊派。茶水钱一项是开支大头,就是他强行摊派给真定县的。他害怕康立乾说出实情,正抓耳挠腮如坐针毡之时,只听得康立乾答道:
“卑职没受任何人指使,送茶水钱是我一人的主意。因此,所有罪责由本人一人承当。”
“你这一万两银子从何而来?”
“启禀首辅大人,这笔银子并非搜刮民脂民膏,而是卑职治盗所得。”
“治盗?”
“对,治盗。”康立乾一连打了几个酒嗝,似乎清醒了许多,继续答道,“卑职到真定县当县令已有五年,在真定府二十七个县令中,咱是当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卑职甫一就任,就发现境内滹沱河上桥梁太少,两岸百姓过往极为不便,就立志要在滹沱河上修几座桥。县西二十里方各庄河道最宽,农户过河种地困难尤多,遂决定先在那里修建一座。咱找人测量计算过,在方各庄修一座坚固的大石桥,得花费一万两银子。决心既下,最难的就是筹措银两。国家的赋税一厘一毫不能少,又不能额外摊派增加老百姓负担,怎么办?卑职想出一个办法,就是从盗贼身上打主恿。真定县过去民风不太好,贼窝子多,偷牛偷羊偷鸡偷狗,甚至拐卖妇女儿童,什么样的案件都发生过。县里的捕快常年忙得脚打腚子,然而贼们像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卑职不信这个邪,便立下章程,逮着一个贼,就把他三亲六戚一并捉到大牢中关起,视贼所偷实物之多寡,课以重罚从最低一两银子到十两二十两不等。拿钱放人决不通融:这样一来,虽然严厉了一些,但还真管用。第一年,咱县衙收了近五千两银子的罚款;第二年就锐减到两千多两,以后每年递减:到今年春上,全县盗贼已基本绝迹,罚款也好不容易积攒到一万两,卑职正说动工兴建方各庄大桥,适逢首辅过境,这笔罚银只好I临时挪借,改作茶水钱了:”
听罢康立乾的叙述,张居正冰霜一样的脸色稍有缓解,不由叹道: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明白官。”
“岂只明白,老康还是一个清官哪。”钱普对康立乾主动承担责任心存感激,这时恨不能多有几张嘴替他说好话,“老康,你官袍里头,穿的可是百衲衣?”
康立乾点点头。
“什么百衲衣?”张居正问。
钱普觉得再怎么解释也不如眼见为实,便对康立乾说:“老康,脱下官袍,让首辅看看。”
康立乾不好意思地脱下官袍,露出里面的衬衣衬裤,只见补丁摞补丁,深一块浅一块,找不出碗口大的一块净布。
“啊,这就是你的百衲衣?”张居正吃惊地问。
康立乾红着脸吭哧吭哧回答不上,还是钱普替他回答:“这老康是有名的老抠,外面的官袍牵涉朝廷体面,故他还是不敢太马虎,但里头的衣服,不穿到鱼网似的吸不住针,他决不肯扔掉。”
张居正道:“朝廷的俸禄虽然不够丰厚,但也不至于让你衣不遮体,你的钱呢?”
还是钱普回答:“除了养家,他积攒一点私房钱,每年春荒,都拿出来施舍给乞丐了。”
“看来,本辅错怪你了,”张居正起身缓步走到康立乾跟前.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清官也必须行贿,可见官场之腐败,已是登峰造极,茶水钱全都还你,惟愿方各庄的滹沱河大桥,能够早一天建成。”
“多谢首辅!”
康立乾一改先前的疯态,变得非常局促。张居正看着眼前各位官员的复杂表情,深有感触地说:
“本辅在真定府两天,见了两位县令,一位是韩里奇,一位就是这个康立乾,这二人就是本辅所要寻找的循吏,是天下所有县令的楷模。一个小小的真定府,就如此藏龙卧虎,推而广之,全国各府州县,该有多少熟吏良臣!不谷每日在内阁守值,总感叹国事蜩螗人才不济,看来不是没有人才,而是我们的眼光不及啊!也不是地方官员愿意腐败,而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张居正话未讲完,众官员已是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拊掌欢呼。比之先前的几次掌声,这一次不单热烈,而且经久不息。张居正从中听出了官心所向,他正欲借题发挥再行阐述自己的施政主张,却见李可突然跑上前来,对他低声言道:
“大人,内阁有加急文书传来。”
“啊!”张居正随李可踅到屏风之后,从邮卒手中接过盖了火漆密印的牛皮信套,拆开来,抽出文札展开一读,脸上顿时勃然变色。
第四回 买花盆宠太监耍滑 议奏折小皇上动怒
一大早起来,万历皇上朱翊钧就呵欠连天,仿佛熬夜熬了一个通宵。这也难怪,大凡初当新郎倌的人,开头一些日子,都是等不得天黑,等到天黑了急不可待宽衣上床,又恨天亮得太早。痴男怨女干柴烈火,一晚上不捣腾几次,那还叫什么如胶似漆琴瑟和谐?朱翊钧虽然贵为龙种,但七情六欲却与常人无异,加之平常被李太后管教太严,大婚之前真个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如今一旦开禁,他算真正尝到了鱼潜渊底龙翔九天的快乐。只要一闻到粉黛之香,触到肌肤之腻,他的一腔欲火就腾的一下蹿起来:这不,早上曙光熹微,他听得回廊上响起橐橐橐的靴声,便知道是喊他起床的内侍到了,揉揉眼睛正欲起身,一只手却无意间摸到了皇后的饱满如莲蓬的乳房,顿时间按捺不住,一翻身就压到皇后身上。
实际年龄只有十六岁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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