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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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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居正打开四尺宣,只见上面亦楷亦行,墨气淋漓地写了一篇四言诗:
  爰有寒泉,惟其深矣。
  于彼行潦,叹其乾矣。
  皇父孔圣,示我周行。
  黾勉求之,日就月将。
  敷时绎思,每怀靡及。
  灼灼其华,其实之食。
  不稂不莠,如琢如磨。
  程门立雪,莫知其他。
  每有良朋,俾汝多益。
  被其之子,是用不集。
  我有旨蓄,何用不臧?
  如珪如璋,邦家之光。
  吾尔君子,迨其今兮。
  日月其迈,静言思之。
  这篇《劝学箴》,是准备作为圣谕勒石刻碑,安置在全国各地的官学中=却说武昌城因何心隐事件而引起学生骚乱后,张居正趁势让皇上下旨禁毁天下私立书院。但这仅仅只是行政措施。要想清除积弊端正学风,让全国数万廪膳生员戒除玄谈,重研经邦济世学问.还得有所提倡。此时,适有南海教谕肖梅东上折提议皇上写一篇《劝学箴》,以激励引导天下学人。朱翊钧觉得这主意不错,便让张居正替他草拟出这一篇四言偈颂。经过反复推敲字斟句酌订正之后,他再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
  张居正仔细看过之后,赞道:“皇上写下的这篇《劝学箴》,单看笔墨,庄谐并重,可作为天下法书。以此勒石,莘莘学子看了,谁能不惕然深省!”
  “先生夸奖了,”朱翊钧对自己的书法一直就很得意,所以一听表扬就兴奋起来,“《劝学箴》为的是训谕天下学人,所以不敢马虎。”
  “臣先让国子监立即将《劝学箴》刻碑,然后将拓片分赠全国所有学校.依样勒石。”
  “如此甚好。”
  话已谈完.张居正告辞出了平台,刚要跨院门而去,朱翊钧又走出来喊住他,言道:
  “张先生.朕忽然想到,光懋也是一家之言,作出决策之前,是否还是再派人前往辽东调查核实?”
  “皇上所言极是,”张居正答道,“臣即刻派吏兵两部会同都察院衙门一起派员前往辽东。”
  张居正回到内阁,第一件事就是派员通知吏兵两部和都察院三衙门的堂官前来会揖,商量选派前往辽东的调查人员。办完这件事,正说把几位阁臣找来传达一下皇上关于查处辽东大捷一事的旨意,忽听得院子里闹哄哄的。正要询问,却见书办飞快来报,说是冯公公坐轿到了,跟着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被五花大绑。张居正闻言大惊,立忙提了官袍跑出门去看个究竟。
  他刚走到大门口,便见冯保神色严峻负手而来,背后跟了一个身着五品熊罴武官命服的中年汉子,身上被一根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张居正瞟了这位武官一眼,只见他大脑袋短脖子,两道眉毛浓黑杂乱,紧压在一双鼓突突的眼珠子上。此刻只见他噘着两片厚嘴唇,神情沮丧且还夹杂着怒气。张居正不认识这个人,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冯保已是瞧见他了。只见他快走几步,在台阶下面朝站在门口的张居正抱拳一揖,勉强笑着言道:
  “张先生,老夫带着这孽畜前来负荆请罪。”
  “这位是?”张居正一边还礼一边问道。
  “这是咱侄子冯邦宁。”
  一听这名字,张居正立马想起来冯保是有这么一个侄儿,原住在涿州乡下老家,仗着叔叔的权势,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后,皇上为笼络他特恩荫其家族后人一个,冯保没有儿子,便荐了冯邦宁来京,在锦衣卫担任了一个六品的指挥佥事,三年后迁升一级,当上了五品的镇抚司副使。听说这个人虽然入了公门,但旧习不改,依仗冯保狐假虎威,在京城里颐指气使飞扬跋扈,没有几个人敢招惹他。张居正虽知道他的“大名”,但从未见过。这会儿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什么地方竟长得与冯公公有几分相像,便吃惊地问:
  “啊,原来是冯将军,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冯保稍感吃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张居正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道:“走.到你的值房去,听老夫细说缘由。”
  说着便来到张居正的值房,冯保也不寒暄,一坐下就讲了事情经过:
  却说今天中午,冯邦宁受人宴请,前往珠市口的一家酒楼吃饭,喝了半醉出来,乘了八人抬大轿回衙。这时,对面路上正好也有一顶八人大轿抬了过来。早在大明开国初期,就传下了避轿制度。凡官秩低的官员乘轿出行,在路上碰到官秩高的官员,一律得停下轿来避到路边,待官秩高的官员轿马过去,方可重新上道。比方说,六部衙门的堂官,在路上碰到内阁辅臣的轿马,除吏部尚书外,余下五部堂官一律回避。吏部尚书与阁臣可以互相掀开轿帘,伸出头来揖礼而过。下层官员若见了六部堂官,不但要避轿,还得走下轿来,跪在路边恭送。总之是,什么级别的官员如何避轿,有一整套完整的规定。正德嘉靖两朝之后,避轿制度虽没有宣德年间之前那么严格,但大致规矩官员们还不敢不遵守:像冯邦宁这样的五品武官,见了王国光这位秩位隆重的正一
  品吏部尚书,老远就得把轿子抬到大街旁的小巷中回避,他自己还得来到大街边上迎着天官的大轿挺身长跪。但今天中午.一是因为冯邦宁多灌了几盅毛狗尿,脑子晕乎乎的;二是因为他自恃有伯父冯保这个大后台,任什么官员,他都不放在眼里。当轿役看到对面而来的瓜伞仪仗,认出是王国光的轿子,便连忙磨过轿杠,要把轿子抬进就近的小巷。冯邦宁一看轿子变了方向,连忙一跺轿板,吼道:
  “你们要干什么?”
  班发回答:“老爷,咱们避轿。”
  “避谁的?”
  “吏部天官王国光大人。”
  冯邦宁掀开轿帘儿引颈一望,果见对面有一乘大轿子排衙而来。放在平常,在路上遇到三品侍郎以下的轿子,冯邦宁从来都是当街呼啸而过,根本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但若是遇到大九卿的轿子。冯邦宁却还不敢造次,每次都是悄没声儿的蹙到一边:但今天却又不同,盖因他昨晚上到伯父家,听徐爵叽叽咕咕向他传说新闻,言辽东大捷原是杀降冒功,皇上赐给当事官员的奖赏都得收回来,这里头就有吏部尚书王国光。所以,当他一听说对面来的是王国光的轿子,心想这家伙恩荫的儿子还得退回去当平头百姓,还神气个啥,于是干脆把脑袋伸出轿窗嚷道:
  “你们这些毬攮的,把爷的轿抬回街上去。”
  班役只当冯邦宁发酒疯,小声提醒道:“老爷,对面来的是正一品的大天官。”
  “毬,天官又么样?”冯邦宁眼睛瞪得像个兔卵儿,骂道,
  “老子今天偏要当街走一趟,正轿!”
  班役不敢违抗,忙又招呼着把大轿正了回来。这时候,王国光的大轿与冯邦宁的大轿相距不过二十来丈远了。王国光此番出行是应张居正之托,前往都御史衙门拜揖左都御史陈瓒。在现任的大九卿中,就陈瓒的年纪最大,辽东大捷受赏,他也是有汾儿的人。张居正担心一旦撤销封荫,陈瓒想不通会闹出事来,故委托王国光先去找他透个信儿作作安抚工作。现正走在半路上,却见对面抬过来一乘轿与他冲撞。除了张居正,偌大一座京城,还没有谁的轿子敢与他争顶。
  “对面是什么人的轿子?”王国光问随轿的护卫小校。
  小校早看了对方的仪仗,回道:“启禀大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副使冯邦宁。”
  王国光一听,顿时拉下了脸。对于冯邦宁狗仗人势横行不法的事,王国光早有耳闻。他只是没想到,这家伙肆无忌惮,现在连他的轿都敢冲撞。思虑间,两乘大轿已是近在咫尺,都当街停了下来,王国光吩咐小校:
  “叫他滚开!”
  小校跑到冯邦宁的大轿跟前交涉,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冯邦宁也不下轿,只把头伸出来大声嚷道:
  “王大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一边。”
  “放肆!”
  王国光一声怒喝,这时候街边上已站了不少围观的人。冯邦宁一喝酒便是人来疯,听王国光骂开了,他也不甘示弱,吱吱朝地上飚了一口痰,盛气凌人地回道:
  “王大人,你凭什么骂人?”
  “骂?本官还要惩罚你,来人!”
  “到!”
  小校率二十名护轿武士一刷儿站上前来,个个都握着腰间的开鞘大刀。
  一看这架式,冯邦宁的十几名护卫也都拔出刀来,按理冯邦宁一个五品官员,拨到他名下听差的衙役只有六名。但他所在的镇抚司衙门是“诏狱”所在地,衙门里要紧官员的护卫自然不能按等级来定。因此冯邦宁每次出行,前呼后拥威严直逼大九卿,这会儿见双方剑拔弩张,冯邦宁乐得把事情闹大,嚷道:
  “你不要以为你是天官,就可以仗势欺人。咱早就知道,皇上马上就要降旨惩罚你。”
  “惩罚我什么?”王国光稍稍一愣。
  “辽东大捷是杀降冒功,你贪领封赏,皇上要尽数追夺,你以为咱不知道?”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不管是两家护卫班役还是街边上的老百姓,无不大惊失色。正月问的辽东大捷是件大事,京城里的老百姓没有谁不知道。这么一件举国欢庆的胜战,竟然是杀降冒功,而且连大名鼎鼎的老天官也被牵扯进去,谁听了这消息都会像猛听闷雷的婆娘,不打一阵寒噤那才叫怪。王国光此时也深感意外,这事儿尚属机密,这个二杆子怎么会知道?转而一想他是冯保的侄儿,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他决心杀一杀这位“太岁”的气焰,便命小校。
  “护轿前行,阻挡者,格杀勿论!”
  小校得令,手一挥,八名健壮的轿夫吆喝一声迅速起轿,二十名护卫更是如猛虎出林。顿时,冯邦宁的轿队被打得七零八落,他的那些护卫平常虽然也都是五阎王不要六阎王不收的恶汉,但眼下毕竟是与天官的护卫对阵,心里头有些发怵,因此都不敢真的玩命。当然,也有几个憨头挡道胡闹,厮打中,双方都有人皮破血流负了轻伤。
  看着王国光的轿队走远,冯邦宁再看看自己属下的残兵败将,蓝呢大轿也被戳了几个洞,自觉丢了颜面,顿时泼妇似的骂起大街来。骂了天官骂班头,骂了班头又骂轿夫,秽语满嘴脏话乱喷。折腾了一阵子,他的酒也醒了。思量一番觉得不妥,便赶紧跑到紫禁城来找他的伯父讨主意。
  冯保听了,感到冯邦宁闯了大祸,一个五品的武官和一品天官争道儿,放到哪儿说都是败理儿的事。这官司如果打到皇上那里,弄不好,这愣头青的一身官皮还得扒掉。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王国光是何等人物?他不单是张居正最好的知己,还是皇上与太后深为依赖的股肱之臣。冯保将冯邦宁好一顿臭骂,直到骂酸了嘴,才让人找了一根绳子来,着两个太监帮忙把冯邦宁捆了,亲自押送到内阁来找张居正。
  听清了事情原委,张居正很是生气:一气冯邦宁无法无天,竟敢冲撞吏部尚书的轿马仪仗;二气这浑小子居然口无遮拦,当街乱嚷,捅出了尚还没有公布的朝廷机密——这事儿冯公公也脱不了干系,不是他露了口风,冯邦宁又怎能知晓“杀降冒功”的事?如今,冯公公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式,把冯邦宁五花大绑押进内阁。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堵外廷官员们的口,不让他们借此攻击他骄纵家人横行无道。但如此一来反倒叫张居正为难:若是秉公执法,给冯邦宁严厉惩处,则有拂冯公公的面子,他虽然做了一个高姿态,你可不能当真,谁不知道这位大内主管是有名的笑面虎?若不处理把冯邦宁放了,各衙门官员就会骂他“硬处驮枪过.软处杀一枪”。
  踌躇了好一会儿,张居正起了一个念头想让书办去把张四维喊来,把这难题儿交由他去处理。转而一想又不妥,人家冯公公是冲自己来的,若交给张四维去办,冯公公肯定知道他这是推委之举,心里头便不高兴。既搪塞不开,张居正便睃了一眼冯保,说道:
  “冯公公,令侄今日之举,的确太过孟浪。”
  “是啊,这畜牲只要喝了酒,佛脸上刮金,青楼上摆阔,什么样的浑事都做得出来。”冯保说着便连连叹气。
  张居正从冯保的话中听出了“消息儿”,跟着就问:“怎么,冯将军喝了酒?”
  “是呀!”
  答话的是冯保而不是冯邦宁。打从一走进张居正的值房,冯邦宁就站在外头过厅里没有进到里屋,这会儿,冯保伸头朝过厅喊道:
  “畜牲,还不进来给首辅大人下跪,说个清楚。”
  冯邦宁闻言慌忙走了进来,因双手被绑没有支撑,故下跪时差点摔倒,书办赶紧过去扶了他一把。
  “冯将军,中午在哪儿喝的酒?”
  “在珠市口。”
  “冲撞吏部堂官王大人的轿子,你可知罪?”
  “知罪……”
  此时的冯邦宁早收了嚣张气焰,他偷觑一眼见首辅脸色铁青,身子竞吓得筛糠一般抖动。
  “你这畜牲,死狗扶不上墙!”
  冯保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张居正劝道:“冯公公,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光骂也解决不了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冯公公问。
  “我正要请教冯公公,这类事儿按朝廷规矩,应该如何惩处?”
  张居正的问话看似不经意,实际上是把这难题儿又还了回去。冯保知道张居正这是和他斗心眼儿,此时却又不得不腆着脸回答:
  “这种事惩罚起来也没个定规。永乐皇帝时,一个六品主事也是喝醉了酒不肯给礼部尚书让道,礼部尚书告到皇上那里,皇上一生气,竟下令将主事廷杖八十,活活给打死了,这是最重的。也有轻的,被罚俸三月了事。”
  “既不太轻也不太重的呢?”
  “也有,”冯保眯着眼,数落着说,“嘉靖四十年就发生过一回,五品御史冲了内阁辅臣的轿马,被嘉靖皇帝弄到午门前罚跪,整跪了三天。”
  “这个好,”张居正紧接着冯保的话说道。“冯公公,您的令侄今日所作之事,想完全不加处罚恐怕行不通。处罚太轻,人家会说你冯公公袒护,处罚太重,人家又会嚼舌头骂我张居正落井。下石:干脆,让您令侄现在就到午门前罚跪去。”
  “现在就去罚跪?”冯保有些惊诧。
  “对,现在!”张居正的回答一点也不含糊,“我已约了吏部、兵部、都察院三衙门堂官前来议事,过不了一会儿都会到。王国光肯定憋了一肚子怒火要来告状,若是他见令侄跪在午门,心里头就要好想多了。”
  尽管张居正是一番“好意”,冯保仍不免感到失望,但一想也只有如此,便道:
  “张先生这就算开恩了。畜牲,还不谢恩?”
  冯邦宁一听说要去午门罚跪,顿时脸色涨得像猪肝,小声嘟哝道:
  “还望首辅大人再轻饶一次,跪在午门,那多丢人呀!”
  冯保见冯邦宁这时候还二三得五地对不上数儿,气得起身上前踢了他一脚,骂道:
  “好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朝廷大法还容得你讨价还价么,给我滚,到午门跪着去。”
  说话间,张居正早朝书办使了眼色。书办会意,出门去把内阁门口值勤的兵士喊了两个进来,从地上扯起冯邦宁,踉踉跄跄地向午门去了。
  冯保没有跟着去,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慢慢消失,他回过头来对张居正悻悻说道:
  “越是不顺心,这畜牲越是给咱惹祸。”
  张居正听出冯保话中充满怨气,便安慰道:“冯公公,你主动把令侄绑了送来内阁,众官员知道了,都会夸赞你深明大义,法不容私。”
  ”你以为咱是怕官员们胡嘎?”冯保凄然一笑,摇着头说,“老夫才不怕他们呢!”
  “那,你……”
  “咱是怕皇上,”冯保说着,忽然把声音低下来,“张先生,自从皇上大婚,太后搬出乾清宫后,皇上少了管束,好像变了一个人。”
  “啊?”
  “过去有个什么事儿,他吃不准,总会问问老夫。现在,凡事他都想自己拿主意,唉!”
  冯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张居正突然想到皇上执意要从太仓里划拨二十万两银锭到内廷供用的事儿,也不免忧心忡忡地说:“皇上长大了!”
  第十八回 建造法坛吕府祈福 接闻圣旨次辅殒命
  吕调阳的府邸位于东单牌楼西侧的井儿胡同。格局虽不宏大,却也是一进三重的院子,照壁藤牖风檐日晷,一看便是大户人家。这一日大清早,吕府大门上挂出一通告示:
  设坛祈福,巳时前恕不见客
  这告示引起过路人的好奇。不少人想伫足观望,隔着门缝儿瞧个究竟,但吕府门口四名手持水火棍的当值皂役却不容人停留:他们见人就赶,这更是增加了人们的种种猜测。
  吕调阳患病在家疗养.已经两个多月了,这在京城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但最近几天他不但水米不进,且每天多半时间都处在昏述状态。不要说一般的人,就是他要好的朋友,也大都不知道内情。他这次病情加剧,为的是“辽东大捷”一事。按理说吕调阳并不是“辽东大捷”主要当事人,但为何偏是他气得瘫倒在床?欲知个中原由,还得从头说起。
  却说吕调阳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小儿子均考中了进士,如今都放官外任。惟有第二个儿子吕元佑,的确不是读书的料。连考三场,连乡试都考不过,如今二十多岁还在晃荡.虽已成家娶了媳妇,却是一个没有功名的白衣秀才。吕调阳每次从内阁回家,一见到吕元祐混在仆人堆里云山雾罩地瞎扯淡,就禁不住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年初辽东大捷,皇上论功行赏,吕调阳进秩一级并荫一子。吕调阳对进秩一级倒不觉得兴奋,令他欣慰的是恩荫。不成器的儿子吕元祐因此成了太仆寺的亚卿,多少也是一个六品官了。这一下了却了吕调阳多年的心病,因此内心着实高兴了一段日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前几天皇上突然颁旨,言辽东大捷实乃杀降冒功,已经颁发给所有当事官员的奖赏一律撤消。吕元祐六品鹭鸶补服穿了还不到四个月,就又生生地脱下来退了回去。那天下午,吕元祐从太仆寺衙门回来,怒气冲冲跑到书房里找吕调阳,一把抓下头上的乌纱帽朝地上一掼,吼道:
  “都是你做的好事!”
  上午王国光到吕府来拜望,向吕调阳讲述了“辽东大捷”的内幕以及被查处的前因后果,因此他已知道儿子的恩荫将被撤销的事。这会儿见儿子发脾气,他也只好忍气吞声,指着一只凳儿说道:
  “祐儿,你且坐下,听我对你说。”
  吕元祐哪里肯坐?他窝了一肚子火跑回来,就是要把老爷子当出气筒。只见他跺着脚吼道:
  “听你说什么,你虽然挂着个次辅的头衔,其实是一个窝囊废,人家想怎么捏估你,就怎么捏估你。”
  儿子这无情无义的几句话,像刀子直扎吕调阳的心窝,眼看着他的脸色就变了——打从五月份起,吕调阳就很少去内阁上班,期问他给皇上写了好几道折子请求致仕,明里的理由是因为哮喘病的折磨,其实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就是那种奉行故事虚应客套的次辅他实在当腻了。偏偏儿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竞当面指斥他是窝囊废。你说他气也不气?他一生气就犯结巴的毛病,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着儿子斥道:
  “你、你、怎、怎么能这、这样说、说话?”
  “该如何说话?”吕元祐突然歇斯底里狂笑起来,这笑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笑过之后,吕元祐又咬牙切齿说道,“父亲大人,你被张居正耍了。”
  “我怎、怎地被、被他、他耍了?”
  “辽东大捷,唯独一个辞掉奖赏的人,就是他张居正。现在,又是他站出来禀告皇上,说辽东大捷是杀降冒功的大丑闻。把前因后果联起来一想,这不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张居正下了一个恶毒的大套儿,把你们这些书呆子,全都套了进去。”
  吕元祐虽然读书懵懂,但捕风捉影乱判阴阳却是一把好手。京城里,管这种人叫“侃爷”。吕调阳清楚儿子的德性,平常对他说的话存有戒心,但方才这番分析,他却觉得有几分道理。联想入阁六年来张居正对他的态度,尽管表面上客客气气礼敬有加,内里却颐指气使,不把他放在眼里。逢有大事秉断,他只能顺着首辅的意思条陈建白,若稍有分歧,则会频遭白眼。常言道蓄之既久其发必烈。此时的吕调阳,心里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遭人愚弄的羞辱感。他只觉得喉头一涌一涌的似有烈火喷出,他想喊叫,大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眼看着他一张脸憋得青紫,两片嘴唇发乌,吕元{;占这才慌了神,连忙跑过去扶住眼看就要跌倒的父亲,大声嚷着救人。一时间跑进来几名仆人,捶背的捶背捏腰的捏腰,有的掐人中有的揪热毛巾敷额头,折腾了半天,吕调阳总算咳出一口痰来——人虽然没被憋死,但从此却倒了床。第二天太医闻讯前来救治,把了脉后,把吕元祐到一边偷偷吩咐道:“准备后事吧!”吕元祐感到父亲这次病重是自己惹的祸,心有愧疚。想着既然郎中救不了父亲的命,便只有请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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