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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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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师爷弄清这些细节,接着就习惯地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开始眉飞色舞摇头晃脑地发表高见:
“这诗中的第一句,苏耽控鹤,用的是《神仙传》中的故事,说的是桂阳人苏耽,一日有白鹤数十只降于门,载他而去,苏耽如此就成仙了。第二句李泌藏书,用的是衡山的故事,唐人李泌,当过玄、肃、代、德四朝宰相。出仕之前,他在衡山隐居了十年。他隐居的住所叫端居室,室内藏书上万册,韩愈有诗写道‘邺侯家多书,架插三万轴’,这个邺侯就是李泌,是他当宰相后的封号。我还听说过李泌在衡山‘食芋得相’的故事。据说有一天李泌到附近寺院听和尚念经,他从念经的声音中听出有个和尚与众不同。便暗暗打听这个和尚的底细,弄清楚他法号明瓒,白天干苦力,晚上睡牛棚,每天早午两顿饭,吃的都是别人留下的剩饭剩菜,除了做事、念经,他从不和人交言。也不讲整洁,邋邋遢遢的,和尚们背地里都叫他为‘懒残和尚’。李泌从见懒残和尚第一眼开始,就认定这是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一天深夜,李泌偷偷摸摸来到懒残和尚独居的牛棚,自报姓名,并恭恭敬敬向懒残和尚行礼。懒残和尚好半天不搭理,突然一抬头,把一泡痰吐到李泌脸上。李泌也不气恼,只默默把痰抹掉。懒残和尚仍不搭理他,只自顾从火灰中扒出一个煨熟的泥芋,灰也不打、皮也不剥就这么吃起来。吃着吃着,瞟了一眼李泌,见他仍毕恭毕敬站着,没有走的意思,就叹了一口气,把手中吃剩的半个泥芋递给李泌,说:‘吃下这半个芋头,也勿多言,下山领取十年宰相去吧。’李泌吃下这半个芋头,听懒残和尚的话下山去了,到了京城,果然当了十年宰相。觉能长老,我的这个故事有没有讲错?”
“没有。”觉能和尚早就坐回到椅子上,一直闭目敛神来听,这会儿睁开眼睛,微笑答道:“这个懒残和尚,也不知从何处来的,一到衡山就在福严寺挂单,那时还不叫福严寺,叫般若寺。”
李延听得出神,这时插话惊问:“懒残和尚后来哪里去了?”
“走了,”觉能和尚肃敬地说,“当时庙里僧人,谁也不知道懒残和尚怎么走的,李泌当了宰相后曾回来找过,也是怏怏而归。”
“衡山聚五岳之秀,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李延免不了一番感叹。董师爷见众人情绪都被他调动,越发得意,继续说道:
“张阁老这第二句诗,李泌藏书不计年,实乃是全诗的关键,说明他当时的心境,觉得入仕为官没有意思,想终老林泉。这也难怪,十五年前,正是奸相严嵩一手遮天,天下士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许多为官之人,都有归隐之思……”
董师爷口若悬河,扯起黄瓜根也动,李延知道再让他说下去,一个时辰也打不住,便挥手打断他的话头,转而问一直不吭声的梁师爷:“老梁,你有何高见?”
梁师爷是个闷嘴葫芦,虽然也偷偷摸摸做几句诗,却从不在人面前炫耀。主人问话,他愣住一会儿,木讷说道:“只不知这个沈山人是谁。”
李延一笑,说道:“这算是问到正题儿了,要理解这首诗,沈山人是关键。”
觉能和尚说道:“这个沈山人,也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物。他曾在我们福严寺借居了两年,也是很少同人搭话,除了看书静坐,就是登山涉水。张居正来寺中住宿,沈山人正在寺中,不知为何,两人一见面就有许多话说,秉烛夜谈一直到天亮,然后就有了这首诗。”
耐不得寂寞的董师爷,立即接了觉能和尚的话说:“这个沈山人,该不会是第二个懒残和尚吧。”
觉能婉转回答:“福严寺是七祖道场,天下法院,常有不可思议事发生,也是常事。”
李延对觉能的话很是信服,说道:“我看这个沈山人,定然是世外高人。世上先有黄石公,后有张良;先有懒残和尚,后有李泌。沈山人借居福严寺,想必是要在这里等候张居正,为他指点迷津的。”
觉能和尚频频点头,答道:“老衲也曾这么想过,自两人那次见面之后,一晃十五年,衡山上再不见沈山人的踪迹。”
李延此时心境突然变得苍凉起来。说到李泌,可以作为一则历史的美谈来欣赏。说到张居正,就无法摆脱个人的恩怨及利害关系来作局外人了。高拱与张居正两人,尽管当年也曾风雨同舟,肝胆相照。但随着局势演变,为了争夺宰辅之权,当年的这一对朋友无疑已成了水火不容的生死冤家。上衡山之前,李延并没有认真思考过张居正的事情。他总以为高拱圣眷甚深,总揽朝纲多年,上至皇上,下至百官万民,莫不对他多有依赖,真可谓是具有移山心力的威权人物。张居正比起高拱,无论是资历还是影响都远逊一筹,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但现在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要复杂得多。如果张居正果真有高人指点,得佛光庇护天地造化之机,那么他取代高拱是迟早要发生的事。他想到张居正曾三番五次推荐殷正茂接替他出任两广总督,都因高拱阻梗而作罢。这次得以实现,是高拱突然改变主意呢,还是张居正的影响力在上升?他因远离京城不明情况而无从判断。但离任一个多月来,却没有收到高拱的只言片语,究竟是座主对他生气还是有难言之隐呢?这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日京城大内章公公奉圣旨上山敬香祈福,这也不是一个寻常的举动。大凡只有国家遭受大灾或皇上病重才有此举。皇上病情究竟如何,他因读不到邸报而不知晓确切消息。但凭多年的为官经验,他知道京城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尽管被撤职,他对高拱依然一往情深,他坚信只要高拱在位,他还会有东山再起之日。但是,如果张居正取而代之呢?他想起自己在两广总督任上贪污百万两银子军费之事,顿时心惊肉跳。尽管他用二十万两银子塞住了殷正茂之口,但如果形势变化,殷正茂还会不会守口如瓶,不揭他隐私呢?思来想去,他隐约感到,张居正上台之日,就会是他灭顶之灾到来之时。他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慈眉善目的觉能和尚,忽然觉得他深不可测,很想与他单独交谈,便对两位师爷说道:“你们两位且回房歇息,我与长老再闲聊会儿。”
两位师爷起身告辞,方丈室内只剩下觉能与李延两人。已交亥时,寺院一片寂静,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宿鸟的啼唤,更增添了山中的神秘感。忽然,一阵穿堂风吹来,把李延座旁烛台上的蜡烛吹灭,屋子里物件影影绰绰,只觉能手中捻动的佛珠闪动着幽幽的微光。这情形李延骇怕,不由自主地并拢双腿攥紧拳头,待小沙弥重新点燃蜡烛,李延虔敬问道:
“觉能长老,你觉得张居正真的有宰辅之命么?”
觉能已看出李延神情恍惚,似有难言之隐。心想这在失意之人在所难免,但为何总要围绕张居正谈话,倒叫他费解。略作思忖,答道:
“张居正现在不已经是阁老了么?”
“阁老与宰辅还不一样,宰辅是首相,如今的宰辅是高拱,张居正只是一个次辅而已。”
李延一番解释,觉能听得无味,只依自己的思路回答:“当年沈山人与张居正究竟谈了些什么,老衲无从知道。但张居正在祝融殿里抽的那支签,倒有人把那签文抄来送我。”
“签文如何说?”
觉能想了想,念了四句诗:“一番风雨一惊心,花落花开第四轮。行藏用舍皆天定,终作神州第二人。”
李延仔细听过,说道:“这签诗倒是明白如话,只是不知藏有什么玄机。”
觉能回答:“玄机在第二句与第四句上。人生十二年逢一个本命年,即一轮。四轮加起来是四十八岁,这是第二句中的玄机。第四句其实也没有什么玄机。神州第一人是皇帝,在皇帝一人之下,万民之上的是宰相,就是本朝的首辅。神州第二人即是首辅。”
李延惊诧地说道:“张居正今年正好四十八岁,难道他要当首辅了?”
觉能目光一闪,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这是天意。”
李延顿时觉得周身冰凉。觉能看到李延脸色大变,也是疑惑满胸。但他谨守出家人本分,无心打探别人隐情,倒是李延按捺不住,沉默一会儿后说:“觉能师傅,你看在下近期内是否有灾?”
觉能歉然一笑,答道:“李大人,方才老衲已经说过,尘世间吉凶悔吝之事,老衲一概不去预测。”
李延以为觉能推诿,仍央求道:“觉能师傅若能为在下指点迷津,也不枉我到福严寺走这一遭。何况佛家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觉能停止拨动手中念珠,盯着李延说:“李大人此话言重了,你如今解甲归田,好端端作天地间一个闲人,如何要人救命?”
李延长叹一声,欲言又止。觉能接着说:“今夜月白风清,不知李大人可否有兴趣,陪老衲出去走走。”
“去哪里?”
“我们这寺院后门外,掷钵峰上有一个台子,是当年李泌登高远眺之地,那里至今还留有一块大石碑,镌刻着李泌亲书的‘极高明处’四个大字。”
“极高明处?”
“对,极高明处!”觉能说着站起身来,探头看了看窗外月色,悠悠说道,“到了那里,你就明白李泌为何会写这四个字。”
李延深深吁一口气,说道:“我随你去。”
两人走出寺院后门,沿着院墙一侧迂回而上不过百十来步,便看到几株盘龙虬枝的古松,挺立在空皎洁的月色之中,古松之旁,是一个两丈见方的平台,有一方石桌和四个石凳。
“这就是极高明台?”李延问。
“这就是极高明台。”觉能和尚说着伸手朝上一指,“你看,那就是李泌留下的石碑。”
李延顺手看过去,果然看到挨着岩壁立了一块大碑。也就在这时候,几乎两人同时都看到了,碑底下盘腿坐了一个人。
“咦,有人!”
李延一声惊叫,连着后退几步。觉能和尚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站在原地说道:“不知是何方高人,深更半夜坐在这里,吓着了我们寺中远道而来的施主。”
那人盘腿坐在原地不动,开口说话,声音中充满不可抗拒的诱惑:
“请觉能上人恕罪,我专在这里等候你们寺中这位远道而来的施主。”
“你是谁?”
“不要问我是谁,我是天地间一只孤鹤。”
“孤鹤?”
“那就叫我孤鹤吧。”
凭感觉李延觉得眼前这个人并非歹徒。他定了定神,走上前来问觉能:“你不认识他?”
觉能摇摇头。
“孤鹤”又开口说话了:“李大人,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李延小心答道:“我不认识你。”
“相逢何必曾相识,今夜里,我想与李大人在这极高明处,作披星戴月之谈。”
谈了一晚上的奇人奇事,李延却是没想到会在自己身上发生。他甚至觉得这位“孤鹤”就是沈山人一类人物。觉能把他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他获得“极高明”的人生韬略。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兴奋,便问觉能:“觉能师傅,依你之见呢?”
觉能感到这个人来得突然,只含糊回答一句:“一切随缘。”
“孤鹤”紧接着觉能的话说道:“觉能上人说得很好,相见即是缘分。”
李延问:“孤鹤先生,你要和我谈什么?”
“谈解脱法门。”
李延一听这是佛家语言,便相信真的遇到高人了。嘴上没说什么,屁股已坐到石凳上了。觉能见状,道一声“阿弥陀佛”,当下辞过两人,依原路折回寺中。
第十五回 李按台坐镇南台寺 邵大侠月夜杀贪官
姜风在福严寺山门前与李延一行告别,随报信的武弁即速来到南台寺,在这里等他的“李大人”不是别个,正是湖南按察使李义河。
五月初,皇上接受李贵妃的建议,派出大内中贵分别前往五台山、峨嵋山、普陀山、九华山、青城山、武当山、崆峒山以及衡山等八大佛道名山敬香祈福。历来,这种大型的皇室活动,虽不关涉国计民生,内阁也得积极参与,协助办理。接到旨意之后,内阁照会礼部以
及钦天监选派了八名官员陪同大内中贵一同前往。又从兵部选派八名官员,各领一队锦衣卫,负责沿途的保卫和接送工作。这八支队伍选了吉日,一同离了京城浩浩荡荡前往各处名山。给皇上办差,那领队的中贵颐指气使飞扬跋扈自不必说,就是一般的随行人员,也都骄焰逼人。这八支敬香队伍一路行州过县,都有地方官员过境接送。那些头顶乌纱身穿官袍的官员,都是饱读诗书的进士出身。虽然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皇上跟前那一群“没根”的男人,却又得罪不起。敬香队伍到了自家管辖地界,好酒好肉款待不说,还得以孝敬皇上置办“香火钱”的名义,大大送上一笔银子。却说来衡山敬香的这一支队伍,领头是内宦监太监章公公。他人还没有离开京城,张居正就写了一封信给李义河,告诉这位章公公原是李贵妃所居慈宁宫的管事牌子,希望李义河慎重对待。就是没有这封信,李义河也不敢怠慢,有了这封信,他更是把它当头等大事来办。在长沙接到章公公一行,为之大排筵席接风,着实热闹了一番。尔后,趁着章公公在长沙还和其他官员有些应酬,李义河又先行动身来到衡山,就地指挥安排章公公一行上山敬香事宜。在李延上山的头一天,李义河就住进了衡山南台寺。衡山上有福严寺、方广寺、丹霞寺、南台寺四大丛林,均是唐朝以前的古刹。其中以南台寺周围的风光最好,而且为施主准备的住房也最为精致,李义河选中这里作为章公公一行上山敬香的居留之所。
这李义河也的确是一个能上能下的角色,一个官居四品的堂堂按台大人,亲自指挥一应杂役清理打扫寺院客舍。哪里该摆一只椅子,哪面墙上该挂幅画儿,他都要亲自发话。最后还与方丈一起制订出接风“素筵”的菜谱。忙活了一天,人也有些乏了。回到客舍躺在竹椅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忽然听得寺院里传来喧哗,命人前去询问,告之说是前来投宿的香客,已被寺中的知客僧回绝了。李义河由此想到众多的游山客身份不明,若让他们滞留山上,其中如果藏了歹徒惊扰为皇上祈福的“钦差”,那自己的十分殷勤也就会全都泡汤。想到此,他便命人火速去找姜风,要他连夜派兵前往各寺院道观,把留宿山上的游山客一律清下山去。
却说姜风气喘吁吁跑来南台寺,叩见李义河领取指示后,当即面有难色。
“看你脸上有犯难之意,究竟有何事情?”李义河坐在躺椅上,斜睨着垂手站立的姜风。
姜风一介武夫,说话直捅捅的:“我这个把总,管带一百来名兵士。这山上各处寺观住宿的游客,多则上千,少说也有几百人,如何一时清得干净。”
“做一点事就叫苦,这成何体统!”李义河说着就恼下脸来,申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花大把银子养着你们,就指望这时候派上用场,你莫给我低眉落眼做脸色,反正今晚上要把游客清理干净。”
姜风知道拗不过,便说:“李大人,这任务卑职接下,但我也得讨个章程。”
“说吧。”
“如果游客不肯走呢?”
“撵!”
“撵也撵不走呢?”
“你这个把总执行公务,有随机处置之权,这样简单的事,还须问本官?”
“按台大人,我当然得问。卑职手下兵士,个个手执兵器,如果和游客推搡扭打起来,说不定就会闹出人命。”
“你想吓唬本官?”
“卑职没有这个意思,按台大人不要误会。”姜风忙不迭声解释,“去年八月南岳香市,一天上山敬香的游客就有一万多人,卑职手下人维持秩序,就和一些愣头发生冲突,双方动起刀来,还真的闹出了人命。”
“既是这样,碰到蛮不讲理的人,不等他动手,先拿枷把他锁了。”
“这也是个话。”
姜风本是领会的意思,但话说得不得体,李义河也就产生了“秀才遇到兵”的懊丧。姜风还欲问什么,庙里的知客僧走了进来,说是方丈请李义河过去。
李义河随知客僧走过一个过堂,到了对面厢房,这里也是一排客房,方丈站在一间客房门口,朝迎面走来的李义河施了一礼,说道:“依李大人的意思,我们用碧纱笼把这首诗罩了,不知合不合意,还请李大人过目。”
李义河跨进房间,这是寺中最好的客房之一,预备给章公公住的。只见雪白的墙壁上安置了一个制作精巧的碧纱笼。内中罩着的是书在白粉墙上的一首诗:
一枕孤峰宿暝烟,不知身在翠微巅。
寒生钟磬宵初彻,起结跏趺月正圆。
尘梦幻随诸相灭,觉心光照一灯燃。
明朝更觅朱陵路,踏遍紫云犹未旋。
落款九个字:宿南台寺,张居正并书。
李义河偏着脑袋盯着墙壁出神,方丈也不知他是在欣赏诗呢还是欣赏碧纱笼。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后,小声问道:“李大人,这碧纱笼你看做得如何?”
“很好,很好!”李义河略一点头,扫向方丈的眼风,也就显得格外的兴奋,“十五年前,我与张居正结伴来游衡山,那时他从翰林院编修职位上退下来养病,我从户科给事中的位子上退下来养病。两个六品官,都三十啷当岁,养病在家。无官一身轻,游山玩水,真是不亦乐乎。我们游衡山的第一夜,住在福严寺,第四夜就住进南台寺。那时,你还不是这里的方丈。那夜里,我们两人在寺里就着斋菜喝了一点酒,趁着酒兴,张居正随口吟了一首诗,并让小沙弥拿来笔墨,把这首诗写到墙上。那时候,张居正满脑子装的都是一些出家人的思想。十五年了,我二度上山,见到这首诗如见故友。张居正已由六品编修跃升为一品内阁大臣,再也没得空闲做当年那种出家梦了。不过他的诗留在南台寺墙上,真的成了南台寺的珍宝。明日让章公公住进这间房,他一定也很高兴。”
李义河提起的这段往事,现在的南台寺方丈虽不是当事人,但老早就听说了。他对张居正留在墙上的这首诗,还是精心保护,只是不曾想到应该弄个碧纱笼罩起来。
“方丈师傅,这间房平时锁起来,只有像章公公这样的钦差或者封疆大吏来了,才打开让他们一住,你看如何?”
一直点头应承却不说话的方丈,见李义河问上脸来,只得答道:“李大人提议极好,老衲照办。”
一直跟来看热闹的姜风,这时冷不丁插上一句:“听说张居正要当首辅。”
“你听谁说的?”李义河问。
“祝融殿的老道人,十五年前,张阁老在那里抽了一支签,按台大人不是跟在一起么?”
李义河听了这句话尽管心里头热乎,但表面上却不得不板起面孔训斥:
“你大小也算是吃皇粮的人,怎好如此信口开河?啊,真是的,你为何不去执行公务,却跟来这里?”
姜风又是抱拳一揖,说道:“回按台大人,卑职还有一事须得请示。”
“请讲。”
“清理山上游客,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开赶呢,还是有所分别。”
“一律开赶。”
“如果游客中也有官身,怎么办?”
“哦,这大约不会吧。”
“眼下就有一个。”
“谁?”
“刚刚卸任的两广总督李延。”
“李延?”李义河大吃一惊,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追问一句:“你说是从广西庆远卸任的那个李延?”
“正是。”
“他现在何处?”
“福严寺。”
姜风接着把他遭遇李延的事情讲述一遍,李义河感到事情真是太巧。大约两个月之前,他奉张居正之命秘密去了一趟庆远街,尽管殷正茂闪烁的态度令他不满,但他仍从别人口中探到李延贪墨的一些蛛丝马迹,如今在朝廷敬香队伍到来之际,李延又突然出现在衡山,这究竟是赶巧儿的事呢,还是李延要来这里同什么人接头?李义河顿时多了一份警惕。思忖一会儿,他突然一改对姜风的生硬态度,拍拍他的肩膀,亲热地说:“走,回到我房间去,就这件事情,我们再好好谈谈。”
听着觉能老和尚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寺院后门吱响了一下,接着复归于静。“孤鹤”这才起身沿着台子周边的石栏杆走了一圈,然后拣了一个石凳,与李延隔着石桌相对而坐。觉能和尚走后,李延的心情忐忑不安,虽然他求访异人的心情迫切,但眼前这个人出现得过于突然,又叫他放心不下。趁着孤鹤散步之时,他偷偷打量,见他身穿一件三梭布道袍,月光下分不清道袍的颜色是青还是黑。头上戴了一顶很有仙家气韵的忠静冠,脚上穿着白布袜,蹬了一双麻耳草鞋。虽看不清他有多大年纪,但从下巴上那三绺长须来看,恐怕也是五十岁开外的人了。
刚坐定,孤鹤先开口说话:“李大人,你从庆远一路走来,恐怕老是提心吊胆吧。”
这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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