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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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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清流凑在一起嚼舌头,也是挺烦人的。”
“宁做干臣勿作清流,这是仆一贯的主张。汝观,年轻时,你不也是这个观点吗?”
王国光点点头,也不再就这个问题争论,而是掉转话头问道:
“户部呈文推荐胡自皋,怎么说呢?”
“这件小事也须商量吗,你胡乱找几条理由即可。”
王国光苦笑了笑,揶揄说道:“当此京察之际,你这位首辅口口声声要刷新吏治,我们却不得不挖空心思荐拔一名贪官。”
“说起来此事是有点滑稽,但仆以天下为公之心,惟上天可以明鉴。”张居正词严神峻地说道,“何况让胡自皋升任此职,也不是让他继续贪墨。汝观,你要想法子把胡自皋盯得死死的,一旦发现他有贪墨秽行,一定严惩不怠!”
“有这句话,咱就知道该如何办理了。”
王国光狡黠地一笑,正欲调转话题谈谈部务,忽见书办冒冒失失闯进来,对张居正禀道:“首辅大人,传旨太监王蓁到。”
书办说完,王国光赶紧踅进文卷室中回避,王蓁人还未进屋,那又尖又亮的声音已是传了进来:“张老先生,皇上给旨您了。”话音未落,只见他已是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两名小火者,各托着一只盒子。
张居正一提袍角,准备跪下接旨,王蓁咯咯一笑,忙道:“张老先生,免了礼罢,今儿个,
皇上是口谕。”说着,他习惯地清咳两声,有板有眼地念道:
皇上口谕:说与张先生知道,朕每见你忠心为国,夙夜操劳,心实悯之,且慰何如之。今特赐纹银五十两,大红丝二疋,光素玉带一围。钦此。
念毕,王蓁吩咐两名小火者把几样赐品放在茶几上摆好,请张居正过目。这意想不到的赏赐,叫张居正既激动又惊诧,他朝乾清宫方向深深打了一拱,说道:
“臣何德何能,蒙圣上如此眷顾。“
中官传旨,不可多说一句话。所以王蓁也不接腔,只向张居正行礼告辞说:
“张老先生,奴才这就回去缴旨,皇上还在东阁等着哪。”
“啊,皇上还在值事?”
“冯公公陪着,在练字。”王蓁这老太监是冯保的亲信,此时他顿了一顿,又说,“冯公公让奴才转告张老先生,皇上忒喜欢那只风葫芦,如今玩得熟。”
“没耽搁学习吧?”
“没呢,因此太后也很高兴。”
王蓁说罢离开值房走了。王国光从文卷室中走出来,看着茶几上的赐品,问道:
“叔大,王公公说到的风葫芦,是怎么回事?”
张居正苦笑了笑,答道:“仆看皇上整日枯燥,便买了个风葫芦送他。”
“难为你如此用心!”
王国光本是一句赞叹,张居正听了却感到难受,他想了想,问道:
“汝观,你说,皇上这时候突然颁赐于我,究竟有何用意?”
王国光脱口而出:“皇上,不,是太后赏识你呗。”
“难哪,汝观,”张居正听了王国光的话,忽然大发感慨,“古今大臣,侍君难,侍幼君更难。为了办成一件事情,你不得不呕心沥血曲尽其巧。好在我张居正想的是天下臣民,所以才能慨然委蛇,至于别人怎么看我,知我罪我,在所不计。”
“这正是你叔大兄一贯的主张,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一番动情的话,王国光深以为是,因此答道,“做事与做人,若能统一,可谓差强人意。若有抵牾,则只能把做事放在第一了。”“知我者,汝观也,”张居正把身子朝太师椅上一靠,看着面前茶几上的赐品,又恢复了怡然自若的神色,仿佛是自言自语道,“这些赐品,早不到,晚不到,偏偏这时候到。”
“叔大的话是啥意思?”王国光问。
“汝观,章大郎一案三法司会谳,定了个误伤人命的罪名,呈进宫中,皇上让内阁拟旨……”“怎么拟的?”
“削籍,发配三千里塞外充军。”
“皇上准旨了?”
“你想想,能不准吗?”
“可怜王崧一条冤魂!”王国光颓然若失,接着又摸了摸额头上似乎还在隐然作痛的伤疤,
愤愤地说,“章大郎不就是邱得用的外甥么,牵扯到国家大法上,太后怎么能存有袒护之心。”“这不怪太后,她坚持要秉公断案。”
“杀人不偿命,这秉公又秉在哪里?”
面对王国光的愤愤不平,张居正既表示同情,又感到这位挚友修炼还不到家,于是说道:“隆庆二年,我初入内阁,一日,隆庆皇帝忽然来了雅兴,传旨内阁几位大臣陪侍他去西苑游玩。仆在西苑,亲眼目睹了一场饿虎扑羊的游戏。西苑里养了三只番邦进贡来的老虎,都关在铁栅围死的虎屋里。我们君臣到了那里,饲虎的小火者便投了一只羊进去。老虎一下子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个纵跃到了羊的跟前,前爪伏地,屁股耸起,目光如电,张嘴呲牙,那
只肥羊股栗不止。大家以为那只虎顷刻就会冲上去把羊撕得粉碎,谁知虎却掉头而去。羊看
到机会,顿时撒开四蹄仓惶逃窜,就在那一刹那,只见那只老虎屁股往下一沉,长啸一声,
凌空腾起,闪电一样扑下,须臾间就咬断了羊的咽喉,七步之内,血溅尘土。观赏此番饿虎
攫羊,让仆悟到后发制人的道理。忍让,后退,乃是为了积蓄力量,以便更有力的进攻,扑
杀。”
张居正娓娓道出这个故事,王国光咂摸再三,忽地嘻嘻一笑,说道“怎么着羊也是老虎口中之食。如果羊要戏弄老虎呢?要逃生呢?”
“那就趁老虎打盹。”
“叔大啊,你不要给人造成误会,说你是硬处扛枪过,软处杀一枪。”
“我已说过,知我罪我,在所不计。”张居正觉得闲话扯够了,又谈起正事,问道,“汝观,今夏的赋税银,是否有省解付进京。”
“还没有。”
“太仓还是空的?”
“有一点点小的进账,须得留下来应付各衙门日常开支。”说到这里,王国光想起心中搁了很久的一件事,憋不住问,“叔大,有件事,不知当不当问。”
“你说。”张居正张大探询的目光。
“高拱多拨给殷正茂的二十万两银的军费,能否要回来,以解目下燃眉之急?”
张居正沉吟了一下,答道:“这些时,殷正茂不但有折子进京,奏报战况,打从他接任两广总督后,才三个多月时间,庆远剿匪就节节胜利。昨日,皇上还有旨给他予以褒奖。关于那二十万两银子,他曾给兵部咨文谈及,说是添置了军备。这个人你知道,钱到了他手上,就如同枣儿到了猴子嘴中,抠是抠不出来的。何况当初高拱就讲过:‘只要殷正茂能把叛匪剿
灭,纵让他吞没二十万两银,也值!’应该说,高阁老知人善任。”
“这么说,那二十万两银子是要不回来的了?”
张居正点点头,说:“仆根本就不动这个心思。设若殷正茂今冬之前能扑灭匪患,生擒匪首
,这样的事功,是一千万两银子也买不回来的。”
“只是这样一来,下个月还得胡椒苏木折俸。”
“当初不是计划好了的,共有两个月施行折俸么,皇上既准旨,就得按旨行事。”
“才一个月,就怨声载道,再施行一个月,有的人恐怕要把咱王国光生吃了。”
“你害怕了?”张居正笑着问。
“咱怕啥,怕鼻子掉下来咬了嘴。”王国光自嘲地说,“倘若再有人跳出来闹事,皇太后再
让咱钻烟筒子,那才叫一跤跌进了毛缸,满身是屎了。”
“汝观,事情不会糟到这种地步。”
“很难说,大凡敢闹事之人,后头都有靠山。”
“这倒也是。”
谈完了正事,发够了牢骚,不觉又是日头偏西,王国光起身告辞走了。这一天的连轴儿转,张居正累得身子骨像要散架,他吩咐书办打盆凉水浇了浇脸颊,正说眯会儿,书办又领了一名内侍进来。
“何事?”张居正问。
“启禀张老先生,”内侍跪地禀道,“冯老公公派奴才前来知会您老,明儿个,李太后要去昭宁寺敬香。”
第十五回 老鸨母诲淫真龌龊 白浪子嫖妓遇名媛
崇文门内的东城根,原是一块闹中取静的地方,始建于元代的昭宁寺,就在这里的一条小街上。这条街就叫昭宁寺街。街的南边叫沟沿头,稍北叫闹市口。自沟沿头往东各条胡同,靠南边的叫毛家湾,再靠东边的叫抽屉胡同,再往东叫神路街。抽屉胡同的南边叫盔甲厂,北边是马匹厂,再往东是宽街。马匹厂的西边有梅竹胡同。从毛家湾往北叫一眼井,再过去是铃铛大院。闹市口的东边叫苏州胡同下坡,与之毗连的是箭杆胡同,从那里往东叫铁匠营和豆腐巷。单从这些地名就大略知道,住在这一带的人,大都是些贩夫老卒,佣工匠役,皂隶火等三教九流的下人。各府州县进京食的流民,也大都聚居这里。说它闹,是因为每日这熙熙攘攘的人气。说它静,是因为比之棋盘街、灯市口那些寸土寸金的商业街衢,这里又逊色许多。但是,这里也有一个去处,不但在京城,就是在全国也名声极大,那便是位于苏州胡同下坡与箭杆胡同中间的窑子街。
顾名思义,窑子街乃私男野女苟合交媾的风月之地。这里原是两条胡同间的一处隙地。嘉靖年间,一个在京师混了多年并已混出个路路通的开封府人,在这里盖了几间土坯房,弄几个丐女做皮肉生意。多少年过去了,窑子一家接一家开张,这里便成了花柳一条街。街并不长,但三十多家门面,没有一家干别的营生,齐齐儿开的都是窑子。这些窑子里的妓女,少则十几个,多则几十个乃至上百个不等。妓女的来路大致有三:一是从乡下诳骗来的,二是从人口市上买来的,三是收容的丐女。光顾窑子街的嫖客,京城俗称“打针”者,是各色人等都有,但多半都是身列贱籍的市井小民。
眼下正是两头冷中间热的秋老虎时节,京城已有好长时间未曾下雨。今天下午那场雨,紫禁城那边虽下得猛,可是这里连地皮都未曾打湿。窑子街凸凹不平的泥土路,依然是铜一般硬。行人走在上边,若不小心,不是崴了脚就是踢破趾头流血。这时候酉时刚过,只见有一个人迎着火辣辣的夕阳,从苏州胡同下坡方向东张西望走进了窑子街。
历来窑子的生意,都是旺在太阳落土之后,不过眼下这时分,别看日头还绊在街口的柳梢上,只需一个响亮的咳嗽,就能把它震落到灰苍苍的屋脊后头。走进街来的这个人,看上去约摸二十三四岁年纪,生得虽然白净,但身形俱小,嵌在扁平额头下的一双小眼睛,圆圆的,两颗黄豆大的眼珠子渗进不少黄色。此时他穿了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夏布直裰,脚上蹬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手上还玩着一把折扇,偏是他走路不老实,一蹿一跳的,一看就知是一个没有四两正经的白浪。
但是,打从这白浪一踏进窑子街口,顿时一条街都兴奋了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他这副“相公”的打扮。来窑子街的嫖客,通常是赤膊上阵臭汗熏天,甚至瘸子瞎子罗锅乞丐都有,何曾见过这等一袭长衫遮到底的白皮后生。立时,站在各家窑子门前拉客的徐娘小厮,都一窝蜂地迎了上去。
“少爷,你高抬贵步,脚下有一道棱。”
“相公,你往这边靠着走,树下有荫凉地儿。”
“哟,好一位爷,瞧一眼,比喝碗冰水都舒坦。”
“嗨,大贵人来,我们家的小姐,个个都眼皮子跳,爷,就这儿,您留步。”
面对这一片叽叽喳喳的奉承,白浪的黄眼珠子转得比陀螺还快。他双手往后一背,两个指头玩着折扇,一副不屑的神气,听得那位徐娘要他留步,他总算站定了,一开口就听得出来是浙江人打的京腔:
“你是这家的老板娘?”
“算是吧,咱姓夏,街上人都叫我夏婆。”
“唔,夏婆。你叫爷留步,有好货吗?”
“有,爷,你自个儿瞅去。”
夏婆搔首弄姿,扭腰伸了个兰花指。白浪顺着她的指头看到门头上悬了一块匾,叫“街头香”。紧挨着大门的,是一扇用窗纸糊死的大窗户。白浪伸头朝门里一看,是一间过堂,放了几张木椅茶几,再往里有一道门,虚掩着,看不出什么气象。
“爷,瞅这儿。”
早已快步跟上的夏婆,手忙脚乱地把那扇窗门打开了。白浪回转身把头伸进窗户,这一下看傻了眼。屋子里头,竟散漫地坐了十几个一丝不挂的姑娘。
姑娘们有大有小,有丑有妍,有胖有瘦,有高有矮。看见有人伸头进来,谁也不感到害羞,都慌忙从坐着的长条凳上起来,赤条条地一窝蜂拥到窗口。
“老爷,要我吧。”
一位年纪稍大,约摸二十来岁的姑娘抢先说道。她的脸色有些发青,好看的只是那一对鼓突突的奶子,但下腹已经松弛了。白浪的贼眼朝她身上溜了一圈,顿时感到裤裆里的那根东西硬挺了起来,他伸手往下按了按。又下意识地把腰往后窝了窝,然后伸出折扇戳了戳那姑娘的奶子。“马马虎虎,只是老了。”他淫邪而又挑剔地说道。
话音未落,立马又有一个削肩的少女挤上前来,半似挑逗半似认真地说道:
“老爷,我是初出道儿的,比水葱儿还嫩。”
白浪睃了他一眼,脸相、身材都还匀称,只是干巴了一点。众姑娘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还是不满意,便又争着向前七嘴八舌推荐自己。站在白浪身边的徐娘这时便拍了一下巴掌。姑娘们立刻就安静了,夏婆训斥道:
“瞧瞧瞧,来了一位财神,都争着上,规矩都哪儿去了?是客人挑你们,还是你们挑客?嗯?都朝后站,按章程来。”
经这一骂,姑娘们都老实了。往后退到墙根一字儿站定。夏婆又朝她们做了个手式。姑娘们便一个个依次走到窗户跟前。每位姑娘在白浪面前,都要表演几个挑逗的动作,展示自己的丰乳肥臀,玉颈纤腰。实在没什么好展示的,便手把牝户,朝白浪投过一注企盼的目光。白浪痴痴地过了一回眼瘾,姑娘们已退回到凳子上坐了,他还像一根木桩似的一动不动。夏婆伸手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腰,小声问道:
“爷,看中了哪一位?”
“啊!”白浪如梦初醒。一呲牙笑道:“你这位大娘,这些姑娘,我怎么都闻着有一股狐骚味儿。”
“哟,看你这位爷说的,”夏婆扭捏着搡了白浪一把,调情说道,“这味儿是窑子街的正味,没有这狐骚味,那还叫什么窑子街!”
这时,夕阳已下沉到屋脊后头,拂面的风也顿时凉爽了起来,街上的流客渐多。看这些人有的是常客,有的也如同这白浪,是新来乍到。大凡常客都有自己的老相好,一进窑子街就挖头直奔目标而去。新来乍到之人深恐吃亏,故总想挨家走完挑上一个最好的。眼下这位白浪就是这心思。他拿扇子骨拍了一下夏婆的手背,笑嘻嘻说道:
“夏婆,本大爷还想看看其他各家。”
“大爷,俗话说走多了脚酸,看多了走眼。我家的姑娘,你已经看到了,一个个都是娇滴滴的,水灵灵的,白腻腻的,勾人魂的,一句话,都是窑子街上最好的。”
白浪扑哧一笑,谑道:“常言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如今是夏婆卖花,自卖自夸。你的话我信,但还是货比三家为妙。”
说罢,白浪已是抬脚走去。顿时只听得一声锐叫“挑帘儿——”,原是一直站在旁边捡耳朵的隔壁家拉客的小厮,早已跳到自家门前,撑起衬了白纱的雕花杉木窗前,白浪伸一看,同方才看的一家大致情形差不多。原来窑子街的各家窑子,其建筑格局大致相同。临街正门之侧,必定是一扇又大又宽的窗户,窗户里头是间大厢房,姑娘们都赤条条一丝不挂呆在里头。平常窗户都是关着的,一有客人来,在店前拉客的伙计便会把窗户撑起来,让客人挑货。
白浪如此一家家看下来,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时辰。斯时霞光尽褪,暮霭渐浓。各家窑子门口,都点亮了写有店号的大红纱灯。这位白浪从街头走到街尾,虽然大饱眼福,免费欣赏了各类年轻女人的胴体,但仍没有发现特别中意的。这大约就是那位徐娘所说看花了眼的缘故。这时进到窑子街的嫖客越发多了,几乎每家窑子门口,都聚了一堆人在选货,白浪来得最早,至今却还没有着落,不免心里头发慌。不由得加快脚步,匆匆走回到街头看的第一家窑子跟前。
“哟,大爷回来了。”
闲倚在门口的那位夏婆迎上一步打了招呼,但口气已不似当初的热情了。再看窗户底下,也没有围客。
“看看,你家生意就是比别家清淡。”白浪搭讪着,伸头朝厢房看去,已是空荡荡不见一人,“咦,人呢?”
“都上房了。”夏婆答应。
“一个不剩?”
“一个不剩!”夏婆斜睨着白浪,嘴一撅,没好气地说,“谁让你挑肥拣瘦的,到头来只能把耳朵搁在窗台上。”
“此话怎讲?”
“听动静呀!”
“呸,大爷我就不信这个邪。”
白浪拉下脸来,把折扇朝手心一捣,又匆匆转身朝街里头踅去。
“大爷哪里去?”
“再去找。”
“回来,”夏婆抢上一步拉住白浪,一张涂满脂粉的脸又堆上了笑,“大爷也不看看时辰,眼下还能找到什么,是三条腿的男人还是四只脚的蛤蟆?”
“你这位夏婆,看来要成心捉弄本大爷了。”
白浪两道稀疏的眉毛一拧,那样子是真的生气了。夏婆天天守在门口,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因此倒也不在乎,只是不再开玩笑,而是压低嗓子,神秘说道:
“看得出来,你这位大爷是第一次来窑子街。我就寻思着你会心花眼花,到头来两手空空采不着一朵花。来,大爷随我来。”
夏婆说罢,也不容白浪答应,便拉着白浪的手,三步两步进了自家的窑子,穿过厅堂来到后院,走到最里头一间把门推开,里面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徐娘喊道:
“枣妮儿,掌灯。”
没有人应声。
夏婆只得自己摸索着把炕前小桌上的一盏桐油灯点亮。灯光如豆,白浪眼睛眨巴了好多下才调整过来。看见炕上坐着一位姑娘,脸朝里,双手抱膝,低着头不搭理人。
“枣妮儿,把头转过来。”夏婆喊道。
那姑娘木头人一般,坐在那里仍是一动不动。
“哟,她还会拿架子。”白浪说。
“找遍京城,你找不着比她长得更好的,你瞧她,小鼻子尖,小嘴儿圆,葱尖儿样的指头瓜子样的脸。这样子,就是皇宫里的贵妃也给比下了。”
夏婆手捏汗巾不住地絮聒,白浪走进炕前伸手把姑娘的头扳过来看了看,果然是天姿国色。
“方才在前厢房里没见着她。”白浪说。
“她是咱家的花魁,哪用得着去前边,”夏婆的口气中满是炫耀,接着又朝炕上喊了一句,
“枣妮儿,来的是一位公子。”
枣妮儿肩膀微微一动,仍是不抬头。
夏婆把白浪拉出房来,顺手把房门带上,轻声说道:“这位枣妮儿心性太高,一般客人瞧不上眼。”
“是啊,看她脸上老挂着霜,一点也不喜性。”
“要想让她喜性起来,就看相公你的手段了。”夏婆撺掇着说,“你有本事,就把她办了,没本事,就去找烂虾吃。”
“吃什么烂虾,要吃就吃这只天鹅。”
白浪说着一捣折扇,又要推门进去,夏婆把他一拦,问:“相公,你初来乍到,知道价钱不?”“啊,价码儿,你说?”
“这儿老规矩,打一次钉,十五枚铜钱。”
白浪小黄眼珠子一瞪,唬声唬气说道:“你欺大爷新来乍到是不是,窑子街上七文钱打一钉,你诈谁呀?”
见白浪揭了底,夏婆也不争辩,只笑着答道:“大爷你是明白人,但枣妮儿价又不一样。”
“要多少?”
“一两银子。”
“枣妮儿长的是金还是银,值这么多?”白浪一急,便说开了粗话。
夏婆瞧瞧门里,压低声音说:“枣妮儿还是女儿身,没有破瓜呢。”
“啊?难怪她那么腼腆。”白浪一惊,朝夏婆笑道,“若真如你所说,一两就一两。”说罢,也没得工夫再与夏婆理论,一推门重又进了房。
那姑娘坐姿未变,仍塑在那儿。
白浪听着夏婆走远的脚步,便把房门闩了,挪近土炕,轻声喊道:“枣,枣妮儿?”
那姑娘慢慢转过脸来,答道:“我不叫枣妮儿。”
“那你叫什么?”
“叫玉娘。”
“玉娘?”白浪嘻嘻一笑,“这名儿太雅,听了本大爷都不敢动手了,还是枣妮儿好。”
白浪说着就动手动脚,玉娘伸手去推他,虽近在咫尺,她的手却推了一个空。
白浪一看不对劲,便伸手在玉娘眼前晃了晃,竟没有任何反应。
“咦,你是瞎子?”白浪问。
玉娘点点头,只见她两行热泪夺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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