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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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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说一下,停一下。待积蓄了一点力气再接着说。这样断断续续说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把这段话说完,说到伤心处,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巴嗒巴嗒掉在地上。待他吭吭哧哧说完,桂儿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大哭起来。院子里的那头小叫驴受了惊扰,也跟着低一声高一声的嚎叫。
就在童立本合府哀嚎之时,位于棋盘街上的淮扬酒肆,正觥筹交错杯盘狼藉猜令划拳喧腾酬酢闹热得不可开交。这里是京城吃淮扬菜最好的地方。如果是白天,远远就可看见店前高高树立的酒望子上,赫然书写着“淮扬古风”四字,这是嘉隆转承期间内阁首辅徐阶的手书。这位鼎鼎大名的江南才子,笔意腴中含秀,柔里藏锋,极得江浙膏泽之地的文化韵致。京城还有一个酱菜名店叫“六必居”,招牌为严嵩所书。这严嵩虽为奸相,但却是嘉靖一朝难得的书法高手。因此,这两块招牌在京城极为有名,两个店子也因此兴旺发达。多少年来,生意一直红火不衰。
华灯初上,在淮扬酒肆二楼一间宽大的雅间里,一桌酒席刚刚开张。席面上坐了三位男子。其中两位是游七、徐爵,还有一个陌生面孔,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穿了一件簇新的团花改机的杭绸衫,头上戴着时下流行的四片瓦的玉壶巾,手上摇着一把苏制的上等乌骨泥金折扇,乍一看,这装扮倒有几分儒雅,像是文墨中人,但若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此人一双猴眼眨巴眨巴总没个停的时候,手上还戴了一枚嵌着硕大一颗祖母绿的金扳指,仅此一点,便让他的十分斯文减了九分。且让人感到他是一个砍掉树儿捉八哥的厉害角色——这评论不假,此人就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店七彩霞的老板郝一标。
这样三个人为何凑在一处?说起来有故事:
却说那一天,内阁差吏将三十多斤苏木胡椒亲自送到纱帽胡同张居正府上,交把游七签收,告知这是首辅本月的折俸。这是上午的事。到了下午,就有几拨子人转弯抹角攀亲扯友地来找游七,愿意用高出几倍的价钱来收购这批货物。游七虽然心动,但一想到堂堂首辅之家居然要靠变卖这些苏木胡椒来生活,说出去名声不好听,故都婉言谢绝了。直到前些天在积香庐的那个晚上,游七被张居正骂得狗血淋头,限令他即速卖出胡椒苏木时,游七再也不敢怠
慢。第二天,先差手下人跑到街上转悠,为的是摸摸行情。手下人走这一趟不打紧,看到多少人背着胡椒苏木卖不出去,心里头不免打鼓,回来向游七禀了,游七也不想上街丢人现丑,一心等着买主上门偷偷卖了完事,但等了两三天却是人毛也没等到一根。原来自那天下午他辞了那些买主之后,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京城里那些想通过这笔买卖来巴结新任首辅的商人只当是张学士府家规极严,不屑与他们打交道,故都死了这份心。蝇营逐臭把心思用在别的炙手可热的大臣身上,反倒把首辅家晾了干鱼。这情形让游七焦急起来,由于张居正素来管教极严,不允许家里人在外牵藤放蔓惹事生非,故游七认识的人也不多,特别是做买卖的商人,他竟是一个都不认识,所以事到临头不免抓瞎。正在这时候,恰好徐爵来张学士府中有事,游七便说明情况求他帮忙。徐爵听了嗤地一笑,讥道:“瞧你这话说得多寒伧,堂堂一个首辅家的大总管,居然卖不掉三十斤苏木胡椒,这事儿交给我了。”第二天,他便领了这个郝一标来到府中。
对郝一标的大名,游七早就知道,用胡同里话讲,是个肚脐眼肥得流油,放屁都能打出金屑子来的人物。今天亲自见面,看他衣饰派头,那阔绰劲儿倒真是让人咋舌。即便这样,徐爵还惟恐游七看轻了他。刚一坐下,便数萝卜下窖把郝一标吹嘘了一番。
论籍贯郝一标是杭州人,其祖父本是府学生,中了秀才之后,一连两次乡试都未曾中举。遂弃文经商,来京开了一爿绸缎店,取名七彩霞。他因是读书人出身,凡事好动脑筋,不消几年,便把生意场上的沟沟道道阴阳八卦弄得一清二楚。加之他广结人缘,店里货色品种备得全,价格又总比别人低廉一些,这么着做了十几年下来,七彩霞居然就变成了京城第一大绸缎店。一应服饰面料,从数百两银子一疋的上等丝绸到丁门小户消费只七分银子一疋的中机布;从制裙的马尾丝到天鹅绒、琐袱等鸟纹布;从产自琉球、日本的兜罗绒到贩自暹罗、高丽的西洋布与高丽布,七彩霞店里是应有尽有。经过两代人的辛苦创业,七彩霞店到了郝一标手上,越发地兴旺发达,不仅仅在京城,在南京、扬州、苏州、杭州、荆州、番禺、洛阳、大同等四方通邑大都,都先后开上了分店。由于字号老名气大,每一个店都赚钱。单是设在
棋盘街的北京总店,门面就有四五十间,京城的达贵官人王公巨族,每年制作衣饰的一半面料几乎都购自七彩霞。京城人说起郝一标来,无不啧啧称叹。
郝一标虽然财大气粗,但在游七面前却表现出十二分的谦恭。略一寒暄,他就让随来的朝奉把那一袋子苏木胡椒拎走,留下两百两白花花的纹银。值价比市场高了好多倍,游七自是高兴不尽。送客到门口,徐爵又往游七手上塞了一张折纸,低声说道:“这是给你的二百两银票,上棋盘街宝祥号即兑即付。”游七一惊,慌着要把银票退还徐爵。徐爵挤挤眼说:“老游,你也不必客气,这张银票是他给你的。”说着指了指旁边站着的那位商人。游七一听此言,更是不敢接受,推推搡搡一定要原物奉还。徐爵看准了游七的心态:心里头既贪着这张银票,又怕其中有诈,便笑着说:“老游不要担心太多。咱这朋友花银钱像泼水似的,哪在乎这点银子。他只不过慕你老游的名声,想结交你,并不图你什么。银票收着吧,不会咬手的。”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游七也就不再坚持,半推半就地把银票藏进了袖子。
昨日里张居正散班回家,忽然记起了胡椒苏木之事,吩咐人把游七找到书房来,问:“胡椒苏木卖了吗?”
“卖了。”
“卖给谁了?”
“七彩霞的老板郝一标。”
“郝一标?”张居正知道这个人是京城第一富商,常在王侯勋戚间走动,于是又问,“卖出多少银子来?”
“二,二百两。”游七缩着脖子答。
“多少?”张居正似乎没有听清。
“禀老爷,二百两银子。”
“混账!”张居正顿时就爆了,一掀长须骂道,“这哪叫买卖,分明是贿赂,你给我退回去。”游七本以为办了件好事,谁知又招来了一顿臭骂。也不敢答话,只哭丧着脸倒退着走出书房。也难怪张居正火气忒大,这些时他的心情糟透了。皇上那两道旨下发之后,吕调阳即日就到内阁上值。户部那边,王国光有心上疏自辩,张居正担心有抗旨之嫌,故把他压下了。只一心谋划如何筹集银两度过难关。其间他用八百里驰传给殷正茂去了一信,望他以大局为重,能否从那二十万两银的军费中拿出一部份来,以解京城燃眉之急。信出去五天,尚不见回音。他如此做,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再说李太后那里,这些时对他依然不冷不热。张居正心底清楚,除了三位勋戚告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章大郎被杀。邱公公毕竟是李太后的心腹奴才啊!这事儿既然发生,若能够烟熄火熄偷偷处置也还罢了,偏偏一些官员纷纷上疏替王崧的儿子求情,说他这是替父伸冤孝心感动天地,伏望皇上给他免死特赦。张居正内心也很同情王崧之子,但他知道官员们的同情折子上奏,多半是为了闹事,诸多蛛丝马迹证明,京城这些时发生的大小事情,似乎都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组织安排,其目的就是一个,利用胡椒苏木折俸一事大做文章,以求混淆视听扰乱圣心,达到抵制京察的目的。面对危局,张居正虽然焦虑窝火,但始终方寸不乱。他既看清了问题的实质,也大致猜测得出幕后操纵者是哪些人。他认为平息这场风波并不是难事,只要李太后和皇上仍能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一切事情都好办。但这个“结”如何解开,这几日倒让他颇费脑筋。
却说游七退出书房,也没急着离开,而是躲在廊柱后头,偷偷地抹了几把眼泪。张居正素来不管家务,家里一切用度开支,全凭游七谋划。说实话,张居正很少得过“孝敬”,这么大的家府脸面,撑起来决非易事。游七为此不说操碎了心,也算是想尽了主意,使尽了解数。偏偏张居正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拿他开涮,叫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委屈得不得了。正在他偷偷拭了泪痕,准备去找郝一标退银子时,书僮又跑过来,说老爷叫他回书房里去。游七磨磨蹭蹭回转来,站在张居正面前,怀里头像揣了只兔子。张居正看了看他,问:“怄气了?”
张居正一向严厉,这么轻描淡写问一句,就算是遮过了刚才的那顿火气。游七深知主人的脾性,恭谨答道:“老爷骂得对,小的这就去找郝一标退银子。”
“值多少就是多少,多一两银子也不能要。”张居正态度仍是坚决,但口气缓和多了,“游七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多拿一点点银子,也算是受贿,要不了多久,这事儿就会传遍京城,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吗?”
“小的知错了。”游七唯唯诺诺。
“知错了就得改,再犯一次,我定不饶你。”张居正说着,就转了话题,“你怎么认识郝一标?”“是徐爵介绍的。”
“苏木是上等染料,郝一标的七彩霞正好用得着。”
游七不知张居正说话的意思,随话搭话说:“郝老板说,他一年用的苏木,也得大几千斤。”“是吗?”张居正语调中透出兴奋,“这次他收购了多少?”
“这个,小的还不知晓。”
张居正起身在房里踱了几步,沉思着说:“这些时,我听说有的官员拿到胡椒苏木后却卖不出去,因此怨言不少,如果有人大量收购,许多怨詈岂不就冰消瓦解?”
“老爷,你的意思是,让郝一标都买下来。”
“对,”张居正一转身,满怀期冀地说,“你去找郝一标谈谈,看他肯做否。”
“好,小的这就去联系。”
得了张居正的指示,游七便去找徐爵商量,徐爵积极参预联络,于是便有了今夜的餐聚。
  
  
  第二十二回 谈交易奸商偷算账 狎坤道行酒用弓鞋
因是第二次见面,游七和郝一标还不熟络,双方都还有些拘谨。酒席开始,宾主互相敬酒尽说些酥酥麻麻的恭维话。徐爵泼闹惯了,见不得这道酸景,才喝了一杯酒,就嚷开了:
“郝老弟,你一个钱窟窿里翻筋斗的人,干吗要学着楚滨先生子曰诗云的满嘴肉麻?三个男人三根,咱啥时候喝过这种寡酒!”
游七是秀才出身,自然免不了要弄一些文绉。他给自己取了个别号叫楚滨。方才徐爵以挖苦的口气道出“楚滨先生”指的就是他。游七听了,脸红红的不好意思,但他因有主人交待的重任在身,也不敢玩个痛快。只是嘿嘿笑着,提醒徐爵说:
“徐爷,可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儿哪。”
“你那点事儿,算得了什么。先同郝老弟把酒喝好,来来来,咱们猜趟拳。”
徐爵说着伸手挽袖就要闹腾,郝一标察言观色,先把徐爵拦了拦,问游七:
“请问游总管,有何事儿?”
“想请郝老板帮个忙。”
“说吧,”郝一标大包大揽,“只要不是摘天上的星星,剩下的你开口。”
“你能否再收点胡椒苏木?”
“你家还有?这还用说,有多少收多少。”
“不是我家。”
“谁家的都行,只要你游总管开口。”
“有郝老板这句话,我游某感激不尽,来,郝老板,游某敬你一杯。”
游七说着,一口把那杯酒吞了。徐爵在一旁偷着乐。郝一标问:
“徐爷,你笑啥?”
徐爵挤挤鱼泡眼,说:“郝老爷,楚滨先生这杯酒一喝,你恐怕就得放点血了?”
“啊?”
“他要你打起牌子,把满京城的胡椒苏木都收起来。”
“这是为何?”郝一标不解地问。
“为的是帮首辅度过难关,”徐爵嬉皮笑脸说道,“眼下有多少官员拿了胡椒苏木卖不出去,这些家伙阴着肚子憋王八,琢磨着要闹事儿呢。”
“原来是这样。”
郝一标说着,猴眼一眯,肚子里盘算起来。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郝一标有了这一份庞大家业,其实活得并不轻松。第一是怕人敲榨,所以必须找衙门里头的人作靠山;第二,要想生意越做越红火,也必须有大主顾关照。说穿了,这两点都离不得官府。因此这么些年来,郝一标花在生意上的心思并不多,大部份时间都用在交朋结友上。拨云见月水滴石穿,久而久之,京城十八大衙门,内府二十四监,几乎没有哪一处关节他不能打通。前年,他通过皇店宝和店的总管孙隆认识了冯保的管家徐爵。过不多久两人就成了密友,皆因两人情趣相投,都是吃喝嫖赌,声色犬马样样都来的大玩家。加之郝一标挥金如土用钱大方,两人挖窟窿生蛆臭作一堆,竟好得像连了裤裆不能分开。张居正当上首辅后,郝一标提出想认识他的管家游七,徐爵素知张居正对下人管教甚严,游七又是一个胆小鬼,要想勾他出来做朋友有一定难度,遂说这事要瞅机会急不得。前几天正好碰上游七托他卖胡椒苏木,徐爵心想这才真是瞌睡来了遇枕头,第二天赶紧把郝一标领进了张大学士府。这样等于是既帮了游七又帮了郝一标,所以徐爵是火攻纸子铺,乐得做人情。游七既半推半就收了两百两银子的见面礼,郝一标凭着商人的机敏,断定这个游七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因此便想趁热打铁把这层关系拉紧。所以,当徐爵来约见时,郝一标求之不得,便精心准备了这顿晚宴。不过,他万万没想到,今番会见,游七竟是秉承主人之命而来的。这次胡椒苏木折俸,郝一标已花去了一万多两银子,那些王侯勋戚以及重要衙门的堂官,凡他认识的,他都花高出几倍的价钱收购了他们的苏木胡椒。现在,首辅大人却拐个弯儿要他“救济”那些八不相干的穷官,这实在是他不愿做的事。商人天生的习性,就是只肯做锦上添花的事,任何时候决不肯雪中送炭。但转而一想,若是做了这个“傻事”,从而赢得新任首辅的信任,就等于打开了一个金库——偌大朝廷,一年中该有多少生意,随便哪里切一块儿给他,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喜!思来想去,郝一标心中有了底。便故意扯开话题,嚷嚷道:“这事儿待会儿再论,今儿个晚上,咱哥儿们先玩好,你说呢,徐爷?”
“对对对,先玩个痛快。游老兄,你那点事儿,郝老弟知道安排,先入乡随俗吧。”徐爵粗中有细,闹嚷中,已把球踢给了郝一标。
游七心虽然悬着,但也不好拂徐郝二位的意思,他习惯地摸了摸嘴角那颗朱砂痣,一咬牙,硬撑出一股豪气来说:
“徐兄,你说怎么玩,今夜里愚弟听你的。”
徐爵鱼泡眼一眨,笑道:“老游总算肯同流合污了,郝老弟,你安排。”
郝一标对徐爵的每一个眼神都能心领神会,他有心让游七开开眼界见个世面,便问道:
“楚滨先生,你看是喊小唱还是粉唱?”
游七虽然极少进入娱乐风月之地,但毕竟居京多年,拣耳朵也拣到了不少东西。他知道京城里玩家,呼娈童为小唱,歌伶为粉唱。但小唱他只是听说,还从未见识过,于是反问:
“怎么,这淮扬酒肆里也有小唱?”
“老游这才是少见多怪,如今小唱在京城里何处没有?”徐爵嘴一瘪,接着说道,“不过也难怪,张阁老平常把你管得太严,看来,今儿晚上,咱哥儿俩要给你启蒙了。”
郝一标嬉嬉一笑,顿时满脸都是淫邪,他对游七说:“这淮扬的小唱不算太好,但也有几个差强人意,不过都是南唱。”
游七答:“小唱自然是男的。”
郝一标笑着纠正:“咱说的南是南方的南,而非男人的男。南唱是宁波帮,近两年时兴北唱,这北唱大都出自临清。”
“南北两唱有甚区别?”游七好奇地问。
“区别当然有,”郝一标答,“南唱衣裳艳丽,脸上擦脂粉,忸怩作女态。北唱天姿清秀,调笑可人,是地道男色。”
“还有呢,”徐爵眯着鱼泡眼作补充,“这北唱十之八九屁股都肥嫩,与他来事,只感到肉墩墩的甚是快活。有两句话单道这妙处。”
“哪两句?”
“三扁不如一圆,操屁股胜似过大年。”
两人绘声绘色的描述,把游七撩拨得欲火燃炽,他咂巴着嘴唇叹道:“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大的学问。”
“要不,找几个小唱来?”郝一标问。
“这里头有没有北唱?”游七问。
“没有,淮扬酒肆,岂容北唱进入。”
游七一想到南唱涂脂抹粉作女人态,心里头便起疙瘩,他说:“既没有北唱,今夜里就免了。”
“也好,看来楚滨先生同咱一样喜欢北唱,赶明儿找个地方,让你尽享北唱之乐。”郝一标许下这个诺,又说,“看来,今夜只能招粉唱了。”
“好吧。”游七点点头。
“喊那一路的?”
“这也有讲究?”

“有,”郝一标又津津乐道介绍起来,“天下妓女,各地叫法皆有不同,在京城就叫粉唱。却说粉唱既有官妓,也有私窠子。官妓都是获罪官员的女眷或俘获虏敌的妻女,归教坊司管辖,年纪有大有小,美丑参差不齐,其品质远远比不上私窠子。私窠子都是鸨母四处物色十岁左右的女娃儿,买来精心培养,让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会,且接人待物举手投足都极有韵致,三五年后让其出道,一般都能名动一时。由于培养方法不同,色艺标准不同,招徕客人的路数不同。粉唱也分有四大流派,即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扬州瘦马、杭州船娘。”
“这四大流派有哪些不同?”游七问。
郝一标正欲逐一介绍备细说了,徐爵把他拦住,说道,“老游,你若这么问下去,郝老弟跟你说上三天三夜也没有一句重复,干嚼舌头没意思,干脆要几个粉唱来如何?”
游七吞了一口口水,干笑着,那样子是巴不得。
郝一标说:“这酒肆里原是扬州瘦马的地盘,为了接待尊兄,前几天,我专门派人从泰山斗姥宫弄了几个姑子下来。”
游七心想泰山离京城少说也有七八百里,郝一标此举一是说明他交友之诚,二来也证明他财大气粗,手眼通天,于是说道:
“郝老板如此奢费,只是在下孤陋寡闻,不知泰山姑子是何来历。”
郝一标接着就介绍了泰山姑子的来历。
唐宋两朝以降,泰山就是名闻天下的道教名山。国朝以来,特别是嘉靖皇帝崇尚道教之后,这泰山的宫观香火越发地旺了。来山上进香的游客,一年四季络绎不绝。特别是春秋两季,朝天门陡峭的山路上真个是摩肩接踵人如流水。香火既浓人气就旺,如此一来,那随着人气走的莺花事业也跟着蓬勃了。泰山脚下,处处是密户曲房,里面住的都是妓女。这些店房有一个糊弄人的总称,叫戏子窝。每天,各戏子窝门前,妓女皆倚门卖笑挑逗游人。众多香客登山之前,先已被这戏子窝的千般旖旎百种绸缪所迷醉。许多香客倒把敬香当成应景儿的事,登到山顶上把香一插,就慌着下山往戏子窝赶。这般情形,弄得山上一班道人心里头很不舒服。却说登山盘道东侧有一处声闻遐迩的斗姥宫,原本就是女道观。嘉靖三十年后,这观里老道长仙逝,接任的坤道叫静尘。自她主观后,斗姥宫风气为之一变。首先,她把斗姥宫两厢房重新装修,用以接待敬香的游客,并别出心裁创设了贺席酒。其意是恭贺烧香的人求子得子,求官得官,求利得利。大凡敬香的人,有谁不想得个好兆头。因此这本来还算清静的斗姥宫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了。这还只是表面,更有一般妙处是,静尘让三十岁以下的道姑重新蓄起发来,设计眉眼学习弹唱,为吃席的客人佐酒。这些年轻道姑连穿戴都改了,都穿着一色的莲瓣精葛缁裙,衣皆长领,以元缎为滚边,项间金链璀灿,时露于外。这种打扮既不失出家人的庄重,又平添了几分俏雅。她们接待吃贺席酒的香客,未及弹唱,先已眉目传情。男人们至此,哪有不手软脚麻心荡神驰的理?一般的香客,由这些道姑们陪着吃顿酒也就了事,遇着那舍得大把花钱的施主或者极有来头的公门中人,晚上她们也可在厢房伴宿。久而久之相沿成习,这斗姥宫的生意竟比山下戏子窝强了千百倍。“泰山姑子”也就成了香客们的垂涎之物。俗话说前面乌龟爬出路,后面乌龟照路爬。眼见斗姥宫生意如此兴隆,原先的戏子窝便依着葫芦画瓢,不多年间,那些曲户密室锦窗绮帐的戏子房便都改成了青瓦低檐尊炉清供的道观。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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