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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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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了。’手下人回答得委婉,王太监明白了个中原因,却仍不肯服输,撅着嘴咕哝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臭鲥鱼好吃。今后,咱只吃北京城的鲥鱼,这南京的
  鲥鱼,咱不吃。’王太监的这个笑话,一时间传遍南京,谁听了都觉得好笑。”
  听了这个故事,李伟并不感到发窘,而是跟着邵大侠一起笑,笑够了又问:
  “你们南京的鲥鱼怎么吃?”
  “好多种吃法,最好吃的是清蒸。”
  “清蒸?”武清伯一回味,不以为然笑道,“淡不拉叽的,有啥吃头?咱也同意王太监的说法,吃鲥鱼,还是北京的做法好,油炸酱焖,又臭又香多好吃呀。“
  邵大侠知道李伟是泥瓦匠出身,虽贵为国丈,却是改不了下层人的生活习性,也不同他理论,只笑着伸手到面前茶几的果盘上,想取下一个水蜜桃来吃,这只果盘上堆放了十几个光鲜鲜的水蜜桃,放在最上面的一个略小一些。邵大侠想吃一个大的,便伸手想从第二层中取一个出来,谁知手虽拿到了桃儿,却硬是取不下。陪坐在一旁的钱生亮见状,连忙过来把顶上的那一只桃儿取下来递给邵大侠。到此时,邵大侠才看清楚,这只水果盘整个儿是一只髹漆的黄杨木雕,除了最上面的一只水蜜桃是真的,其余的都是“看桃”。这也是李伟勤俭持家的绝招,再尊贵的客人到家来,虽有水果招待,也仅仅只限一个。邵大侠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抠门的豪门巨贾,惊讶之余,想取笑却又不敢。
  李伟眯着眼,看邵大侠把那个水蜜桃吃完,又问道:“听说邵员外在南京是商家领袖,生意做得很大。”
  邵大侠从袖笼里掏出一方手绢抹了抹嘴,答道:“领袖谈不上,但各色店铺开了二三十家,生意尚能维持。”
  “邵员外这是谦虚,”陪坐在侧的钱生亮,这时候插话说,“东家,如今要论大商人,北京城里郝一标,南京城里邵大侠,人称南北双雄,他们两个人富可敌国,财产都超过皇朝初年的沈万山了。”
  “说不得,说不得,”邵大侠连忙摆手,“沈万山被洪武皇帝发配云南,客死异乡,就因为富可敌国,我小本经营,哪有那大的资产!”
  “对,穷要嚷,富要藏,这是做人处世的根本,攥着金元宝哭穷,那才是上上功夫。”
  李伟的赞扬话刚说完,邵大侠还来不及回答,忽听着门外有人一杆笛似的喊将进来:
  “是什么人来了,咱来瞧瞧。”
  说话间,只见一位身穿蟒绸曳衫的高个年轻人大大咧咧地跨进门来,他径直走到邵大侠跟前,打量着这位五短身材的阔佬,朝钱生亮嚷道:
  “老钱,这位可是你说的邵大侠?”
  “正是,”钱生亮站起来回答,然后又对邵大侠说,“邵员外,这位是少东家。”
  打从这位年轻人一进门,邵大侠就猜想到他是武清伯李伟的儿子李高。他不务正业一味胡闹的大名在京城里头响得很。邵大侠便起身与他相揖见面,重新坐定后,李高说:
  “邵员外,人家都说你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这是过奖了,邵某一个生意人……”
  “别,别,”李高伸手打断邵大侠的话头,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说,“谁不知道你邵大侠玩生意是出于无奈,你现在帮咱做一件事,咱也送你一万两银子。”
  “做啥?”
  “把高阁老请回来,重登首辅之位。”
  “少东家别开玩笑,”邵大侠一惊,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他觑了李伟一眼,依钱生亮的称呼对李高说,“少东家,这样的朝廷大事,只有你的姐姐,当今圣上的生母李太后才做得下来,我一个平民百姓……”
  “别装蒜了,”李高抢白道,“当年不是你,高胡子能挤走李春芳,从河南老家跑回京城当首辅么?”
  邵大侠现在最怕人提起的就是这件事,他想封住李高的一张疯嘴,一时又想不出办法,只得敷衍道:
  “那是误传,我邵某怎么会有这本事。”
  “咱知道你邵大侠为何不敢承认自己的丰功伟绩了,”李高挤了挤眼睛,谑道,“你是怕当今首辅张居正找你的麻烦。”
  邵大侠不置可否,而是巧妙地转过话题说道:“听说你姐姐,当今圣母李太后对张居正甚为倚重。”
  “啐!”李高一脸不屑的神气。
  “李高!”
  李伟担心儿子又要胡说,赶紧出来制止。其实,就是李高不讲,邵大侠对他父子二人的心态,也是了解得清清楚楚。今年一连发生的两件事情,都对武清伯打击甚大。一是子粒田征税,二是给自己造坟申请用银事。前者让李伟一年要往外拿八千多两银子,后者让李伟想借此机会赚一把的念头落空。因此,父子二人对张居正恨得牙痒痒的。传说前些时有人前往荆州谋杀张居正的得力干将金学曾,也是受了武清伯的指使。尽管金学曾毫毛也未伤及一根,荆州知府赵谦却成了替死鬼。这是今年官场上发生的最大一件事情,虽然皇上有旨追查,但因谋杀者至今也未捉到,此事遂成了无头案。从与李伟见面谈话来看,邵大侠不相信这位木讷谨畏的老头儿有此胆量,倒是他的儿子李高这副势豪纨绔的架式,保不准会作出糊涂事来。但人命关天的事也不好随便乱猜,邵大侠想了想,言道:
  “我邵某在商言商,武清伯若有生意上的事情打点,鄙人倒可尽绵薄之力。”
  “你都做些啥买卖?”李伟问。
  “布匹绸缎,珠宝头面首饰,盐茶木材,凡是能赚钱的,我都做。”
  武清伯点点头,李高忽然来了兴趣,接着问:“听说你做得最好的,还是布匹绸缎。”
  “这倒确实。”邵大侠答。
  “同北京的郝一标比,你们两个谁强一点?”
  “各有千秋吧。”邵大侠的口气中充满自负。
  “郝一标的绸缎品种花色齐全,你的呢?”
  “只要人间有的,我的店里尽有。”
  “嗬,牛皮不是吹的,蛤蟆不是飞的,说说看,你的店里头都有些啥?”
  李高兴冲冲地催问。邵大侠如数家珍般说了一大堆绸缎名样,李高听罢又闹着要他说布,邵大侠呷了一口茶,又道:
  “若单道布匹,与苏州府相邻的松江府,自古就有衣被天下的美称,松江府上海县出产的标布、中机布、小布、浆纱布,嘉定县出产的斜纹布、药斑布、棋花布、紫花布、细布,绍兴出产的葛布等等,这都是大的品种,若再细论下来,怕也要上百种。”
  “哪种布最贵?”李伟问。
  “葛布,上等的葛布,如雷州产的锦囊葛,细滑而坚,颜色如象牙,一匹值三两银子,再其次是斜纹布,匀细坚韧,一匹值一两多银子。”
  “最便宜的布呢?”
  “浆纱布,一疋只值银四五分。”
  “这些布邵员外的店里都有?”李高问。
  “有。”
  “咱要的分量多。”
  “多少?”
  “二十万匹。”
  “这么多?”邵大侠嘿嘿一笑,回道,“难道少东家放着簪缨贵胄不当,也想开布店了?”
  “非也,”李高瞄了父亲一眼,斟酌着说,“最近,咱揽了一宗买卖.”
  “啊?”
  不待邵大侠追问,李高继续言道:“邵员外知道河中王司马这个人么?”
  邵大侠低眉一想,问:“可是王崇古大人?”
  “正是,”李高不无炫耀地说,“王大人现在蓟辽总督任上,他麾下有二十万名兵士,他答应把今年冬天兵士的棉衣换装这桩买卖,交给咱来做。”
  “这可是一桩大买卖。”邵大侠羡慕地说。
  李高转向父亲说:“爹,这二十万套棉衣的布料,就交给邵员外来做吧?”
  “好,”李伟对出手阔绰的邵大侠早就产生了好感,但仍不忘叮嘱一句,“只是不能太贵。”
  “邵员外这么个会办事的人,怎么会贵呢!”
  李高弄一顶高帽子给邵大侠带上,邵大侠笑了笑没有应声,但心里头清楚,这笔生意是非做不可了。
  谈完正事,李伟要留饭,邵大侠推辞不过,便胡乱吃了一点,然后匆匆告辞,直奔下榻的棋盘街苏州会馆而来。他这么急着往回赶,原是为了会见已阔别两年多的玉娘。
  当初,邵大侠为了巴结高拱。打着灯笼访遍南京及苏扬二州,才觅到玉娘这样一朵色艺俱佳的“解语花”,他满以为高拱一定会欣喜若狂,却未曾料到高拱是一个不解情为何物的糟老头子,枉费了他邵大侠一番苦心。自后玉娘的坎坷遭遇,邵大侠也约略知道一些。听说玉娘成了张居正十分宠爱的娇娃时,邵大侠心里头难免酸溜溜的。当初,因高拱的关系,他视张居正为眼中钉肉中刺,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觅到的江南才女,最后竞让这个仇人攫走。他打听到玉娘住在积香庐里,那里戒备森严一般人难以进去,邵大侠于是花银子买通积香庐的采买,递了一张纸条给玉娘,约她到苏州会馆相见。
  却说玉娘自住进积香庐后,倒成了金丝笼中的画眉。除了偶尔被李太后招进宫中唱唱曲儿拉拉家常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积香庐中靠抚琴弄曲打发时光,这天她突然收到邵大侠托人带进来的条子,一下子勾起了她对故乡旧识的回忆,因此连想都没有细想,就找个由头,乘轿往苏州会馆而来。
  大约下午未时光景,玉娘来到了苏州会馆,邵大侠早派人在门前候着,及至领到下榻处的客厅相见,不知为何,本来极熟的两个人,竞都觉得有些生分了。邵大侠定睛看着玉娘,觉得她虽然没有两年前那么清纯,但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妩媚。与她相对而坐,邵大侠难免意马心猿,他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客客气气问道:
  “玉娘,这一向可好?”
  “好。”玉娘一笑,有些凄婉。
  “这两年你吃了不少苦。”
  “一切都过去了。”
  “你住进积香庐多少日子了?”
  “一年多了。”
  “啊!”
  一问一答,竞又没词儿了。花厅里陷入难堪的沉默。玉娘虽然心里头对邵大侠存着终生难忘的感激之情,但因一贯惧怕他,加之在积香庐里养出个孤僻性儿,所以不肯奉迎。邵大侠明显感到玉娘没有过去乖巧,便以为是玉娘攀上张居正这棵大树瞧不起他了,顿时就窝了一肚子火,说起刻薄话来:
  “听说张阁老待你甚好,京城人传说他把你含在嘴里怕融了,托在手上怕飞了。”
  “恩公,”玉娘听出话风不对,但她佯装没听懂,而是含情答道,“首辅大人待我的确恩重如山。”
  她那陶醉的眼神更是让邵大侠生气,他顿了顿,愤然斥道:
  “你完全忘记了高阁老!”
  “是的!”玉娘迎着邵大侠不满的眼光,回答得很干脆。
  遭这一顶,邵大侠好生难堪,他睨着玉娘,奚落道:“当初在京南驿,你为了高阁老,一头碰到柱子上,巴不得殉情而死,那时的玉娘,称得上千古烈女。谁知过后不久,你就移情别恋,向张居正投怀送抱。这种变化,实在超出我邵某的意料。”
  乍听这无端斥责,玉娘脸色刷地白了,她强忍住眼泪,哀怨地回道:“恩公,你怎能这样说话,奴家碰了柱子,眼睛也瞎了。高大人回河南老家,一走了之,你恩公也见不着人影儿,可怜奴家孤苦伶仃,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任凭雨打风吹,后来竞遭歹人诳骗,卖到了窑子街。若不是张先生派人搭救,奴家哪里还有性命留到今日!”
  玉娘忆起往事心如刀绞,一边数落一边哭泣。看她眼泪不断线哀哀欲绝,邵大侠不免又心生冷悯,他长长叹一口气,说话的口气缓和下来: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但我当初带你来京城,其初衷为的是高阁老。到如今,见你身边高阁老换成了张阁老,我心里一时难以接受。”
  玉娘止住抽泣,心神恍惚地问:“高阁老如今怎样了?”
  邵大侠摇摇头说:“我也没见过。昕人说他住在新郑老家,足不出户,官府派的人,还在暗中监视他。”
  “还监视他干吗?”玉娘茫然地问。
  “这个,你去问问张阁老。”邵大侠悻悻然言道,“一山容不得二虎,只要高阁老不死,张阁老心里就不得闲。”
  玉娘不想与邵大侠斗气,只是轻轻一叹,伤心地说:“老头儿人好,就是没情趣。”
  “如此说来,张阁老很有情趣哕?”邵大侠话里头带着浓浓的醋意。
  “恩公说得不差!”
  玉娘说着抬起头来,迎着邵大侠锥子一样的目光,一点也不怯懦。这份倔劲儿,倒逼得邵大侠把目光挪开。他心下佩服张居正不但是官场老手,更是情场圣手。才一年时间,就把玉娘调教得如此服帖。事既至此,与其赌气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倒不如好好儿利用玉娘,牵上张居正这条线。自己既在玉娘身上花过大把的银子,现在也该得到回报了。脑子这么一拐弯,邵大侠乌云密布的脸上顿时就放晴,嘻嘻笑道:
  “玉娘别往心里去,刚才我是逗着你玩的。”
  “啊,恩公啥时候也学着开玩笑了?”玉娘破坏了的心情一时难以恢复。
  “玉娘,邵某当年花大钱把你从养母手上买下来,替你赎了身,本意就是看你有大富大贵之相。这不,高阁老没福分留下你,换成张阁老对你宠爱有加,论地位两人一样高,论长相,论年龄,论情趣,张阁老全在高阁老之上。你有今天这份荣华富贵,我邵某打心眼儿里高兴。”
  一番悦耳的话,说得玉娘破涕为笑。她感激地说:“奴家有今日,全凭恩公当年的拔救。”
  看到玉娘情绪缓和,邵大侠趁热打铁说道:
  “玉娘,张阁老如此宠爱你,你若求他办个事儿,他不会打抵手吧。”
  “奴家没有什么事儿求他。”
  “你没有,我有哇。”
  “你?”玉娘一愣,问道,“恩公有什么事?”
  “请他给两淮盐运使胡自皋写封信,帮我弄点盐引出来。”
  “盐引,恩公要盐引做甚?”
  邵大侠诡谲地一笑,嘲道:“傻妮子,这个还用问,你知道一窝盐引能赚多少钱吗?”
  玉娘茫然摇摇头。
  邵大侠接着说:“你知道这世上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在北方是茶和马,在南京是布和谷物,但这些个生意,若是和盐引比起来,则是小巫见大巫了。你要是去了扬州城就知道,修大宅子造花园的,养戏班子坐镶金大轿的,全都是盐商。胡自皋坐在两淮盐运司衙门里,谁巴结上他,立马就腰缠万贯。这个胡自皋是个大贪官,当初犯了事,攀上高阁老才不至于免官,后来又花三万两银子买了一串菩提达摩佛珠送给冯保,一下子又成了冯保的夹袋中人物。张阁老主政后,胡自皋竞得了这个天大的肥缺,坐进了扬州的两淮盐运司衙门。单从这件事上,就看出胡自皋有通天手段,不知使了多少银两,才能拜倒在张阁老门下。那小子自恃椅子背后有人,在扬州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他手中一年握有七十万窝盐引,想巴结他的人都挤破了门。”
  玉娘听这一番介绍,方知这里头大有名堂,但又不解地问:“凭恩公呼风唤雨的本事,难道和这位胡自皋交不上朋友?”
  “交是交得上,但这家伙心太黑,吃肉连骨头渣儿都不吐出来,若是张阁老肯给他写张纸条,情况就不一样了。”
  “张阁老的纸条这么有用?”
  “傻妮子,怎么连这个也不懂!”邵大侠顿时加重语气,把椅子朝玉娘跟前挪了挪,神秘地说,“你每日与张阁老耳鬓厮磨,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何等人物?他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又是内阁首辅!两淮盐运使在扬州城中是个显赫人物,但在他张阁老的眼中,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蚱,一捏就成了浆。”
  “既是这样,奴家代恩公去求他。”
  “你如何一个求法?”
  “就直说呗。”
  “这种事哪能直说,”邵大侠头一摇,一双鼓眼珠子眨巴了半天,才道,“你不能提我邵某的名字。更不能说我要盐引,你就说,你有一位叔叔住在扬州城中,希望胡自皋能便中照拂。”
  “如此瞎编,如果张阁老刨根问底呢?”
  “这个还用我教你?你绝顶聪明,只要肯用心,有什么故事编不圆?”
  “那。奴家瞅机会试试。”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恩公还在京里头呆几天?”
  “有事就多呆几天,没事就少呆几天,候你的信儿,我总有几天好住。”
  两人不知不觉已谈了一个多时辰,看看天色已晚,玉娘提出告辞,邵大侠也不挽留,只把从南京带来的土特产揸揸巴巴弄了一堆,让玉娘带回去品尝。玉娘道谢蹲了万福,告辞出来,依旧乘小轿沿原路返回。
  送走玉娘,邵大侠心境转好,一时闲来无事,便想到两年前在“李铁嘴测字馆”测字的事情,自那以后,他一直佩服李铁嘴神明。现在得了空儿,他又想去那里卜卜玄机。才说出门,却听得院子里一阵聒噪,正狐疑出了什么事儿,却见一个人蹬蹬蹬地跑上楼来,邵大侠定睛一看,来的人正是李高。
  “哟,国舅爷驾到,”邵大侠慌忙深打一拱,言道,“怎么也不先言个声儿,鄙人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咱李高不喜欢虚套子,”也不等邵大侠邀请,李高头前进了屋,一猫儿坐下来,嚷道,“中午在咱家怠慢了你,咱爹是个老抠,不会结交人,咱现在来,是要补偿你。”
  “如何补偿?”邵大侠笑着问。
  “玩呗。”李高咧嘴一笑,“京城里头,好耍的位子多的是,吃喝嫖赌,你喜欢哪样?”
  常言道传言是假眼见为实,邵大侠觉得李高直人快语不遮不掩,倒是很对心性儿,也就放下了斯文派头,两只眼睛瞪瞪地看着李高,邪笑着问:
  “吃喝嫖赌四样,我都喜欢,咋办?”
  “好办,咱们去名兰阁。”
  名兰阁是京城里名头最响的妓院,所蓄伶女千般旖旎百种绸缪,个个玲珑,极尽销魂之能事。上次来京,邵大侠已去过那里一亲芳泽,因此已不感到新鲜,便摇头道:
  “北京的青楼比之南京,终少了蕴籍。倚红偎翠的乐趣,名兰阁难得找到。”
  “咱早知道你邵大侠是油里的泥鳅,滑极了的老玩家,要不,咱们去找一家零碎嫁?”
  “什么叫零碎嫁?”
  “总有你不懂的地方,”李高得意地讥笑一句,接着解释道,“京城里头,有一些破落的大户人家,主人公或贬或戮死了,剩下主母领着一帮女眷,迫于生计,偶尔开门接客,这就叫零碎嫁。”
  “原来是这样,”邵大侠回道,“在我们南京,管这种人家叫半开门。”
  “半开门也很形象,终不如零碎嫁贴切,”李高舔着嘴唇笑道,“零碎嫁多半是识书识礼的良家妇女,嫖起来还要假装夫妻般恩爱,倒是另一种销魂之法。”
  “这种人家多么?”
  “不多,虽然说笑贫不笑娼,但大户人家里。毕竟更多的人,还是想得一座贞节牌坊。”
  “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就是这种零碎嫁。”
  “老兄所言极是。”
  说到这里,两人捧腹大笑。嬉闹一番,邵大侠虽有心随李高去见识见识京城的零碎嫁,但仍虑着初次见面不可造次,遂敛了笑容,委婉言道:
  “二八佳人,翠眉蝉鬓,虽然销魂,终是白骨生涯,还是少耍为妙。”
  “看看看,又把那酸头巾的虚套摆出来了,”李高尖刻地讥道,“老邵,今夜里咱请你。崇文门里有户人家,姓郑,主人是个太仆寺的马官,因贪污马料被抓起来瘐死狱中,他老婆领着两个小妾在家,一晌不接客的,前几天才让人说通,咱俩今晚去,喝的是头道汤,走,咱们现在就去。”
  李高说着就起身,邵大侠知道再推辞下去,就会惹恼这位诚心相邀的国舅爷。于是笑道:
  “国舅爷如此美意,邵某敢不尊奉,只是时间尚早,我们何不先去个地方耍耍。”
  “去哪儿?”
  “李铁嘴测字馆。”
  “听说过,但咱不信他。”
  “为何?”
  “咱京师有几句谚语,你邵大侠知道么?”
  “哪几句?”
  “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你道这四句话是个啥意思?”
  “请讲。”
  “是说它们名不符实,天底下最臭的文章,就是翰林院里写出来的。太医院的药方,虽然吃不死人,但也医不好人。咱看这个李铁嘴测字馆,与翰林院等是一路货色。”
  “国舅爷此言差矣,李铁嘴的确有些本事。”
  “是吗?”
  看到李高依然怀疑,邵大侠便把当年前往测字馆请李铁嘴测“邵”字的情况详细道过,李高听罢,将信将疑言道:
  “既如此,咱们就先弯一腿,去测字馆见见这位被你吹得神乎其神的李铁嘴。”
  说罢,两人下楼登轿,不消片刻就到了李铁嘴测字馆门前。天色黄昏,馆里已无人客,小厮把他们请进馆中坐定。邵大侠审视馆中陈设,与两年前无甚变化。一架骨董,几钵时花,正面墙上字神仓颉的中堂画,仍都一尘不染。李高不看这些,只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瞧着街面上的过往行人。这当儿,小厮请出了李铁嘴。两下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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