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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夕阳红-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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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床上坐了起来,直视著李老太太说:

    “妈,从我小的时候起,你对我说话就是‘你非这样不可,你非那样不可!’你为我安
排了一切,我就要一步步照你安排的去走!好像我不该有自己的思想、愿望、和感情,好像
我是你的一个附属品!你控制我一切,从不管我也有独立的思想和愿望。你不用再命令我,
你要我嫁给高家,你就嫁吧!生命对我还有什么呢?反正这条生命是属于你的,又不属于
我,我不要它了!”说著,她端起那只药碗,带著个豁出去什么都不顾了的表情,把碗对地
下一泼,一碗药全部洒在地下,四散奔流。梦竹抛下碗,倒在床上,又面向里一躺,什么都
不管了。李老太太气得全身抖颤,站起身来,她用发抖的手,指著梦竹的后背说:“好,
好,你不想活,你就给我死!你死了,你的灵牌还是要嫁到高家去!”说著,她转过头来厉
声叫奶妈:

    “奶妈!跟我出去,不许理这个丫头,让她去死!走,奶妈!”奶妈站在床边,有些手
足无措,又想去劝梦竹,又不敢不听李老太太的命令。正犹豫间,李老太太又喊了:

    “奶——妈!我跟你讲话你听到没有?走!不许理她!”

    “太太!”奶妈用围裙搓著手,焦急的说:“她是小孩子,你怎么也跟她生气呢!生了
病不吃药……”

    “奶妈!”李老太太这一声叫得更加严厉:“我叫你出去!”

    奶妈看了看李老太太,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梦竹,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跺跺脚,向门
口走去,一面嘟嘟囔囔的说:

    “老的那么强,小的又那么强,这样怎么是好?”

    李老太太看著奶妈走开,就点点头,愤愤的说:

    “我告诉你,梦竹!命是你自己的,爱要你就要!不要你就不要!做父母的,做到这个
地步,也就够了!”说完,掉转头,她毅然的走了出去。立即,又是铜锁锁上的那一声“咔
嚓”的响声。梦竹昏昏沉沉的躺著。命是自己的,爱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现在,这条命要
来又有什么用呢?等著做高家的新娘?她把头深深的倚进枕头里,泪珠从眼角向下流,滚落
在枕头上。自暴自弃和求死的念头坚固的抓住了她,生命,生命,生命!让它消逝,让它毁
天,让它消弭于无形!如今,生命对她,已没有丝毫的意义了。

    白天,晚上,晚上,白天,日子悄悄的消逝。她躺在床上,拒绝吃饭,拒绝医药,拒绝
一切,只静静的等待著那最后一日的来临。奶妈天天跑到床边来流泪,求她吃东西,她置之
不理。母亲在床边叹气,她也置之不理。只昏昏然的躺著,陷在一种半有知觉半无知觉的境
界中。许多时候,她朦胧的想,大概生命的尽端就要来临了,大概那最后的一刹那就快到
了,然后就是完完全全的无知无觉,也再无悲哀烦恼了。就在这种情形下,她不知自己躺了
多少天,然后,一天夜里,奶妈提著一盏灯走进她的房间,到床边来摇醒了她,压低声音
说:“梦竹,起来,梦竹!我送你出去,何慕天在外面等你!梦竹!”何慕天!梦竹陡的清
醒了过来,何慕天!她瞪大了眼睛望著奶妈,不相信奶妈说的是事实。这是可能的吗?何慕
天在外面!奶妈又摇了摇她,急急的说:

    “我已经偷到了钥匙,你懂吗?现在快走吧,何慕天在大门外面等你,跟他去吧,小
姐,跟他去好好过日子,你妈这儿,有我挡在里面,你不要担心……”奶妈的声音哽住了,
撩起衣服下摆,她擦了擦眼睛,伸手来扶梦竹。“何慕天这孩子,也是个有心的,三天来,
天天等在大门外面,昨天早上我出去买菜,他抓住了我,说好说歹的求我,要我偷钥匙,昨
晚没偷到,他在大门外白等了一夜。今晚好了,钥匙已经偷到了,你快起来吧!”梦竹真的
清醒了,摇了摇头,她挣扎著从床上坐起来,奶妈伸手扶著她。她望著奶妈,数日来的疾病
和绝食使她衰弱,浑身瘫软而无力。喘息著,她问:

    “真的?慕天在等我?”

    “是的,是的,是的,”奶妈连声的说:“快去吧,你的东西,我已收拾了一个包裹给
何慕天了。你这一去,就得跟著何慕天过一辈子,没人再管你,招呼你,一切自己当心点。
以后也算是大人了,可别再犯孩子脾气,总是自己吃亏的……”奶妈说著,眼泪又滚了下
来,声音就讲不清楚了。她帮梦竹穿上一件棉袄,再披上一件披风,扶梦竹下了床。梦竹觉
得浑身轻飘飘,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脑子里也恍恍惚惚,朦朦胧胧,不能明确的知道自
己在做什么,只有一个单一而专注的念头,她要去见何慕天!奶妈扶著梦竹走了几步,门槛
差点把梦竹绊跌,走出房间,悄悄的穿过走廊和堂屋,到了外面的院子里。这倒是个月明如
昼的好晚上,云淡星稀,月光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涂成了银白色。梦竹像腾云驾雾般向大门口
移动,奶妈又在絮絮叨叨的低声叮嘱:

    “这回去了,衣食冷暖都要自己当心了,烧还没退,到了何慕天那儿,就赶快先请医生
治病……我也不知道我在帮你做些什么,我也不晓得我做得对不对,老天保佑你,梦竹!我
总不能眼看著你饿死病死呀……”

    奶妈吸吸鼻子,老泪纵横。到了大门口,她又说:

    “再有,梦竹,别以为你妈不爱你,你生病这几天,她就没睡好过一夜觉,也没好好的
吃过一顿饭,成天望著你的房间发呆,叹气。她是爱你的,只是她太要强了,不肯向你低
头。你去了,以后和何慕天能够好好的过日子便罢,假如这个何慕天欺侮了你哦,日子过不
下去的话,还是回家来吧……”梦竹停住,猛然间明白了。自己是离家私逃了,换言之,这
样走出这大门后,也就再不能回来了。她望著奶妈的脸发怔,月光下,奶妈红著眼圈,泪水
填满了脸上每一条皱纹。她嗫嚅著喊:“奶妈!”“去吧!走吧!”奶妈说:“反正你暂时
还住在沙坪坝。你藏在何慕天那儿,把病先治好,我会抽空来看你的。你妈要面子,一定不
会太声张,我会把情形告诉你。好好的去吧,何慕天要等得发急了。快走,当心你妈醒
来!”

    梦竹望了望这一住多年的家宅,知道自己已无选择的余地,留在这屋子里,是死亡或者
嫁给高悌,而屋外,她梦魂牵系的何慕天正在等待著。奶妈拉了拉她,她身不由主的跟著奶
妈跨出大门。立即,一个暗影从门边迎了过来,接著,是一副强而有力的胳膊把自己凌空抱
起,她听到奶妈在喃喃的说:“慕天,我可把她交给你了,你得有良心!”

    “奶妈,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是何慕天的声音。然后,自己被抱进一辆汽车,
放在后座上,有件男用的大衣对自己身上罩来。她仰起头,看到何慕天热烈而狂喜的眼睛,
他注视她,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喊,重新又拥住了她,他的胳膊抖颤而有力,他的声音
痛楚而凄迷的在她耳畔响起:

    “梦竹!梦竹!梦竹!”

    一刹那间,多日的委屈,多日的痛苦,多日的相思和绝望,全汇成一股洪流,由她胸中
奔放出来,她扑过去,紧紧的揽住何慕天,用一声呼叫,呼出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感情:

    “慕天!”几度夕烟红45/7821

    冬天,悄悄的来了。杨明远裹著床厚棉被,坐在床上看一本都德的小说“小东西”。王
孝城又在和他那个吹不出声音的口琴苦战,吹一阵、敲一阵、骂一阵。有两个同学在下围
棋,只听到噼哩啪啦的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和这个的一句“叫吃”、那个的一句“叫
吃”。这是星期六的下午,自从天凉了之后,南北社也就无形中解散了,星期六下午,又成
了难挨的一段时间。

    宿舍门忽然被推开了,小罗垂著头,无精打采的走了进来,往椅子中一坐,紧接著就是
一声唉声叹气。

    “怎么了?”王孝城问:“在那儿受了气回来了?”

    小罗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气。

    “别问他了,”杨明远说:“本来小罗是最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的人,自从跌落爱河,
就整个变了,成天摇头叹气,在哪儿受了气,还不是萧燕那儿!”

    “说出来,”王孝城拍拍小罗的肩膀说:“让我们给你评评理看,是你不对呢?还是萧
燕不对?”

    “八成是小罗的不对!”杨明远说。

    “是吗?”王孝城问:“告诉你,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你做错了什么,赔个罪不就得
了吗?”

    王孝城和杨明远左一句,右一句的说著,小罗却始终闷不开腔,只是摇头叹气。王孝城
忍不住了,重重的拍了他一下说:“怎么回事?成了个闷葫芦了!”

    “唉!”小罗在桌上捶了一拳,终于开口了:“女人哦,是世界上最难了解的动物!”

    “你看!”杨明远说:“我就知道问题所在!你又和萧燕吵架了,是不是?”“不
是,”小罗大摇其头:“没吵架。”

    “那么,是怎么了呢?”王孝城问。

    “是她不理我了。”小罗闷闷的说。

    “不理你了?为什么呢?”

    “为什么?”小罗叫:“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女孩
子一个心有二百八十个心眼,有一个心眼没碰对就要生气,谁知道她为什么气呢?”

    “到底是怎么了?”杨明远问。

    “根本就没怎么!我们在茶馆里聊天,聊得好好的,她忽然就生气了,站起身来就走,
我追出去,喊她她不应,和她说话她不理,我问她到底为什么生气,她站住对我气冲冲的
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我就更生气!’你看,这算什么?我真不知她为什么生气
嘛!反正一句话,女人,最最不可解的动物,尤其在反应方面,特别的……特别的……”找
不出适当的辞来形容,他叹了口气,挥挥手说:“唉,别提了!”

    “你别急,”王孝城说,“慢慢来研究一下,或者可以找出她生气的原因,你们在一块
儿谈些什么?”

    “海阔天空,什么都谈!”小罗说,望著天花板翻了翻白眼,想了一会儿。“起先,谈
了谈何慕天和梦竹的事,然后又谈到南北社不继续下去,怪可惜的,再就谈起冬天啦,天冷
啦,没衣服穿啦……”突然间,他顿住了,恍然大悟的把眼睛从屋梁上调了回来,瞪著王孝
城说:“老天!我明白了!”

    “怎么?”王孝城困惑的问。

    “我明白了!”小罗拍著腿说,咧了咧嘴:“她问我怎么穿得那么少,毛衣到哪里去
了?我就据实以告:‘进了当铺啦!’我忘了这件毛衣是她自己织了送我的!”

    “你看!”王孝城笑了起来:“这还不该生气?比这个小十倍的理由都足以生气了!好
了,现在没话可说,明天先去把毛衣赎回来,再去负荆请罪!”

    “赎毛衣?”小罗挑挑眉毛:“钱呢?”然后把手对王孝城一伸说:“募捐吧!”王孝
城倾囊所有,都掏出来放到他手上,临时又收回了几块钱:“留著买香烟!绝了粮可不
成!”

    小罗的手又伸向杨明远,杨明远数了数他手里的钱,问他赎毛衣要多少钱,把不足的数
给他添上了,一毛也没多。小罗叹口气说:“以为可以赚一点的,谁知道一点都没赚。”

    “听他这口气!”杨明远说:“他还想‘赚’呢!也不嫌丢人,脸皮厚得可以磨刀!”

    “磨刀霍霍向猪羊!”小罗大概是灵感来了,居然念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诗来。一面把钱
收进口袋里。

    “你刚刚提起何慕天和梦竹,他们现在怎么样?”杨明远不经心似的问。“你们还不知
道?”小罗大惊小怪的:“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听说他们在沙坪坝租了间房子同居
了,”王孝城说:“大概是谣言吧,我有点不大相信。梦竹那女孩子看起来纯纯正正的,何
慕天也不像那样的人。”

    “可是,”小罗说:“却完完全全是真的,为了这件事,梦竹的母亲声明和梦竹脱离母
女关系,梦竹的未婚夫差点告到法院里去,整个沙坪坝都议论纷纷。不过,小飞燕说,梦竹
他们是值得同情的,据说,梦竹原来那个未婚夫是个白痴,如果让梦竹配个白痴,我可要打
抱不平。我倒觉得何慕天和梦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合适也没有,一个潇潇洒洒,一个文
文静静,两个人又都爱诗啦词啦的,本就该是一对。说实话,老早,我对梦竹也有点意思,
你们还记得在黄桷树茶馆里比赛吃担担面的事吗?我一口气吃上十碗,不过要想在她面前逞
英雄而已。但是,后来我自知追不上,何慕天的条件太好了,我也喜欢何慕天!罢了,说不
转念头,就不转念头!结果倒追上了小飞燕。人生的事情,冥冥中好像有人代你安排好了似
的。”“我不懂何慕天这个人,”杨明远皱著眉说:“既然造成这个局面,为什么不干脆和
梦竹结婚?这不是有点糟蹋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吗?”“你放心,”小罗说:“慕天不是
个始乱终弃的人,我了解他,婚礼是迟早的问题而已。听小飞燕说,梦竹病过一场,病得很
厉害,现在病好了没多久,说不定这两天,我们就会接到他们的喜帖呢!”“我认为何慕天
不会拿梦竹开玩笑,”王孝城说:“他待梦竹显然是一片真情。”“何慕天吗?”杨明远从
鼻子里说:“我总觉得他有点纨胯子弟的味道,谈恋爱也不走正路。别人恋了爱先订婚,再
结婚。他怎么就糊里糊涂的和梦竹同居了,说出去多难听!将来再补行婚礼也不漂亮。”

    “或者,他们同居是一个手段,”小罗为何慕天辩护著说:“为的是造成既成事实,好
断了高家的念头。”

    “哎呀,只要两个人有情,婚礼早举行晚举行又有什么关系呢?”小罗说。“那当然有
关系!”杨明远说:“婚姻是一个保障……”

    “我保险,”小罗说:“他们一定会很快的结婚!”

    “才不见得呢,何慕天这人未见得靠得住……”

    “我跟你打赌,怎么样?”小罗说:“我赌他们一个月以内一定行婚礼!”“赌就
赌,”杨明远说:“假如何慕天有诚意,为什么不先结婚呢?要弄得这样风风雨雨的,到处
都是他们的桃色新闻。”

    “赌十包五香豆腐干,如何?”小罗说:“没有先行婚礼,或者是有苦衷呢!”“苦
衷!会有什么苦衷……”

    “算了算了,”王孝城插进来说:“为别人的事争得面红耳赤,何苦?结婚也好,不结
婚也好,是别人自己的事,你们操什么心呢?走!我们到邱胡子茶馆里去坐坐吧,跟他赊
账。”

    “我不去了,”小罗说,向寝室外面走:“我赎毛衣去!”

    “那么,我们去!”王孝城对杨明远说。

    三个人一起走出宿舍的门,刚刚跨出去,迎面来了一位同学,分别递给他们三封信。小
罗一看,是三张一摸一样的请柬,就高兴得大叫起来:

    “我说的吧,怎么样!话还没说完呢,请帖就来了,何慕天那个人绝不含糊的!”“别
忙,”杨明远沉吟的说:“这请帖可有点怪。”

    大家看那请帖上印的是:

    “谨订于民国三十二年十二月五日晚六时,在重庆市百

    龄餐厅订婚,敬备菲酌,恭请光临何慕天李梦竹谨上”

    “这事不是有点怪吗?”杨明远说:“现在还订什么婚?为什么不干脆结婚?”王孝城
也抓了抓脑袋:

    “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或者,”小罗皱皱眉说:“结婚是件大事,他们不想马马虎虎的办,大概想等钱啦,
或者要得到何慕天家里的支援。但是,管他呢,反正订了婚就是要结婚!”

    “哼!”杨明远冷笑了一声:“订了婚就一定会结婚么?那么,梦竹怎么没嫁给高家
呢?这是她第二次订婚了。”“好了!”王孝城叫:“订婚也罢,结婚也罢,让他们去吧!
我们也操不上心。我要去喝两杯酒,明远,一起来吧,你喝茶,我喝酒!我始终欣赏辛弃疾
那两句词:‘昨夜松前醉倒,问松我醉如何?却疑松动欲来扶,以手推松曰去!’真够味,
希望今天就能喝得如此之醉。走!明远!”

    “好吧,走!”杨明远说:“虽然我不喝酒,但今天可以陪你喝一小杯!有点儿醺然的
酒意,比不醉更好!”

    “你们去喝酒,”小罗说:“我赎毛衣去了。”

    “等一会!”王孝城叫住小罗:“我出了钱是给你赎毛衣的,你可别拿去干别的哦!等
会儿又看了话剧了,给了叫化子了!”

    “决不会!”小罗叫著说,走远了。

    杨明远和王孝城进了茶馆,两人又是茶,又是酒,谈谈说说。时间十分容易过去,一忽
儿,天色就暗下来了,茶馆里到处都点起了灯,两人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杨明远对著茶馆
门口,静静的说:“小罗回来了,不知道赎了毛衣没有?”几度夕烟红46/78

    小罗果然大踏步的跨了进来,直接走到杨明远和王孝城的桌子前面,在凳子上一坐,
说:

    “我在城里碰到胖子吴,大家决定今晚在沙坪坝镇口那家小茶馆中聚齐,商量商量送什
么东西给何慕天和梦竹,胖子吴的意思,是南北社会员们联名合送,因为大家都穷,恐怕得
凑了钱才够。”王孝城望著小罗的手,小罗手里有个报纸包。

    “你手里是什么?毛衣吗?”

    “不是!”小罗眉飞色舞的说,举起手里的纸包,撕掉了外面的纸,笑著说:“我买来
送萧燕的,好可爱!”

    杨明远和王孝城一看,原来是只玩具的哈巴狗,有白色的长长的毛,和一对亮晶晶的黑
眼珠,做得十分逼真,也十分惹人喜爱。王孝城点点头说:

    “毛衣呢?”“去他的毛衣,这个比毛衣可爱多了!”

    “你把赎毛衣的钱,拿去买了这个哈巴狗?”杨明远问。

    “一点不错!”小罗得意洋洋的。“我保管萧燕会喜欢!”

    “我保管她不会喜欢!”王孝城说:“要是她知道你拿赎毛衣的钱买了这么个玩意,她
不更生气才怪!”

    “打赌!”小罗叫。“赌就赌,赌什么?”王孝城说。

    “十包五香豆腐干!”“外加一碗馄饨!”“好,一言为定!”小罗叫:“明远是证
人。”

    “无论你们谁赢了,”杨明远说:“我都得沾一份。你们赌得越多越好,我乐得当证
人!”

    “现在就去找萧燕,如何?”小罗说:“反正要到沙坪坝茶馆里去,就先到中大去接她
出来吧!”

    “好吧!”王孝城说:“马上去!”

    三人出了邱胡子茶馆,穿过艺专的校舍,走了出去。大家在路上走走说说,风很大,寒
气砭骨而来。小罗冷得直打哆嗦,鼻子里呼出热气全凝成了两道白色的烟雾。杨明远裹紧了
围巾,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王孝城因为刚刚喝了两杯酒,倒反而不大怕冷,望著小罗直摇
头:“看!冷成这副德行,还把钱拿来买玩具狗,让毛衣睡在当铺里!别说萧燕要生气,我
看了都要生气!”

    到了中大,在女生宿舍门外,找到门房去通报,三人在门口等。只一会儿,萧燕围著围
巾,穿著厚厚的大衣,从里面跑了出来,高兴的说:“接我去茶馆吗?我正准备去,一块儿
去吧!”看到了小罗,她的脸一沉,没好气的说:“我说过不理你了,你又跑来做什么?”
“我想出你为什么生气了,”小罗说:“毛衣,是不是?”

    “你知道就好了!”萧燕仍然板著脸:“看你冷得那副怪相,毛衣赎回来没有?”杨明
远和王孝城相对看了一眼,又转头去看小罗如何应付,小罗不慌不忙的,慢吞吞的说:“毛
衣吗?——”

    说了三个字,就像忘记了那回事似的,突然举起那只哈巴狗来,往萧燕鼻子底下一送,
嘻皮笑脸的说:

    “哈巴狗,哈巴狗。”萧燕冷不防的看到毛茸茸的东西,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定下心
来,才看清是只玩具的哈巴狗。她用手拍拍胸口,喘著气说:“你这是干什么?”“这个
吗?”王孝城笑著说:“就是赎毛衣的成绩,我们摊了钱给他去赎毛衣,毛衣没赎回来,赎
出这么个东西来!”

    小罗仍然嘻笑著,把那只玩具狗在萧燕鼻子前面不停的晃来晃去,嘴里重复的嚷著:

    “哈巴狗,哈巴狗!”“哈巴狗!哈巴狗!”萧燕望著冷得发抖的小罗,气不打一处
来,对小罗叫著说:“去你的哈巴狗!你的毛衣呢?”

    “在当铺里。”小罗呆呆的说,接著,又咧开嘴笑了,继续把哈巴狗在萧燕的鼻子前面
晃动,傻兮兮的说:“你看!哈巴狗,哈巴狗,很可爱的哈巴狗。”

    萧燕气得说不出话来,但,看到小罗那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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